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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昔年相望抵天涯(3 / 3)

還有,當時他東巡,江都王明明跟著去了,江都王妃怎會突然進宮了?

「此事說來話長。」

當初君王東巡,按製王孫公卿都要隨行的,秋雁原也在隨行的隊伍中,隻是到得未央殿前,耳聽她留在宣室殿沒有伴駕,便生了主意,就換了宮婢的衣服偷偷留在宮中,想與她做個伴。

倒不料秋雁偷偷地進來,竟撞見亦有一人偷偷地留在了偏殿,出於好奇,秋雁便躲起來跟蹤了一回,方知那人竟是思量著趁君王東巡,要對她下手。

由是秋雁幹脆將計就計,在宮裏躲藏了幾日,緊跟著那內侍不放,打算他一放火,便即刻衝進去把她救出來。

孰料,在這內侍之外竟還有路人馬,不知何時斫斷了偏殿大梁,火起時候,她還未曾出逃,就被大梁壓了個正著,燒傷了後背,幸而秋雁不顧性命將她從大梁底下扯了出來,才保了她周全。

「那她又是如何將你帶出宮的?」劉昶沉著臉,光是聽她說起,都覺得一陣後怕,可見她那時在偏殿被大梁砸中時有多麼絕望,想必那半邊兔兒玉佩亦是在那時砸落下來的。

秋水說到這兒,一時倒不好開口,她輕咬著唇,劉昶看得分明,心中頓時會意。

秋水早年在宮中素有賢德之聲,縱使貶去了長門五年,可那些曾受過她恩德的宮婢內侍卻都還在未央宮,見她落難,豈有不幫之理?

他歎了口氣,說不上是什麼感受,隻歎她能活著便好,至於其他,往後再說。

「你……你的傷若是挪動了,可否無礙?」他動了一動,想要抽回手去看看她的傷處。

不意秋水握住了他的手不放,仍是含著笑道:「陛下且聽奴婢說完,奴婢自宮中出來以後,也曾想著要回去,可秋雁對奴婢說,宮裏那麼多人都要害奴婢,奴婢回去便是送死,倒不如趁此機會在宮外活個逍遙自在。還說,你回宮之後,並未曾在意奴婢死活,連個凶手都不曾追究……」

「她胡說!不是這樣的,朕知道你出了事,立刻就趕回來了,朕……朕等了你兩天兩夜,以為你會出來的,可是你一直都沒有……」

劉昶被她幾句話急昏了頭腦,想不到長孫秋雁居然敢在背地裏如此貶低他。

秋水忙拍拍他的手背,寬慰著他:「陛下說的奴婢都明白,是以並沒有全然相信秋雁的話,隻是後來大夫來了,他說……奴婢受了火傷,本該要用藥,但身懷有孕者頗多忌諱,恐藥物傷及腹中胎兒,便叫奴婢不要輕易挪動,好生慢慢調養……」她說著,便拉過他的手,輕輕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那裏已經有了些微的隆起。

劉昶被她一席話驚得雙目圓睜,動都不能動彈一分,那放在她小腹上的手更是僵硬得很,片刻不敢落下去,隻恐動靜大了,要傷了她肚子裏的寶貝。

秋水也知這事對他而言太過震撼,由是不等他開口,便接著道:「奴婢細想了一回,奴婢一人的命定然不足惜,可這個孩子他是無辜的。再則,奴婢知道陛下一直都想要一個嫡長子,如果有這個孩子在,隻怕會不妥,倒不如……倒不如不急著回去,待將來有一天,陛下有了嫡長子,立了太子,或許再讓他見一見陛下也未為不可。」

她畢竟不是皇後了,沒名沒分生下了孩子,豈不是叫他為難?故此,她隻能先留在別院裏。

「陛下往後若是想念奴婢了,可以……可以到這裏看一看奴婢,奴婢便也知足了。」她笑著,但眼裏隱隱有了淚光,卻還是溫柔地伸出手,替他擦去麵上的淚痕,「能再見到陛下,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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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再見到你,朕亦很開心。」

劉昶凝望著她溫婉的麵容,這是自他年少時便一直陪伴著他的女子,她懂他所有的喜怒哀樂,為他委曲求全,為他甘願舍命,為他在父母和太後之間虛與委蛇。

而他卻差點辜負了她。

「你不在的時候,朕曾夜夜對月祈禱,會封你的哥哥為車騎將軍,會把你的父母接回長安,會複立你為皇後,縱使沒有嫡長子也沒有關係,隻要你能回來。」

他摩挲著她細長柔和的眉眼,執起她的手,輕輕親吻著:「而今,上蒼終於聽到了朕的祈求,不單把你送回了朕的身邊,還把我們的孩子也送回來了,朕……真的很高興。」

昔年貶她去長門,因恐時日久長,再無人同他一般記得她,也再無人同他說起她,是以他私自留下了她宮中的大長秋蘇聞,之後她回掖庭,他早早便得了消息,想要見她,卻又害怕見到她。

一次次在掖庭永巷輾轉而過,每一次於他而言,都是一種煎熬與折磨。

終於,他看到了她跪在那長長的禦道上,素白的衣衫委地,襯得她本就嬌弱的身軀更加蕭索。

他氣極,惱極,卻也恨極,從心底裏巴望著她能知曉,在這世間若無他的寵愛,她將寸步難行。

可她卻倔強到底,到頭來,終究還是他先低了頭。

這一次,亦是他追著她的腳步而來:「朕還有許多話沒能告訴你,往後你想住在梧桐別院,想去江都看風景都可以,隻是……隻是朕還想問你一句,你還願不願意再當朕的皇後?」

他一隻手緊緊捏住袖口,那裏有他早就寫好的立後詔書,可他卻一直不曾頒布出去。

江都王妃說得甚是,從她入宮,到她為後,裏裏外外那麼多人都沒有問過她一聲,是否願意入宮,是否願意為後,便連他自己,都不曾知曉在她的心底裏究竟如何看待他與她的大婚。

她好容易從火海中死裏逃生,萬一……萬一她不願意……他當真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了。

秋水翩躚如蝶翼的眉睫輕輕扇動,看著他幾乎要哆嗦起來的手腕,眼睛裏難掩酸澀,他是天底下至尊的君王,是萬民之主,何時需要這般卑微?

然而,對著她,他卻一次次地放下了身段。

唇間溫熱的觸感尚還殘留在手背上,她眨一眨眼,隱去眼底的淚痕,隻回手緊緊握住他:「臣妾亦有很多話沒來得及告訴陛下,此生能嫁給陛下做皇後,是臣妾一輩子最歡喜的事。」

滾燙的淚滴砸落在她的手背,她看見他俊逸的麵龐舒展,伴著淚痕,笑容滿麵。

文德十二年夏,宮中傳旨,未央宮以東建長樂宮,複立長孫秋水為後,移長門眾人於長樂坤寧宮,同年冬初,立嫡長子劉冕為皇太子,江都王所獻梧桐別院更為梧桐行宮。

文德二十二年,距君王偕同皇後遷居長樂宮已有十年光景,未央宮雖與從前一般,待遇如舊,可人人都知,這裏與長門無甚區別。

君王不會再來,宮中妃嬪亦不會再得恩寵,她們如花一般,靜靜在這未央宮中等著凋零。

十年時間,有人死了,有人瘋了,有人吃齋念佛,有人與世無爭。

陳寶林醒來時,外頭天光已經透過窗戶照了進來,翠葉和赤瑕年滿二十五之後盡皆放了出去,如今留在她身邊伺候的是新入宮的侍女晁采。

小丫頭年約十四五歲,正是憨玩的時候,攤著陳寶林這樣好性兒的主子,舉止間便比別處宮婢活潑靈動了些許,一看她醒了,忙跑過來道:「寶林娘娘,寒蘭開花了。」

「是嗎?」陳寶林聞言,登時便是一喜,想不到去歲還蔫蔫毫無生機的蘭草,今年竟開花了,趕緊穿了衣服下來,與晁采一塊蹲在那窗戶底下。

越看那寒蘭,越是歡喜:「原來這是一株寒香素。」

寒香素,花色淡綠,素心清雅,乃是寒蘭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晁采因無別事可忙活,見自家主子喜愛侍弄花草,跟著栽種了幾回,便也漸漸愛上了這些東西,聽聞是株寒香素,不由笑說道:「聞聽長樂宮的皇後娘娘最是喜愛蘭草,寶林娘娘,不如咱們把這一株獻過去吧。」

都知當今陛下最是寵愛皇後娘娘,如若她們送的寒香素得了皇後娘娘的歡心,說不得能謀一個好前程呢。

陳寶林未曾答她,隻是一味侍弄著那蘭草。

長樂宮中想是已經遍植了蘭草,何需再添她這一朵呢,倒不如留著自己賞玩。

她不說話,那就是不答應了,晁采隱隱有些泄氣,聽聞別處的娘娘們成日裏都打點著,想往長樂宮去呢,偏是她們寶林娘娘不急不躁的,看她年歲,也不過二十七八,難道還真要老死在未央宮不成?

她著實看不明白,還要再勸,忽而聽得外頭有宮人的說話聲,當即好奇站起身:「咦,這會子是誰過來了?」

須臾,便見藝林軒久未曾開啟的大門被人打開了,外麵明晃晃走進來一個豔麗俏爽的女孩兒,看上去左不過七八歲的模樣,甚是麵生。

然而,她一貫行事淡然的主子看著來人卻有些怔住了,好半晌才低低地問:「你是……」

「安平給寶林娘娘請安,娘娘一貫可好?」

女孩兒笑靨如花,姿態嫻雅地屈一屈膝,極盡禮數。

陳寶林眸間澀澀,好一會兒才點一點頭:「妾甚好,公主可安好?陛下和皇後娘娘可好?」

「我很好,父皇和母後亦很好。」安平笑說著。

晁采這才認出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極受帝後寵愛的安平公主。

隻是,公主這時候不在長樂宮,卻來未央宮做什麼?

「今年父皇給了我一塊封地,在姑蘇,聞聽寶林娘娘就是姑蘇人,母後她怕我去到那裏人生地不熟,便使我來問一問寶林娘娘,可願同我一道去往姑蘇長住?」安平走近前來,溫軟的小手輕輕牽著陳寶林的,「母後說姑蘇是個好地方,待以後大哥哥登基了,她和父皇也會過去,叫我們在那裏等著她。」

「好。」陳寶林點點頭,晶瑩的淚珠兒禁不住從麵頰上滑落。

安平伸出小手,替她擦了擦,又道:「當年誕下大哥哥,母後原是要父皇寬恕未央宮的人,可父皇說要待母後身上的傷痕痊愈才可以,再往後母後又生了我和三弟,父皇不敢大意,由是便一日日拖下去了。姨母說,父皇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還望寶林娘娘不要怨恨父皇和母後,他們……有他們的難處。」

「妾知道,妾從未怨恨過。」

隻要帝後能好好的,她便是終此一生困在未央也不悔。

「寶林娘娘當真如姨母所說的那般良善,」安平執著她的手,心裏無來由地喜愛她,「往後我當寶林娘娘便如母妃一般,咱們這一回可先去江都看看姨母,再往姑蘇去看看母妃家中的老人,聞聽母妃父母尚還健在,若是見到母妃他們定然會很高興。」

她仰起頭來,稚嫩的麵龐上,有著她父皇俊逸的眉眼,和她母後秀麗的容顏。

陳寶林看著她,依稀想起了從前最歡樂的那段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