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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080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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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人在往外湧,即使出了園區,也沒有交通工具,還得走上好一段路。

不僅遊客在抱怨,園區的管理人員以及執勤的民警,同樣在抱怨。而園區的領導,心大概早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上。這麼多人擁堵在園區內,萬一出了什麼問題,比如踩踏事件,比如某遊客突發心髒病,還可能存在一些其他意外,這類事件一旦發生,上麵肯定不會考慮今天到處清場使得遊客滯留這樣的事,隻講問責。

幸好唐小舟叫了一輛車等在這裏,否則,園區門口這麼多人,林椰若憑兩條腿,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夠走出園區。唐小舟還不知道的是,這一天走的路實在太多了,到處都被封路,所有人,一會兒被警察趕到這裏,一會兒趕到那裏,所有人都走了無數冤枉路,也因此透支了巨大體力。圓區內所有的食物和水全部被買光了,許多人連水都喝不到,一整天沒吃食物,那種慘狀,絕對不是語言所能形容的。

因為林椰還沒出園,唐小舟便站在出租車旁等著。出園的人流,見這裏停著一輛空的出租車,便上前問價。司機說這輛車是包車,那些人隻想暫時擺脫困境,不在乎錢,出高價,希望將車子租走。唐小舟一見,急了,隻得同樣出高價,才算是將出租車留下。

林椰出園時,雙腳已經走疼了,根本不可能邁開大步,隻能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而且,還疼痛難忍。

看到林椰出來,唐小舟立即迎上去。令他沒想到的是,林椰走到他麵前,竟然往他懷裏撲過來。不,準確地說,是往他懷裏倒過來。他驚了一跳,立即伸出雙手,將她抱住,問道,你怎麼了?

林椰說,我的兩條腿,像不是我的。我死的心都有。

唐小舟緊緊地托著她,問,是不是走太多路了?

她說,不是太多,簡直就是太多太多,整整一天,都在不停地走。沒有食物,沒有水,除了走,還是走。

唐小舟有些吃驚,問,為什麼沒有食物沒有水?

林椰說,全部被人買光了。

唐小舟明白了,林椰是體力極度透支,難怪她說死的心都有。他問她,還能走嗎?旁邊有車,我們走到車上去。

林椰說,我不知道,我試試。

唐小舟扶正她,然後鬆開雙手,沒料到,她的身子一矮,整個人就往地上縮。唐小舟連忙彎腰伸手,一把將她抱住。

她說,我的腿怎麼是軟的?剛才還不這樣啊。

唐小舟略想了想,明白這完全是意誌作用的結果。此前,林椰沒有依靠,必須自己走出來,於是,她以頑強的意誌力,走到了園區門口。到了門口,見到唐小舟,她以為終於結束了苦役,精神上徹底鬆馳,身體的力量,也就完全消失。

既然她一天沒吃飯沒喝水,肯定不能等在這裏讓她恢複,唐小舟一把將她抱起來,走到租來的汽車旁。如果是白天,唐小舟絕對不敢做這件事,現在是晚上八點多鍾,園區門口雖然有燈,可燈畢竟不夠多,燈光也不足夠強,加上陸續還有大量的人從園區裏湧出,不少人出了園區之後,便坐在了地上,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就算注意,也不可能完全看清他。

汽車裏也沒有水。唐小舟隻好放棄立即讓林椰補充水的想法,命令司機開車去酒店。好在酒店住客雖多,在酒店吃飯的人卻不一定多。畢竟酒店的食物太貴,大多數人在這裏住而在外麵吃。唐小舟將林椰扶下汽車,並沒有立即扶著她進入酒店,而是問她,現在怎麼樣?能走嗎?

林椰試了試,說,腿還是軟的。

唐小舟不得不向酒店門口的侍者招了招手,那名侍者立即過來,問有什麼事。唐小舟說,我的朋友走的時間太長,現在腿使不上勁,你能不能叫兩位女服務員,把她送到餐廳去?我付完車費,馬上過去。

唐小舟原本是可以當著林椰的麵付車資的,隻不過,這一趟的車資數目太大,他不願讓她看到,心裏上產生某種東西,才有意將她支走。侍者叫來兩位女服務員,一左一右扶著林椰進去。唐小舟付了車費進去,林椰已經在一張桌前坐下來,有一個服務員替她拿來一瓶礦泉水,唐小舟接過,擰開蓋子,拿過麵前的杯子,邊往裏麵倒邊說,別喝得太急,慢點。

林椰拿起杯子,一口將水喝了,又將杯子遞給唐小舟。唐小舟第一次倒的是半杯,第二次倒的,還是半杯。林椰又是一口喝了。唐小舟說,要不,等一等再喝?林椰說,再喝一點。唐小舟於是第三次倒了半杯,然後將瓶子放在一邊,開始點菜。林椰自己拿過瓶子,又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喝下去之後說,我總算又活過來了。

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加上旅遊區的酒店,餐廳生意原本就不是非常火爆,此時人並不是太多,唐小舟考慮到林椰急於吃東西,點的都是一些清淡的菜,上得自然就快。上來的第一個菜,是西紅柿炒雞蛋,這種菜,既有好的口感也適合吞咽。林椰也顧不得淑女形象,拿起筷子就吃,一連吃了幾大口。

唐小舟說,看來,真是把你餓壞了。

林椰說,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你,我說不定就死在這裏了。

唐小舟笑笑,說,能說笑話了,說明緩過來了。

林椰說,你是我的救星。以後,我唱歌的時候就唱你是我的大救星。

唐小舟說,你怎麼想到一個人跑出來旅遊?

林椰說,黃金周都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沒有機會出來旅遊,好像每個黃金周,要麼是工作加班,要麼是值班。實在搞不懂我們的一些製度,所有單位在節假日都要值班。很多單位又不是什麼要害部門,值班其實什麼事都沒有,隻是大家湊到一起打牌。又浪費電又浪費水,一點都不環保,還要付加班工資。今年有了這次機會,我擔心回去後,又沒有機會了,就跑出來看看,沒想到運氣這麼差,碰到這麼件事。

唐小舟原想,晚上可以陪林椰在風景區周邊走一走,這麼好的夜這麼好的風景,有美人相伴,散散步,一定是美妙的記憶。現在看來,散步是根本不可能,待她吃完後,問她,能走不?

林椰說,好像有些力氣了。

唐小舟將房卡遞給她,說,那就回房間,洗個熱水澡,早點睡。

林椰並沒有立即拿房卡,而是拿眼看他。他想,她似乎想對自己說什麼話,最終卻沒有開口,而是伸手拿過房卡,站起來。他也隨之站起來,抬腿向餐廳外走。她也邁開了腿,向前走了幾步,步幅卻顯得很怪,人顯得不穩,隨時都要摔倒一般。

他問,還是不行嗎?

她說,有點不得勁。

他伸出一隻手,攙住了她的手臂。她側過頭,看他了眼,輕聲說,謝謝。

將她送進房間,唐小舟其實很想陪她多坐坐,一來,她這一天實在太累,或許會想早點睡覺,二來,自己離開已經幾個小時,趙德良那邊是否有事,自己拿不準。尤其這樣一個晚上,江育奇又跟在身邊,他真的放心不下。他和林椰說了幾句話,說明明天離開的時候,隻要交還房卡就行。林椰要將房錢還給他。

他說,不用,我有辦法處理。你這一天太累了,早點洗個熱水澡早點睡吧,我先走了。

第二天吃過早餐,大家一起送老首長離開,車隊一直送到兩省交界處,鄰省有車隊來接,這邊才返回。接下來,車隊就分成了兩批,一批人由江育奇帶隊,直接返回雍州,一批人前往麻陰。

麻陰市委書記姚營建,率市裏幾套班子領導,到高速公路出口迎接。

麻陰市在整個江南版圖中,原本就屬於經濟不發達地區,去年這個時候,姚營建踢爆了麻陰集資案,使之成為一次轟動全國的群體性事件,參與事件的總人數,高達近百萬人次。事後想一想,姚營建還是走對了這步棋。麻陰事件發生後,省委對麻陰市班子采取了斷然措施,姚營建受到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市委書記職務卻保留了。麻陰市長焦順芝,由省紀委立案調查,春節後正式逮捕。唐小舟所掌握的信息是,最近案子已經調查完畢,總數高達五千多萬。

這個數字一出來,整個江南省一片嘩然。麻陰的經濟情況並不是太好,在全省排名屬於靠後陣營,年GDP隻有七百多億,財政收入不足百億,他卻往本人懷裏撈了五千多萬,人們的憤怒和痛恨,可想而知。

官場人士當然也清楚,這裏麵還有一個計算方法問題。平常,大家的心目中,都有一個最大公約數,比如說,偶爾人家送一條煙一瓶酒或一盒茶,值不了幾個錢,與反腐底線一萬元起點,更是相距甚遠。別說是一條煙一瓶酒,就算是過年過節的時候,人家塞個紅包,三幾千元,也都笑納了。反腐底線是一萬嘛,幾千元算個啥?人情來往而已。這就是最大公約數,也就是大家承認的安全係數。

另外還有一種錢,大家也不會仔細去算,那就是公款消費,你為公家購物,趁機夾帶一些私物,比如多報悄之類,這屬於貪汙行為,大家都明白。如果是請客吃飯,有些是公事,有些是私事,私人關係也搭在公事中請了,誰去劃分這個公與私?許多領導,在這個方麵,從來都沒有分過公與私。一旦立案調查,這兩個方麵,隻要能查清的,全都列入了總數。焦順芝的五千萬中,至少有兩千萬,屬於這兩類。

在這一案中落馬的麻陰市官員還有很多,已經判了的就有十幾個,還有十幾個目前仍在調查中。此案對麻陰打擊最大的,還不是大批官員落馬,而是巨大的經濟缺口。事後查明,缺口達到了三十億。這筆錢,省裏隻是解決了極少的一部分,主要還得靠麻陰市自己解決。麻陰的經濟原本較為落後,從哪裏去弄這筆錢?除了拆東牆補西牆,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如此一來,給麻陰的經濟發展拖了後腿。

省裏顯然也對麻陰沒有太大指望,焦順芝出事後,調原水利廳廳長古周民擔任麻陰市長。古周民年齡偏大,原以為在水利廳長職位退休了。省裏之所以調他,似乎是從穩定大局考慮。

因為還在假期,到達麻陰後,趙德良並沒有立即下去,而是聽取市委市政府的報告。

市委的報告,主要是麻陰集資案的一些後續處理,以及三正四以七星江南活動的一些安排。對於這兩大方麵的工作,趙德良重視的顯然還是集資案的善後工作。姚營建古周民大概也清楚,他們這屆班子大概是難有大的作為了,能夠將集資案的後遺症完全消除,就是最大的功績。

第二天,趙德良開始走馬觀花。趙德良的要求很簡單,希望看一條街,一個社區,一間幼兒園。步行街是經濟時代的典型產物,就像開發區一樣,各地都有,省會城市,不僅市裏有步行街,許多區也辟有步行街。地級市差不多每個市都有步行街,有些縣都有步行街。所謂步行街,也就是商業街,往往是商業發展多年,商業貿易成行成市。後來建步行街,也就在原來街市的基礎上加進了一項內容,禁止車輛行走,就成步行街了。麻陰屬於經濟相對不發達地區,步行街還算繁榮,隻不過,整條街顯得有些破敗,也很零亂。

吃過晚飯,趙德良並沒有在麻陰停留,而是趕到了柳泉。

王增方率幾套班子成員在高速公路出口迎接。汽車停下來後,趙德良對身後說,易江,你去叫增方同誌和若開同誌上來。

第四卷 第081章

唐小舟和徐易江並排坐在一起,見趙德良指揮徐易江而不是指揮自己,心裏有一絲絲酸意。看來,趙德良身邊的位置,開始漸漸向徐易江轉移了,自己要適應這種轉移,還需要一個過程。同時,他又想,在麻陰時,趙德良並沒有叫姚營建和古周民上自己的車,在趙德良的心裏,市委書記和市委書記似乎分量還是不同的。

王增方和朱若丹隨著徐易江上來。兩位大員做好了準備,要與趙德良握手。

趙德良隻是將手伸出來,指了指前麵的位子,說,坐吧。王增方和朱若開分別在對麵的位置坐下來。徐易江見他們已經坐穩,通知開車。

王增方說,我已經安排了,我們直接去賓館。

趙德良說,省委早已經下過通知,禁止搞迎來送往。正好,你們兩位都在這裏,我再重申一次,以後不準搞這個。

王增方說,趙書記,不是我們要違令,確實是因為時間太晚。這兩年,柳泉的城市建設發展很快,街道的變化不小。我擔心我們不引路的話,會走一些彎路,耽誤了趙書記的時間就不好了。

趙德良淡淡地說,就你增方同誌會找理由。

朱若開立即接過去說,王書記所說是實話。這兩年,我們在市政建設方麵投入的力度很大,市容市貌一天一個變化。別說趙書記有一段沒來柳泉了,就算是一兩個月沒來的,都可能走彎路。前幾年搞的GPS定位,現在都不能用了。

很快,唐小舟就發現,兩位主官其實是在鋪墊,他們到高速公路出口迎接,也是有目的的。唐小舟是記者出身,來柳泉的次數很多,對於柳泉的交通情況,是十分熟悉的,不論市政建設有多大變化,主要街道,完全改變的可能性很小。

王增方所帶的路,並不是直線,繞了。他們之所以要繞路,其實就是想讓趙德良看一看柳泉的夜景。

客觀地說,柳泉的夜景確實壯觀,亮燈工程做得很好,有一條街,在唐小舟的印象中,以前是一條破破爛爛的老街,街道兩邊到處擺的是小攤,馬路被這些夜市擠得窄窄的。現在省委書記的車隊從街上經過,不僅看不到街邊亂七八糟的攤點,兩邊的燈火簡直比雍州市還輝煌。

趙德良注意到了這條街,問道,這是什麼街?

朱若開說,這是解放路,一條老街。這兩年,市委市政府下大力氣整治了幾條街,把路麵拓寬,加強了綠化,同時,也加強了路兩邊門麵的統一規劃。

趙德良說,這裏的亮燈工程搞得不錯,你們用了行政手段吧?

朱若開說,沒有,都是商家自願的。

趙德良說,商家自願?一個晚上,會用好幾度電吧?一個月下來,會不會要幾百元錢?商家肯燒這個錢?

王增方說,以前,我們推行亮燈工程,商家確實不幹。一晚下來,電費不少,店鋪裏賺的一點利潤,被燈給點掉了。商家說,除非市政府補貼,否則,我們不亮燈。整個柳泉,除了路燈以外,一到夜晚,就成了一座黑城。後來,市委對這一現象進行了集中研究分析,認為商家是否肯亮燈,關鍵還在於亮燈是否能帶來經濟效益。沒有經濟效益隻是燒錢,他們肯定是不幹的。綜合研究之後,我們提出了一個意見,對街道的商業功能進行強化,改變了以前零亂經營的做法,對每條街的經營性質進行了歸類。比如這條解放路,集中了國內外一些知名品牌店,而另一條街延安路集中的是餐飲店和酒吧等。這麼一集中,一是同類店的營業時間相對固定,二是將消費者進行了集中,三是給那些喜歡逛夜市的消費者提供了較好的去處。如此一來,晚上的購買力大增,店家就不得不考慮亮燈了。

果然,汽車繞了好幾條街,每條街都是燈火輝煌,其中包括柳江南路。盡管被繞了,趙德良倒也興致盤然。唐小舟估計,趙德良一定知道柳泉市的小九九,非常明白自己被繞了。由此可見,當官還真是不容易。明知道人家拿你當寶耍,你還要裝著渾然不知。另一方麵,唐小舟也得承認,僅從夜景看,柳泉確實大變了。如果不是為了應付省委書記的視察而強令亮燈的話,柳泉很可能繼嶽衡之後,成為江南省的第三座現代明星城。

第二天,正式開始視察,趙德良又不按常理出牌了。一大早,王增方找到唐小舟,希望和他一起敲定趙德良的視察線路。王增方的想法,希望趙德良去看一看江北新區。那是王增方的重點發展區域,是大手筆,人們將這個新區稱為柳泉的浦東。唐小舟明白王增方的用意,他是希望江北功能區的建設,在全省樹立一個榜樣,從而使得自己的政績,突出於其他市,完成自己在江南省的官場跨越。

對此,唐小舟還是有些個人看法的,柳泉的經濟實力擺在那裏,這種建設實在有些太冒進了。即使王增方有辦法搞到錢,將這個新區建起來,那也是提前花費,將以後許多年的錢,拿來花了。

唐小舟去找趙德良,說明了柳泉的意思。趙德良略想了想,說,這個,今天上午就不安排了,下午再說。昨天晚上,他們安排我看了那幾條路,今天上午,我們再去走一次。

唐小舟明白了。趙德良要重複走昨晚走過的路,就是想看看被燈光掩蓋的真相。

王增方聽說後,倒也沒有任何慌亂,立即拿起電話,進行部署。

上午安排了兩輛考斯特,省裏這輛考斯特上,趙德良叫上了柳泉班子的主要成員,包括市委書記王增方,市長朱若開,市委副書記張盛恭,常務副市長劉原,以及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等。

整個上午,趙德良都在真正意義的視察,看了昨晚走過的柳江南路,也看了解放路和延安路,在這些地方,他都分別下車走了一段,還隨意地進入幾個鋪麵,和裏麵的服務員聊了聊。唐小舟原以為,昨晚燈光掩蓋了很多東西,白天再來看,有可能是破破爛爛一條街。這也是可以想象的,除了柳江南路市政府下大力整治過,另外兩條街都是老街,改造不容易。事實上,這兩條街房子雖然還是老房子,卻又經過了門麵整修,街麵確實非常漂亮。

趙德良問,給這些街穿衣戴帽,花了不少錢吧?

朱若丹說,花了一點錢,但是非常值。

趙德良說,哦,怎麼個值法?

朱若丹說,對於這些老街的整修,市裏統一規劃,定出標準,給予一定的補貼。門麵修葺完成後,由市裏統一驗收,驗收合格的,市裏一次性發放補貼。

趙德良問,補貼多少?

朱若丹說,大概相當於造價的十分之一。

趙德良說,也會有些商家拿不出另外的十分之九吧?

王增方說,業主如果拿不出來,還可以想別的辦法。大多數是以房租提前預支的方式,由租戶出錢的。

趙德良再問,你們用這種方法,整修了多少條街?

王增方說,這項工作才剛剛開始,目前已經整修完成的,有五條街正在整修的,還有十幾條。計劃到年底,完成三十條左右。

趙德良說,如果你們的計劃完成,整個柳泉就是大變樣了。

王增方說,我們的口號,是建設一個新柳泉。

趙德良說,口號確實很響,問題是,這個計劃要用不少錢吧,錢從哪裏來?

王增方說,市財政解決一部分,各區財政解決一部分。主要還是業主自願。

看完這三條街,已經十一點了。趙德良意猶未盡,對王增方說,中午吃飯不急,你不是說整修完成的,有五條街嗎?全部看,時間肯定不夠。這樣吧,你們再帶我去轉一轉,不用下車了,就在車上看,看兩條已經整修完的,也看兩條正在整修的。

下午去江北新區,市裏原本安排了幾個點。可汽車一旦進入江北新區,趙德良就改變了主意,對王增方說,你安排的那些地方,晚一點再去看吧。我先看一看你的總體規劃,如果還有時間,再去看你們選的點吧。

汽車在江北新區走動的時候,唐小舟還真是吃驚。規劃的雛形已經出來,街道的設計非常超前,有些街道已經開始建設,有些隻是在拆遷。看完整個小區,回到指揮部,再看小區模型沙盤,唐小舟再次大吃一驚,這個小區規劃一旦完成,柳泉便會成為江南省的第二大城市,城市規模和人口,僅次於雍州,將遠遠把嶽衡市拋在後麵。

看著模型沙盤,趙德良提了很多問題,其中,唐小舟覺得最有水平的問題是,這個新區建成後,將會容納多少人口?

王增方說,未來五年,可容納一百萬人。

唐小舟被這個數字嚇了一大跳。柳泉市現在有多少人?把流動人口加起來,也就兩百多萬。僅這一個江北新區,就要增加一百萬,這個計劃有點瘋狂。

由於兩大政策的影響,中國的村鎮人口在大幅度減少。這兩大政策,一是計劃生育政策,一是城鎮化發展政策。因為計劃生育政策,中國人口的高速增長勢頭得到了抑製,盡管鄉村人口出生率遠遠高於城市,但增長速度逐年減慢。而城鎮化發展政策,增加了人口流動,大量的年輕人進城,出現了大部分鄉村,隻剩老人、婦女和孩子留守的情況。王增方要讓柳泉市增加一百萬人口,人從哪裏來?這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果然,趙德良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問,你想過沒有,你這一百萬人,從哪裏來?

王增方說,我倒不擔心這一百萬人的來源,相反,我覺得未來肯定會超過這個數。按照現行政策,人口肯定向中心區域集中。江北功能區一旦建成,柳泉市的宜居指數,在整個江南省就會提高很多,不僅柳泉市周邊各鄉鎮的人口會向市區流動,周邊城市也一定會有大量的人口向柳泉集中。此外,江南區屬於老城區,環境等各方麵條件,與江北比,有很大距離,將會有相當一部分人,會向江北靠攏。

如此龐大的計劃,在整個江南省,大概也隻有王增方這樣的人敢想敢幹,換了其他市委書記,別說是幹,想大概都不敢想。一個年財政收入不足百億的城市,搞一個每年投入需要數百億甚至更多的大項目,這不僅僅是瘋狂,簡直就是做夢。王增方之所以敢做這個夢,裏麵還有一個原因,他原來是發改委的幹部,手中的資源多,除非能夠拉到很多大老板來投資,否則是不堪想象的。

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異常緊張。因為上午看街景,下午又看江北新區,原來的計劃全部打亂了。柳泉原本安排看一看社區活動的和黨建工作的,眼看沒有時間了。不僅規定動作沒有時間看,甚至連講話的時間都沒有。

王增方心裏急,找唐小舟商量,是不是安排趙書記在餐桌上和大家講幾句?如果一句話不說就走了,大家可能會有諸多猜測。

唐小舟也對趙德良的安排大惑不解。安排行程時,趙德良特別強調要來柳泉,唐小舟以為,他是來替王增方站台鼓氣的。既然是站台鼓氣,自然就得有些站台鼓氣的表現,怎麼可能一句話不說,一件事不做,就這麼走了?難道說,柳泉有什麼令趙德良不滿?從趙德良的表情上看,似乎不存在這種情況嘛。

唐小舟說,省委辦公廳的計劃是今晚去陵丘,你是不是在酒桌上做點工作?

王增方剛離開,唐小舟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陵丘市市委書記張順眾。

唐小舟說,張書記你好。

張順眾說,唐主任,我是張順眾。

唐小舟說,我知道是張書記。張書記,你千萬別叫我主任什麼的,還是像以前一樣,叫我小舟聽著順耳。

第四卷 第082章

張順焱說,你是省裏的領導,我怎麼能不講規?

唐小舟說,張書記有事嗎?

張順焱問,你們大概什麼時候啟程?

唐小舟說,按照計劃是晚餐後。今天搞得有點晚,趙書記剛剛回來,可能要洗一下再去吃晚餐,具體時間還沒定。

張順焱說,我和劉市長已經到了柳泉,如果定了啟程時間,麻煩你通知我。

唐小舟暗吃了一驚,表麵上卻很平靜,說,好的。

掛斷電話,唐小舟就想,這個張順焱,什麼功夫不好做,卻把功夫做在這上麵。這份恭敬,有些領導或許會喜歡會感動,但要想用這招感動趙德良,不是說完全不可能,至少也要看是什麼人吧。張順焱或者劉成雨,肯定不會在此列。

如果你已經讓領導有了看法,那你就得仔細評估一下,這個有看法的領導到底是個什麼類型的領導,或者因為何事產生的看法。正如中醫理論中吃什麼補什麼一樣,如果因為你的禮數不夠導致的看法,那你就要在禮數上下功夫。當然,有個別領導欲壑難鎮,要求的禮數巨大,你填不起,那是另一回事。有些領導對你不滿,僅僅因為你的工作沒有做好,那你就隻有一條路可走,拚命苦幹,一直幹到這位領導對你的看法完全改變。

趙德良對陵丘市的看法,恰恰因為後者,張順焱和劉成雨,卻在禮數上下功夫,就是典型的拍馬屁拍到了牛腿上。

唐小舟原以為,會在晚餐桌上見到張順焱和劉成雨。進入餐廳之後,他才意識到,張順焱他們來到柳泉,根本就沒有事先通知,甚至沒有通過私人關係知會一聲。這也可以理解,他們畢竟是地方大員,按照對等外交原則,他們到了鄰市,鄰市就得對等接待。他們來了書記市長,人家也得書記市長接待。可這裏的書記市長在接待省委書記,根本沒精力顧上他們。如若派副書記副市長出麵,級別低了,搞不好就引起外交事件了。

故此,他們一旦通知柳泉,柳泉的做法,肯定是將他們請到晚宴上來。

別說他們出席晚宴,就算隻是通知了柳泉,柳泉方麵也一定會告之趙德良。趙德良對此會是什麼態度?迎來送往這種事,一直受到輿論的廣泛譴責,省裏也是三令五申,不準搞迎來送往。他們一旦上了餐桌,其實就是在逼趙德良對這次迎來送往表態。趙德良如果接受此事,他們自然是歡欣鼓舞,萬一趙德良當場給他們難堪,讓他們下不來台,在整個江南官場,他們就難混了。這也是他們悄悄地來,秘而不宣的原因。

更讓唐小舟沒想到的是,晚餐桌上,事情起了變化。

趙德良自然是首桌的首位,王增方和朱若開排在他的左右兩邊,再排下來,是人大政協的領導,再然後是市委副書記張盛恭。唐小舟雖然隻是一名副廳級幹部,畢竟是省委辦公廳的幹部,下麵將他當成副秘書長安排,坐在朱若開的下手。菜還沒有上來,王增方先說了一番話。

王增方大意是說,趙書記來去匆匆,十分辛苦,昨天來,今天又要走。柳泉市這些年,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經濟建設快速發展,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柳泉的幹部群眾都希望能更多更直接地聆聽省委的聲音。趙書記,是不是利用這個機會,和大家說幾句?

趙德良說,看了整整一天,我確實有很多話想說,不過,我還沒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再說吧。今天已經有些晚了,大家也都餓了,是不是先吃飯?

不知王增方是不是聽出了什麼話外音,接下來敬酒的時候,他又說,代表柳泉市的幹部群眾,向趙書記提一個請求。

趙德良說,什麼請求?如果是喝酒之類的請求就免了,我怕柳泉的幹部群眾背後說我趙德良是酒囊飯袋。

唐小舟一聽這話,知道趙德良今天情緒很好,王增方無論提出什麼請求,隻要不太過分,大概是會答應的。

王增方說,我們請求趙書記在柳泉多留一天。柳泉的黨建工作以及社區文化活動,開展得有點特色,基層黨支部的同誌很希望趙書記去指導。

趙德良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問唐小舟,小舟,這個請求過分嗎?

唐小舟突然明白了趙德良的意思,說,這個請求不算過分。

趙德良和王增方碰了酒杯,爽快地說,那好,我們幹了這杯酒。

唐小舟事後一想,估計趙德良心裏早已經有了計劃,就算王增方不留他,他大概也會在適當的時候說明再留一天。為什麼?很簡單,省委書記到任何一個地方,流程都差不多,視察和座談。一句話不說就走,這種情況,幾乎不可想象。

眼下在柳泉,趙德良跑了整整一天,最重要的兩件事,檢查地方黨建年工作的開展以及和黨政幹部座談,卻一項都沒有進行,這已經充分說明,趙德良其實還安排了一天時間。

想起張順焱劉成雨還在等著,唐小舟立即給他們發去一個短信,告訴他們,趙書記決定明天仍然留在柳泉。

次日上午,參加了兩個社區的活動。其中一個社區正排練節目,準備參加省裏的社區文化節比賽。趙德良興致大起,竟然站到那些老太太的隊伍中,和她們一道學舞。趙德良很有些舞蹈基礎,跳得頗有些模樣,省市電視台的記者,將攝影機的鏡頭,對準了趙德良。惟一遺憾的是,趙德良穿的是皮鞋,顯得有些不太協調。這條新聞,當晚分別上了省市電視台,現場還有人用手機進行了錄像和拍照,當天就有人用省委書記與民同樂為題,發在網上,省委宣傳部組織人跟貼。這個貼子,迅速成為熱貼。

每一個社區,都要求趙德良發表講話,趙德良就社區文化活動以及三正四以七星江南建設發表演講,對柳泉市創建衛生文明城市、社區文化建設等,給予高度評價。他說,在這方麵,柳泉走在了全省的前列,取得了很多很好的經驗,省精神文明建設辦公室應該對包括柳泉在內的經驗進行一次總結,及時通報全省,以便其他市縣學習借鑒。

下午去看了幾個基層黨支部。趙德良之所以要搞黨建年,關鍵是想扭轉基層黨組織建議方麵的弱化趨勢。基層黨組織的弱化主要有幾個方麵,一是很多基層單位,黨支部早已經名存實亡,二是有些基層雖然有黨支部,卻既沒有專職書記也沒有專門的場所,三是基層支部書記,成了權力特區和既得利益者,對民眾作威作福。趙德良將今年定為黨建工作年,就是希望通過製度建設,解決基層黨組織存在的一些突出問題,鞏固基層黨組織的堡壘作用,彰顯黨的先進性。

每到一個黨支部,趙德良便發表一通簡短的講話,所強調的,也就是這個意思。最後還坐在一起,開了一個短會,趙德良再一次談到柳泉的黨建工作,特別指出,柳泉把黨建年工作同創衛工作以及三以四正七星江南活動有效結合起來,將精神文明建設和物質文明建設有效地結合起來。

前一天,趙德良隻是看,問,基本沒有發表任何看法,這一天,趙德良走到哪裏都在說,看上去都像是即興演說,唐小舟卻已經看出,他其實是早有準備的。也就是說,柳泉多出的一天時間,並不是偶然。

晚上,張順焱和劉成雨又來了。他們是什麼時候到的,唐小舟並不清楚,中午的時候,他們給唐小舟打過電話,唐小舟知道,那時,他們在陵丘。當時,唐小舟的答複是,還不清楚晚上的安排。唐小舟這樣說,是不想他們趕到柳泉來,他甚至有一種預感,他們到柳泉來的效果不可能好。

可張順焱似乎很固執,也很急。唐小舟猜測,可能他們已經看清了形勢,隻要趙德良不喜歡,自己在江南省就不可能有立足之地,被換掉是遲早的事。他們急於找到一種方法,取得趙德良的認同。

作為官員,最需要的品質,可能是從容,無論幹什麼事,都得有大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從容。一個官員,如果失去了從容,就難免顧此失彼,就難免應對失措。張順焱和劉成雨,失去的,就是從容,因而,他們越想做什麼,越是無法找到正確的方法,結果自然是錯得更多,失去的機會也肯定更多。

吃過晚飯,大家準備啟程前往陵丘。徐易江早已經將三個人的行李拿過來,安放在車上。唐小舟趁機給張順焱發了一條短信,說明已經決定前往陵丘,即將啟程。趙德良分別和王增方以及朱若開握手告別,卻沒有和第三個人握手。唐小舟以為,趙德良隻和書記市長握手,卻不再與其他人握手,並非他覺得時間不夠,其他人就免了,而是他根本不想和張盛恭握手。這似乎也說明,張盛恭在背後對王增方所做的一切小動作,趙德良是非常清楚的,此次來,除了給王增方鼓勁,也是給張盛恭一點壓力。

幾年前,趙德良也幹過不和姚營建握手的事,後來被聞州官場傳得沸沸揚揚。姚營建的官運還算不錯,一年多以後,竟然當上了麻陰市委書記。張盛恭現在也得到了這種待遇,但是否有姚營建那樣好的官運,實在難說了。

上車以後,唐小舟對趙德良說,陵丘的同誌已經到了柳泉。

趙德良似乎沒有聽到一般,對徐易江說,易江,叫小汪開車。

汽車剛剛啟動,唐小舟的手機響了,拿起一看,是張順焱。

張順焱說,唐主任,是不是現在就走?我們過一分鍾就到。

唐小舟說,已經開車了。

張順焱說,那我們在高速公路入口彙合。

車隊越接近高速公路入口,唐小舟心裏越不安。不安的原因有兩個,其一,這次出行,辦公廳並沒有更高職位的領導隨行,他就是辦公廳領導。行程的具體安排,都是由他掌握。陵丘的接待,自然就由他負責。人家已經等在高速公路入口,就算是因為工作,他也需要給人家一個交待。此外,他本人和張順焱以及劉成雨沒有任何私人恩怨,大家都在這個官場,今天的局麵,恐怕並不是能力的原因,更多的,還是官場的原因。內心深處,他還真的想幫他們一把。然而,這個忙又實在不好幫,身在官場,一切都得講政治,而講政治的最大原則,是先保護自己。連自己都沒有保護好,又怎麼可能幫得上別人?

車速慢了下來,唐小舟知道原因,更加的不知所措。恰在此時,手機響了,又是張順焱。張順焱說,他們已經等在入口,看到趙書記的車隊了。唐小舟想,張順焱在省裏的關係,一定盤根錯節,不然,在沒有趙書記或者他的命令的情況下,車隊不可能放慢車速。他們在同唐小舟聯係的同時,一定還與車隊的別人在聯係。至於這個聯係人是誰,唐小舟也沒有必要弄清楚。省委辦公廳在下麵拿薪水的人多了,連省委書記都隻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又怎麼可能管得了?

他說,你等一下,我向趙書記彙報一下。

唐小舟站起來。趙德良敏感得很,見車速慢下來,自然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事,又見唐小舟站起來,他主動問,什麼事?

唐小舟說,陵丘市的張書記和劉市長在前麵。

趙德良說,往前開,別理他們。

前隊的幾輛車,正在向路邊停靠,速度越來越慢,並沒有完全停下來。張順眾、劉成雨等人,已經迎在路邊,隨時準備趙德良的接見。趙德良發了話,考斯特自然不敢停,甚至沒有減速,直接向高速公路收費站駛去。前麵的兩輛車雖然減速並靠邊,畢竟沒有完全停下,隨時都在關注考斯持,見考斯特並沒有減速,甚至有可能超越自己,開道車迅速加速,搶在了考斯特的前麵,第二輛車,有點措手不及,隻好跟在考斯特的後麵。這些車使用的是特殊車牌,收費員見了,立即放行,幾輛車迅速駛上了高速公路。

張順焱等人立即奔向自己的汽車。畢竟坐進汽車以及重新開動需要一些時間,加上他們的車並沒有特殊車牌,在本地區可以免繳過路費,出了地區,沒有人認賬。兩輛車來到收費站入口,被收費員攔了一下,和車隊拉開了距離。

迎接領導視察,真的是一門大學問,到哪裏迎,上什麼樣的規格,迎到之後的安排,每一個細節都需要精斟細酌。比如王增方,顯然精通此中奧妙,雖然到高速公路口迎接,冒著讓趙德良批評的風險,接下來的行程,他是仔細安排過的,目的是要引著趙德良看柳泉的市容市貌,哪怕當初趙德良有點不高興,看了柳泉漂亮的夜景之後,這種不快也就一掃而光,甚至根本不記得了。唐小舟記得第一次陪趙德良下基層,第一站到聞州,鄭釁因為不清楚新領導的脾氣,在高速公路口迎接,引發趙德良的不快。接下來,其他安排全部取消,所有行程,因為趙德良的一句話而改變。後來去雷江,當時的市委書記是丁應平,他率領的幾套班子成員,隻是等在市委門口。趙德良一行既到了市委,就沒有理由去別的地方,隻好跟著丁應平去市委會議室,丁應平的做法就有點引君入甕的感覺,趙德良也隻好隨了。張順焱他們已經有幾次遠迎經曆了,前一次是台風蘿莉斯來襲,趙德良夜訪陵丘,張順焱劉成雨算定了趙德良不會過門而不入,等在高速公路入口,趙德良對他們視而不見。此次,他們更進了一步,迎到了別人的管區,結果卻沒有絲毫改善。

柳泉到陵丘並不遠,高速公路隻有一百來公裏,一個多小時的行程。半個多小時後,張順焱等人趕了上來。張順焱自然也帶著一輛開道車,這輛車迅速駛到了車隊的最前麵,給整個車隊開道。張順焱的汽車插到了考斯特的前麵,替趙德良引道,劉成雨的汽車,則插到了考斯特的後麵。

趙德良正在睡覺,並沒有看到這一情況。張順焱給唐小舟打電話,唐小舟擔心影響首長睡覺,將手機調到了震動。張順焱的電話來時,唐小舟掐斷了,隨即回了一條短信,說,不方便接聽,到了以後再說。

車隊到達陵丘,出高速公路時,趙德良醒了過來。

醒過來後,趙德良問唐小舟,到哪裏了?

唐小舟說,已經到了,馬上出收費站。

趙德良問,安排在哪裏住?

唐小舟說,在新陵大酒店。

第四卷 第083章

趙德良說,你和新陵大酒店聯係一下,我們直接過去。叫其他人都回去吧,晚上就不安排活動了。

唐小舟怎麼安排?肯定還得由市委辦安排。唐小舟拿起電話,撥通張順焱,說,直接到新陵大酒店,趙書記說晚上不安排活動。

到達新陵大酒店,唐小舟立即站起來,等待趙德良下車。可趙德良坐在那裏沒動,對已經站到他身邊的徐易江說,你去看看房間安排在哪裏。徐易江下車,張順焱劉成雨他們大概以為趙德良隨後會下來,迎在門口。趙德良沒動,車上其他人不好在趙德良前麵下去,也都等在車上。

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讓其他人都下去吧。

其他人陸續下車,車下的張順焱劉成雨異常尷尬。下去的人,多少都是有些身份的,作為地方首長,他們不得不和這些人握手。這種做法很危險,趙德良如果此時下來,他們就會手忙腳亂,而且有輕視趙德良之嫌。下麵有很多攝影機對著車門口呢,這樣的鏡頭拍下來,誰都不敢播出。張順焱又不敢不和先下來的人握手,人家也是一方大員,理論上和他們平級或者低半級,怎麼說也是省裏下來的領導。

張順焱和劉成雨的尷尬還在於,除了等在車下,他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肯定不能上車,雖然上車可以理解成請領導下車,另一方麵也可理解成逼領導下車。如果這樣做了,領導仍然不下車,事情就僵了。

徐易江拿到了房卡,重新上車。因為是陪首長下來,車上的這些人雖然也都是領導,畢竟不好將秘書帶在身邊。他們隻好自己取行李,再下車,速度便慢。此時,車上還有幾個人,正拎著行李準備下車。所有人都看到徐易江拿著房卡下來了,正準備下車的人便向旁邊讓了讓。徐易江上車後,他們並沒有急著下,而是等一等趙德良,看他的行動。趙德良見到徐易江,隨即起身。其他沒下車的人,見趙德良起身了,便沒有動作,站在那裏等著。趙德良也沒有禮讓,他的位子離車門最近,邁動步子就到了門口。唐小舟早已經跨步過去,跟在他的身後。

張順焱和劉成雨等人,正在和省裏的其他領導握手,猛然見趙德良出現在門口,極其匆忙地鬆開了正在握的手,迅速搶向車門前。因為趙德良沒有主動伸出手,張順焱不好將自己的手先伸出來,隻是擺在那裏,做著隨時伸手的準備,嘴裏說,趙書記辛苦了。

劉成雨正和組織部副部長文舒握手和談話,手還握著,話沒有談完,見趙德良下來了,不得不將談了半句的話收了,手也抽出來,迅速迎上來。

趙德良並沒有和任何人握手,甚至都沒有停下來,隻是向前走的時候,揮了揮手,說,大家都辛苦了,今晚不安排活動,都回吧。

雖然他叫大家都回,可誰敢回?趙德良向前走,徐易江和唐小舟跟在後麵,張順焱和劉成雨走在趙德良身邊。兩人的表情非常尷尬,臉上掛著笑,心裏大概正苦,這笑就不是笑了,比哭好不了多少。趙德良也不理他們,一直向前走,進入大堂後,才問徐易江,哪個房間?

徐易江說,在七樓。

趙德良說,我們去房間吧。

張順焱已經搶先一步,走到了電梯前。早已經有服務員在電梯口等著。張順眾用一隻手按著電梯門,恭敬地說,趙書記,請進。

趙德良甚至沒有看他一眼,跨進電梯。唐小舟和徐易江跟進去,張順焱和劉成雨也跟著跨進了電梯。張順焱站的位置離按鈕最近,他立即按下了七號鍵。電梯到了七樓,門開後,張順焱立即用一隻手按住門,伸出另一隻手,做出請的動作。

唐小舟還真是佩服張順焱的忍勁。不能不說,趙德良和張順焱其實是在進行一場暗中較量,兩人都在使力,隻不過這種力,外人看不出來。再深入地想一想,身在官場,哪一天不是在權力的巨大壓力之下生活?人們喜歡用討生活這個詞,其實哪一種形態都是在討生活。生活是不易的,終究能夠討到什麼樣的生活,取決於自我的修煉。張順焱在修煉,唐小舟在修煉,趙德良也在修煉,所有人都在修煉,區別隻是一個度。

進入房間,趙德良仍然不理兩人,對徐易江說,易江,你看一看水,我洗澡。說著,他並沒有在客廳停留,直接跨進了臥室。

徐易江進入衛生間試水,唐小舟隻好站在客廳。一方麵,這裏有兩個地方大員,他不好將人家扔下不管。另一方麵,行李還落在後麵,他要在這裏等行李。

搬運行李的事,通常是汪敬成處理,當然,汪敬成也不用親自搬,陵丘市委辦一定會安排相應的人幹這件事。隻不過,電梯要優先趙德良,一時沒有跟上而已。

房間是套間,趙德良已經走進了臥室,張順焱和劉成雨還留在外麵。唐小舟對他們說,等一下你們和趙書記打了招呼,就回去吧。今天忙了一整天,發表了好幾場演講,估計累得夠嗆。別的事,明天再說吧。

張順焱說,那好,有機會,請唐主任一定替我們美言幾句。

唐小舟說,我心裏有數,張書記你就放心好了。

同時,唐小舟又在想,趙德良已經進入臥室,那裏算是私人空間了,除了徐易江和唐小舟,在沒有得到趙德良邀請的情況下,沒有人敢進那裏。趙德良如果不出來,他們怎麼去告別?不辭而別,肯定是不行的。這時候不告別,趙德良一旦進入衛生間洗澡,就更不可能離開了。等趙德良洗完澡?說不定那時,趙德良仍然不出來,直接關了門睡覺,他們就更加尷尬。

唐小舟正想幫他們找個告別的機會,市委辦的人在汪敬成的帶領下,送行李來了。張順焱很靈活,立即搶過去,將趙德良的行李箱接過來。劉成雨立即明白了,可他晚了一步,趙德良隻有一個行李箱,還有一個公事包,一直由徐易江拿著,早已經進門。門外走道上,還放著幾樣行李,那是唐小舟、徐易江以及汪敬成的。劉成雨顧不得許多,幾步跨到門口,提起一個行李箱,立即返回。他提的是唐小舟的行李。

借著送行李的機會,張順焱和劉成雨進了臥室,唐小舟也跟了進去。

趙德良正站在窗前,窗簾已經拉開,他似乎是在看陵丘市的夜景。

張順焱將行李放下,對趙德良說了一番話。張順焱說,請趙書記早點休息吧,我和成雨市長先告辭了。明天早晨八點早餐,到時候,我來請趙書記。

趙德良始終背對著他們,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沒有絲毫動作,也沒有丁點聲音。

唐小舟知道,自己如果不出麵,大家都尷尬。他於是說,張書記劉市長,時間不早了,你們請回吧。張順焱和劉成雨分別說,請趙書記早點休息,我們走了。然後退出。趁著送他們的機會,唐小舟又將自己的行李箱提了出來,放在客廳裏。

和趙德良在一起久了,對於趙德良的諸多方麵,唐小舟是非常熟悉的。他有一種預感,這次來陵丘,趙德良大概不會按常理出牌,一定會搞出什麼新動作。

仔細想一想,其實也不需要太大的新動作,隻要稍稍改變一下安排,下麵就會驚慌失措。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唐小舟和徐易江差不多前後腳進入趙德良的房間,趙德良說,我們不吃他們的早餐了。陵丘的早餐有什麼特點,你們清楚嗎?

徐易江中學的時候在陵丘讀過書,對陵丘人的生活比較了解。他說,陵丘的早餐大概是全省最沒有特點的。以前的陵丘,主要以兩類人為主,一類是農民,一類是商販,這兩類人,一大早都要幹活,早餐就不講究,隻管吃飽。所以,陵丘的早餐就有一個習慣,吃湯飯。

趙德良問,湯飯是什麼飯?

徐易江說,陵丘人也不叫湯飯,讀音是燙,第四聲,也可能就叫燙飯。頭天晚上剩些飯,第二天早晨用開水一燙,就著一點鹹菜吃。雖然沒什麼營養,但和稀飯之類的相比,經餓。其他的早餐食物,是近二三十年,由外地傳過來的。

唐小舟說,這有點像溫州人啊,他們喜歡這樣吃。

趙德良說,既然這樣,我們隨便找個地方吃點吧。哪裏人多,我們就去哪裏。

唐小舟說,張書記剛才給我發過短信,他已經等在樓下大堂。

趙德良問,他們的早餐安排在幾樓?

唐小舟說,在二樓。

趙德良說,你下去看看,有沒有後門。

唐小舟下去轉了一圈,發現這家酒店有新舊兩幢樓,四樓有一通道,恰好將兩幢樓連在一起。唐小舟問了一下服務員,舊樓麵對的是另一條街,不在同一個方向,新樓麵對的這條街根本看不到那邊的情形。唐小舟於是給徐易江打電話,叫他們乘電梯下到四樓。

第四卷 第084章

唐小舟在四樓樓梯口等著,趙德良和徐易江走出電梯,唐小舟見了有點想笑,兩人像黑社會似的,各戴了一副很大的墨鏡。最滑稽的是,這天氣是可以穿襯衣的,趙德良卻在襯衣外麵套了一件夾克。套了夾克倒也不算什麼,他又拿了一才巴紙扇。

以前,唐小舟和趙德良一起幹過同樣的事,那時,他剛剛當秘書,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現在的想法又不完全相同,怕事。趙德良可是省委書記,哪怕出一丁點小事,那都是天大的事。幾年前去滬源,他陪趙德良去逛夜市的經曆,想起來就後怕。記得那次,身為秘書長的餘丹鴻整晚都提心吊膽,他還覺得餘丹鴻有些多餘,現在他知道了,官場之中,冒險是大忌,在有些事情上麵,任何一丁點差錯,都不能有。

出了酒店大門,攔了一輛出租車,徐易江坐前麵,唐小舟陪趙德良坐後麵。

出租車司機問,去哪裏?

唐小舟不方便讓趙德良說,隻好自作主張,說,我記得新民路有一條街,專門做早餐的吧?我們去新民路。

出租車司機說,如果你們僅僅隻是為了吃早餐,我建議你們不要去新民路。

唐小舟說,為什麼?那裏我去吃過,差不多一條街都是早點鋪,很多特色的。

出租車司機說,那是幾年前吧。

唐小舟說,是啊,有好幾年了。那裏現在沒有吃早餐的地方了嗎?

出租車司機說,那裏搞拆遷,賣給了金信建設集團,老住戶不肯搬,正鬧著,哪裏還有人做早餐?

趙德良說話了,他說,那新民路附近有吃早餐的地方沒有?我們要去新民路拜訪朋友,就近吃了好過去。

新民路是陵丘市的老城區,四十年代,那裏是棚戶區,主要生活著這個城市的手工業商戶。解放後,政府在這裏建了新街,解決這些人的居住問題。不過,當時的經濟條件有限,建的房子較為低矮舌敝簡陋,最高的是兩層,絕大多數都是一層。後來人口增加,住房不夠,市民便搭建了很多臨時建築。唐小舟印象中,這個地方早餐有特色,主要是這裏的居民,各家各戶經營早餐生意,在家裏擺幾張桌子,或者在門口擺上桌子。做的人多了,競爭就激烈,為了生存,大家就得各自尋找特色。

路上,他們和司機聊天,問新民路拆遷為什麼會出現麻煩。司機說,新民路那個地方複雜,政府規劃的房子沒有多少,更多的是居民自己搭建的房子。買下那塊地的開發商金信集團,是陵丘市最大的房地產開發商,和市領導的關係非常特別,據坊間說,市裏好幾個領導在那家公司有幹股。所以,這家公司牛氣衝天,在陵丘市,金信建設要哪塊地,市裏就給哪塊地,說是什麼賠償價格,市裏都點頭。新民路這塊地,據說是以極低的價格拿下來的,核定的賠償範圍很小,價格偏低。大量住戶自行搭建的建築,被定為非法建築,不予賠償。這樣規定之後,很多住戶根本拿不到賠償。拿不到賠償,住戶自然就要鬧,所以,那裏幾乎每天像打仗一樣,非常緊張。

趁著買早餐的機會,唐小舟給警衛秘書發了一條短信。短信內容很簡單,著便裝到新民路,別帶尾巴。

唐小舟和徐易江都熟悉這一帶,知道離新民路不遠了,早餐之後,便沒有再要出租車,而是步行前往。幾天前看過柳泉的街道,現在再看陵丘的街道,有了對比,印象十分強烈。柳泉也有些舊街,因為當初規劃時,街麵狹窄,缺乏綠化帶,若是大麵積舊城改造,投資太大。這些舊街和新街相比,顯得比較破落。但柳泉全麵整修臨街門麵,統一了標準,也提供一定的補貼,此外,出台政策,對街麵上的樹進行保護。任何人如果亂砍亂伐,將受到重罰。對於亂扔垃圾者,他們的做法不是罰款,而是打掃衛生一天。所以,柳泉的舊街顯得幹淨整潔,綠化也好得多。陵丘的舊街就不同了,既髒且亂,亂擺亂放十分嚴重。街邊到處是胡亂停放的汽車,隨意擺設的攤點,地上隨處可見疾跡、煙頭、廢紙等垃圾三個人走得很慢,唐小舟總是隨著趙德良的目光,認真地看認真地想。

現在,趙德良不止一次將目光投向街邊的垃圾桶,這些垃圾桶竟然全部毀損,沒有一個完整的。

接近新民路,前麵呈現的,是一遍狼藉,一片廢墟。在廢墟之中,還有些完整的房子挺立著,房前還可以見到涼的衣物之類。他們正向前走,見路上橫了鐵製的攔杆,上麵有大字:前麵施工,禁止通行。三個人站在那裏看了看,繞過欄杆,準備進入。徐易江剛剛跨進去,趙德良才隻是跨出了一步,唐小舟尚在外麵。旁邊一間屋子裏,突然衝出三個人,其中一個人大聲地說,幹什麼幹什麼?

沒看見禁止通行嗎?

徐易江說,你那是禁止車輛通行吧?

那三個人分成了兩個梯次,前麵站著兩個人,後麵站著一個胖子,與前麵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前麵那個中年人說,人和車都不能通行,前麵在施工。

唐小舟說,裏麵不是還有人住嗎?那些人怎麼能通行?

中年人說,那些人,隻能出,不能進。

趙德良說,我們是去拜訪朋友的,朋友就住在裏麵。

那人盯著趙德良看了半天,說,你是記者?

趙德良說,是記者怎麼了?不是記者,又怎麼了?

那人指著不遠處的一條橫幅說,你們看到沒有?

唐小舟的眼力比較好,一下看明白了,三正四以七星江南,防火防盜防記者。趙德良也看到了那條橫幅,臉色當即變了。

趙德良說,我們如果一定要進去呢?

旁邊那個年輕些長著一身橫肉的人順手一掏,掏出一副手銬,說,那就要看它答不答應了。

唐小舟指著那副手銬說,那是警具,隻有警方才有權使用。我能看看你的警官證嗎?

後麵那個中年人大概覺得這幾個人是來搞事的,他向旁邊踱開幾步,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因為有一段距離,自己這邊又在大聲說話,唐小舟無法聽清那人說些什麼。可以猜想,估計是向某人報告。

前麵的中年人說,要什麼警官證?這裏是私人地方,你們如果私闖,就是違法,我們有權處置。

徐易江說,這是私人地方?你們有產權證嗎?

那個壯碩的年輕人開始不耐煩了,大聲地質問,你們想搞事,是不是?

此時,開始陸續有新民路的居民圍過來,有居民大聲警告說,這是開發商養的一批打手,你們要當心。還有人大聲喊,這些人都是黑社會的。此時,又有一群人奔跑著趕過來,這些人手裏竟然提著警棍,其中一個人衝上前,大聲質問,幹什麼?想鬧事嗎?

唐小舟有些著急,一次又一次向後看,希望警衛秘書快點帶著他的人趕過來。他甚至想勸趙德良幹脆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如果要處理此事,有的是辦法。趙德良顯然並不想走,仍然站在那裏,質問那個氣勢洶洶的年輕人,年輕人,請你冷靜點好不好?

那個年輕人將手裏的警棍舉起來,說,老子不冷靜又怎麼樣?你能把老子怎麼樣?說著,他便向趙德良撲過來。

唐小舟一見,暗叫一聲不好,立即跨出一步,擋在趙德良和那個年輕人麵前。徐易江的身手還挺快,同時一步跨過來,和唐小舟並肩站在一起。徐易江大聲說,幹什麼?想造反嗎?與此同時,身後的那些居民開始怒吼,也不知他們喊些什麼,許多聲音混在一起,隻聽到一片嘈雜。

年輕人顯然有所顧忌,手裏的警棍由高舉變成了平指,用警棍的頂端,點著唐小舟和徐易江說,給老子滾,從哪裏來滾哪裏去,別惹老子發火。那個打電話的中年人,在繼續打電話。他大概判斷出今天幾個人非同尋常,靠自己手下這些保安,難以控製局麵,因而在繼續搬救兵。

趙德良說,年輕人啊,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

年輕人大聲地打斷了趙德良,說,放什麼屁?再放屁老子不客氣了。

趙德良顯然有些惱火,質問道,你的父母難道沒有教過你要禮貌待人嗎?

這句話激惱了年輕人,他猛地揮著手裏的警棍,向趙德良撲過來。唐小舟和徐易江高度緊張,隨時準備應付意外情況。見那個愣頭青往上衝,唐小舟暗叫一聲不好,立即行動,準備用身體擋住他。那人仗著人多,並沒有把唐小舟和徐易江放在眼裏,直接撲向他們,手裏的警棍還亂舞著。

事後,唐小舟才知道,徐易江在監獄幹過多年,熟悉警械。他已經看出,那人手裏拿的雖然是警棍,卻沒有按開關。不按開關的警棍,也就是一根棍子而已。沒有電力,警棍的威力便會大大減弱。徐易江在監獄練過擒拿格鬥,對於這種混混,他是毫不俱怕的。唐小舟正要伸手去抓警棍的時候,徐易江已經搶先一步出手。唐小舟完全沒有看清徐易江的動作,那個年輕人,已經被他摔倒在地,警棍也易手了。

如此一來,等於發生了肢體衝突,事件惡化了。後麵那些叫嚷著的保安,見自己的人吃了虧,頓時一哄而上。唐小舟暗叫糟了,這下麻煩了。就算是死,他也隻能頂上去,但願能用血肉之軀,保住趙德良不受傷。隻要趙德良沒有受到傷害,一切都好說。否則,他這一輩子,恐怕徹底完了。

徐易江有些身手,倒也不怕,警棍在他的手中,就不像那個年輕人般毫無章法。正當他左右開弓,要與那些撲上來的保安大幹一場時,那個倒地的年輕人,卻在地上一滾,抱住了他的雙臂,使徐易江失去了騰挪的機會,一瞬間挨了幾下打。唐小舟自然不會例外,他拚命用身體檔著,身上同樣挨了好幾拳。混戰起時,那些居民隻是站在遠處怒吼,卻沒有人上前幫忙。

騷亂續的時間很短,唐小舟還沒完全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便發現那些保安相繼倒在地上,傲傲地叫著。唐小舟再一看,自己的救援部隊來了。四個年輕大漢,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武警出身,全都是萬裏挑一的好身手。四個人雖然赤手空拳,但一齊出手,又是意外出現,那夥人措手不及。隻幾個回合,十幾個人,便被打倒在地。

唐小舟還以為此事告一段落了,暗暗鬆了一口氣。沒想到,瞬息之間,又出現了變化。好幾輛警車呼嘯而來,車還沒有停穩,便有著裝警員一個接著一個跳下來。不需要人指揮,這些警員如狼似虎,迅速衝過來,將趙德良這邊的七個人團團圍住。直到鐵壁合圍完成,才有一個高階警員邁著方步走過來,大聲地說,誰鬧事?誰在這裏鬧事?唐小舟往這個警員肩上看了一眼,兩條杠,兩顆星。

唐小舟指了指地下正爬起來的那些人,說,他們鬧事。

二級警督傲慢地走到唐小舟麵前,翻了翻眼皮,說,是嗎?他們鬧事?他們自己往地上摔嗎?足球有假摔,我還沒聽說過別的事也有假摔。

唐小舟明白了,這些警察是對方叫過來的,他們在為開發商出勤。他看了看趙德良,見趙德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事情與他無關一般。他當然可以從容,麵前的四名武警,徒手可以製服十幾名保安,顯然不能算是本事,就算是麵前的十幾名警察,他們大概也不會俱怕。既然對方是警察,唐小舟也就硬氣了。別說亮出趙德良的身份,就是亮出自己的身份,這名二級警督也會嚇得半死。

唐小舟正考慮怎麼應對時,二級警督又說話了,你們是幹什麼的?把身份證拿出來。

第四卷 第085章

唐小舟說,我能不能先看看你的警官證?

二級警督說,看我的警官證?你憑什麼?

唐小舟說,就憑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按照法律規定,你必須出示警官證,否則,我有權拒絕你的任何要求。

二級警督大概也意識到,麵前這幾個人非同一般,他狠狠地盯了唐小舟一眼,還是退了一步,從上衣袋中掏出警官證,遞到唐小舟麵前。唐小舟伸手去接,他又迅速收了回去。說,你已經看過了,現在,該我看你的身份證了。

唐小舟說,我沒有看清,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假的?

二級警督憤怒了,喝問,你想找事,是不是?你鑒別真假?你知道什麼是真假嗎?他顯然不想和唐小舟糾纏下去,大手一揮,大聲下令,把這些人帶回分局去。

警員們得令,向前擠壓,準備動手。四名安保立即擺開了架式,準備保護趙德良。

唐小舟大喝一聲,放肆,誰敢動一動。

這一聲很大,警員們還真是被震住了,停在那裏。

二級警督說,你以為聲音大就頂事?

唐小舟說,你別囂張,有你哭的時候。說著,他拿出手機,想都沒想,按了一串號碼。這個號碼是張順焱的,手機在他的秘書手上。二級警督見唐小舟打電話,立即命令,不準打電話。唐小舟根本不理他,等對方接起電話,他大聲說,叫張順焱聽電話。二級警督大概想搶走唐小舟的手機,正要行動,聽到張順焱的名字,愣了一下。他是否在第一時間聽懂了,唐小舟並不清楚,之所以愣那麼一下,大概覺得這個名字挺熟悉,等了片刻,才意識到張順焱是市委書記的名字。

麵前這個年輕人既對市委書記直呼其名,且口氣十分不客氣,可見來頭不小。

電話交到了張順焱的手上,唐小舟也沒有客氣,僅僅隻是說了一句話。

唐小舟說,你馬上到新民路來。為了顯示自己的身份特別,他甚至再沒有多餘的話,立即掛斷了電話。他這樣做,是有意給二級警督看的。雖說自己這邊有幾個身手厲害的安保人員,畢竟人少,唐小舟不得不端起架子,裝腔作勢一番。

果然,這個電話起了作用,二級警督被鎮住了。他或許會想,麵前這個人貌似打了這麼個電話,年紀輕輕,便以居高臨下的口氣對市委書記下達命令,這事會不會是假的?如果自己被他這麼一番表演騙了,以後就別在江湖上混了。另一方麵,他又不能不擔心這個電話是真的。他之所以有這種想法,不在麵前這個裝腔作勢的年輕人,而在那個被五個看上去頗有功夫的人保護著的長者。那個人看上去顯得有些麵熟,隻不過他一直戴著墨鏡,無法看清麵容。加上他一直站在那裏,不怒而威,頗有些大官派頭,說不準真是個大官。再一想,如今的大官出行,哪個不是前呼後擁?微服私訪這樣的事,隻有戲文裏才會出現。

就這麼猶豫之間,二級警督不敢動了。那些警員,見上司不敢動作,也被這夥人鎮住了,不覺稍稍往後撤了一小段距離。圍在趙德良身邊的幾個人也放下了擺起的架式,場上緊張的氣氛鬆馳下來。那些圍觀的住戶,見這裏有了鬆便向前擠,而開發商的保安,大概也意識到麻煩大了,有人開始撤走。

趙德良說話了,他說,怎麼樣,二級警督同誌,這樣站著,大家都累,影響也不好,裏麵有沒有地方,我們找個地方坐坐?

二級警督不知是被趙德良的氣勢鎮住了,還是怕惹出更大麻煩,換了一副姿態,說,前麵被拆得亂七八糟的,沒地方坐。要不,去車上坐?

趙德良看了一眼停在身後的車子,說,你那是警車啊。我可不敢輕易坐警車。二級警督顯得很尷尬,說,那……那……,

那了幾次,接不上話,好在電話響了,救了他的急。他接起電話,頓時一臉的恭敬。他並沒有說話,隻是應著。

從表情上看,打這個電話的,應該是他的直接上司。他應了十幾個是之後,掛斷了電話,一邊將手機往兜裏塞,一邊向趙德良跑過來。他這一跑,幾個安保人員又開始緊張。唐小舟看出了名堂,向警衛秘書擺了擺手。警衛秘書往旁邊讓了一步。二級警督跑到趙德良麵前,啪地立正,敬禮,大聲地說,報告首長,文新區公安分局副局長劉建國向您報到。

唐小舟聽出來了,這個劉建國說話的時候,聲音在發抖。他發抖肯定是有理由的,一來,大概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官,不可能不緊張;二來,鬧了這麼一曲,隻要麵前這個人說一句話,他的官街大概就沒了。唐小舟不清楚剛才打電話的人是誰,估計是市公安局長一類。這也可以想象,唐小舟給張順焱打電話時,口氣很不好,又說明自己在新民路。張順焱一定是邊往這裏趕,邊打電話聯係,問清新民路到底出了什麼事。要搞清楚這件事,對於市委書記是沒有半點難度的,至於他是否透露了趙德良的真實身份,唐小舟認為可能性不大。身為市委書記,這點水平應該還是有的。

趙德良倒也沒和劉建國計較,而是向前揮了揮手,說,副局長同誌,怎麼樣?帶我們參觀一下這條路吧?我想看看,這是哪個國家的路,竟然不準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進入。

劉建國愣了一下。瞬間的猶豫之後,立即一揮手,半弓下身,說,首長,請。

他這一變化,讓開發商的人傻眼了。劉建國是請趙德良進入,可這群人還在欄杆之外,以趙德良此時半公開的身份,自然不可能再繞到旁邊進入,必須由開發商的人移開欄杆放行。那些人沒有得到上司的命令,不敢讓路。劉建國顯然急於表現,伸出雙手,一把就將欄杆掀了。

開發商的人目瞪口呆,卻又無可奈何,隻能在一旁幹瞪眼,不敢有任何動作。劉建國大手一揮,剛才如狼似虎的那些警察,早已經排成兩個並不規整的隊形,分列路的兩邊,替趙德良開道。唐小舟沒料到他們會如此,有點愣住了,看趙德良,他氣定神閑,沒事人一般,唐小舟便也跟過去。

最初的一段距離,倒還平靜,那些居民雖然覺得這些人怪怪的,可因為一直未曾接近,並不了解這兩夥人到底發生了什麼,等警察們組成隊伍替趙德良開道的時候,他們似乎也看明白了,趙德良走在中間,劉建國陪在一旁,這種隊形就是一個高官視察的隊形。明白過來之後,開始有人想擠到趙德良麵前。可擠到趙德良麵前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說有那些警察為他開道,就算突破了那些警察,趙德良身邊還有四個身手非同一般的安保人員。

那些警察雖然並不明白他們保護的是什麼人,但從副局長的恭敬,還是猜到了此人非同小可,保護起來,也就格外賣力。最初,他們保持的是兩列隊形,將居民隔在路的兩邊,走了一段時間,發現那些居民有靠近趙德良的意圖,他們開始組成一個船形。他們也感到無奈,在壓力越來越大時,倒希望中間這位不知名的領導改變主意,放棄前行。沒想到,趙德良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唐小舟以為,張順焱等人很快就會趕來,可他沒料到,先趕來的是另一幫人。

當時,唐小舟正跟在趙德良身邊向前走,他所關注的是前麵那些居民。那些居民顯然在增多,人數已經比警察多出很多,並且不斷有人趕來。唐小舟有些擔心,又見趙德良走得如此堅定,隻是走近警衛秘書小聲地告訴他,大家當心點。警衛秘書說,我知道,唐主任你放心。

就在這時候,唐小舟先是發現前麵的居民有些亂,接著聽到身後似乎也亂了起來。他轉頭一看,頓時暗吃一驚,後麵有一群人,在一個穿圓領丁恤的男子率領下,突破了警察的防線,向中心區域趕過來。再看這群人,個個年輕力壯,全部剃了光頭,每人手裏還提著一根木棍,氣勢洶洶。

劉建國也發現了這幫人,立即轉身,幾步跨過去,要攔住他們,口裏喝問,梁總,你要幹什麼?

那個T恤男顯然就是劉建國口裏的梁總。梁總完全不把劉副局長放在眼裏。

他伸出手,將劉建國往旁邊一扒,劉建國站立不穩,向旁邊摻了一步,旁邊一個光頭伸出手,順勢又扒了他一下,他再次往旁邊摻了一步。起先的那幾個保安,見來了救兵,又迅速聚攏來,和這幫光頭走在一起。

趙德良站在那裏,看著這幫人。待他們突破劉建國後,趙德良喝問了一句:你們是什麼人?

那個梁總顯得被趙德良的氣勢鎮了一下,收住腳步。過了片刻,他又恢複常態,叫道,誰他媽吃了豹子膽,竟敢跑到這裏來砸老子的場子?

趙德良說,放肆。

劉建國跑回到梁總身邊,伸手去拉梁總,嘴裏要說什麼。可他的話還沒有說出來,梁總再次將他往旁邊一推,說,給老子滾一邊去,少在這裏礙老子的事。

趙德良說,我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放下手裏的凶器,立即離開這裏。

梁總冷冷地笑一聲,說,老子要是不聽你的呢?

唐小舟害怕事情真的鬧起來,他走近旁邊一名三級警督,小聲地對他說,我是省委辦公廳的,你必須向我保證,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你和你的人必須用生命保證首長的安全。首長有哪怕一點損傷,我輕燒不了你。

那名三級警督看了唐小舟一眼,沒有說話。唐小舟已經看出來,他下了決心。果然,梁總說完之後,趙德良說,拿下。

他的話音剛落,身邊的四個安保人員,已經箭一般射了出去。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那個梁總已經被拖出約一米遠,就在趙德良的麵前,被警衛秘書按倒在地,同時傳出一聲慘叫。梁總身邊幾個人幾乎同時倒在當地,他們手裏的木棍已經易手,到了安保人員的手裏。三名安保人員呈三角形擺開陣式,嚴陣以待。事情發生得極其突然,警衛秘書們行動的同時,徐易江也行動了,迅速檔在趙德良的麵前。唐小舟也跨了過去,他畢竟沒有徐易江手腳快,慢了一步。但他跨出去的同時,喊了一句話:保護首長。他的話音剛落,三級警督帶著人,已經圍在趙德良身邊。

唐小舟見控製了局麵,同時又見有一大隊車子開過來,知道是張順焱等人到了,膽子也就壯了起來,他對劉建國大聲地喊道,劉局長,你犯什麼傻?這些人涉嫌黑社會聚眾滋事,危害公共安全,還不快給拿下?

劉建國顯然意識到,今天這事非同一般,聽命令不聽命令都是大麻煩,不得不將心一橫,命令道,都給我拿下。

這幫人雖然凶狠,畢竟麵對的是警察,自己的頭又被製服,不敢冒襲警之罪,竟然沒有人反杭,全部被繳械。因為那些光頭不敢動作,警察們上前,將他們手中的木棍奪下,歸在一堆,又將他們趕到一處。

因為警察們處理這次突發危機,沒有人阻攔那些居民,那些居民趁此機會,衝到了趙德良麵前,竟然齊刷刷地跪下來,大聲地說,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們老百姓做主啊。

恰在此時,張順焱帶著一大隊人馬,趕了過來,既有很多高級幹部,也有一大堆警察。劉建國自然認識張順焱,他立即奔跑過去,攔在張順焱、劉成雨以及公安局長程新宇等人麵前,立正,敬禮,大聲說,報告,文新區公安分局副局長劉建國正在執行任務。

第四卷 第086章

張順焱狠狠地瞪了劉建國一眼,不理他,直接向趙德良麵前走。可是,他無法走到趙德良近前,因為那裏齊刷刷跪著很多居民,有上百人之多。張順焱似乎想說什麼,趙德良卻沒有給他先說話的機會,指了指那些光頭,說,別的都不要說了,先把這些人處理一下。

張順焱無可奈何,隻得轉身,對跟隨在後麵的公安局長說了幾句話。公安局長立即下達命令,一大幫警察出現,將那些人押走。

趙德良這邊也沒有空著,他走近那些居民,伸手去扶他們起來。唐小舟和徐易江立即行動,上去扶他們。他們之中很多人竟然不肯起來,一邊哭一邊喊冤。麵前各色人都有,許多是七尺男兒,見他們哭得淚水奔流,唐小舟心裏十分難受。

唐小舟清楚,有些幹部一心隻顧著自己出政績,甚至有些人並不是考慮政績,僅僅隻是考慮自己以及集團的利益,置普通民眾的利益於不顧。別說是普通民眾的利益,就是普通民眾的生命,在某些領導的眼裏都是一錢不值的。這樣的幹部如果不搬走,黨和群眾就會被絕對地分離,成為兩個完全對立的派別。真的那樣,政權就危險了。

眼前遇到的事,便是如此。雖然開發商和居民之間的矛盾到底是不是那名出租車司機所說,還沒有得以證實。但開發商養著一群黑社會式的流氓打手,他已經見識了。有這樣一幫人為虎作悵,這裏的居民,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趙德良見拉起這個又跪下那個,幹脆不拉了,站起來說,同誌們,居民朋友們,你們如果真的信任我,希望我解決問題,那就請站起來,好不好?

居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在猶豫,沒有人站起來。

趙德良說,跪是什麼2跪是過去封建社會百性跪官員,下級跪上級。我們不是封建社會,甚至不是資本主義社會,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民主國家,我們沒有官老爺,我們隻有人民政府,替人民辦事的政府。你們跪在這裏,是把我當成官老爺了,你們錯了。我不是官老爺,如果你們是求官老爺替你們辦事,那很對不起,我辦不了。因為你們求的不是我嘛。如果你們真的希望我為你們做點什麼,那麼,請你們站起來,並且要直起腰站起來。我們完全可以平等地對話,隻有在完全平等的狀態下,我才有責任和義務傾聽你們的呼聲。

趁著這機會,唐小舟再一次去扶他們,有人站起來了,他又去扶另一個人,也站起來了。

趙德良鼓勵說,站起來吧,同誌們,你們站著,我才能好好地說幾句話。

居民們先後站了起來,不說話,隻是默默地麵對趙德良。

趙德良說,謝謝你們,你們站起來了,說明在你們的心中,我和你們是平等的,我們是有平等對話基礎的。所以,我要謝謝你們,既謝謝你們對我的信任,更要謝謝你們對共產黨的信任。趙德良將手一揮,指了指麵前這個區域,說,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而且,我一定要知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居民中已經有很多人大聲地說了起來。有些人為了讓趙德良聽到,甚至在大聲喊叫。

趙德良舉起雙手,說,請大家安靜一下,聽我說幾句,好不好?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趙德良說,你們這樣說,我根本不可能聽清。聽不清,自然也就沒法判斷,更不可能解決問題。我在這裏提個建議,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大家還是先散了,立即有人說,你騙我們,今天你隻要走了,就不會理我們了。

其他人也都喊著說,我們不幹,你們都是些騙子。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趙德良再一次舉起雙手,製止了大家的嘈鬧,說,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

至於我是不是真誠的,相信你們也都看到了。如果我抽身而走,肯定有很多機會。我沒有走,留在這裏,甚至還冒了一場風險。你們說說,我為什麼?

有人大聲問,為什麼?

趙德良說,很簡單,我想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麼事,並且要找到解決這件事的辦法。

有人說,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吧,官商句結,坑害老百姓,逼得我們家破人亡。

趙德良用手往下壓了壓,說,這位同誌,我聽出了你的情緒,我也理解你的情緒。但是,請聽我說一句話,任何事,靠情緒肯定無法解決,必須冷靜地坐下來,擺事實講道理,把一切都說清楚。這才是解決辦法的惟一途徑,也是最佳途徑。我還是那句話,請你們現在回去,開個會,商量一下,選出二十個代表,下午,我在市委等著你們。

有人說,不可能,市委根本就不讓我們進去。我們還沒到門口,就被他們趕走了。

趙德良指了指唐小舟,說,這樣好了,這位是省委辦公廳副主任唐小舟同誌。下午兩點四十分,我讓他到市委大門口等著你們,由他領你們進去。

張順焱處理了那幫光頭,早已經站到了趙德良身邊,卻沒有撈到說話的機會,現在,他認為是自己該站出來的時候了,便說,大家好,我是張順焱。我在這裏說話,估計會引來大家的噓聲,但是,我請大家安靜聽我把話說完。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隻一句,下午兩點四十分,我和唐主任一起,在市委大門口,等著代表的到來。

趙德良說,張順焱是你們的市委書記,既然我的話,你們不信,那你們的市委書記說話,總該信了吧?再退一步說,假若你們連市委書記的話都不信。那我就要問你們了,你們覺得這個事還有希望解決嗎?如果連解決的希望都沒有,你們再怎麼努力又有什麼意義?不是在做無用功嗎?好了好了,今天日頭挺大,大家都曬了半天了。你們怎麼樣,我不清楚,我是有點被曬暈了。大家現在散了吧,我們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下午來具體解決今天的事,好不好?散了吧,散了吧。聽我一句話,散了吧。

在反複勸說下,居民陸續散去。張順焱請趙德良上車。趙德良看都沒看張順焱一眼,抬腿向汽車走去。

趙德良走上考斯特,張順焱跟著也上去了,劉成雨也上去了。兩人站在趙德良麵前,不敢坐。

趙德良也不叫他們坐,而是說,書記大人市長大人,你們今天給我上了一課啊。

張順立即說,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我們向省委檢討。

趙德良將手揮了一下,說,以我看,你們不是要向省委檢討,而是要向那些民眾檢討。

張順焱立即說,是是是是,我們要向民眾作深刻的檢討。

劉成雨滿臉都是汗,他不斷用手揩臉上的汗,此時撈到了一句說話的機會,立即說,這件事,我們一定要深入調查,給省委也給民眾一個說法。

趙德良說,走吧走吧,我也累了。這些事,下午再說。

吃過午飯,趙德良好好地休息了一個多小時,兩點二十起床,簡單梳洗後來到市委。進入大門前,發現門口圍了很多人。趙德良命令汽車停下,將唐小舟放下來,隨後驅車進入院內。

唐小舟走到那些人麵前,不待他開口,那些人已經圍了上來,叫他唐主任。

唐小舟問,你們都是新民路的居民?對方說是。

唐小舟說,不是說好了選二十個代表嗎?為什麼來了這麼多人?有人說,大家都爭著要來。也有人說,你們想槍打出頭鳥,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出頭鳥。你們要打,就把我們全部抓去坐牢吧。

唐小舟舉起手,製止了這些人的喧鬧。待大家安靜之後,他說,我說兩條意見。第一,這裏留下二十個人,多一個都不行。第二,其餘的人,立即離開這裏。他故意看了看表,說,時間已經不多了。你們快點決定,我再在這裏等十分鍾。

有一個人拉著唐小舟,想求他多放幾個人進去。唐小舟十分肯定地說,不行,多一個都不行。

張順焱也在這時走出來,跟著他出來的,有一大群人。一個市委書記親臨上訪者之中,這種情況,如若不是受到趙德良的巨大壓力,恐怕是不可能見到的。唐小舟自然不想讓張順焱難堪,主動迎過去,將自己剛才說的話,告訴張順焱。張順焱往前走了兩步,和上訪者直接麵對。上訪者立即靜下來。

張順焱說,唐主任親自到門口來接大家進去,說明省委和市委,對這一事件的態度是誠懇的,積極的。希望你們打消顧慮,盡快按照上午我們約定的,推選二十個代表。該說的話,唐主任已經說了,我在這裏就不重複了。我和唐主任在這裏等你們的結果。

這些人顯然早已經商量好了,聽到張順焱如此說,他們低聲交談過後,分成了兩個陣營。其中一個陣營是二十個代表,另一些人,卻站在那裏,不肯離去。

唐小舟說,現在,請非代表離開,不要在市委門口停留。

因為唐小舟的語氣很硬,其他人開始離開。等所有人走後,唐小舟才對代表們說,請跟我來吧。

下午的會,規格很高,除了省委書記親自到會,市委書記市長也都出席。整個上午,趙德良都沒有透露身份,下午居民代表出現在會場時,趙德良一一和他們握手,請他們在會議桌左邊就座。市裏的相關人員,全部坐在右邊。正中位置坐著趙德良,連張順焱也隻能坐在右邊的第一位。趙德良沒有戴墨鏡,居民代表中已經有人認出了他,紛紛交頭接耳,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

趙德良並沒有征求張順焱的意見,直接宣布開會。他說,今天這個會有些特別,到底怎麼特別,我就不說了。主要議題,還是聽一聽新民路的居民同誌們提供的說法和心聲。你們誰先發言?

居民們鬧得雖然凶,真正見高官的機會幾乎沒有。別說和省委書記直接對話,就是和市委書記對話,都是一件比登天還難的事。沒料到這件天大的難事,被自己遇上了,大家的心情變得複雜起來,有一段時間,場上沉默著。

趙德良鼓勵道,不用怕,有什麼就說什麼,說錯了也不要緊。

終於有人開始說了,開始還有些緊張,聲音發抖,每一個音吐出來的時候,後麵似乎有個尾巴,被什麼拖著一般,需要極其努力,才能爬完那段小小的距離。很快就開始正常,後來更是義憤填膺。此人所說,和那名出租車司機所說基本一致。一是拆遷的賠償標準低,與同類地區相比,每平米低三百元。二是大量的建築,被認定為違章建築,不在賠償之列。居民說,這裏麵存在幾個問題,第一,是不是違章建築,到底應該由誰說了算。第二,這些被認定為違章建築的房屋,存在已經幾十年,如果說這些建築是違章或者違法,那麼,責任應該由誰來負?難道不應該是由政府來負嗎?第三,這一片區域被拆之後,將有近萬人麵臨無家可歸的窘境。這些人怎麼辦?總不能流離失所吧,所以,隻有一個辦法,以生命相杭,誓死保衛頭頂上那一點點遮風檔雨的瓦。

接下來,他們介紹居民的抗爭以及開發商的殘暴處理方式。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居民先是向政府請願,但是沒人理,又向法院起訴,根本不受理。通過正常渠道多次努力無果,開發商開始對那些拒絕拆遷的居民動用手段。他舉了開發商使用的很多手段,比如往居民家裏扔蛇、潑糞、扔死老鼠,同時,又擾住戶的親戚朋友,無所不用其極。

第四卷 第087章

居民們無路可退,隻好團結起來抗爭。幾個月來,開發商所養的保安人員無時無刻不找居民的麻煩,隻要是單獨行動肯定被打。居民們不能上班了,隻要上班,就難免單行,結果很可能被打。居民們沒有五個人以上,根本不敢出門。如今,水停了電停了,車不通了,附近的菜場、商鋪等也都搬了,居民們買菜買米,需要走好遠。最大的問題是用水,這一帶全部停電,用水隻得到別的地方去挑。可是,那一帶區域,誰如果給他們提供水,就會遭到開發商養的那批光頭的威脅。現在,近萬人的用水,成了大問題。

居民們說的時候,趙德良一直在低頭記錄。到了後來,其他人搶著發言,但大多是重複。趙德良不得不打斷他們,說,你們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下午的時間有限,我們還要留出時間解決問題。所以,請大家注意,盡可能簡短一些,重複的事,最好不要再說。

居民們又說了幾件事,再沒有新的內容。

趙德良問,還有什麼補充的沒有?居民們說,開發商的惡行三天三夜都說不完。趙德良翻了翻麵前的記錄本,說,好,你們今天談的,我都記錄了。有些事,可能不是一下子能夠解決。我們分兩步走,能夠今天解決的,我們現場解決,不能解決的,我們先放一放。必須今天解決的,我看有這麼幾件事,第一,停電問題,停水問題,上萬人沒電沒水,這怎麼行?這件事必須今天解決。你們書記市長都在這裏,你們現在就告訴我,這件事,今天能不能解決?什麼時候能解決?劉成雨站起來說,我馬上打電話。說著,一邊拿起手機撥號,一邊向外走。

趙德良說,成雨市長,你就在這裏打吧,我們等你。

劉成雨打電話的時候,對方似乎表示有難度。趙德良插話說,今天晚上十二點以前,必須通電通水。

劉成雨分別給供電和供水部門打過電話,趙德良又說,水和電的問題解決了,我們現在來解決第二個問題,物質供應問題,柴油鹽怎麼解決?張順焱說,這件事今天解決恐怕有點難度,明天下午五點之前,在那裏建一個臨時市場。

趙德良再說,第三件事,必須保證,不能再有任何一次打人事件發生,不能再發生威脅、恐嚇或者變相恐嚇事件。這件事,你們怎麼保證?用什麼保證?張順焱說,由市公安局派一個小組過去,日夜巡邏,安一部專線電話,公安小組必須向市委保證,轄區內再發生類似事件,一處受紀律處分。

趙德良說,那好,這三件事解決了,這是第一步。現在,我們來說一說第二步。第二步,主要解決一個問題,即大家反應的拆遷安置方麵的問題,是不是事實?是全部事實,還是部分事實?如果是事實,那麼,你們誰告訴我,這樣確定標準,依據是什麼?你們誰說?張順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身邊的劉成雨。

劉成雨不得不頂上來。他說,關於補償標準,我還不是太清楚,這件事需要核實。趙德良揮了揮手,說,那好,你現在就核實,我等著。

劉成雨打了幾個電話,問了好幾個人。唐小舟有一種感覺,劉成雨並沒有找對人,所以問來問去都沒問出名堂。不是他問不出名堂,而是他根本就不想問出名堂。唐小舟甚至有一種預判,這件事與劉成雨的關係很大,他在拖時間,以便想出更好的應對辦法。

趙德良卻不耐煩了,問張順焱,市政府由誰負責這一片?把他叫來。

張順焱說,這件工作是由劉市長親自抓的。

趙德良不說了,等待劉成雨打電話。等了幾十分鍾,劉成雨放下電話,對趙德良說,趙書記,這件事比較複雜,涉及好多部門。各個部門的說法都不一樣,一時間很難確定哪一種說法更準確。

趙德良說,我不管你們當初怎麼製定的標準,我隻想知道,居民同誌們所說的執行標準,是不是客觀事實。

劉成雨說,部分是事實,也有例外。

趙德良說,那你告訴我,為什麼不是統一標準?為什麼會有例外?

劉成雨說,這個問題比較複雜,主要是有些房子當初有部分手續,但因為手續不全,成為曆史遺留問題,也有些建築當初沒有手續,後來補辦了手續,成了合法建築。

他的話音未落,立即有居民搶過了話頭,說,補辦手續的,都是有關係的,背後塞了錢的。另一個居民說,得到補償的,有很多是後來搶修的。我們那些修了幾十年的房子,是違章建築,為什麼那些修了才幾個月的房子,就成了合法建築?那些搶修房子騙錢的人,到底是些什麼人?為什麼他們既不是新民路的居民,也從來沒在那一帶住過,臨時搭間棚子就可以得到補償,而我們在那裏住了幾十年,卻得不到補償?劉成雨的話引起居民的憤怒,很多人大聲斥責,一時間場麵有點混亂。

趙德良向他們揮了揮手,居民們立即禁聲。趙德良對劉成雨說,剛才大家情緒比較激動,搶著說話,很多話我沒有聽清。不過,有一件事,我聽清了,有些搶搭搶建的建築辦理了合法手續,得到了補償,因為這些人有過硬的關係,有很多幕後的原因,是不是這麼回事?

劉成雨說,這件事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需要調查。

趙德良說,我大致明白了。新民路的拆遷工作進行已經幾個月,開發商和居民的矛盾和衝突也已經幾個月。幾個月時間裏,新民路常常發生流血事件,陵丘市委市政府直到現在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搞清楚沒弄明白的原因,我在這裏不分析了,你們市委市政府去分析,去調查。現在,我隻想問一句,你們把這件事弄清楚需要多長時間?

室內雖然開著空調,張順焱和劉成雨的額頭始終掛著汗,他們不得不一再伸手擦汗。張順焱再擦了一把汗,說,半個月。

趙德良說,那好,我給你半個月時間。半個月,你們給省委提供一份報告。如果半個月還搞不清楚,或者沒有具體解決辦法,省委就派人來搞清楚。他又轉向居民代表,說,你們也給省委提供一份報告,報告直接寄給唐小舟同誌。雖然這個會沒有把事實完全搞清楚,我還無法確定事實真相是什麼,因此,也就不能對整個事件下結論。但是,新民路的群眾斷水斷電挨打,這就是市委的責任,是政府的責任。在這裏,我代表省委,省政府,向新民路的人民群眾道歉。是我們的工作沒做好,讓你們受苦了。

說著,趙德良站起來,向居民代表鞠了一躬。居民代表愣了約兩秒鍾,隨後有人鼓掌,其他十九名代表,也都跟著鼓掌。

趙德良揮了揮手,止息了掌聲,問道,今天這樣的處理,你們滿意嗎?還有沒有其他要求?有一個居民代表說,方法我們滿意,但是,能不能執行,我們有疑慮。

趙德良說,我理解你的疑慮。你的疑慮,說簡單點,是對陵丘市委市政府的疑慮,說重點,是對省委省政府的疑慮,是對我這個省委書記的疑慮。

立即有居民代表說,不是,我們信任趙書記。

趙德良揮了揮手,說,你們信任我趙德良,卻不信任我們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這才是我最感到悲哀之所在。想想解放戰爭,我們在兵力、戰力處於絕對弱勢的情況下,打贏了具有絕對優勢的國民黨,我們靠什麼?靠我們有一大批能扯善戰的將軍?不是。靠我們的黨?也不是。靠的是我們黨和最廣大的人民群眾,緊緊地站在一起,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靠人民群眾對共產黨的信任,甚至可以說是絕對信任,是甘心用自己的生命作出承諾的信任。如果說,人民群眾的這種信任,是一種信譽投資的話,他們選擇這種投資方向,肯定是為了獲取回報。什麼回報?幸福安寧的生活。幾十年過去了,我們人民群眾卻不再信任我們的政府了。這個問題,很值得執政者深思。

趙德良看了看麵前的筆記本,說,說到這裏,我還想多說幾句。省委把今年定為黨建年,在全省範圍內狠抓黨建工作。我們的黨建到底要建立什麼?要我說,很簡單,要建兩件事,第一,重建人民群眾對黨的信任。第二,要重建黨的親民康潔、立黨為公、執政為民形象。我們建黨之初,就把我們的黨定義為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黨,要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謀利益謀福祉。這一點是不會變的,也不能變。我們絕對要防止一種傾向,也就是為少數人謀利益,成為某些利益團體的政黨。以前,我們經常談要防止我們的黨變質,什麼是變質?如果變成了代表少數人或者某些利益團體的黨,而不是代表最廣大人民群眾的利益的黨,那就是變質了。省委開展黨建年活動,就是要防止這種事的發生。同時,我必須強調,省委為什麼要開展黨建年活動,就是因為我們有些黨員幹部,忘記了我們黨的根本原則,忘記了立黨為公執政為民,隻為少數集團謀取利益。對於這樣的黨員幹部,省委是絕不容忍的,我們的黨,更是絕不容忍的。

這句話,引起了在場民眾的共鳴,全場爆發熱烈的掌聲。

結束時,趙德良說,按常理,我應該請你們吃個飯。但我想一想,這個飯還是不請了。請吃飯,也就是一個表態而已。對於我,確實有些東西想表達,想借助你們之口,向陵丘市的人民群眾,向全省的人民群眾,轉達省委的決心和信心。可是,現在有些事情已經變味了。我如果請你們吃飯,你們人還沒有回去,罵名肯定就來了,一定會有人罵你們叛徒,說你們被收買了。

按照原計劃,趙德良在陵丘的時間是一天,可因為這一變故,他便多留了一天。次日,他再沒有另行其事,而是按照陵丘市的安排走馬觀花地看了一片歌舞升平。唐小舟有一種預感,這些節目都是陵丘市精心為趙德良準備的,隻不過原準備昨天表演,最後不得不推遲了一天。僅僅這一天的推遲使得某些表演出了這樣那樣的差錯。一道好菜,回鍋之後,難免變味了。

唐小舟隻參加了上午的活動,下午他趕回了雍州,因為他要趕去北京,參加黨校在職研究生的招生考試。趙德良接下來的活動,唐小舟雖然沒有參與,卻全部清楚,很多事都是徐易江打電話告訴他的。

因為走馬觀花,趙德良隻是看,並沒有講話,時間就很充裕。

張順焱見時間尚早,對趙德良說,趙書記,是不是開個會,你給市裏的同誌講一講?趙德良說,算了。

張順焱說,那好,請趙書記先回房間休息一下,我們六點準時開飯。

趙德良說,你們陵丘的飯不好吃啊,我還是去東漣吃吧,他們那裏窮一些,雜糧可能多一些,但更養人。

張順焱說,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我向趙書記檢討。

趙德良說,你是應該檢討,不過,你不是應該向我趙德良檢討,而是應該向全體陵丘人民檢討。

張順焱說,是是,我一定牢記趙書記的教誨。

趙德良顯然不想和他多說,轉頭對徐易江說,小徐,你安排一下,我們現在去東漣。

徐易江有些吃驚,現在已經快五點了,到東漣大概會過了六點。計劃一改再改,按照最初的計劃,今天應該離開東漣,前往雷江。可是,趙德良在柳泉多留了一天,在陵丘又多留了一天,因此,計劃不得不一變再變。現在,趙德良不在陵丘吃飯,而是趕去東漣。東漣沒有晚餐準備,一定會手忙腳亂。

第四卷 第089章

東漣的情況比較正常。吉戎菲主政東漣的時候,和原市長孟小波配合默契,市裏政局穩定,經濟穩步發展。東漣是全國組織人事工作改革的試點單位,吉戎菲當組織部長後,對這項試點工作抓得很緊。東漣的幹部隊伍麵貌一新。這給新任市委書記周伯林的工作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周伯林本人具有豐富的黨政工作經驗,他進入東漣後,幾乎沒有過渡期,立即將各項工作抓了起來。

東漣黨建工作年的重點,和別處略有不同,最有特色的還是組織人事製度的改革試點。東漣的這項改革也是省委提出黨建工作年的源頭,趙德良自然非常重視,看得很仔細,走了很多個地方,又多留了一天。

次日吃過午飯,下午並沒有安排,大家都以為趙德良可能直接去雷江。不料,吃過午飯後,趙德良卻對徐易江說,這次出來的時間也不短了,我們直接回省裏。

當天晚上,唐小舟和徐易江通電話時,才知道此事,此時,趙德良等人早已經回到了雍州。得知這一消息,唐小舟突然明白了很多事。難怪趙德良一再改變行程,原來他根本就沒打算去雷江。不去雷江,有兩大原因:一是他今年已經去過一次,別的地方像滬源、聞州等地,一次都沒有去,短時間內兩次去雷江,就會顯得太特別。此外,他對鍾紹基有些不滿,有意要冷一冷他。既然早就決定不去雷江,為什麼當時不說明?隻有一個原因,江育奇是他選的秘書長,剛剛上任,他要鼎力支持江育奇的工作。哪怕對江育奇某些安排不滿,他也不能表露想明白這件事,唐小舟有點後怕。幸好自己做的小動作非常隱蔽,若是趙德良知道自己對江育奇做了些手腳,說不準會對自己產生不好的影響吧?看來,以後和江育奇打交道,真得萬分小心。

唐小舟這次算是私事進京,原本沒有打算驚動任何人。可王麗媛十分細心,知道他上次報了名,就記住了此事。前幾天,王麗媛給他打電話,問他何時進京,如何安排。他說,因為是私事,就不麻煩駐京辦了。可他下車後,王麗媛已經等在車站。

列車七點到達,九點考試,時間顯得很緊。王麗媛直接將唐小舟送進考場,唐小舟甚至來不及更多準備,考試已經開始。

雖說隻招四十多人,考試的卻有幾百人,分了好幾個考場。書寫的間隙,唐小舟抬頭看了看,其實也不是想看什麼,隻不過習慣性地掃視了一下考場而已。不料,就是在他的目光轉動時,感覺有個人向自己招了招手。他仔細一看,竟然是劉朔雯。唐小舟心中暗喜,如果能夠和劉朔雯同學,那是再好不過了。

考試結束,唐小舟立即走近劉朔雯,問她中午有什麼安排。劉朔雯說,中午能怎麼安排?下午還要考試,我也懶得回去了,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唐小舟說,那跟我走吧。

王麗媛在外麵等他,他們一起上了王麗媛的車,王麗媛早已經安排了。

其後的考試,也都是如此,考試前,王麗媛派車將他送達,考試一結束,又立即將他接走,除了和劉朔雯接觸,和其他人基本沒有接觸。和劉朔雯在一起自然會聊到武蒙。劉朔雯說,還沒有最後定,最初說是去深圳,後來不知怎麼回事又變了,現在說是去另一個計劃單列市,但也不知能不能定下來。不過,就算是定,也可能是年底,應該在明年的兩會之前吧。

這話讓唐小舟聽出了點弦外之音。如果是去計劃單列市,雖然是副省級,但是兩會卻會在今年內召開,隻有省級以及全國兩會才在明年初召開。這是不是說,武蒙去的地方,將是省而不是市?考試結束,唐小舟沒有在北京逗留,趙德良即將出訪美洲,他要隨行,因此趕回雍州做前期準備。

回到雍州的第二天,他主動去了江育奇的辦公室。談完工作,唐小舟站起來,說,秘書長,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我先回辦公室了。

江育奇揮了揮手,說,唐主任,你等一下。

唐小舟站住了,說,秘書長,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江育奇稍稍愣了一下,抬了一下眼皮,看他一眼,問,什麼事?唐小舟說,請你別再叫我唐主任了,就叫我小唐,或者小舟,好不好?江育奇再看了他一眼,並沒有說什麼,隻是抬起一隻手,向下壓了壓,說,你坐下,我和你談一談工作分工方麵的事。

唐小舟坐下來,說,分工方麵的事由秘書長安排,我服從組織安排。

江育奇說,關於工作分工,我和趙書記交換過意見。趙書記的意見,你還是以他這一塊的工作為主,帶一帶小徐,讓他盡快熟悉工作。

唐小舟原想說,這件事趙書記已經和我談過。再一想,江育奇本來就有點爭風吃醋的感覺,自己這樣說,他會不會有想法?臨時改了口,說,好的。

江育奇說,我也在想,你現在不僅僅是趙書記的秘書,還是辦公廳副主任,其他工作恐怕還得分擔一些。上次開會研究趙書記的行程時,我曾暗示過你,你在陵丘的時候,我打電話和你交換過意見。我的意思是,由你來分管常委辦。

唐小舟有點吃驚,分管常委辦?常委辦是辦公廳最重要的部門,直管綜合處,是一個副廳級單位,常委辦主任雖然不是辦公廳副主任,卻是廳班子成員。以前,常委辦由秘書長餘丹鴻親自分管,現在江育奇卻讓他唐小舟來分管,這顯然不太妥當,他一個非班子成員的副廳級幹部,怎麼能分管班子成員?這是典型的次序錯誤。

當然,在中國,這種情況不是沒有,而是很多。比如說公安廳,公安廳廳長是政法委書記兼任,政法委書記是副部級,又是省委常委,比一般的副部級要高。而在行政方麵,也有一個政府副省長分管政法。這個副省長怎麼分管政法?走進政法單位,話都不敢多說。

江育奇想利用這件事,給他一點顏色?或者江育奇想讓他陷入廳領導層的鬥爭之中,讓他疲於應付?他很想拒絕這種安排,卻又想,既然江育奇一定要這麼幹,肯定考慮過他會拒絕,也一定想好了他一旦拒絕,用什麼手段對付他。唐小舟不得不反其道而行,既然你在前麵等著我,我就不往前走,停在這裏好了。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隻是看著江育奇。

江育奇說,因為你最近事多,廳裏的工作又不能等,我隻好召開了一次班子會議,將分工的事討論了一下。廳黨組最後決定,由你分管兩塊,除了常委辦之外,另外把信訪辦給你。我在考慮,把信訪辦給你是否適合?你沒有做過這方麵的工作,缺乏這方麵的經驗,信訪工作又是那麼敏感。可是,班子其他同誌有這種考慮,我當時也不好怎麼替你說話。現在,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你覺得信訪工作有一定難度,我再做一做班子的工作,希望大家再考慮一下,重新分工。

唐小舟明白了,讓他分管信訪工作,恰恰是江育奇挑起事端的結果。

他甚至設想,江育奇主持班子會議,議題非常明確,討論廳領導的分工。之所以要討論分工,除了需要給唐小舟重新安排之外,江育奇也需要分工。而分工問題由班子管,唐小舟雖為廳領導,卻不是班子成員,對此,他是沒有表決權的。班子會上,隻要江育奇說,讓小舟負責常委辦,立即就會引起很多老領導的不滿。

這完全可以想象,唐小舟有多少資曆?到辦公廳才三年多時間,此前甚至連科級都不是,現在不僅升上了副廳級,還分管常委辦,實際權力接近於正廳級的副秘書長,甚至有排在第二的感覺。如果將唐小舟排在最後一名,廳領導們出於對趙德良尊重,可能不會有任何表示。一旦唐小舟有超越他們之嫌,實際已經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另一方麵,他們也會想,這事可能是趙德良安排的,至少也是趙德良向江育奇暗示的。既然是趙德良的意見,自己一定不能正麵反對。所以,江育奇的提議一致通過了。接下來,江育奇說,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小舟同誌,到底是隻分管常委辦,還是再給他壓點擔子?就算他不說,大家一定會想到要找個什麼辦法整一整唐小舟,現在,江育奇既然有了這個話,自然就會有人提出一個新的建議,再給他壓點擔子吧,讓他再分管一個部門。江育奇若是問,大家看哪個部門比較適合他?一定會有人說,信訪辦。

這不是要給唐小舟壓擔子,而是要唐小舟出洋相。一個不到四十歲的人,不說是否搞過信訪工作,就是接觸都少,他懂什麼信訪政策和策略?信訪辦主任如果暗中給他一點難題,他就會顧此失彼,甚至會一錯再錯。如果出了大錯,就算趙德良想保他,也一定保不住。

坐在那裏,唐小舟有一種背心發涼的感覺。他又不能說,自己不能幹這個工作。他相信,江育奇說再開一次班子會之類的話,隻不過托詞,甚至是挖好陷阱等著他往下跳。如果再開一次班子會,江育奇開宗明義,唐小舟不想分管信訪辦,所以,我們再研究一下,給他換一換。這會出現什麼結果?肉已經讓你吃了,骨頭你卻不要,就算其他人口裏不說,心裏一定惱恨著。當然,唐小舟也可以表麵認同,背後去找趙德良,希望趙德良出麵改變這一分工。若真是如此,以後在辦公廳,唐小舟肯定就成了孤家寡人,不會有任何人替他說話了。

這就叫請君入甕,他不接受都不行。此刻,他惟一能說的隻是,我服從組織安排。不過,無論是常委辦還是信訪辦的工作,我都不熟悉,以後我會經常向秘書長請示彙報,請秘書長一定要多教教我。

江育奇說,小舟,你真謙虛。你放心吧,這是我的工作,我責無旁貸。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坐在椅子上,唐小舟有點犯愣,腦子空空的,似乎有很多東西在翻滾,又似乎什麼都沒有。有敲門聲響起,他說了聲請進,並且立即拿過一份文件,煞有介事地看。

門被推開了,一個年輕女性說,唐主任,我來給你送文件。

唐小舟抬頭看了她一眼,略有點吃驚,聽聲音非常甜美,還以為是個十八九歲的青蔥丫頭,看到的人,卻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圓臉盤,短發,與剛才那個聲音根本對不上。不僅是這種錯位令唐小舟懊惱,更令他懊惱的是,他竟然沒認出她是誰。沒有認出並非不認識,而是自己的腦子處於短路狀態,一時沒有將她的形象和某個熟悉的人聯係起來。他機械地說了聲你好,又多此一舉地問什麼事。

女公務員將一份文件遞呈到他的辦公桌上,說,我來給你送文件,請唐主任簽收。

唐小舟這時才想起,她是廳辦公室的,廳裏舉辦一些集體性活動或者平常的公文來往中,他們見過,隻是他沒記住她的名字。他覺得不說句話不好,便問,沒有急件吧。女公務員說,隻有這份會議紀要是剛發下來的。

女公務員離開後,唐小舟拿過那份紀要看起來。原來,廳領導層的分工,以會議紀要的方式發了下來,這就算是正式宣布了。唐小舟暗想,這個會幾天前就開了,紀要卻沒有發。而現在因為江育奇找自己談過話,轉過身,紀要發了下來,時機顯然是挑選過的,江育奇還真拿唐小舟當回事。

正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他原以為是趙德良或者徐易江來的電話。自己剛進這間辦公室呢,知道這個電話的人,應該不多吧。接起一聽,竟然是常委辦主任洛新光。洛主任說,唐主任,現在有時間嗎?我來向你彙報一下工作。語氣顯得十分恭敬。

唐小舟說,洛主任,千萬別。應該是我去拜訪你。我現在就去你的辦公室。說完,也不等洛新光的反應,立即掛了電話,拿起筆記本,準備離開辦公室,想想不對,又返回來,打開櫃子,拿了一條極品江南香煙,用報紙包了,夾在腋下,去洛新光的辦公室。

中國的官場結構非常複雜,不身在其中,你根本無法搞清楚。許多時候,就算你身在其中,也一樣無法理順。比如省委辦公廳,理論上隻是一個廳級單位,可辦公廳主任由省委秘書長兼任,高配了。一個高配單位裏,一定會有很多同樣是高配的機構,比如常委辦,理論上屬於辦公廳的二級處室辦,原本應該是處級,最多也就是副廳級。可常委辦的工作職能是負責省委常委會議、辦公會議、專題會議會務、記錄、撰寫紀要和議事事項通知等;安排省委領導的公務活動,編寫省委大事記;負責辦理省委領導交辦的事項,包括部分文稿撰寫、校核工作;承擔或參與撰寫中央領導來省視察的彙報材料;負責省委領導秘書的學習和管理工作。如此重要的部門,配備一把手的時候自然異常重視。於是,常委辦主任一職,千奇百怪。有些省由辦公廳主任兼任常委辦主任,也有些省由秘書長親自分管常委辦,還有的省,常委辦主任是高配,正廳級。江南省的常委辦一直由秘書長分管,因此,常委辦主任一職,也一直是副廳,但這個副廳和別的副廳全然不同,是廳黨組成員。

唐小舟聽到一種說法,洛新光被任命為常委辦主任的時候,雖為副廳級,卻又進了班子,最初有打算很快解決他的正廳。然而,官場上的事,時過必然境遷。讓洛新光擔任常委辦主任,是前任省委書記袁百鳴定下來的。前任秘書長餘丹鴻,無法阻止洛新光擔任常委辦主任,無法阻止他進入辦公廳班子,卻一直在努力阻止他升正廳。洛新光的事,就這麼拖了下來。

現在,江育奇擔任秘書長,對洛新光態度如何難以評判,從他自己不分管常委辦,卻讓唐小舟分管這一點來看,假以時日,他恐怕會將洛新光調走。不管江育奇對洛新光的態度如何,唐小舟無疑是坐到了火山口上。

唐小舟是辦公廳副主任,原則上屬於廳領導層,分管一個二級部門,是組織結構決定的。可他分管的這個部門,其負責人和自己同為副廳級,卻是廳黨組成員,進了班子,實際又是自己的領導,這就是一個怪圈。顯然,江育奇弄出這麼個怪圈,並不僅僅是要讓他去鑽,同時也要讓洛新光去鑽。

第四卷 第089章

紀要剛剛下發,洛新光就打來電話,說是要來彙報工作。洛新光的低姿態,很難說不是一種試探。唐小舟如果不仔細應對,甚至受之泰然,就可能出大麻煩。

綜合一處是常委辦分管的部門,唐小舟進入辦公廳,洛新光一直是他的上級領導,並且是直管領導,彼此打過不少交道,雖然沒有很深的交情,表麵上的關係還是不錯的。加上唐小舟對於常委辦的相關工作還算熟悉,所謂彙報,根本談不上,隻是新的職務定位之後,一次例行的接觸。

唐小舟突然想,自己和洛新光之間,一定不能出問題,否則就玩不下去了。不出問題,就需要彼此之間的私下接觸。唐小舟進去之後,立即將那條煙扔給洛新光。洛新光自然要客氣一番,說,唐主任,你這是什麼意思?唐小舟說,我不抽煙,放在我那裏是浪費,物盡其用嘛。洛新光倒也不客氣,笑納了。唐小舟又說,中午一起吃個飯?洛新光說,唐主任新官上任,這個飯一定要吃。不過,中午恐怕不行,已經安排了。唐小舟暗想,這是明顯的推脫,如果洛新光也有同樣的意思,一定會推掉別的事。看來,此事還得從長計。

離開洛新光的辦公室,唐小舟就想,信訪辦恐怕也得主動去拜會一下。

信訪部門是一個極其特殊的部門,一套人馬兩塊牌子,在省委,叫信訪辦,在政府,叫信訪局。局本部既不在省委也不在省政府,而是另找了一個地方。同時,又在省委和省政府設有辦公地點,以便隨時應對這兩個重要機構出現的群訪事件。這個部門的工作難做,還因為有兩個婆婆,省委辦公廳管著他們,省政府辦公廳也管著他們。

下午,唐小舟先給信訪辦主任孫誌華打了個電話,然後驅車去信訪辦。

孫誌華已經五十六歲,副廳級。在這個年紀升上正廳的可能還有,想再往上升,可能性已經沒有了。孫誌華在副主任職位上幹了十年,又在主任職位上幹了八年。在信訪工作這個領域,沒有出大事就是最大的政績。無論哪一任哪一位首長,對孫誌華的工作都予以高度肯定,可他的職位就是提不起來。提不起來,有個非常大的原因,難以找到替換他的人。一個人當官,當到無法替換的程度,也是一個大悲劇。據說,省裏為了肯定孫誌華的政績,正準備解決他的巡視員待遇。

孫誌華自然清楚,自己這一輩子大概是要在這一職位上幹到退休了。一般做到廳級幹部的,都有些年齡,頭發大多已經花白,為了顯示自己還年輕,幾乎所有的領導人,都會染發。孫誌華的頭發沒染,已經全白了,看上去,就一幹瘦的老頭。

唐小舟到達孫誌華的辦公室,孫誌華主動過來和他握手,算不上熱情,但也並不冷漠。唐小舟能夠理解,孫誌華當副廳級幹部的時候,唐小舟還什麼都不是,現在,大家都成了副廳級幹部,唐小舟還要分管他,這種尷尬,用語言是很表述的。

孫誌華自然會稱他唐主任,唐小舟又得一番解釋,希望稱呼自己名字。他很誠懇地說,自己隻是小字輩,什麼都不熟,還希望孫主任以後多多指點。說話的同時,往他的桌上扔了一條煙。孫誌華倒也沒有假意推脫,隻是看了一眼,說,我都已經老朽了,未來是你們這些後生晚輩的,應該我向你多學習才是。

唐小舟明顯從他的話裏聽到了情緒,卻又無可奈何。洛新光和孫誌華是擺在他麵前的兩大打子,如果能夠將這兩大打子拔掉,他未來的路,才有走穩的可能。若是拔不掉這兩大打子,他的麻煩就大了。但怎麼拔這兩顆釘子?實際上,他的麵前僅僅隻有一條路,那就是搞統一陣線,讓這兩個人成為自己的同盟。這兩件事確實是太有難度了,可除此之外,他再無路可走。時間過得很快,唐小舟還沒把這兩件事理出頭緒,趙德良出訪的時間到了。

近年來,公費旅遊一直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和非議。另一方麵,不僅國家層麵需要外交,省級層麵同樣需要。隨著對外開放的持續深入,省級外交越來越頻繁。正是利用這一特點,很多政府官員借著考察學習之名,行公費旅遊之實。唐小舟跟在趙德良身邊三年多時間,隨同趙德良出訪的機會還挺多的,分別去過日本、新加坡、澳洲以及歐洲等地。唐小舟發現,趙德良每次出訪,雖然帶有經濟交往等方麵的任務,同時,他也夾帶了一件私人事務,那就是考察研究各國的公務員製度。

趙德良之所以致力於公務員製度研究,顯然因為他覺得中國現行的公務員製度是存在問題的。

過去的舊中國,一律將公務員稱為官,而新中國成立後,給了公務員一個全新的名稱,叫幹部。在新中國創立者心目中,公務員隻有工作職責的區別,而沒有地位的差別,至少在幹部這個層麵,是完全平等的。但在實際工作過程中,差別永遠是存在的,最大的區別在於決策和執行。一個領導幹部,如果既是決策者,又是執行者,且不說工作效率會受到影響,工作程序也會完全混亂。目前,中國的政治體製存在的最大問題,恰恰是決策官和執行官為一體,相互交叉甚至彼此爭權。

新中國成立之初,將幹部劃分二十四個行政級別,最低的是行政二十四級,最高的是行政一級。這種行政分級製度,實際已經向西方的公務員製度靠攏,與中國傳統的九品製相比,已經進步。改革開放以後,進行了工資改革,而新的工資改革方案,並沒有與行政二十四級掛鉤,二十四級製也就終止了。仍然存在的,是此前與二十四級製並行的五級行政製,也就是現在人們通常所說的,國家級、省部級、廳局級、處級和科級。每一級,又分為兩級,實際是十級,再加上不屬於行政級別的股級。

這種分級,顯然存在很大問題。第一大問題,決策官和執行官混為一談,沒有區別。第二大問題,越往上,級別的跨度越大,升級的難度也越大,最後形成了一人一級的局麵,而這所謂的一人一級,又不是公務員體係的製度性規定,變成了一種人為的東西。權力結構的隨意性,導致了決策和執行的隨意性。

此外,還有一個大問題,是自新中國建立以來,就沒有解決也從未提上解決日程的,那就是,隻有少數人能夠沿著權力的金字塔往上爬,絕大多數人,都在這種爬行中止步了,甚至一直停留在最低端。一些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人,尤其是一些並不善於行政事務,卻在業務方麵十分出色的人缺乏升遷通道,他們要麼丟棄自己最在行的業務工作,轉向自己並不熟悉的行政工作,更多的人隻是停留在低級別上麵,個人利益受到巨大影響,從而直接影響了他們的工作積極性,損害了社會主義的多勞多得原則。

警察部隊在後來的改革中先行一步,一些基層警員,因為他們的年限以及實績等,也可以升上較高警階。部隊也是如此,技術兵種可以單列於軍街之外。但這種改革,顯然還不徹底,警街製中,警街實際成了官街的另一種表達,一個技術派警員即使你能幹出再大的成就,也不可能升上警監。政府機關公務員就更是如此了,你就算幹一輩子,如果不能升上副科級,你仍然隻是一個普通科員,薪酬待遇跟不上來。後來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出台了一種補充製度,也就是科員製,在科級幹部中,可以有副主任科員和主任科員。在處級幹部中,有副調研員和調研員。在廳級幹部中,有副巡視員和巡視員。表麵上看,這種設置,是為了解決某些非政務員的升職通道,但實際上這個升職通道,是行政職務通道的一種補充,並沒有形成獨立的體係。這種非政務員體係的每一種級別都是相對獨立的,根本不可能從一個級別升上另一個級別。除非你借助行政級別完成這種升遷。比如你升上副主任科員,幾乎沒有可能由副主任科員升上主任科員,一定得由副主任科員,升上副科長,再由副科長,到達主任科員。如此一來,這一套體係便不再是事務員體係,而是政務員體係的輔助體係。

中國人早已經了解權力結構的本質,是由決策者和執行者組織。在古時候,所有的決策者都是行政主官,稱為官,隸屬於行政主官的,自然就是執行者,則稱為吏。官,由中央政府任命,而吏,則是行政主官聘任或者任命。過去的行政機構比較簡捷,一個縣令,下屬隻不過幾個部門,選擇吏員,相對不那麼複雜,一個府台稍稍複雜一點,但屬下幾個關鍵部門也都由中央政府任命,府台所能控製的,也就是政府本部的吏員。所以,由官選吏,操作起來比較容易,但也有弱點,很容易出現一朝天子一朝臣的現象,新官上任,所有一切行政人員全部換新,兩屆政府之間便出現了斷裂。

很多西方國家也有官和吏的區別。比如日本,就有政務官和事務官的區別。政務官相當於中國古代的官,也就是決策者。事務官相當於吏,是執行者。日本的事務官,可以擔任的最高級別是行政副職,隻有政務官才能擔任正職。香港也有政務官和事務員的區別,但香港的政務官和事務官和日本還有不同。香港的這種區別來源於英國。英國是世界上最早提出政務官和事務官定義的國家。英國的定義,理論上和中國的官吏製是一致的,政務官是決策製定者,事務官是決策執行者。因此,政務官往往是議員等。事務官則是政府官員和雇員。這樣區分,在英美國家行得通。但在中國卻存在一些問題。比如中國的人大是決策機構,類似於國外的國會,如果將人大劃入政務官,似乎說得通。但中國還存在一個黨委,黨委的主要職能是決策,兩種決策之間怎樣處理?如果說,黨口的官員屬於政務員,那麼黨口還有些執行部門,是否就應該把這些部門劃歸政口?即使是政口,恐怕也不完全是執行,在怎麼做方麵,同樣需要決策。這樣分法,顯然不如日本科學。

此前,趙德良已經考察過英國和日本的公務員製度,這次去美國,他很希望深入地考察一下美國的公務員製度。

美國公務員主要分兩種,一種是高級公務員,一種是普通公務員。高級公務員,基本相當於政務官,普通公務員,則相當於事務官。

美國的各級政府首腦均由競選產生,這部分人員並不在高級公務員序列,任何人隻要夠競選條件,均可以參選某一級行政首腦。某個部長的級別待遇遠遠高於一個縣長或者市長。他如果不想當部長而想當縣長,任何人都無權任命,必須參加競選。但在行政主官之外,一些部門首長,比如國務卿,各部的部長等,則由政府首腦任命。他們就屬於高級公務員。美國的高級公務員分為五個級別,如果用中國的級別套用的話,高I級相當於省部級,高II級相當於地廳級,高III級相當於處級,高IV級相當於科級,高V級就隻能相當於股級了。美國的這五級官員並不屬於終身製,官員並不帶著級別走,而是級別和職位配套。也就是說,美國總統任命你為國務卿,或者某部的部長,你就是高I級。如果你先當某部的部長,後來又被總統任命為駐某國的大使。外交機構屬於國務院的二級機構,隸屬於國務卿,國務卿也隻是高I級,大使就隻能是高II級,你原來的部長級帶不走,隻能就任高II級。在中國,這無疑屬於降級使用,但在美國都屬於高級公務員,不存在降不降級的問題,僅僅隻是工作崗位的不同。

除此之外,美國各級政府部門還有大量的工作人員,這些人屬於普通公務員,也就相當於日本的事務官。普通公務員分為十五個等級,每級又分十檔。美國的普通公務員有一百五十個升職平台。這些升職平台,最直接的體現是工資,當然也包括相應的吏級職務。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在美國的公務員序列中,鐵打的營盤是這些普通公務員,無論政府首腦怎麼換,這些人還是在為政府部門工作。除非發生極其特殊的情況,這類公務員可以說捧上了鐵飯碗。當然,與此相對應的是,他們的收入水平也會低於全國平均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