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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相見不如不見(2 / 3)

趙婕妤冷眼看她走遠,手上拿著的紈扇不斷揮動:「這就裝不住了,人還在呢,就巴不得給人家置備奠儀了。」

她位分隻在昭儀之下,又因出身將門,行事潑辣,底下坐著的幾個末位妃嬪都不敢逆她的意,也不敢接她的話茬兒,聽見了也隻當沒聽見,依舊該喝茶的喝茶,該納涼的納涼。

唯有陳寶林走了出來,屈膝告退道:「姐姐,妹妹的身子也有些不適,便先回去了,待會兒再過來陪姐姐說話。」

「去吧。」趙婕妤不耐煩地揮揮扇子。

陳寶林位分最微末,多年不得恩寵也就罷了,偏她人也生得老實,寡言寡語的,宮裏妃嬪大多不與她來往,是以她的來去便都不放在心上了。

綠蕙這邊廂扶著陳寶林從長信宮偏殿出來,一舉手,便用團扇遮住了日頭道:「六月裏的天兒便熱成這樣,設若到七八月間,豈不是要下火了?」

陳寶林卻不覺得熱,她隻覺得這個宮裏空曠極了,清冷極了,淡薄極了,全不似早先年她剛入宮的時候。

那會兒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都在,不單長信宮與鳳藻宮熱鬧,連帶著她的藝林軒也歡喜得很。

可惜,物是人非,長信宮仍在,宮裏坐著的卻再不是當初的人了。

「走吧。」她倦怠地垂下眉眼,搭著綠蕙的手,一步一步走向深淵一般的掖庭旁舍。

末七的事,在君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做派下,終是無波無瀾地過去了。

秋水小心取了一塊蓋板,遮住牆角底下將將長出的一叢蘭草。

她素來喜愛蘭花,早些年在鳳藻宮,不知種了多少名貴的蘭花,後來淪落長門宮,再無閑暇可以侍弄花草,這會兒入了掖庭,原以為每日裏就這般舂米灑掃養蠶織布地度過,再不料會碰著這樣的殊遇。

即便隻是一株普通的蘭草,也足夠她歡喜了。

她料理好了蘭草,剛擦了把汗直起腰來,忽聽身後一陣腳步聲響,卻是平日裏一個與翠葉交好的掖庭奴紫莖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秋兒姐姐,你怎麼還在這裏?不……不好了,翠葉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她心頭一跳,直覺不妙。

紫莖便大口喘著氣急急道:「翠葉那丫頭不知何故惹惱了於充依,叫於充依的內侍打了一頓送回掖庭來了。」

什麼?秋水神色大變,顧不得蘭草,忙擦著手往回跑,人還沒到跟前就聽裏頭有哭泣聲傳來,待她一邁步進去,又有兩個掖庭奴走了過來道:「秋兒姐姐,你快過來看一眼吧,翠葉她……她要不行了。」

「翠葉!」秋水躍步急奔上前,一見榻上翠葉半邊身子都仿佛浸染在血海裏,禁不住落了淚,「到底是什麼事,叫她們居然下這麼重的手?」

翠葉已然隻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時候了,耳聽得她來,手指挪動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挪到她的跟前,低低喚了一聲:「姐姐。」

秋水心頭更痛,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忙忙便問紫莖:「可曾宣了禦醫?」

紫莖被問得一愣,擦著眼淚道:「姐姐說的什麼話,咱們這等宮女子哪裏請得動禦醫?」是了,掖庭宮婢是請不到禦醫的,是她情急之下說錯了話。

可……可不請禦醫來,翠葉怎麼辦?翠葉會死的!

「紫莖,你在這裏等著,我去請禦醫!」

「寶林娘娘,寶林娘娘……」

藝林軒外,秋水拍打著院門,一迭聲地叫喚。

赤瑕聽聞動靜,無奈開了門:「秋宮人,我們娘娘說了,這件事她幫不了你。」

「她怎麼會幫不上?隻要她找了禦醫來,總可以救得了翠葉的。」秋水急得沒法子。

赤瑕歎口氣:「秋宮人如何不懂,便是我們寶林娘娘病了,也需得陛下口諭才可請得動禦醫,何況是為著一個掖庭宮婢呢?秋宮人與其來求寶林娘娘,不如去求一個幫得上忙的。

「秋宮人可知,每月上旬,是昭儀、婕妤、娙娥、容華、美人上等妃侍寢的日子,每月中旬是八子、充依、七子、良人、長使次等妃侍寢的日子,至於每月下旬,則是少使、五官、順常、寶林末等妃侍寢的日子。

「如今已是六月下旬,該當末等妃侍寢,陛下必會途經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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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跪伏在禦道中間,耳邊赤瑕的言語猶在。

她說他會來,她說與其求陳寶林,不如去求他。

她本不該聽信赤瑕的話,或者再求一求陳寶林就能把禦醫請來,可是……可是翠葉的情形讓她耽擱不起,也下不了賭注。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翠葉死去。

「寶林娘娘,您看,這都已經跪了半個多時辰了。」

藝林軒中,綠蕙覷一眼天色,轉回頭來又道:「娘娘為何不幫她這一回?」

陳寶林秀顏淡然,亦是覷了一眼天色:「我幫得了她一回,卻幫不了她第二回,這世上能永遠幫助她的隻有她自己。」

「可……娘娘怎知陛下今兒一定會來?」赤瑕跟著狐疑。

陳寶林神色不動,凝眸看著那禦道上跪伏的纖弱人影,半晌才啟唇:「陛下一定會來的。」

高牆斜影隨著日色偏移而不住變換著方向,石青色的地磚去盡了白日裏的溽熱,便透出一絲徹骨涼意來。

冗長的曲裾蜿蜒在身下,興許是跪的時間久了,一地靜謐中秋水倒想起了從前。

從前她也曾這般跪過一次,亦是為了求他,求他饒過長孫一族,便是貶她為庶民也甘願。

他那時是怎麼說的呢?

他仿佛難以置信,待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所求亦是真的之後,怒急攻心,竟斥她陰毒堪比呂雉、霍成君。

她為後那麼多年,從來沒有聽他說過這麼重的話,一瞬間心口幾乎疼得要碎裂開去。

一道碎裂的,還有她和他之間的年少夫妻情誼。

此後,她幽禁長門,他端坐高堂,再不曾有過糾葛。

這一回,她亦是舍棄所有來求他,隻不知他會說什麼。

伴隨著最後一道日影偏斜,膝下的地磚終於有了微微顫動,是宮車來了。

她理一理衣袖,跪得越發恭順。

扈從的羽林郎遠遠望見,不由冷聲嗬斥:「聖駕出行,肅靜回避!」

「聖駕出行,肅靜回避!」

「聖駕出行,肅靜回避!」

一聲一聲,仿佛轟隆作響的雷鳴,滾滾而至。

她不動如山,眼角隻望見一雙雙皂靴似奔騰的馬蹄,直踏到她的麵前:「何人在此?聖駕出行,肅靜回避!」

秋水聞說,緩緩抬起頭來:「婢……長孫秋水,求見陛下!」

領頭的羽林騎都尉本已抽出了節鞭,隻待把這等不識好歹、不懂規矩的掖庭奴驅向一邊,待得聽到她自報家門,長長的節鞭猛地收回,幾乎砸了自己的眼。

他站住腳,一時有些為難:「你……禦道攔駕,可是大罪。」

秋水充耳不聞,目光定定看向他身後的龍輦:「婢長孫秋水,求見陛下。」

慣常不離君王左右的中常侍蘇聞業已趕了過來,瞧見跪地的是她,不覺幾分驚詫:「娘……秋宮人,這是做什麼?」

「蘇常侍,婢要求見陛下,求陛下開恩,準禦醫救治掖庭宮奴翠葉。」

「這……這……」蘇聞同羽林騎都尉一樣為難,他回首看了看絲毫沒有停留跡象的龍輦,忙道,「秋宮人快請起,禦道攔駕太過魯莽,秋宮人有什麼話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等不得以後了。」秋水驀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再等下去,翠葉就要沒命了。」

「可你這般……就不怕沒命嗎?」蘇聞驚惶,低聲地勸告,「快,速速回去。」

不,她不能回去。

眼見宮車已至,秋水鬆了手甩開蘇聞的衣袖,卻趁他和羽林郎不備,順著間隙便直衝到駕前,唬得隨從的一眾羽林郎紛紛架起長刀,幾乎劃破她的麵頰。

便是這般也無法阻止住她,深邃狹長的禦道中,隻聞聽她的聲音如濺珠碎玉:「求陛下開恩,準掖庭開設患坊,準禦醫救治掖庭宮奴。」

華蓋下垂墜著的帷幕,不知是經了風動,還是經了她的晃動,一擺一擺,微微露出內裏君王身上玄墨似的下擺。

「長孫秋水,你可知你現在已不是皇後了?」

身為皇後,或可對上諫言,可區區一個掖庭宮奴,有什麼資格來見他?又有什麼資格對他的後宮指指點點?

許是多年未曾相見,印象中他的聲音並不是這般陰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