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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080章(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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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公務員工資是基本固定相對彈性的,所謂基本固定,是多年來其工資均保持在相當穩定的標準之內,相對彈性,是指隨著通貨膨脹等,公務員的工資差不多每年都會有微調,調整幅度以通貨膨脹指數為準。

美國公務員工資有三大參考標準,一是人均GDP,二是全國平均工資,三是全國最低保障工資。美國的人均工資一般保持在人均GDP的百分之八十九,低保標準大致是人均GDP的百分之三十二。高級公務員的薪酬會高於人均GDP,比如總統工資,高出八點四倍,副總統,高出四點七倍,最高級別的部長高出四倍,州長高出二點六倍,縣長高出一點七倍。而普通公務員,會低於人均GDP大多數甚至低於全國人均工資。

唐小舟暗想,趙德良下一步會不會在江南省推行公務員製度改革?如果要改,他將會選擇哪個方向?是美國式的分級製度,還是日本式的政務官和事務官分列製度?如果讓他評判的話,他認為在公務員管理製度方麵,日本的比美國的更為先進。而無論是美國的還是日本的,都可以看出中國古代官吏製度的影子。

在美國五天,接著又去加拿大,也是五天。除了趙德良考察人家的公務員製度,唐小舟對此亦充滿興趣,認真傾聽,仔細琢磨之外,其他事務他都不太放在心上。整個這段時間,他思考最多的還是怎麼處理同洛新光以及孫誌華的關係。

在美國和加拿大,唐小舟分別買了不少劄品,其中既有帶給一處的同事以及辦公廳領導的,更有特別為這兩個人準備的。唐小舟甚至想過,是否給兩人各送一塊高級手表。轉而再想,這事不能幹,幾百美元的手表拿不出手,人家也戴不出門。若是幾千美元的名表,用人民幣來換算,就是好幾萬元。且不考慮他們是否接受的問題,假若他們想趁機做點什麼,隻要把這表往上一交,唐小舟就難以說清。

既然如此,帶點禮物,就僅僅隻是一個意思,功夫還得另外做。

從美洲歸來,趙德良並沒有返回雍州,而是留在了北京,他要在北京參加一個重要會議。徐易江已經提前趕到北京,等著趙德良。出訪團成員在北京散了,一部分在北京辦事,一部分乘火車返回雍州。唐小舟沒有必要留下,回到雍州。沒想到,雍州有一件事等著他了。

如果不是想到要把禮物送出去,倒也沒事,至少,孫誌華不知道唐小舟已經回來,或者唐小舟可以扯個理由,避開這件事。唐小舟想,送禮這種事宜早不宜遲,早點送出去,說明自己心裏有他們。何況,他們隻要稍稍打聽,便能搞清楚,自己送給其他人的禮物,價值也就幾十美元,送給他們的卻是幾百美元。正所謂千裏送鶴毛,禮輕情義重,對待他們,唐小舟有所區別,就說明一種姿態。換個角度想,無論是洛新光還是孫誌華,在辦公廳,都不能算是主流人物,得罪背後有趙德良撐腰的唐小舟,對他們並沒有絲毫益處。既然唐小舟如此主動,他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唐小舟沒有家人,也不用回家去向誰報到,第一時間回到了辦公廳,接著就去拜訪洛新光,然後又去拜訪孫誌華。果然,和上次不太一樣,兩人的表情都變得豐富了許多。離開他們之後,唐小舟還暗喜,隻要自己堅持,滴水石穿,相信一定可以和這兩個人融洽起來。

晚上,唐小舟和冷雅馨一起吃飯。原本他想,吃飯的過程應該是很愉悅的過程,畢竟好一段時間沒見了,自己和她在一起從來都是快樂的。可他沒料到自己太長時間沒有接觸女人了,麵對一個秀色可餐的女人,已經不是享受,而是煎熬。最初,他是準備安排點活動的,又擔心真的有什麼活動,自己會陷進去,無法自控,隻好提前結束,各自分手。

回到家雖早,卻並不好受,折騰了大半個晚上,直到淩晨兩點多才睡。因為趙德良不在雍州,又因為住地離省委不是太遠,唐小舟沒太把上班時間放在心上,到達省委門口時,遲了約一個小時。

他把車開到大門口,發現那裏站了很多人。他心裏一愣,暗叫了一聲不好,群訪事件,讓自己碰到了。以前遇到這種事,他可以繞過去,也可以在旁邊找人聊上幾句,了解一下情況。畢竟,那時上訪事件離他很遠。現在不同了,他分管信訪部門,如果繞過去,實在說不過理。

第四卷 第090章

他把車停在一邊,卻沒有立即下車,而是坐在車裏觀察。這些人才剛剛聚集,信訪辦的相關人員還沒有到來,在此維持秩序的,是派出所的民警。

唐小舟掏出電話,給孫誌華打電話。

孫誌華說,唐主任,我正在車上,今天剛剛上班,就聽說了這件事,你現在在哪裏?

唐小舟不好說自己在現場,隻說我也在車上。這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嗎?

孫誌華說,信訪這個工作能有什麼好事?什麼樣的人都有,什麼樣的事都可以遇到。剛才我了解過,是丘成縣羅家湖的人。說來話長,我們已經出麵協調過好多次了,就是解決不了。等我們見麵了,我再具體向你彙報。

丘成縣隸屬於滬源市,與陵丘市和東漣市相鄰,處於三角地帶。行政區劃中的這種三角地帶,往往都是盲點地帶。這種現象並非現在才有,曆史上更是如此。因此,處於這種地方的民眾,法製觀念、製度約束等都很弱,也最容易發生各種各樣的事件。聽說是丘成縣的民眾上訪,唐小舟感到有點頭大。

這是自己第一次獨立處理問題,想一想,心裏有點發虛。坐在汽車裏,唐小舟仔細想,自己畢竟是辦公廳的人,這件事還是先和秘書長通一下氣,聽聽他的意見吧。想到這裏,他拿起手機,撥通江育奇的電話。

江育奇說,我就在辦公室,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唐小舟說,關於這件事的處理,秘書長有什麼指示?

江育奇說,你剛回來,又是剛接手工作,我看你暫時不要過問了,讓孫主任去處理吧。

唐小舟想,如果早一點給江育奇打這個電話就好了,有他這句話,自己立即調頭走開,裝著根本不知道。現在,他和孫誌華通過電話,說明知道此事,如果撒手不管,孫誌華會怎麼想?如果真按江育奇所說,撒手不管,說不定和孫誌華之間矛盾加深了。看來,他還真的不能不管,問題是怎麼管?按孫誌華的說法,這件事已經拖了幾年,不是一直拖著嗎?今天不解決,明天還可能是自己的事。

他說,孫主任給我打過電話,我答應他去現場。

江育奇說,這樣啊。那辛苦你了。

唐小舟說,我倒不怕辛苦。隻是我從沒接觸過這類事,心裏有點虛。請秘書長指點我幾招吧。

江育奇說,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了解。所以,我也沒什麼好點子給你。隻有一點,盡快讓那些人離開省委,就是最大的勝利。

信訪辦的人趕到了現場。孫誌華並沒有立即出現在上訪人群中,而是走到唐小舟的車旁。唐小舟彎過身,推開副手席的門,讓孫主任上來。不待孫主任坐穩,唐小舟便說,先簡單談一談情況吧。

孫誌華說,情況還真有點複雜。丘成縣有兩個大族,一個姓王,一個姓成。這兩個姓大概有幾百年曆史,也可能更長。像這種古老的大族之間,通常都有矛盾,這種矛盾要追溯到幾百年前,很難分得清誰是誰非。建國以前,這兩個姓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經常發生宗族械鬥。解放後,人民政府做了大量工作,這兩個姓的矛盾有所緩和,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因為是兩個古老的大族,這兩族人在江南省出了一些人物。王姓有過一位省政協副主席,以及其他一些政界人物,成姓有好幾位市人大副主任以上的領導。在丘成縣也有一些重要領導來自這兩大姓,目前在位的,就有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王清華和司法局長成敢。

幾年前,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王清華的兒子王一彬和幾個同學在家裏玩,為了向同學炫耀,他將父親的配槍偷出來給同學們看。恰在此時,成敢的女兒成絹麗從門前經過。王一彬把成絹麗叫進來,表示要和她談朋友。成絹麗和王一彬是同班同學,平常並不喜歡他的為人,更不喜歡他的糾纏,當場拒絕。王一彬覺得在同學中很失麵子,拿出手槍,指著成絹麗說,你如果不答應,我就打死你。成絹麗可能以為他手裏是假槍,說,你拿一把假槍嚇唬誰啊,你打死我,我也不答應。

就在這時,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王一彬手裏的槍響了,子彈打中了成絹麗的額頭。事後調查,王一彬說,他以前從未摸過槍,並不清楚槍的相關知識,當時隻是拿著槍揮舞,想嚇唬成絹麗,沒想到槍走火了。不幸發生後,王一彬將手槍扔在現場,和同學一起背起成絹麗送到醫院。醫生檢查證實,成絹麗已經死亡,王一彬嚇壞了,找到一個機會逃走了。

案發時,王一彬不滿十六歲,未成年。因為王一彬未成年,又是過失殺人,自然也考慮到王清華是丘成縣政法委書記的身份,此案並沒有在丘成縣辦理,而是交給滬源市。最終,王一彬成了少年犯,在滬源市服刑。成敢自己從事司法工作,知道此案可追究之處不多,隻得認了。王成兩族因為此案,矛盾卻更進一步加深。至此,事件原本告以段落。不料,前年發生了一件節外生枝的事。王一彬的母親想念兒子,四處托人找關係,把兒子提前釋放了。成家見王一彬刑期未滿便出來了,十分氣憤,開始四處告狀。

王一彬出來,並沒有辦任何手續。這種事如果發生在普通人身上,是很容易告發的,處理起來也容易,隻要將王一彬再收進去就可以平息。可是,有一種傳說,王清華可能接任市委常委、市政法委書記。因為有了這個前提,事情變得微妙起來。王清華對此始終沒有明確表態,別人不敢輕易動作,擔心得罪了王清華。

王一彬沒有進去,成家不依,一直在告狀。成敢的身份不同,自然不好出麵,主要出麵的是成敢的妻子。因為此事的影響,提拔王清華的事被擱了起來,一擱就是兩年。誰都沒料到,出現了意外,一次上訪途中,發生車禍,成妻身亡。如此一來,矛盾更進一步激化。成妻死亡的第二天,王一彬被收監。可事情到了這一步,成家無論如何不肯善罷幹休,成敢繼妻子之後,開始上訪。他的訴求不再是將王一彬送進監獄,而是要告倒王清華。成敢因為告狀,經常不上班,縣裏便以這個理由,停了他的局長職務。如此一來,矛盾更進一步激化。同時被激化的,還有王成兩族的矛盾。成敢以及成氏家族,數次前往省市上訪,省裏已經多次和市裏通氣,要求他們處理好此事。市裏每次也都答應得很好,表示一定會妥善處理。

唐小舟認真聽完,仔細想了想,問孫誌華,這類案子,省裏一般是怎麼處理的?孫誌華說,信訪辦不是執法單位,沒有處置權,隻能轉相關部門處理。像成敢這件案子,屬於丘成縣的案子,考慮到王清華是縣政法委書記,案子如果轉到縣裏,他們也會覺得棘手,根本不可能處理。所以,我們每次都是和市相關部門聯係

唐小舟問,今天的事,你準備怎麼處理?孫誌華說,能怎麼處理?先了解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勸他們回去。這件事的處理,恐怕還隻能是在市裏。

唐小舟和孫誌華一起下車,走到上訪人群中。這些人很有組織,站在那裏,舉著標語,既不喊話,也沒有誰情緒激動。大批的警察在一旁警戒,他們隻是站在那裏,倒顯得無所事事,信訪辦的相關人員在與上訪人員交涉,勸他們離去。可無論他們說什麼,上訪人員就是置之不理。

唐小舟隨著孫誌華走過去。孫誌華問,成敢在哪裏?怎麼沒看到他?其中有一個人認識孫誌華,說,孫主任來了?成局長沒來,我們是自發來的,與成局長無關。

孫誌華說,我又不是三歲孩子,你這話我能相信嗎?叫成敢來。

那人說,真的與成局長沒關係。

旁邊也有人說,是啊,道路不平旁人踩,我們是看不過眼,才來的。

孫誌華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不是說得好好的嗎?

那人說,市裏那些當官的,官官相護,根本就不想解決問題。我們聽說王清華提拔的事已經定了,報到了省裏,等著上會了。

聽說這件事,唐小舟一言未發,走到旁邊,拿起電話,給吉戎菲打了一個電話。

吉戎菲的手機在孔思勤手裏,免不了要說幾句別的話。唐小舟問,新工作感覺怎麼樣?孔思勤說,謝謝首長關心。我也不知道幹得好還是不好,我隻能說問心無愧。

唐小舟說,我知道你一定能幹好。

孔思勤說,這就難說了,沒想到當秘書學問還真是大。哪天有時間,我請你吃飯,向你拜師好不好?

唐小舟說,好哇。又說,戎菲部長有時間嗎?我和她說幾句話。孔思勤並沒有說有時間還是沒時間,隻是說,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唐小舟暗想,孔思勤天生有悟性,僅這一句話,就可以看出她這個秘書當得很不錯。她並不清楚唐小舟和吉戎菲的私交,也不清楚吉戎菲是否肯接這個電話,更進一步,她不能大包大攬替吉戎菲攬下這件事。所以,她的回答非常圓滑技巧,既不說吉戎菲有沒有時間,也不說自己去請示,而是說去看看。她去請示吉戎菲,吉戎菲若說不接這個電話,她便可以找理由推脫,諸如部長在開會之類沒過多久,吉戎菲接起了電話。

吉戎菲說,小舟你好,我馬上要去開個會,你長話短說。

唐小舟說,省委大門被人堵了,你應該聽說了吧。

吉戎菲說,是啊,剛才有人告訴我了,是怎麼回事?

唐小舟說,這事一句話說不清,我隻問一件事。這些上訪人員說,他們來上訪是因為聽到一個消息,說是要提拔丘成縣政法委書記王清華。據說馬上要上會,我想了解一下,這個消息是不是真的?

吉戎菲說,是真的,先解決公安局局長,後一步解決政法委書記和市委常委。我們正準備派人去考察。

唐小舟又問,是省裏誰的意思嗎?

吉戎菲說,不是,市裏和省公安廳看中的人選。

唐小舟又分別給監察廳以及公安廳打電話,希望他們派人過來。

打完電話,回到孫誌華身邊,孫誌華還在那裏和上訪人員交涉。唐小舟輕輕拉了一下他。他看了唐小舟一眼,隨後跟他走到一旁。唐小舟小聲地問他,你認為成敢一定來了嗎?孫誌華說,他肯定在,隻不過沒有出麵。

唐小舟又說,我有一點不明白,省信訪辦為什麼不協調有關部門一起來處理這件事?

孫誌華說,趙書記不是強調自掃門前雪嗎?這件事,原本就是滬源市的事,他們拉的屎,他們應該自己楷幹淨。我們也曾協調過一些部門,他們的做法,和我們差不多,就是轉給市裏的相關部門,結果沒什麼區別。這樣的事,市裏如果不管,省裏很難辦,有勁使不上。

唐小舟明白了,信訪部門原本就不是一個權力部門,隻是一個協調部門,他們無權處理任何一起信訪事件,隻能協調相關部門去處理。可這個相關部門,就是一件更難說的事了,誰都知道涉及信訪的事麻煩,能推就推,能躲就躲,誰都不想惹事。最終,一定是將事情推到了責任部門。責任部門是誰?自然就是利益相關者,涉及的人,甚至是關鍵負責人,除非這個負責人自己願意出麵處理,否則,這件事根本無法解決。

以眼前的上訪案為例,省信訪辦無權對此案並沒有管轄權,他們管的是涉及副廳級以上幹部的上訪案,王清華目前還隻是正處級。省信訪辦能做的,也就是協調省公安廳或者滬源市信訪辦。省公安廳怎麼辦?恐怕也就是由信訪室出麵,將相關信訪件轉給市公安局信訪室了。市公安局信訪室又能怎麼辦?轉給縣公安局。縣公安局信訪組敢辦公安局長、政法委書記?除非他們不想混了。至於盧源市信訪局,工作程序大概也差不多,名義上,他們管轄的是涉及副處級又上幹部的信訪案件。王清華雖然在此範圍,可人家是縣委常委,這個職務的幹部,沒有市委點頭,誰都不敢辦。為了應付上麵的協調,隻好將信訪函轉給縣信訪局。縣信訪局才隻是一個副科級單位,敢對縣委常委怎麼樣?別說縣信訪局不敢處理,就算是縣委書記下令調查一個縣委常委,也要冒很大政治風險。由此可以看出,信訪工作難搞,其實是機製上的。

唐小舟說,我已經通知了省公安廳和監察廳來人,具體的事我來協調。孫主任,你設法通知成敢到場。如果他不來,那我們也就不管了。

孫誌華說,好好好,有唐主任出麵,我就放心了。

和孫誌華談妥,唐小舟進了派出所的值班室。沒過多久,監察廳來了一位副廳長。唐小舟和此人挺熟,他是容易的丈夫茅正餘。唐小舟和他說話,先問了容易的情況,他說還好,辦公室出身,處理工作四平八穩。學校那種地方,需要的就是平衡力,她正好可以派上用場。又問起相關情況,唐小舟作了簡要介紹。茅正餘表示,這件事他是第一次聽說,信訪辦當初隻是和監察廳相關部門聯係,而相關部門按照辦事程序,將案子下轉了。

又聊了幾句,孫誌華帶著成敢來了。唐小舟認真看了一眼,發現這個中年男人顯得很落魄,胡子都沒刮,頭發有些長,衣服很髒,麵上有些菜色,不像一名幹部,完全就是一個上訪者形象。唐小舟暗想,時世造人,想當初,麵前這名男子當司法局長的時候,大概也是風光得很吧,命運的浪頭幾個折騰,就可以把一個人變成另一個人。

孫誌華也沒和唐小舟以及茅正餘打招呼,請成敢坐下,然後看著唐小舟。

唐小舟不好冷場,問成敢,成敢是吧?說說你的具體要求吧。

成敢大概見唐小舟最年輕,不是太信任他,隻是看了他一眼,卻沒說。

孫誌華介紹說,這是辦公廳的唐主任。

唐小舟糾正說,不是主任。我叫唐小舟,你可以叫我小唐或者小舟。今天,我把監察廳的茅廳長叫來了,等一下,公安廳還會來一個同誌。眼下這件事最好是在這裏解決掉。你曾經是幹部,應該是知道政策,這件事拖下去,對誰都不好。

成敢說,我隻要求一個公平公正合法的處理。我的要求很簡單,我希望有人過問一下,王清華的槍是怎麼到他兒子手裏的。槍支管理有嚴格規定,一個公安人員的配槍被別人拿走,而且用這支槍殺了人,這支槍的所有者應該承擔什麼樣的責任?

第四卷 第091章

成敢頓了頓,接著說,第二,王清華的兒子王一彬刑期未滿,為什麼能夠出來?是怎麼出來的?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的兒子,能夠這樣出來嗎?我聽說,他出來沒有辦任何手續,那算不算越獄?如果說王一彬是越獄,那麼,應該按照越獄處理。如果王一彬不是越獄,那他是怎麼出來的?又應該怎麼處理?

唐小舟暗想,到底是司法局長出身,抓問題果然抓住了要點。唐小舟並沒有查閱相關規定,但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接觸過類似的案子,公安人員丟失了自己的槍,後果非常嚴重,將受到很嚴厲的處分,似乎是要撤職一類。如果這支槍犯了很重大的案子,所受的處分會更重。換句話說,如果真是王清華的槍,那他是一定要受處分的,根本沒有可能繼續擔任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這話,唐小舟自然不能說,此時,他說任何話,人家都可能拿來當武器。當官其實也是一種說話的藝術,許多官員說話滴水不漏,並非他們不願意把話說得清楚明白更容易理解,而是不想讓人當槍使了。

正考慮自己該說點什麼的時候,公安廳的人來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性,唐小舟問了一下,是公安廳信訪室的一名副主任,姓阮。唐小舟有點惱火,又不便發作。如果容易還在政治部當副主任,他的電話會直接打給容易,相信公安廳也不至於派一個說話不管用的信訪室副主任來。人既然來齊了,他就得說話了。他首先將目標對準了公安廳信訪室,問道,阮主任是吧?這位成敢同誌,你有印象嗎?阮副主任看了成敢一眼,擺了擺頭,說,沒有見過。

唐小舟更進一步說,那我換種方式,丘成縣幾年前發生過一起槍案,縣公安局長的兒子用他父親的配槍,誤殺了司法局長的女兒,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阮副主任說,這件事我聽說過。

唐小舟有些惱火了,但還是盡可能控製自己,說,隻是聽說?這件事的信訪材料,信訪辦轉給你們信訪室了吧?

阮副主任說,好像有這麼回事,我們轉給丘成縣公安局了。

唐小舟聽了這話,哭笑不得。告的是政法委書記、公安局長,信訪件卻轉給了公安局。公安局的信訪組難道不在公安局長的領導下?他們敢處理?就算敢,也無權嘛。信訪工作這樣搞,怎麼可能不出事?怎麼可能不造成群眾和政府的對立?當然,唐小舟隻是分管,這事他還真不能去管,否則就會讓人說閑話。他目前所能做的,也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

他說,按照槍支管理條例,公安局長的兒子把父親的槍拿出去了,並且用這支槍殺死了人,這種行為算不算盜槍?或者槍支丟失?

阮副主任說,這件事我聽他們說過,好像不算。槍並沒有離開他的家,也沒有丟失。

唐小舟簡直就想拍案而起。王清華之所以沒得到處理,大概就是找了這麼個借口。他實在有些忍不住,說,阮主任,按你這樣解釋,我有一點不明白。公安局長沒有丟槍,可這支槍被證實殺死了人,從邏輯上說,難道不是證明了人是公安局長殺的?

阮副主任說,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

唐小舟沒法再說了,說了也是白說。公務員係統內,這種人多得很,幹了幾十年,基本還是一張白紙,什麼都不懂,竟然還能混上一個職位。他隻好換了一個說法,說,今天叫茅廳長和阮主任到這裏來,就是要處理丘成縣原司法局長成敢上訪一事。剛才,你們沒來的時候,我已經向茅廳長大致介紹了情況,阮主任表示她知道這件事。現在,上訪的群眾還在外麵等我們這裏的消息,我們就抓緊時間。這麼大熱的天,那些上訪群眾站在太陽下麵烤著,也不容易。孫主任,你先說?

孫誌華說,事情擺在這裏,省信訪辦已經接訪了好幾次,也拿出過具體意見。

唐小舟問,具體意見是什麼?

孫誌華說,就信訪件中提到的兩大主要問題,即被信訪人失槍問題以及王一彬出獄是否因為被信訪人濫用權力的問題,我們分別致函監察廳和公安廳,希望相關部門作出調查處理。

唐小舟明白了,這是典型的公文辦公,不管什麼信訪件,貼上一個公文處理簽,發往相關部門。相關部門同樣貼上一個公文處理簽,層層下轉。最後,下麵再弄出一套說詞,糊弄上麵。許多事就被這種公文轉上轉下給辦糟了。為什麼會辦糟?很簡單,因為沒有一個部門需要對這些轉來轉去的公文負責。信訪部門,除了將信訪件轉給各有關部門,他們是沒有別的權力的。這也是信訪工作難搞的原因,甚至可以說,信訪部門既然沒有處理權,就是一個盲腸部門,根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唐小舟說,這件事,我們也不深入去討論了。我看是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搞公文旅遊了,就在這裏定下來。我的意見,先在這裏不下結論,一切等調查結束之後,我再來協調各個部門開個碰頭會,拿出一個具體意見。現在有兩件事要立即著手去辦,一是槍支問題,二是釋放還是越獄或者其他問題。我看是不是分一下工,涉及槍支問題,由公安廳負責調查落實,是信訪室去處理,還是公安廳紀檢組去處理,你們自己去平衡。希望盡快能夠拿出一個調查報告出來。這件事,我會和楊書記溝通一下。

阮副主任說,隻要楊廳長說話,事情就好辦了。

唐小舟不理她,繼續說,第二個問題,涉及王清華同誌是否違紀違規,就由監察廳來負責這件事。茅廳長,你看怎麼樣?

茅正餘說,這裏麵有一點問題。王清華剛剛被任命為市公安局長是吧?市公安局長隻是正處級,不屬於省裏的監察範圍。

唐小舟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這件事協調省監察廳確實存在一些問題。但另一方麵,省監察廳也隻是一個廳級機構,他們的監察對象卻是副廳級以上領導,和信訪辦一樣,同級辦不了同級的案子,辦下級的案子又屬於越權,結構性問題,使得他們隻能在省委授權的情形下才能工作。同時,唐小舟又想,自己第一次單獨處理事,如果沒有一個結果,傳出去就是一個大笑話。他略想了想,說,監察廳能不能下去督導一下?

茅正餘說,這個沒問題,過幾天,我帶人去一趟瀘源。

話說到這裏,也就夠了,至於監察廳怎麼去督導,唐小舟不能再過問了。他說,那好,現在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我們來確定一個時間。以一個月為限,夠不夠?

茅正餘說,一個月夠了。

阮副主任沒有說話,唐小舟也不想讓她說了,接著說,我們就定一個月。現在,我們不下結論,等公安廳和監察廳的調查報告上來後,由信訪辦召集相關部門開個協調會,我來參加一下。接著,他又轉向成敢,問道,成局長,這樣處理,你滿意嗎?

成敢說,謝謝唐主任。這樣處理,我沒意見。不過,還有一件事,我被停職一事是因這件事而起,希望組織上給予一個說法。

唐小舟說,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這件事,現在還隻是調查階段,無法下結論。具體解決,需要等調查結論之後。調查結論出來之後,我再向有關常委專題彙報,商量具體的解決辦法和意見。請你一定相信組織。

對於唐小舟的處理方式,成敢顯然提不出任何問題,協調會之後,上訪人群很快就散了。茅副廳長和阮副主任已經先期離去。信訪辦的相關人員準備返回辦公室,孫誌華主動邀請唐小舟,說,唐主任辛苦了,中午我請你吃飯。

唐小舟正有話要對孫誌華說,上了他的汽車。上車後第一件事,給江育奇打電話,報告說,上訪群眾已經撤離,具體細節下午上班後,他再向秘書長報告。

江育奇在電話裏說,不錯不錯,小舟是個人才,出手不凡啊。

唐小舟覺得這話有點怪怪的,說不清是種什麼滋味。同時,他又想,處理這類事,自己是第一次,不僅如此,獨檔一麵地開展工作,自己同樣是第一次。當時也就認定要快點將那些上訪的人弄走,現在再仔細想一想,整個過程似乎有很多毛病,搞不好,自己是把身邊這些人得罪了。

隨孫誌華進入辦公室,剛剛坐下,唐小舟便化被動為主動,對孫誌華說,孫主任,剛才我想了一下,覺得今天這事,我做得有點過了。

孫誌華說,你為什麼這樣說?

唐小舟說,當時,我隻想快點把聚眾上訪的事解決,所以自作主張了。事後想一想,心裏很不安,發現自己今天犯了好幾個錯誤。第一,信訪辦主任是你,而不是我,我有越驅代厄之嫌,犯了幼稚毛糙、自作主張的錯誤。第二,我對監察廳和公安廳發號施令,有以勢壓人之嫌,犯了目中無人以勢壓人的錯誤。第三,一名處級幹部的監察權,在市裏而不在省裏,我把監察廳的副廳長叫來,也存在很大的問題,犯了程序錯誤。看來,我還是缺乏經驗,辦事不成熟。一方麵,要請孫主任多包涵,另一方麵,以後,孫主任要多教教我,多提點我。

孫誌華看了看唐小舟,掏出一支煙,扔給他。唐小舟原想拒絕,想一想還是接了。孫誌華替他點燃香煙,又自己點了,說,唐主任啊。唐小舟立即糾正說,我求你,叫我小舟好不好?你就當我是你的學生。

孫誌華再次擺了擺手,說,小舟啊。想聽我的真心話嗎?

唐小舟吸了一口煙,說,對於官場,我雖然說是一個新兵,但也知道,誰若對另一個人說真話,隻有兩種可能,要麼是喝多了酒,要麼是當成最知心的朋友。

孫誌華說,我既不是喝多了酒,也不是把你當成最知心的友。我年齡到站了,也不怕了,所以說幾句真心話。我們以前雖有接觸,畢竟了解很少。那時,你也隻是起上傳下達的作用,也看不出你的能力和水平。今天這件事,雖然你總結了這樣的缺點那樣的錯誤,坦率地說,你的總結很對。換個角度看,我肯定對你有意見。不過說真心話,信訪工作,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工作,是個結構性難題,如果不霸點蠻,這件事根本解決不了。所以,說到底,你的方法不一定對,效果卻很好。

唐小舟說,謝謝你的理解。說到底,我還是急躁了,缺乏冷靜的思考。

孫誌華說,這都是小節,時間長了,很多東西,你自然就會了。我倒是覺得,圓滑並不一定是好事。我在這個官場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就是沒有學會圓滑,也看不來那些圓滑的人。我如果圓滑一點,可能也不是今天這個樣了。

盡管如此,唐小舟還是擔心會有後遺症。中午,孫誌華請唐小舟吃飯,趁著這個機會,唐小舟打了幾個電話。那個阮副主任自然沒有必要解釋,甚至沒有必要向公安廳信訪室主任解釋,他分別給政治部主任劉幸農和公安廳長楊泰豐打了電話,接下來,又分別給茅正餘以及梅尚玲打電話。

因為有容易的關係,唐小舟和茅正餘的私交還算過得去,按照通常的理解,就算他今天做得有點過分,茅正餘大概也不會計較。一個人寬容另一個人的缺點毛病,隻因為彼此間的感情。在官場,絕對不能寄托於他人的寬容。一次讓人家不舒服,人家可以寬容,次數多了,人家就不會這麼想了。因此,發現了問題,立即進行補救,才是最佳方法。

第四卷 第092章

即使如此,唐小舟還是覺得不夠。下午上班後,他又和劉柯聯係,知道馬昭武恰好有點空閑,便去馬書記的辦公室,專題向他進行了彙報。

回到辦公室後,他又給吉戎菲打了個電話。吉戎菲在開會,沒有親自接聽,他隻是和孔思勤聊了幾句。他告訴孔思勤,上午群訪事件暫時平息,信訪部門召集監察廳公安廳以及當事人成敢碰了個頭,商量出一個解決方案,決定由監察廳和公安廳分別對此事進行調查。有關此事,他隻是簡單地說了幾句,並不涉及組織部。他之所以打這個電話,是考慮到組織部可能在近期對王清華進行任職考察。如果監察廳對其進行紀律調查,組織部同時進行任職考察,很容易出現混亂。這話,他自然不能直說,隻是通個氣,具體情況,由組織部或者吉戎菲把握。

打完這個電話,唐小舟反複思考,認為還需要和滬源市通一下氣。滬源市希望提拔王清華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說明王清華在滬源的關係很深,自己決定對王清華進行調查,顯然會得罪滬源市的某些領導。這件事,相關部門之所以一推再推,根源也在這裏,這些相關部門的人並不一定怕得罪王清華,卻怕得罪王清華背後的靠山。唐小舟打電話給滬源市委書記盧成方,向他說明上午的情況,簡要地介紹了一下處理方式。他有一種感覺,盡管沒有說明這樣處理是誰的意見,盧成方早已經猜到,一定是唐小舟拍板的結果。大家都在這個官場中,對於官場的做法,誰都心知肚明。這件事,如果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拍板,處理起來還隻能是以前的結果。現在出現了不同,隻有兩種可能,某個特殊人物出麵了,或者某個具體負責的人希望換一種方式。

瀘源市要用王清華,沒有盧成方點頭,恐怕是行不通的,說不定就是盧成方在背後推動。現在公安廳和監察廳都要調查王清華,且不說最終會是什麼結果,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這麼一手,王清華的提拔估計就黃了。這件事顯然打亂了滬源市委的某些安排,盧成方不惱火才怪。另一方麵,唐小舟畢竟還是趙德良的秘書,他可不敢惹唐小舟不高興。所以,他頗有些言不由衷地說,省裏的決定,我們堅決服從。

這個電話讓唐小舟意識到,此事可能真的會給自己惹出一些麻煩。放下電話,又立即給江育奇打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聽自己彙報。趙德良不在省裏,江育奇也相對閑一點。他對唐小舟說,剛好有一點時間,你過來吧。

唐小舟簡略地彙報了上午的事,又向江育奇檢討,說自己操之過急,處理得有些毛糙。

江育奇說,你處理得很好。別的事就不要管了,現在的現實就是這樣,不幹事的沒人說,隻要幹事,免不了會有這樣那樣的說法。方法是什麼?方法是為了達到目的。隻要目的達到了,方法就是次要的。

唐小舟原以為,江育奇會是另一種態度,到底是什麼態度,他也拿不準。讓他沒想到的是,秘書長采取的是完全支持的態度。正因為江育奇那些支持的話,才讓他更加不安。回到辦公室後,又給徐易江打了個電話。徐易江說,趙書記在北京可能還有兩天,如果找到機會,他會將此事向趙書記彙報。

到了第二天下午,果然有聲音傳出來。好幾個人給唐小舟打電話,轉達一個閑話,是關於唐小舟的。閑話說,唐小舟為了顯示自己能幹,不把別人放在眼裏,竟然打電話叫來監察廳副廳長、公安廳副廳長,加上信訪辦主任三個副廳級幹部。這三個人中哪一個人的資曆都比他高得多。他對這些人頤指氣使,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人家。這個人太狂了,完全是一副少年得誌的派頭,他大概以為自己是省委書記吧。第一個人告訴他這件事,他還不太在意,後來又陸續有人講這件事,並且越傳越邪乎,說監察廳和公安廳反複聲明,自己無權調查一名處級幹部,這個權力在市裏,唐小舟卻一意孤行,打出省委書記的牌子,壓幾位副廳長,逼著他們表態。

唐小舟跟了趙德良幾年,學到了很多東西,自以為早已經煉得出神入化,沒想到第一次出手,處理這麼一件事,竟然顧此失彼,引出了滿城風雨。心上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唐小舟的心境大壞了。

還沒有下班,唐小舟便離開了辦公室。他心裏煩躁,想找個人喝酒。仔細想一想,能找的人就那麼幾個,給王宗平打電話,才知道他陪著彭清源去了日本。給黎兆平打電話,黎兆平說他住在稻城。再想想別人,竟然找不到哪個是可以陪伴自己的。他想,算了,不找人了,幹脆家也不回,去酒店登記個房間,買些熟食,在那裏把自己喝醉吧。

駕著車在街上轉了半天,最初考慮到,有幾家酒店自己是可以簽單的,準備去其中一家,到了門口,才意識到這些酒店和自己太熟,並不適合住進去,更不適合在裏麵大醉,隻好調頭離開,又轉了幾個地方,最後選擇了一間新開張的星級酒店,叫樂城大酒店。唐小舟進去登記了房間,卻沒有立即進房,而是離開,去街上買了一些熟食,酒是不用買的,他的後尾箱裏有,五茅劍一樣都不缺。駕車回酒店途中,他心裏一直不安,隱約覺得,有一件事自己應該幹,卻沒有幹。

停好車,跨進酒店,等電梯的時候,發現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摟著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出來,兩人顯得極度親密。唐小舟恍若明白,自己心中那件放不下的事竟然是這件事。他一麵走進電梯,一麵拿出手機,給徐雅宮打電話。

想一想,他和徐雅宮已經半年多不在一起了。這半年多,他一直過著苦行僧一樣的生活,無數個夜晚,他都會想起徐雅宮,卻又在最後一刻打消了給她電話的念頭。半年時間,一個人的改變可能很大,現在的徐雅宮,情感狀態到底處於什麼位置,他完全不清楚。

電話響了很久,竟然沒有接聽。唐小舟暗想,難道和孔思勤一樣,已經結束了?進入房間,關上門,將熟食放好,準備再給徐雅宮打電話,卻有短信進來,是林椰。

林椰說,今天跟人吵了一架,氣死我了。

唐小舟問,發生什麼事了?林椰說,有個人說你的壞話,我聽了氣憤,和他吵了起來。

唐小舟正要回複,電話響了,是徐雅宮。

徐雅宮說,師傅,你剛才給我打過電話?唐小舟說,是啊,我還以為你不接我的電話了,正鬱悶呢。

徐雅宮說,沒有沒有,剛才在開會,手機調的是震動模式,在包裏。今天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唐小舟說,想你了嘛。

徐雅宮便笑,唐小舟問,很好笑嗎?徐雅宮說,是啊,師傅會想我,很難得喲。

唐小舟說,怎麼樣?今晚有時間來陪我嗎?徐雅宮說,今晚?你真會找時間。我在西安啊。

唐小舟心中一陣失望。她是真在西安,還是托詞?正在這時,有電話進來,他說,你在西安那就算了。我這裏有電話進來,我先掛了。接起另一個電話,又是談那個閑話的,並且加進了一些新的內容,不說上訪的事,隻說成敢找到唐小舟說情,唐小舟收了成敢大量的財物,因此決定替他出頭。原說的三個副廳級領導現在上升了,變成了一個正廳級兩個副廳級。還說,唐小舟當場對這三個職位或者資曆比他高的領導大發脾氣,出言威脅,說如果不辦,就要找趙書記,讓趙書記來評理。又說,事後,唐小舟分別找了很多人,包括馬昭武副書記、江育奇秘書長,向他們施加壓力。有些當秘書的人本身什麼本事沒有,就是仗著身後的領導,少年輕狂,完全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接了這個電話,唐小舟更加鬱悶。林椰已經給他發了兩條短信,他懶得回。

剛放下手機,電話又響了,他猶豫了一下,拿起來,看了看號碼,竟然是西安的座機。他覺得奇怪,怎麼會有西安人給自己打電話?接起一聽,才知道是徐雅宮,剛才那個電話,倒是讓他把徐雅宮的事忘了。徐雅宮大概意識到他懷疑她的誠意,才用座機打了這個電話。

徐雅宮也不說其他話,隻說,不好意思,剛才手機沒電了。我還有話沒說完呢。

唐小舟想,徐雅宮也成精了,明明是他掛斷電話,她卻說手機沒電了。既說明了她用座機並不是向他表白什麼,也不讓他難堪。

他說,是不是談男朋友了,沒向我報告?

徐雅宮真是成熟很快,竟然看不出一點遲鈍了,她立即明白了唐小舟的意思,說,就算談了男朋友,你也是我的師傅。

唐小舟說,等你談了男朋友,你告訴我,我當你的哥哥吧,再當你的師傅不太好。

徐雅宮說,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的師傅。

唐小舟說,你也不小了,該談男朋友了。

談到這個話題,徐雅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唐小舟問她為什麼歎氣,她說,沒辦法,有了比較。什麼事都不能比較,一比較心理就沒法平衡。

唐小舟明白她的意思,不敢再接話,隻好岔開這個話題。聊了幾句,別人叫徐雅宮去吃飯,隻好收線。通話結束之後,心裏一陣空落,又想,是不是給冷雅馨打個電話?或許,她會立即趕來吧。可是,自從上次之後,他們心理上有了障礙,很難再達到以前的程度,每次見麵,都顯得別別扭扭的。看來,這個晚上隻能獨自度過了。

將手機放在茶幾上,拿出食物,準備開吃,又有些不甘心。就算不約女孩來做什麼事,陪著自己喝杯酒,應該還是可以的吧。這樣想過,又拿起了手機,正考慮給誰打電話,發現上麵有好幾條未讀短信。打開一看,林椰的最多。

此時他才想起,剛才是準備回短信的,被徐雅宮的電話幹擾了。他翻到最早一條短信。

林椰說,有些人就是令人僧惡,把你說得那麼惡心。我忍不住,反駁了幾句,結果吵了起來。真搞不懂某些人,沒腦子的,別人說什麼,他們就信什麼。

唐小舟想,林椰這氣生得有些沒理由。許多事端都是由於信息不對稱造成的。現在網上有很多對政府不滿的言辭,因而造就了一大批憤青,實際上,網上的那些事並非件件都是事實,大多數還是由於信息不對稱。比如某個人在網上發貼稱,自己被拆,網上便是一遍聲討。事實上,大多數拆,都是由漫天要價引起的,媒體對拆過分渲染的報道,成了這些人的巨大支持力量,有些人便以為有恃無恐,自己是站在正義一邊。

唐小舟回複說,別生氣了,氣壞了自己可不好。

林椰立即就回複了,說,怎麼這麼長時間才回?在忙嗎?

唐小舟說,是啊,剛才有點事,你呢,在幹什麼?林椰說,連發了幾條短信,你都沒回,正煩著呢。

唐小舟說,要不要一起吃飯?

林椰立即回複說,好哇。

唐小舟原想叫她打車過來,轉而一想,現在正是下班時間,根本打不到車,便改變主意,說,我開車去接你。

唐小舟立即出門,開車去接林椰。沒想到出門就堵車,汽車一旦進入車河,就像什麼陷入沼澤中一樣,完全被困住了。這些年,全國各地大力發展汽車產業,汽車保有量急劇增加,城市交通能力卻沒有太大改善。兩年前,雍州市的交通還很通暢,堵車的事並非普遍,沒想到到了今天,遇到上下班高峰,到處都是堵車。好在一邊駕車,可以一邊和林椰發短信,否則,這段距離,還真是讓人煎熬。

第四卷 第093章

唐小舟問,想去哪裏吃飯?林椰說,隨便,你帶我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唐小舟說,我買了些熟食,放在酒店房間裏,原想在那裏對付一下的。

林椰問,都買了些什麼?唐小舟將自己買的東西一一列出。

林椰說,這麼多哇,一個人怎麼吃得完?唐小舟撒了個謊,說,原本約了一位朋友談事,他臨時有事,來不了。

林椰說,那就去吃熟食吧,別浪費了。

好不容易接到林椰,已經接近七點。唐小舟說,真是抱歉,讓你等了這麼長時間。林椰說,雍州的交通就是這樣,又不是你的錯。等你哪天當了雍州市長,要把這個交通整治好。

唐小舟暗想,將交通整治好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哪個市長都不是神仙,大家都要GDP,這個矛盾,恐怕難以解決。

唐小舟問,你們這個班,是不是快結業了?

林椰說,還有兩個月吧。

七點過後,交通情況有所緩解,路上還算順利。進入大堂,見到一個男人用手機打電話,旁邊一個年輕女人的手機響了,立即拿起電話,隻是說了幾句話,便走向那位男性。唐小舟想,這兩個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麵。兩個人見麵後說些什麼,他沒有時間留意,而是領著林椰走向電梯間。電梯並沒有立即到達,等了幾分鍾,不想那對男女隨後也跨入電梯。更令唐小舟驚奇的是,兩個人一跨進來,便如入無人之境,男的伸出手,將女人樓在懷裏。女人沒有絲毫杭拒,直往他懷裏鑽。唐小舟的驚訝還沒有結束,那個女人竟然向後仰起頭,男人同時也低下了頭,兩人吻在了一起。唐小舟暗想,這個世道真是變了。一分鍾前還是不認識的兩個人,現在卻已經如此親密。人們說,隻有官場人士才會有一堆的情人。可事實上,整個社會都有一種瘋狂。看眼前的這兩個人恐怕不一定是官場人士,而從他們的年齡判斷,大概也都是有家庭的吧。估計是網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按理說,這些人既有婚姻又有情人,還有不錯的經濟基礎,該滿足了吧,可你無論走向哪裏,聽到的都是對社會的不滿和抱怨。許久以來,唐小舟都在思考這種奇怪的現象,最後得出一個結論,由於信仰的缺失。一個社會失去了信仰,就如一個人失去了靈魂。對於行屍走內來說,再豐富的物質生活,也是索然無味的。

好在唐小舟的樓層不高,八樓,不然,還不知要看他們表演多長時間。出了電梯,林椰說,那兩個人真是的,好像我們透明的一樣。

唐小舟說,快餐時代,人們在盡情地展現自然本能。

林椰說,快餐時代?你的意思是說,他們不是一對?唐小舟說,當然不是,他們可能是網友,也有可能是別的,剛剛才第一次見麵。

林椰瞪大了眼睛,說,真的?你怎麼知道?此時已經走到門前,唐小舟並沒有回答她,而是打開門,跨進去,卻見她站在門口。他說,進來啊,怎麼啦?林椰跨進來,房間裏頓時有一種淡淡的香味彌漫開來。唐小舟自然想起剛才提到的自然本能的話。在唐小舟看來,世上萬事萬物有其自然屬性,而這種自然屬性中,最重要一點就是體味。體味的變化,與求偶有關,體味重的時候,就是發情的時候。不僅動物有發情期,植物一樣有。植物的花開得燦爛奪目的時候,也就是它們的情欲奔放的時候。人類似乎很早就發現了這一點,發明了香水,用香水來顯示一種虛假的發情信號。香水生產商為了擴大生意,有意隱瞞了這一事實,使得當今的女子們,胡亂地選購香水,卻不知道是在張揚一種虛偽的情欲。

時間接近八點了,唐小舟有強烈的饑餓感,相信林椰不會比他好到哪裏。他開始擺放食物,林椰在一旁幫忙,兩人離得很近,香水味顯得更濃。唐小舟有些潮動,看了她一眼,問,你換了香水?林椰轉頭看了他一眼,頗有些羞毅地問,你喜歡嗎?唐小舟有些情難自禁,說,很好聞。

林椰的臉一下子紅了,見茶幾上擺了酒,她站起來,說,我去拿杯子。她走到門口的吧台前,那裏倒扣著兩隻瓷杯。她拿起一隻,走過來。

唐小舟說,怎麼是一隻杯子?林椰說,我不喝。

唐小舟說,你不喝,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那算了,我也不喝了。

林椰將這隻杯子放下,轉身走回吧台,拿來另一隻杯子。唐小舟已經將酒瓶打開,往其中一隻杯子裏倒,隻到杯子滿了,才開始倒第二杯。林椰說,好了好了,你要把我灌醉啊。唐小舟說,我陪你一起醉好了。

林椰說,那也不能喝太多了,不然,我就昏死過去了。

唐小舟覺得她這句話很有意思,似乎是在暗示,她要保持清醒,他停止了倒酒,端起酒杯,舉在她的麵前,說,不用擔心,劍南春是一種很特別的酒,入口很醇,後勁也不是那麼厲害,還不上頭。

林椰接過杯子,說,這麼多白酒,我有點怕。

唐小舟端起自己的杯子,用另一隻手試探地搭在她的肩上,說,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醉得一塌糊塗的。

林椰再次羞毅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對他的親昵動作表示任何不滿,甚至沒有稍稍扭動一下身子。她說,你答應了的,你要保護我。

他猶豫了一下,考慮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手抽出來,最後還是決定放在那裏。他和她碰了一下杯,說,我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但一直沒有好好地聚一聚。來,為我們的相識幹杯。

她說,上次在風鳴山,我還沒謝謝你。

他說,幹嘛要謝,為你做事,我很開心。

她說,你真會哄人開心。我一直覺得自己好像欠了你什麼,你這樣一說,倒像是我應該得到的。

他說,當然是你應該得到的。

他的手不好一直擱在她的肩上,喝了兩口之後,他已經有了底,知道她不會拒絕自己,便鬆開手,卻用另一隻手,抓住筷子,夾起一塊牛肉,送到她的嘴邊。她看了他一眼,微微低下頭,用嘴接了。

他問她,你願不願意到雍州來工作?她說,到雍州,我能幹什麼?

他說,幹什麼可以商量,關鍵是你想不想留在雍州。

她說,如果你讓我留,我就留。

杯中的酒快喝完了,唐小舟將杯子端起來,說,來,我們幹了,再加一點。

林椰說,你喝了這麼多,不會有事吧?

唐小舟說,沒事,跟你第一次喝酒呢,我高興。

林椰說,沒想到,酒這麼香。難怪你們男人都喜歡喝酒。

唐小舟沒說話,轉過頭看她。由於喝酒的原因,她臉上有了一種特別的色彩,從內向外透射著。她的膚色原本就白,有了這種紅色的調節,更顯得迷人。

她說,幹嘛這麼看著我?

他說,你好看,太好看了。

她故意擺了擺身子,說,一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他一把將她樓住,往自己這邊用了用力,說,我想好好看看你。

她沒有拒絕,趁勢倒在他的懷裏。他彎下頭,將自己的臉向她送過去,一點一點地向她移動。他想,如果她偏過頭,那說明是拒絕,自己便鬆開她。他的心跳得厲害,身子有些發軟,哪怕是移動頭部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吃力。同時,他能感覺到,她的身子好軟,大概也是激動吧。他的唇終於貼上了她的,她並沒有動作,似乎有些被動。他再用了點力,將她壓住,然後試探地伸出舌頭,頂上她。她的唇動了動,移開一條窄窄的縫隙,他趁勢鑽了進去。

趙德良返回雍州,唐小舟跟著辦公廳的車子去接站。

如果是以前餘丹鴻的安排,唐小舟大概得開自己的車去。江育奇的風格完全不同,哪怕火車站到迎賓館的路程並不遠,他也會派出考斯特。趙德良身邊的人並不多,車上的位子很富餘。

江育奇和趙德良相向而坐,唐小舟和徐易江一起坐在後排。這幾天,那個閑話還在更廣泛的範圍內流傳,甚至傳出了多個版本,唐小舟心裏極度不爽,卻又無可奈何。他想趁此機會問一問徐易江,是否已經告訴趙書記了。

沒待他開口,倒是趙德良先問了。他問江育奇,聽說這幾天有些事情發生?江育奇自然知道他說什麼,故意繞開,說,總體情況還好哇。他這樣說,自然也沒錯,現在這個時候,整個社會被一種浮躁情緒籠罩上,省委門前的上訪事件很多,幾乎每天都有,隻是人數的多寡而已。這一類事,不是特別重大,沒有必要彙報給省委書記。

趙德良之所以特別問起此事,大概也是考慮到要撐一撐唐小舟吧。他更進一步說,我聽說,省委大門被堵了?江育奇說,有這件事,小舟親自去處理了。他處理得很好,那些人很快就散了。

唐小舟想,他大概不是在表揚自己,否則,不至於這樣惜言。背後那些閑話,是不是來自他,唐小舟心裏一直懸著問號。他很希望趙德良多說幾句,可是,他失望了,他們的話題轉了。

其後幾天,唐小舟一直鬱悶著。每天早晨,他和徐易江一起處理與趙德良相關的事務,至於他分管的工作,因為僅僅隻是分管,管不管都是那麼回事,反正所有事務都有人負責,分管也就是最後承擔責任的問題,甚至可以完全不負責任。和洛新光的關係沒有新的進展,唐小舟幹脆采取了一種態度,暫時不過問常委辦的工作,洛新光通知他去開會的話,他就去聽一聽,也講話,但非常低調。信訪辦那邊倒是天天有事,隻要有人上訪,孫誌華都和唐小舟通氣。如果不是大的群訪事件,孫誌華自己處理了,根本不驚動唐小舟。

唐小舟一開始就知道,同洛新光以及孫誌華之間的關係不好處理。結果呈現的是東邊日出西邊雨的格局,一次工作接觸,他雖然有點越權之嫌,甚至招致流言中傷,卻極其意外地搞好了同孫誌華的關係。世事人心,真有點有心栽花和無心插柳的味道。

又過了兩天,趙德良到迎賓館參加晚宴。按理,唐小舟不需要再跟著趙德良了,可徐易江打電話來說,趙書記讓你跟著過去。接到這個電話,唐小舟心中一喜,說明自己還在趙德良的心中。想一想,人還真是賤,每天跟在趙德良後麵,沒日沒夜,沒眠沒休,沒有絲毫自我空間,辛苦得要死,一旦離開了那個崗位,和趙德良的距離拉遠了,倒是輕鬆了,卻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常常不自覺地想自己是不是失寵了,是否需要做點什麼,重新贏回以前的好時光?這種情形,頗像年輕時迷戀著某個女人,她的一擎一笑,直接影響你的情緒。她如果幾天不理你,你連死的心都有,她在某日突然對你璨然一笑,你的心中,頓時裝滿了全世界的花朵。

下午,唐小舟提前下樓,進入徐易江的辦公室。

按照日程安排,此時應該是鍾紹基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終於給了鍾紹基機會,卻不是唐小舟安排的,而是走的正常程序,或者說,是江育奇從中做了工作。

趙德良之所以肯見鍾紹基,當然也有其他一些原因。原因之一,藍智蒙的案子已經塵埃落定,因為行賄證據不足,無罪釋放。此案的判決,在全國引起軒然大波,傳統媒體因為有宣傳部門打招呼,僅僅隻是發了新聞,未做更深入的采訪報道。網絡媒體不一樣了,一片叫罵之聲,認為藍智蒙之所以能夠過關,是因為背後有更高的官員為她撐起了保護傘。

第四卷 第094章

所謂更高級官員,自然不可能是指鍾紹基,甚至不是指趙德良。有網貼暗示,藍智蒙在北京有很深的關係,並且織就了一個關係網。原本是要判的,甚至準備判重刑,關鍵時候,北京一個電話,案子就成了另一種結果。

有關此案,唐小舟是清楚的。嚴格說來,這是一次並未受到權力幹擾的審判,正因為未受到幹擾,判決也就相對公平。網上之所以一片叫罵之聲,這種聲音完全出於非理性的個人情緒,甚至是不懷好意的惡意攻許。網絡世界常常被這種非理性情緒左右,令人懷疑這些人的腦中還有理智和法律這兩個詞。從法製角度看,唐小舟是絕對擁護這種判決的。這與他是否和鍾紹基關係密切不存在絲毫關係。原因之二,鍾紹基不知是否聽懂了唐小舟上次說的話,總之,他在黨建工作上麵下了大功夫,雷江市的黨建工作開展得很有特點。如果僅僅隻是很有特點,趙德良可能還會對鍾紹基冷處理一段時間,偏偏雷江市的文林縣出了一個典型人物,這個人名叫鄭永新,原是文林縣秋華鎮的鎮委副書記,一個擁有三十多年黨齡的老同誌。秋華鎮在嶽衡湖的東北角,全鎮的麵積被嶽衡湖劃成了兩大塊,從一處到另一處,如果沿著邊走,有四十多裏路,隻能靠渡船。四月的最後一天,鄭永新乘渡船去檢查工作,恰遇鎮中學放假,船上有二十多名回家過五一節的中學生。可能因為渡船年久失修,船行至湖中間,開始透水。發現這一嚴重危機後,鄭永新立即指揮船上的學生向湖裏舀水,同時下令渡船迅速靠岸。但是,船底的破洞迅速增大,眼見離岸還有幾百米距離,根本無法靠過去。鄭永新又采取了一項措施,下令所有人全部下水,全部抓著船體,鄭永新、船老板和另一個人旅遊將孩子們送上岸。當鄭永新送完第六個孩子返回的時候,體力嚴重透支,出現抽筋。其他人相距較遠,趕過去時,他已經沉入水中,不幸身亡。

此事曾被雷江日報報道過,唐小舟看到這一消息後,分別給徐雅宮以及鍾紹基打電話。徐雅宮趕去做了一個專題,鍾紹基則指示市委宣傳部,組織了一批記者深挖這個先進事跡。這一挖,挖出了猛料。鄭永新是由村黨支部書記一步一步上來的,當到副鄉長時,年齡已大,考慮他擔任鎮委副書記時,實際已經超齡,縣委討論的時候,意見分歧很大,主要還是考慮到年齡問題。縣委因此向市委專題請示,市委常委會同意他擔任副書記。記者們挖出了鄭永新很多感人的事跡,徐雅宮更是在專題報道之後,推出新聞連載,一時間,雍州都市報成了緊俏貨。

對於這件事的報道,趙德良高度關注。此次見鍾紹基,正與此事有關。唐小舟知道,趙德良希望在全省掀起學習鄭永新活動,將這一活動作為黨建年的重點活動之一。唐小舟估計,今天趙德良就是和鍾紹基商量這件事。

唐小舟問清鍾紹基進去的時間,又看了看表,發現鍾紹基在裏麵已經四十分鍾。又過了五分鍾,趙德良才和鍾紹基一起出來。一起出來的,還有省委宣傳部和市委宣傳部的一些領導。經過徐易江的門口,趙德良往裏麵看了一眼,說,小舟,我們走。

唐小舟起身跟過去,發現徐易江並沒有跟出來。

今晚,趙德良宴請的是外省的一位領導,唐小舟看過辦公廳的安排,名單上既沒有唐小舟,也沒有鍾紹基。再一次讓唐小舟意外的是,鍾紹基坐上了趙德良的車子。不是考斯特,這次安排的是奧迪,趙德良和鍾紹基並排坐在一起,唐小舟坐在副手席上。這件事,自然會有很多人看到,今天晚上,就會傳到雷江。毫無疑問,鍾紹基頭上的警報解除。

汽車啟動,趙德良便說,小舟,聽說你這些天有點情緒?唐小舟確實有情緒,但話不能這樣對趙德良說。他說,不是有情緒,是在反思。上次的事,我確實操之過急。

趙德良問,哦,說說看,怎麼操之過急?唐小舟說,我是第一次,心裏特別緊張,怕處理不好。事後,我也意識到可能有些問題,做了一些補救,比如分別找孫誌華主任以及茅正餘副廳長溝通解釋,又和公安廳幾位首長又及滬源的盧書記溝通,還分別向江秘書長以及馬副書記彙報。結果還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幾天,大家好像都在說這件事。我一直在反思,錯在哪裏,我知道了,可正確的處理方法應該是什麼?我還真的沒有完全搞明白,我想請趙書記和鍾書記指點我一下。

趙德良轉向鍾紹基,說,紹基同誌,你點撥他一下。

鍾紹基說,趙書記在這裏,我怎麼敢班門弄斧?

趙德良說,假謙虛要不得。小舟是後生晚輩,你這個前輩,就不該當一當他的老師?

唐小舟立即說了一堆虛心求教的話。鍾紹基自覺一定要說了,因此先來一個開場白,說,世上任何事都有一些內在規律,官場也有官場的規律。據我看,你做這件事,方向沒錯。信訪工作之所以難做,就在於這是個一把手部門,工作對象又全部是平級機構,所以無權。權力掌握在一把手那裏。因為無權,隻能做一件事,公文批轉。公文轉到下麵的對口部門,對口部門的設置是一樣的,同樣是一把手部門,沒有自主處理權。抓住有處理職權的相關部門負責人,現場辦公,肯定比背後的公文批轉有力度得多,也直接得多。不過。

聽到不過兩個字,唐小舟立即打醒了精神。

鍾紹基說,你可能犯了兩個錯誤。第一,你對有些程序還不熟悉,抓的部門並不一定是有執行權的部門。比如你抓來了省監察廳,但監察廳隻負責監察副廳級以上幹部,對於處級幹部沒有監察權。他如果要敷衍你,一推了事,你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公安廳也一樣,縣公安局長的任命權在縣委,公安廳其實並沒有人事權。

唐小舟說,這一點,我當時已經意識到了。可我也糊塗了。真正能夠解決這件事的,隻有滬源市委書記,難道我把盧書記叫來?鍾紹基說,對,你應該把盧書記叫來。

唐小舟還是不解,說,我怎麼能命令一個市委書記呢?

鍾紹基說,你不用命令,上訪人是滬源的,隻要信訪辦主任和秘書長通個氣,一個通知下去,盧成方必須來。信訪辦是一把手部門嘛,他不來,誰來?這時候,你就可以開個協調會。不過,這個協調會,不宜由你來開,最好是由秘書長出麵,就一切名正言順了。

唐小舟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說,那還有一個錯誤呢?

鍾紹基說,第二個錯誤,是你協調的時候越位了。你是分管領導,而不是直管領導。這事,你從背後推動可以,越過直管領導,就不妥了。你的正確做法,應該是和孫主任商量,讓他接受你的辦法,然後由他來執行。當然,我也理解你當時的想法。如果由孫主任出麵,能夠協調來的公安廳和監察廳負責人,級別肯定很低,甚至隻是一般工作人員。之所以出現頻繁公文批轉,也恰恰是這個原因,你這邊一個信訪辦主任出麵召集協調會,人家來一個普通辦事員,你會氣得吐血。隻有你小舟出麵,監察廳才會來一個副廳長。如果你給公安廳的電話是打給高層,來的很可能也是一個副廳長。正因為如此,兩個部門才會動起來,不然,很可能還會把皮球一直踢下去。理是這個理,事卻不能這樣做,你可以在和孫主任商量的時候,提出這個意見,孫主任或許覺得此事為難,或者建議由你來打這個電話。如此一來,就是商量的結果,是充分尊重孫主任的結果,而不是你獨斷專行。

唐小舟說,鍾書記,你這一說,我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鍾紹基說,後來的協調會,也同樣如此,如果你們開始商量好了,孫主任自然明白應該怎麼做,協調會自然由他來主持。隻要你坐在那裏,他主持和你主持並無區別。相反,他主持,你倒顯得地位更高。說句不好聽的話,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剛當上副主任,是不是有點急於幹出點什麼名堂,以便得到別人承認的想法?

唐小舟不得不承認說,鍾書記你洞若觀火。我剛剛當上這個副主任,廳裏竟然讓我分管常委辦和信訪辦。這是怎樣的兩個部門,你是清楚的。常委辦主任是廳班子成員,老資格的廳領導。信訪辦主任當副主任和主任的時間比我的黨齡還長,而且,信訪也是我以前從沒接觸過的部門。鍾書記你這樣一說,我才意識到,當時確實有點急於表現了。

鍾紹基說,幹工作,不能畏蔥不前,但也不能冒進,這個度要把握好。他的話音落下,趙德良說話了。

趙德良說,這幾天有些流言蜚語,你心裏不痛快。可你想過沒有?你這個不痛快,是應該的,是你必須承受的,因為你犯錯了,還不是小錯,而是大錯。為什麼說是大錯?因為你違反了辦事程序。

唐小舟心裏一陣狂跳。趙德良這話說得很重,卻在理上。

趙德良繼續說,維護社會秋序,靠的是什麼?關鍵就四個字,程序正義。我們不斷強調立黨為公,執政為民。怎麼做到立黨為公、執政為民?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維護程序正義。一般來說,談到程序正義,人們聯想到的一定是執法過程中的程序正義。這樣理解,是片麵的,狹隘的。程序正義,貫穿社會的所有領域、所有方麵,執法要講程序正義,行政同樣要講程序正義。為什麼常常有人試圖突破甚至破壞程序正義?兩個原因,一是執行程序的過程顯得很繁複,時間成本很高。一是程序正義束縛了權力,使得他們很難達到某些個人目的。可是,如果不講程序正義,又會是什麼結果?輕一點,可能給部門之間、領導之間增加一些不解甚至是不滿,因為隔閡導致工作難度的增加甚至是相互拆台。你目前遇到的,就是這種情況。重一點呢?你應該知道中央文革小組,中央文革小組就是一個完全不顧程序正義的組織,他們一句話,可以決定某個市甚至某個縣某間工廠裏造反派組織的命運,認定他們是革命的或者是反革命的。他們在兩報一刊上發表一篇文章,可以讓各級政府癱瘓。不執行程序正義,結果是全國性的災難。我們總結過去的經驗教訓,有這種說法那種說法,要我說,建國後尤其到了文革時期,出現那麼大的問題,根源就在於沒有有效維護程序正義,到了文革,更是把程序正義四個字徹底砸爛了。程序正義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就難了。怎麼評價一個官員是好官還是庸官?我看,要看它在多大程度上執行了程序正義。

這一席話,讓唐小舟聽得耳根子發熱。趙德良是在批評他,同時,又是在苦口婆心語重心長地教他怎樣當官。這也說明,趙德良對他寄予厚望。他立即說,謝謝趙書記,謝謝鍾書記,我今天才明白,當官第一件要學會的事,就是程序正義。

盡管受了批評,唐小舟心裏高興,幾天的陰霍一掃而空。官場不是常說繳學費嗎,這次的經曆,或許就是自己應繳的學費。受了這麼大的壓力,學會了程序正義四個字,太值了。

既然放下了心理上的包袱,唐小舟的勁頭又鼓了起來。和江育奇之間的關係,他知道一時很難處理好,但也不至於壞到哪裏去。這件事,暫時可以不處理,但與洛新光之間的關係迫在眉睫,必須盡快處理好。

第四卷 第095章

仔細想過之後,他覺得,處理同孫誌華的關係是無心插柳,但處理同洛新光的關係,就一定得有心栽花,而且這花還不能栽得太猛,得使上滴水石穿的功夫。確定戰略後,第二天便開始行動,他從家裏拿了一瓶酒,先帶進辦公室,放在櫃子裏。到了下午,知道趙德良那邊暫時沒事,他撥通了洛新光的電話,扯了兩句,說要去拜訪他。掛下電話,他拿出一張報紙,將這瓶酒包了,握在手上,像握手榴彈一般,走進了洛新光的辦公室。

洛新光看到他手裏的東西,和他開玩笑,說,你拿著什麼?不是手榴彈吧?唐小舟說,幾次約你吃飯,你都沒時間。我留了一瓶酒,想和你一起喝的,現在幹脆送給你算了。

洛新光仍然開玩笑,說,果然是手榴彈啊。唐主任,你可別炸翻了我。

唐小舟說,這酒好普通的,也不是什麼牌子貨,大概也就值一兩塊錢一瓶。說著,他將報紙拆開,露出樸拙的酒瓶,簡易的包裝。洛新光隻要看一看酒瓶上那年代久遠的紙貼商標,應該知道這酒的分量。

果然,看到酒的時候,洛新光的眼睛亮了一下,說,這東西不那麼好找吧?

唐小舟說,雖然不值錢,要找還真不容易。如果我的估計不錯,全世界範圍內大概不會超過一百瓶吧。

洛新光說,那這是寶貝啊。

唐小舟說,寶什麼貝?一瓶酒而已。我花五十塊錢買的。

洛新光說,這麼便宜?那你應該多買一些。

唐小舟說,我倒是想,可是,這是我在鄉下碰到的,就隻有這一瓶,還不知是真是假。聽說洛主任品酒是高手,所以,讓你鑒定一下。

洛新光說,那好,酒你先帶回去,我們找個時間品一品。

唐小舟說,這東西拿在手裏不方便,在辦公廳走來走去,說不準就被誰打劫了。還是放在你這裏安全。

這事果然起了作用,第二天,洛新光就給唐小舟打電話,約吃飯。

以前跟著趙德良,唐小舟的時間不自由,現在情況有了很大變化,他的整個作息時間也跟著變了。每天早晨,他如果沒什麼特別的事,仍然會早早地趕到迎賓館,和趙德良一起晨練然後一起吃早餐。萬一沒時間也不要緊,反正徐易江會去。到達省委後,他會和徐易江一起處理趙德良的日程安排以及其他事務,然後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處理屬於自己職責範圍內的公務。至於中餐和晚餐,他陪在趙德良身邊的機會就少了。職責範圍內的事也就是分管的兩個部門的事,這兩個部門的所有文件公函之類都要往他這裏送一份,今天這個部門要開會,明天那個部門要討論工作安排,也會通知他,一天轉下來,會有一種感覺,其實什麼都沒做。盡管忙,卻也有一個好處,吃飯時間是自己的。

洛新光約吃飯,他立即答應了。洛新光說,你有沒有什麼朋友?約在一起。

唐小舟想,這確實是一個變化,一個可喜的變化。即使不能徹底改善彼此的關係,至少是一個好的開端。有了這個開端,接下來的事可能容易得多吧。他說,這幾年跟著趙書記,和以前的朋友疏遠了,一時還真想不起能約到誰。

洛新光說,兩個人喝酒沒趣,太多人,一瓶酒又不夠。我倒是約了一個朋友,可他是不喝酒的,隻是去增加點氣氛。

唐小舟認為洛新光會帶一個女人去,自然想起了林椰,便說,那我也想辦法約一個不喝酒的去。

知道下班後路上堵車,唐小舟提前三十分鍾出門,接了林椰,趕到約定的酒店包房,洛新光和一個男人早已經等在裏麵。

這個男人唐小舟認識,團省委書記鄒涵,鄒涵比唐小舟大一兩歲,至今保持著江南省最年輕副廳級幹部紀錄,當團省委副書記的時候才二十八歲。唐小舟那時還在當記者,和當時的團省委副書記鄒涵打過幾次交道,卻沒有深交。後來鄒涵下去掛職鍛煉,當副市長,回來後繼續幹了一年副書記,三十六歲升為書記,正廳級。唐小舟到辦公廳後,和鄒涵聯係過多次,隻是時間不湊巧,在一起喝酒的機會不多。

洛新光約的竟然不是女人,唐小舟帶著林椰,顯得有點尷尬,一時沒有介紹林椰。

洛新光先介紹鄒涵,鄒涵主動和唐小舟握手,說,我和小舟早就認識,隻不過最近幾年小舟太忙,現在好了,以後我們幾個兄弟要抽時間多聚聚。

唐小舟想,洛新光和鄒涵的關係恐怕不淺,以後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鄒涵,進一步和洛新光改善關係,便說,隻要鄒書記一聲令下,我就在前麵打前鋒。

鄒涵又說,怎麼不介紹你的朋友?唐小舟連忙介紹林椰,聞州市委辦的林科長,現在是省委黨校黨建班學員。

沒想到,唐小舟一句無心的介紹,引起了鄒涵的興趣。他說,是嗎?我正想去你們黨建班物色人才呢,你有沒有興趣到團省委來?洛新光說,怎麼都站著?坐下來說話嘛。

大家準備就座,洛新光要請鄒涵上座,畢竟這裏隻有他是正廳級。鄒涵卻要請洛新光坐主位,在鄒涵的口裏,稱洛新光不叫名字,也不叫級別,而是叫老師。這個稱呼一出,唐小舟明白了,洛新光在省委黨校當過副校長,原來他和鄒涵是那時結下的淵源,唐小舟非常靈活,幫助鄒涵將洛新光拉到了上座,又對林椰說,洛主任以前是省委黨校的老師,所以他自然就是你的老師了。在這裏,一個是你的老師,一個是你的師兄,你今天要好好敬老師和師兄幾杯酒。

果然,黨校這個話題,一下子把幾個人拉近了。林椰問洛新光,後來怎麼離開了黨校。

洛新光說,說起來是陳年舊事。陸曉乘調進省委黨校後,黨校的風氣完全變了,他在那裏說一不二,一手遮天,黨同伐異,搞得天怒人怨。我本來隻是想,黨校是個好地方,既可以做學問,又沒有離開官場,至少可以部分保持自己的獨立,沒想到他一去,沒有清靜了。所以,我就找關係調了出來。

鄒涵說,當時我感覺陸校長挺好的啊,挺和善的一個人。

洛新光說,他對你當然好。一方麵,你那麼年輕,就已經是省裏的後備幹部,他不巴結你巴結誰?要說他巴結人,水平還真是沒話說,隻可惜,他看人的眼光有點問題,巴結好了遊傑,卻沒料到遊傑會短命。

鄒涵說,我聽說他住進精神病院了?怎麼會這樣?洛新光說,不住精神病院就得住監獄。他是聰明人啦。

這話讓唐小舟一驚。難道說,洛新光懷疑陸曉乘是裝瘋?僅僅是懷疑,還是他有什麼證據?仔細想一想,這種可能還真是存在。就像餘丹鴻不得不走出某一步路,陸曉乘也不得不走出某一步路。

說人是非的事,唐小舟十分警惕,不僅是現在,以前就如此。剛參加工作的時候,他少不更事,看到什麼就說什麼,口無遮攔,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和趙世倫的關係就是這麼搞壞的。不過,和趙世倫交惡,並沒有令他深刻反省。最終醒悟,是因為自己非常喜歡的一個女編輯。那個女編輯比他大兩歲,皮膚很白,有一口雪白的牙齒,笑起來有一種陽光燦爛的感覺。倆人的關係不錯,甚至可以說有點暖昧。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一件事令他們的關係進入冰點。她帶了一個實習生,實習生寫了一篇稿子,部主任拿出來討論,唐小舟快人快語,將這篇稿子說得一錢不值,連語法都不通。令他大為驚異的是,那位女編輯拂袖而去。當時他的心中猛地抖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是物傷其類了。從那以後,他給自己立了一個規矩,任何情況下,不輕易品評人物。

林椰很機靈,她大概也覺得這樣品評一個人不好,打斷了話頭,問洛新光,洛老師在黨校的時候教什麼?唐小舟替洛新光作了回答,他說,洛主任當時就是黨校的副校長,副教授,研究黨史。

林椰說,那我以後有黨史方麵的問題,就找洛老師請教。

有美女如此表示,洛新光自然高興,端了一點架子,說,請教談不上,我們可以共同探討啊。菜上來了,洛新光開始倒酒。酒是洛新光帶來的,一瓶白酒兩瓶紅酒。洛新光把白酒擺在自己的麵前,紅酒交給了鄒涵。

唐小舟聽到過一種說法,鄒涵以前是喝白酒的,隻不過,喝得少,酒量淺。後來,省裏組織後備幹部到美國輪訓,他是第一期,在美國生活了幾個月,學會了喝紅酒。他隻喝紅酒有兩個原因,一是受宣傳影響,說紅酒是養生的酒,有諸多保健功效。對於此說,唐小舟始終持懷疑態度,倒是認為,紅酒的宣傳大概是世界上的第一品牌推廣案例。第二個原因就特別了,據說鄒涵的舌頭和鼻子特別靈敏,任何紅酒拿給他,他隻要聞一聞,再品一品,就能說出大致的產地,產自哪個年份以及價位多少。

林椰平常不喝酒,場麵上應酬一下,那是迫不得已。既然鄒涵隻喝紅酒,總得有人陪。洛新光隻不過和她客氣了一下,見她堅持,也就罷了。於是,鄒涵和林椰喝紅酒,唐小舟和洛新光喝白酒。第一杯酒四個人碰了,兩種不同的杯子不同的顏色,受加在一起,倒也有趣。更有趣的是洛新光和鄒涵,這兩個人似乎是經過特別訓練的一般,碰過杯之後,並沒有立即喝,而是有一番特別的動作。鄒涵先將杯子輕輕搖了搖,又置於鼻子下,聞了聞,再小小地抿了一點,咂咂嘴,然後一口將杯中的酒幹了。洛新光的動作和鄒涵十分相似,僅僅隻是少了一個搖杯的動作。洛新光喝幹杯中酒後,又拿著杯子看了看,說,好酒,真是好酒。

林椰很乖巧,說,既然是好酒,洛老師一定要多喝幾杯。說著,伸手去拿酒瓶,要給洛新光斟酒。洛新光抓過酒瓶,向後讓了一下,說,這瓶酒是寶貝,別人不能動。

唐小舟心中一喜。洛新光如此喜歡這瓶酒,自己這步棋走對了,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會容易得多。人與人的交往,最關鍵是拉近距離的第一步,隻要第一步邁開,彼此接受,後麵的事,隻要有心,一定會成功。

林椰給洛新光敬酒,洛新光愉快地接受,又是一口幹。然後,林椰給鄒涵敬酒,鄒涵端著酒杯,對唐小舟說,小舟,你這個朋友,我要了,你舍不舍得啊。

唐小舟端起酒杯,走到兩人麵前,說,看來,我要陪這杯酒了。不過,我要說明,版權所有,但她的版權屬於她自己,不屬於我。你要申請版權的話,不需要向我打報告。洛新光也站起來,說,我也陪一杯。鄒涵你如果申請到版權,我要討一杯酒喝。

鄒涵說,好好的一件事,讓你們說歪了。我是真心想邀請林椰到團省委工作。

唐小舟說,我就是這麼理解的啊,是你自己心思歪了吧。

洛新光說,就是,我們都知道這個意思。

唐小舟看了林椰一眼,林椰會意,問鄒涵,師兄準備把我安排在什麼地方?

洛新光開玩笑說,你放心,肯定不是金屋藏嬌,否則,我和小舟都不答應。

鄒涵說,今年是黨建年啊。省委抓黨建,我們也想抓一抓團建。我正想物色一個人,專門抓這項工作,這麼巧,讓我遇到你了。

唐小舟想,這個位置倒是不錯,現在進去,大概可以解決個組織部副部長,那就提為副處了,隻要幹出點成績,將來的發展空間非常之大。

第四卷 第096章

在中國官場,如果想走捷徑,有三條路。一是官二代,可這要拚爹,可遇不可求。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爹是弱爹,甚至是農民。身為官二代的,永遠是少數人。二是當秘書,隨著首長的升遷,秘書也可以水漲船高。當然,這也有弱點,你跟的首長一旦出問題,你也跟著倒黴了。第三個捷徑,當團幹。團幹通常都很年輕,比如林椰,大學畢業後進入市委辦工作,在這樣的部門上個副科正科難度不大,若想再往上走,難於上青天。一旦進入團口,提副處都在她這個年齡段,甚至有比她更年輕的,鄒涵提副廳的時候,比現在的她大不了幾歲。

唐小舟說,林椰,從現在起,你不能叫他師兄了,他成你的首長了。

林椰借機和鄒涵碰杯,說,我敬首長一杯,以後還要請首長多照顧。

鄒涵喝幹了杯中酒,說,那就這樣定了,你的組織關係在聞州市委,是吧?明天我就讓組織部去調你。

散席後,唐小舟載著林椰離開。他問林椰,去哪裏?他不說送你去哪裏,而是說去哪裏,話意自然有區別。

林椰說,隨你。

唐小舟拿定主意,去上次的那家酒店,那是新店,顯得比較幹淨,又沒人認識他。

林椰問,鄒書記是不是開玩笑?

唐小舟說,像他這種級別的幹部,不會開這種玩笑。

林椰說,那就是真的了?

唐小舟說,當然是真的。你還以為是假的?

林椰說,那你說,我去不去?

唐小舟說,這還需要想嗎?人家做夢都找不到這樣的機會。

林椰說,可是,我的爸爸媽媽怎麼辦?他們隻我一個女兒,想我留在他們身邊。

唐小舟說,你傻啊,等你在省裏立穩了腳跟,再把他們接來嘛。在省裏,難道不比在市裏好?

林椰說,可是,我又害怕我幹不好怎麼辦?

唐小舟說,當官這件事,沒那麼複雜。世上的事,有一個勢的問題,你有了那個勢,在那個位置幹的時間長了,自然就會了。何況,事情不是你一個人在幹,你手下還有一堆人,有很多事,你隻要想,不用幹。甚至你連想都不用想,隻要你會發動大家去想,並且能夠接受別人的想法,你就有了思路。有了思路,再把這種思路變成計劃,自然就有人去幹了。

林椰說,真的?照你這麼說,當官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唐小舟說,簡單和複雜是兩個相對的概念。如果讓我理解,當官的技術其實就是想方設法把複雜問題進行最簡單處理的藝術。

說到這裏,唐小舟給林椰講了個故事。省建設廳廳長王文紹是雍州師大畢業生,中學語文老師出身,當了幾年老師後,抓住一個機會,調進了省建設廳,從普通科員幹到廳長。一方麵,江南省的建設這幾年打了大翻身仗,另一方麵,王文紹這個人的文學功底紮實,利用業餘時間,寫過很多文章,在江南省文壇也有一定地位。去年初,他將自己的這些文章編撰成一個集子,冠名王文紹文集,付諸出版。他這個集子,既不是雜文,也不是散文,而是工作中的點滴感悟以及遇到問題並且解決問題的方法總結。這個集子出版後,讀者認為可以從中學到很多處理問題的思路方法,廣為追捧。王文紹也因此大大地出名,被網民們稱為明星廳長。

但是,這本集子,在官場的反應卻是另一種景象,尤其在江南省官場,很多人義憤鎮膺,認為王文紹不務正業,好出風頭。官場有一種很特殊心理,你做得越好,我越不認同。我一旦認同了你,其實也就是用另一種聲音說我做得不行。現在,全世界都推行選舉,其實,人天生的嫉妒心理是選舉製的大敵,也是大禍。尤其在中國這種五千年文化積澱的國度,每個人的腦子裏都裝著十幾種不同的文化淵流,這些文化相互作用甚至相互對立,遇到選舉的時候,說不準哪種文化起了作用,投出去的票,就很難說公平公正了。

王文紹遇到的情況便是如此。省黨代會即將召開,全省範圍內開始選舉黨代表。黨代表是有任期的,上一屆,王文紹不僅是黨代表,而且是省委委員。這一屆選舉開始,王文紹心裏已經有些不妙的預感,擔心這本書的影響,自己的省委委員當不成。結果讓他大跌眼鏡,連黨代表都沒有選上。

一個明星廳長,而且在廳長職位上幹了十年,竟然連黨代表都未能選上,確實是奇恥大辱。選舉結果出來的第二天,王文紹向省委交了一份病假條,住進了醫院。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王文紹得的是心病,心裏不爽嘛。

王文紹一住院,建設廳的很多工作就受影響。當時,好幾個人對趙德良談起此事,紛紛表示,王文紹對江南省的建設是有巨大貢獻的,這次沒有選上黨代表,他覺得委屈,可以理解。但選舉畢竟是一種製度,任何人都無權改變選舉結果。如此一來,省委也兩難了,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唐小舟說,有一次省委的幾個常委在一起開工作會,主要議題結束後,陳運達提起了此事。他說,此事已經影響到了建設廳的工作,而建設廳又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廳。如果省委對王文紹的政績是肯定的,那就要表個態。

這話一說,出現了很激烈的爭論。倒不是反對省委表態的說法,所有常委都同意表態,問題是,這個態怎麼表?以省委的名義直接宣布他為黨代表?這種違反程序正義的事,誰都不能幹,幹了就是政治事故。省委出麵說,你受委屈了,我們是支持你的?這樣表態,太無力也太缺乏政治智慧。

常委商量了半天,未能想到一個好的辦法。最後,趙德良說,這件事,我來解決吧。

趙德良會怎麼解決這個棘手的難題?唐小舟為此想了幾天,也設計了無數辦法,最終結論是,哪種辦法都不好。

幾天後,趙德良帶著唐小舟以及辦公廳的幾個人去醫院看望王文紹。去之前,趙德良對唐小舟說,你弄一本王文紹文集帶在身上。唐小舟暗想,帶這個幹什麼?王文紹住院,就因為這個文集鬧的,還帶一本上門,不是揭他的瘡疤嗎?進門後,趙德良主動和王文紹握手,唐小舟則搬過一把椅子,擺在病床前,趙德良坐下來。唐小舟就想,趙德良這個頭怎麼開?似乎怎麼開口,都不妥。

唐小舟的故事沒有講完,汽車已經到了酒店。他隻好終止敘述,停好車,又一起來到大堂。林椰顯得有些難為情,遠遠地站在門口,等著他。唐小舟登記了房間,看了一眼遠處的林椰,向電梯走去。林椰立即跟過來。

關上門,唐小舟便抱住林椰,熱烈地吻她。

林椰的胃口被吊起來了,待這個吻結束,她便說,你的故事還沒講完呢,後來怎麼樣?唐小舟扶著林椰坐下,又吻了吻她才說,後來的事,讓我這一輩子都難忘。

林椰說,快說說。

唐小舟說,趙書記坐下之後,既沒有問王廳長的病,也沒有談省委對他的態度,而是說你這本書寫得好哇,不僅我看了,我們家那位也看了,她成了你的忠實粉絲。昨天,她還在電話裏反複叮囑我,一定要請你給她簽名。

林椰說,後來呢?唐小舟說,我立即從包裏拿出書,遞給趙書記,趙書記將書翻到扉頁,遞給坐在病床上的王廳長。我又拿出筆,再次這麼遞了一遍。王廳長立即在書上簽名。他簽名的時候,我注意看著他的手,感覺他的手有點發抖,顯然是激動。

林椰說,可是,那個問題還沒解決啊。

唐小舟說,怎麼沒解決?趙書記用這種方法,對王文紹進行了肯定,對他的這本書進行了肯定,還要表達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嘛。所以,接下來,兩人的談話,沒有一個字涉及這些事,全都談一些具體工作上的事。

林椰說,一個大難題,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解決了。

唐小舟說,當時我就感慨,很多事,看起來簡直沒有辦法解決,但對於那些具有超卓政治智慧的人來說,他們往往能夠舉重若輕,用最簡單的辦法,解決最複雜的問題。

林椰說,看來,做任何事,隻要找到正確的方法,就不難。

唐小舟說,好了,故事講完了。現在讓我好好欣賞你。

林椰離開沙發,站起來,伸開雙手,在他麵前轉了一個圈,說,行了嗎?他說,不行。

林椰又轉了一個圈,說,夠了嗎?他說,不夠。林椰再轉了一圈,說,你真貪心。

唐小舟說,是啊,你太漂亮太精致了,上次竟然忘了看,這幾天我一直後悔。

林椰說,不是都給你看了嗎?你還想看什麼?

唐小舟說,我什麼都想看,我要你不穿衣服給我看。

林椰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做一個艱難的決定,臉紅紅的,霞光彌漫,很迷人。過了片刻,她說,那你等一下。轉身進了衛生間。不一會兒,衛生間裏傳出淋浴的聲音。唐小舟知道她在洗澡,非常激動也非常衝動,站起來,跨到門前,伸出手,想把門推開,進去和她一起洗。但在最後一刻,他還是強行壓下了這個念頭。

上次,他太衝動了,竟然沒有好好地欣賞她的胴體,事後他想,如果從此之後,她不肯再在自己麵前綻放,豈不是一件終身遺憾的事?當然,除了這一缺憾之外,他也很掙紮過一段時間。不是早已經給自己立過規矩,此後不準再在女人身上出事的嗎?怎麼就沒能守住最後的防線,又犯了同樣的毛病?如果要犯這樣的毛病,實在太容易了,且不說冷雅馨,還有日報社的那個顏昕茹,一直都很主動。甚至包括其他一些人,隻要他表示這種意思,那些人也是願意的吧。

為什麼在林椰麵前就沒有守住?因為自己愛她?談不上。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能力再愛一個女人。如果說對她一點都不喜歡,僅僅隻是為了滿足性欲,又不是,他是真的對她很著迷,喜歡她的美貌,喜歡她的膚色,喜歡她的頭發,也喜歡她的聲音,喜歡她的體味,當然,更讓他著迷的,還是她那一雙漂亮的腿。

唐小舟正走神的時候,林椰將衛生間的門打開一條縫,探出頭,對他說,可以了。不知是熱水洗澡的原因,還是害羞,她的臉紅成了一朵花。

唐小舟說,那就出來吧。

她並沒有出來,而是將頭了回去。

唐小舟等了一下,見她沒有出來,站起來,走到衛生間門口,推門而入,見她站在角落裏,雙手抱在胸前,頭微微低著,不敢看他。她的膚色實在太美了,細膩得像瓷器一樣。她的體味和浴液的香味在窄小的空間裏彌漫,唐小舟有一種腦充血的感覺,心跳突然加快。他穩定了一下自己,向前跨出一步,拉住她的手,要將她摟著胸部的手拉開。她猶豫了一下,依從了他,讓他抓住她的雙手,向兩邊分開。她羞毅地問,好看嗎?他說,太美了,簡直就像一幅畫。

她說,我才不是畫,我是真人。

他拉著她,向外走。衛生間的空間太小了,兩人間的距離太近,影響他的觀察。她進來得匆忙,沒有拿施鞋,赤著腳。唐小舟拉她時,她有點猶豫,扭了幾扭,還是邁開了步子。他將她拉到客廳中間,讓她站在那裏。

她說,窗簾,你快點關上窗簾。

唐小舟如夢方醒,立即跑過去,準備拉上窗簾。到了窗前才發現,完全是神經過敏,這次登記的樓層比較高,對麵並沒有建築物。他說,對麵是天空,除非是坐在飛機上看。

她說,那也要拉上。

第四卷 第097章

他將窗簾拉上,轉過身,見她仍然站在那裏,隻不過,雙手顯得有些僵硬,擺成一個V字,恰好遮住三角區。

唐小舟圍著她看,眼睛仿佛被膠水粘住一般,在她身上的每一寸滾動,嘴裏說,天啦天啦,你到底是怎麼長的?每一處都這麼精致,白璧無瑕啊。

林椰說,你說得我都臉紅了。

唐小舟走近一步,拉了她的手,說,走,躺到床上去。

她看了他一眼,乖順地邁開步子,向前走了幾步,到了床邊,坐下來,身子向前傾,頭低著,像一株含羞樹。他伸手扶了她的肩,輕輕用力,她的身子便向後倒,在床上躺下來,頭偏向另一邊,不敢看他,雙手交叉著向前伸,捂著那一片苗壯的森林。

唐小舟在床邊坐下來,捧起她的一條腿,仔細看著她的腳,說,別人穿衣服,是增加自身的美感,你穿衣服,是遮蓋了美。

她說,你說什麼啊,難道你要我不穿衣服在街上走?

他說,如果你不穿衣服,那全國人民有眼福了。

她伸手在他身上輕輕打了一下,說,你腦子裏想些什麼?

他說,我告訴你想什麼吧。以前吧,我覺得一個女人的美,在她的臉。後來才知道,這種理解太表麵太淺層次了。一個女人的美,應該在她的膚色和膚質,在她的胸部,在她的腰部,在她的臀部。今天我才發現,女人真正的美,最攝人心魄的美,在她的手和她的腳。

他舉起她的腿,仔細欣賞著她的腳,說,令人難以置信,你的腳簡直就是藝術品,太美了,太讓人著迷了。你可以去當腳模。

說著,他俯下身,親吻她的腳。

溫瑞隆和江育奇的常委任職批複同時下達了。這件事讓很多人頗費猜測,不知是江育奇沾了溫瑞隆的光,還是溫瑞隆沾了江育奇的光。

一般程序,省委常委由常委會票選產生,理論上,常委會一旦票選通過,便可以下達公文。實際上,對於一個常委的任職必須到更上一級去走程序。這道程序,走起來就麻煩了,有些人走得順風順水,有些人走到異常艱難,甚至花了半輩子時間都無法走到頭。當然,也有些人,由上麵往下派,下來之時手裏拿著常委這頂帽子,程序就會走得格外順暢。

溫瑞隆這道程序走了半年多,到底是哪裏的問題,誰都說不清楚。有人說是趙德良並不希望溫瑞隆這麼快成為省委常委,還想再看一看。也有人說,是陳運達在北京活動。溫瑞隆反對嶽衡湖環湖汽車賽道方案,令陳運達大為惱火,意識到未來和溫瑞隆搭班子,會麻煩不斷。所以,他要阻止溫瑞隆成為常務副省長。自然還有人說,阻力來自北京,他們其實想從上麵派一個人下來,但趙德良一直頂著。之所以將溫瑞隆推出來,也正是為了堵住這條路。

江育奇擔任省委辦公廳主任的時間很短,擔任省委常委的批複竟然如此之快,確實令人大跌眼鏡。當然,這裏麵並非完全沒有緣故,省委秘書長是省委的大管家,這個職務的決定權,更大程度上取決於書記的態度。上級隻要大力支持這位書記,對於秘書長的職位和職務問題,一定會解決得很快。但也並非沒有特例。很多市的市委秘書長,幹了多年,也沒有解決常委。

如此之快有了批複,省內還有其他一些說法,其中唐小舟比較信服的一種說法是,對於餘丹鴻的死,上麵也不想節外生枝。這幾年,趙德良在江南省幹得有聲有色,先是掃黑,後是反貪,接著是組織人事製度改革和大搞黨建,每一步都得到中央的高度認同。中央也早已經認識到,這些年大抓經濟建設,黨建工作確實出現了一些鬆動,中央其實也期望某個地區將黨建工作抓上去,給全國提供一個樣板。

有了這樣一個大形勢,北京也期望對餘丹鴻死亡事件進行冷處理,不準備過分地糾纏此事。江南省上報江育奇接任省委常委,立即得到批複,恰恰說明,上麵同樣希望餘丹鴻事件早點過去,江南省的政局保持穩定。

需要介紹的是,餘丹鴻死亡案的冷處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據唐小舟所知,對於毛天華的調查正在持續深入。毛天華已經承認,是他雇人殺死了池仁綱腐敗日記的事,還是從毛天華的口裏說了出來。

毛天華承認,他自己並不上網,平常有機會開電腦,也就是看一看色情圖片或者日本AV之類,其餘的一概不會。知道那些腐敗日記是一個女人,這個女人被毛天華出錢包著,除非陪毛天華,其餘時間大多泡在網上。有一天,她讓毛天華看一個博客,說是官員腐敗日記。毛天華開始隻是出於好奇,看過之後,立即意識到,日記所記是姐夫餘丹鴻和他的事。毛天華仔細閱讀了那些博客文章,讀得心驚肉跳,虛汗直冒。上麵所說的事,相當一部分與他有關。與他有關倒也不算什麼,反正他是一個商人。更要命的是,這是在舉報姐夫餘丹鴻,中紀委如果拿到這些材料,決定立案調查,姐夫的麻煩就大了,說不定從此把牢底坐穿。姐夫是他的保護傘,餘丹鴻一旦出事,毛天華就不僅僅是坐牢的問題。

毛天華暗暗決定,替姐夫處理好此事。他想辦法找過那家網站,托了很多關係,和對方交涉。對方說,就算我們刪了,人家還可以到別的網站貼。毛天華一想,這事也對,隻能先找到發貼人,阻止他繼續發貼,再考慮刪這些貼子。要搞清楚發貼人並不難,餘丹鴻和毛天華的那些事,知道的人雖然不少,但知道得如此詳細的,卻不多,稍稍一分析,便鎖定了一個人,池仁綱。

毛天華找到池仁綱,原計劃給他一大筆錢,將事情擺平。池仁綱一口否認,說自己根本不知道這件事,這事與自己無關。毛天華為此多次找過池仁綱,池仁綱雖然一直否認此事與自己有關,但言多必失,說的話多了,難免露出一些馬腳,毛天華分析後認為,池仁綱的目的已經明確,他就是要搞倒餘丹鴻。

毛天華於是想,要阻止此事,隻有一種辦法,讓池仁綱永遠閉上他的嘴。於是,他策劃了對池仁綱的謀殺方案。從始至終,毛天華一口咬定,此事與姐夫餘丹鴻沒有絲毫關係,甚至從未向姐夫透露過此事。

公安部門調查過毛天華的那個女人,女人的話說的和毛天華完全不同。女人說,有一天,毛天華將一張紙交給她,問她能不能找到這篇文章的出處。她說,這篇文章如果在網上肯定可以找到。如果不在網上,她就沒辦法。她通過搜索引擎,很快找到了那個博客。毛天華讓她將博客內容打印下來。她曾問過毛天華,要這些東西幹什麼,毛天華說,你少管閑事。

專案組成員再次審訊毛天華,毛天華說,不是她告訴我的?不會吧,我記得是她。後來又說,可能是在某次酒桌上聽說有這個東西,我才讓她上網查的。再往下審,毛天華就是不改口,這條線索根本無法追下去。

唐小舟分析,毛天華的信息,肯定來源於餘丹鴻。餘丹鴻的本意,很可能隻是讓毛天華將事情搞清楚,再考慮采取更進一步的措施。以他的地位和政治智慧,即使動了殺心,首先考慮的,應該是自保。餘丹鴻一定會想盡辦法,將所有可能與自己有關的人和事撇清,絕對不可能讓小舅子涉案。事件發展到後來,餘丹鴻極可能異常無奈,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毛天華的愚蠢和自負,最終不得不又死來回避最壞結果。

溫瑞隆的常委身份確認後的第三天,他和陳運達之間,暴發了一場較為激烈的衝突。這次衝突的誘因,還是嶽衡湖環湖汽車拉力賽賽道方案。這個方案,在政府辦公會上討論時,遭到了溫瑞隆的反對,後來上會,常委會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隻是推給了人大。上個月,人大常委會討論了此案,結果打了回票。打回票不是徹底否定,如果申請方堅持,還可以再往上送。

人大常委會打回票的原因,和溫瑞隆反對的原因一樣。溫瑞隆當初提出兩條,一是這個方案沒有進行環境汙染方麵的評估,二是沒有投資回報的評估。省委常委會後,嶽衡方麵又對這兩個報告進行了補充,可送到人大常委會,還是認為這兩個報告做得草率。

唐小舟聽到一種說法,陳運達認為,不是報告沒做好,而是溫瑞隆的意見影響了人大常委會那些常委們的投票意向。

因為這件事,陳運達和溫瑞隆憋上了氣。但這口氣憋著,沒有機會出。或者陳運達認為,立即就找溫瑞隆的麻煩,有失厚道,至少需要等一個時期。

陵丘市打報告,向省裏要一筆專項撥款。財政一支筆掌握在溫瑞隆手裏,溫瑞隆拒付這筆資金。

去年蘿莉斯來襲,陵丘市遭遇重創,全市陷入癱瘓,供電供水交通以及城市排水等均遭到較大破壞。災後,中央財政和省財政都進行了補貼,用於災後重建。這些錢都是專款,主要用於補償災區,無法解決城市存在的問題。比如主水廠的機器雖經搶修,恢複了生產,實際上一直帶病工作,三天兩頭搞罷工。若要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必須將那些機器淘汰,換上新的機器。還有城市排水,原本是一個全國性問題,近些年,中國的城市擴建很快,由於領導者急功近利,隻做表麵功夫,不肯在排水方麵花錢,導致城市表麵上很光鮮,一下雨就大麵積內澇。陵丘市的情況更為特殊一些,與周邊地區相比,陵丘的地勢偏低,城市排水係統的建設又比別的地方差。蘿莉斯來襲時,陵丘的災情比別處重得多,排水也是一大原因。這些原因擺不上桌麵,尤其不能以此種理由向省裏伸手。陵丘想了個主意,分別向省裏打了兩個報告,一個報告說,要對自來水廠進行擴建,希望省裏解決部分擴建資金。另一個報告說為了迎接文明創建大檢查,陵丘市要對幾條主要街道進行整修,希望省裏解決部分資金。

陳運達是陵丘人,自然對陵丘大加照顧,他主持的省長辦公會,批準了這兩項撥款,總共是三千多萬元。這兩筆款子,對於全省財政來說並不是巨款,既不需要上省委常委會,也不能算是大事,既然省長辦公室決定了,財政廳撥款就是了。財政廳也確實是這樣做的,撥付了第一筆款子,溫瑞隆拒付的是第二筆。

溫瑞隆之所以拒付這筆款於,自然有他的理由。當初搞災後重建時,中央財政和省財政撥付的救災款全部到位,按照規定,陵丘市自己解決的部分卻沒有到位。救災款沒有到位,災民們就鬧事,一次又一次上訪。為了平息此事,陵丘市拆東牆補西牆,甚至將水廠擴建和街區整修的第一批撥款,也挪用了。

這就是溫瑞隆拒付的理由,他對陵丘市的人說,你們把第一筆款子補上,再來要第二筆。這件事,自然被報告給了陳運達。早晨一上班,陳運達給溫瑞隆打電話,叫他到自己的辦公室來一趟。雖說兩人都是省委常委,一個是省長一個是常務副省長,表麵上看級別相差似乎不是太大。可實際上,這半級的區別是一道鴻溝。別說是半級,就算是正部級的常務副省長,和同是正部級的省長,同樣是巨大的差別。

接到陳運達的電話,溫瑞隆立即去了省長辦公室。陳運達並沒有請溫瑞隆坐下,溫瑞隆隻好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第四卷 第098章

陳運達說,陵丘那筆款子,是不是付掉算了?省長辦公會定下來的事,數目也不大。至於他們怎麼用,由他們自己去處理好了。

溫瑞隆並沒有答應,而是站在那裏,一言未發。

陳運達抬頭看了看他,問,有什麼問題嗎?溫瑞隆這才說了第一句話,他說,按照財務製度,這個字,我不能簽。

陳運達顯得有點不耐煩,說,一千多萬而已,省裏哪天不用千多萬?好小的事嘛。

一般來說,這麼小的一筆款子,又是省長辦公會批準了的,若是換個人,肯定就簽字了。溫瑞隆堅持自己的原則,說,請原諒我辦不到。我隻簽我應該簽的字。

陳運達因此認為,溫瑞隆是故意和他作對。一個省長,如果一千多萬的撥付都決定不了,他還能決定什麼?溫瑞隆不是故意用手中的簽字權來卡他,又是怎麼回事?他當時便說,溫瑞隆同誌,你要搞清楚,這是省長辦公會批準了的。你是在執行辦公會的決定。有意見你可以保留,但這個字,你必須簽。

溫瑞隆也有些激動了,說,不錯,這是省長辦公會定下來的。可省長辦公會要求專款專用,他們挪用了這筆資金,這是違規。在違規行為沒有糾正之前,我們不應該撥付第二筆款子。要我簽這個字,辦不到。

陳運達的氣一下子上來了,拍了一下桌子,說,這也辦不到那也辦不到,那你說你能辦到什麼?溫瑞隆倒是冷靜下來,對他說,運達同誌,我隻是在表達我的觀點,在履行我的職責。工作中有矛盾有分歧是正常的,我們都可以發表自己的觀點,堅持自己的立場。如果因為工作上的分歧,出現意氣之爭,請理解我保留自己的意見。

陳運達說,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好了,你去吧。

溫瑞隆答應一聲,退了出來。溫瑞隆離開後,陳運達拿出那份報告,在上麵簽了自己的名字,又拿出當初省長辦公會的決議文件,複印了一份,附在報告後麵,親自去了財政廳。財政廳長是陳運達的人,他不僅見到了陳運達的批示,還見到附在後麵的省長辦公會文件,尤其陳運達親自坐在他的辦公室,財政廳長不得不在報告上簽了字,這筆款子,撥付了。

下午,溫瑞隆得知此事,約見趙德良。恰好,溫瑞隆給徐易江打電話時,唐小舟和徐易江在迎賓館,趙德良在迎賓館會見一個重要客人。

上午,溫瑞隆和陳運達爭吵過幾句的話早已經傳到了唐小舟這裏。下午溫瑞隆要約見趙德良,唐小舟意識到可能與此有關。因為趙德良正有事,徐易江按照常規回複,等我向趙書記彙報了,再和你聯係。

唐小舟多了個心眼,打了好幾個電話,將事情基本問清楚了。

徐易江見他打完了電話,問明情況,然後說,沒想到,當秘書還真是有學問。

唐小舟說,是啊,領導的事多,他要了解情況,主要渠道還是秘書。秘書就應該提前把很多事做好。

徐易江說,經常有很多人給我打很多電話,我以前覺得這些電話全都是說東家長西家短的,很煩。現在看來,當秘書的人,還真要多聽聽這些電話。

唐小舟說,這些電話,肯定要聽,但也要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還要有自己的渠道,比如有些電話,你不能判斷是真是假的時候,就需要通過自己的渠道去了解去證實。你了解的東西,可能不一定是首長需要的,但你必須做好準備。

徐易江說,唐哥,遇到你,真是我的幸運。

唐小舟說,官場裏的學問,博大精深。你以後會知道,你如果覺得自己學到了什麼,那其實表示,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學到。我懷疑活到老學到老這句話就是總結官場的。跟在首長身邊學習,這樣的機會真是太難得了,哪怕一點點小事,都體現政治智慧。跟著趙書記這幾年,我覺得學到的東西遠遠超過了我以前三十幾年學到的。徐易江說,別說你跟趙書記幾年,我才跟了幾個月,就覺得以前讀到研究生,真是浪費時間。

唐小舟說,是啊,以前沒進官場,常常和其他人一起抨擊官場厚黑學,覺得官場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到處充滿了陰謀,充滿了詭作,官場中的每個人都是心狠手辣殘酷無情的。進入官場之後,才真正認識到什麼是官場。原來,官場其實也很陽光的,甚至可以說,官場的大部分是陽光的。厚黑或者潛規則,隻是很小的一部分,隻是末流。官場的主流,是王道,是順應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是舉重若輕地找到解決複雜問題的簡單辦法。

徐易江說,唐哥,這一點,我也有同感。隻是,我理解還不夠深,你能不能給我深入地講一講?

唐小舟說,有關這一點,我也是在慢慢地學,慢慢地體會。我覺得,當官其實和做別的事一樣,是一種技術。隻不過,當官所需要的智商情商,比做別的事多得多。當官的人追求用最簡單的最佳的辦法解決問題。但實際上.這一點非常難以做到,一般原則是努力找到最好的方法,盡量避免最壞的結果。怎樣做到這一點?需要極其豐富的經驗、深厚的知識積累,以及對世事人情透徹的洞悉和理解。所以,官員處理事情總會與眾不同,總是充滿政治智慧,在別人眼裏就容易被看成是陰謀或者是手段。其實,最準確的表達,應該是技術。

徐易江說,可是,我們也確實看到很多陰謀或者手段啊。

唐小舟說,是的。這是因為陰謀和手段更容易傳播,或者說,中國人太推崇三國演義中的謀略了,於是認定謀略是最高智慧。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是錯誤地引導了中國幾千年,甚至直接將中國文化導向錯誤路徑的謬論。趙書記曾提到三句話,王者伐道,智者伐交,武者伐謀。我覺得,說的就是政治智慧的三個層次,而謀,隻是最低一個層次。

徐易江說,這三句話有點高深。

唐小舟說,王者伐道,這裏麵說的王者,並不是指皇帝或者大王,而是指最高層次,最高政治智慧者。伐,在中國字裏,通常被理解成討伐,我認為,伐其實包涵運用、實踐的意思,道,指的是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順勢而為。應該說,最高政治智慧,就是順勢而為。順應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這才是王道。最難做到的,就是認清這個勢。所以,王道也是最高政治智慧,因為能夠認清勢並且順應勢的人,少之又少。

徐易江說,我有一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擁有最高政治智慧的人是王者。其次,是智者。智者在運用政治智慧的時候,更多的采用外交手段。

唐小舟說,這裏所說的交,是一個廣泛的概念,既可以是外交,也可以是社交,還可以是交易,置換,或者可以更簡單地理解,是平等的交往、交流,是一種權力力學上的平衡。不僅官場需要平衡,整個世界都需要平衡。平衡一旦打破,招致的必然是災難。至於武者伐謀,相信你已經理解了,武者隻是一個泛泛的概念,隻是智者之下的一個層次,也可以認為是有勇者或者武將。對於這一部分人,最高的政治智慧,就是運用謀略。而謀略又分為兩個部分,陽謀和陰謀。可見.陰謀不僅是政治智慧的末流.而且最多也隻占政治智慧的六分之一。

徐易江說,如果用你這種觀點,就能很好地理解諸葛亮如此善於謀略,卻不能令三分天下歸於一統。

唐小舟說,是的,所以我說三國演義這本書誤國誤民。我們把諸葛亮推為天下第一智慧,卻又無法解釋,這天下第一智慧為什麼不能一統天下?根本原因在於,所謂的第一智慧,其實是第三智慧,其實隻是末流。諸葛亮之所以不能一統天下,在於他缺乏第一智慧,鮮有第二智慧,慣於第三智慧。與之相比,我們會發現,曹操更善於王道。但因為我們極度推崇諸葛亮的智慧,刻意抹黑王道,貶低平衡。這其實是一種文人手法,為了寫作的需要所進行的營造。史記和三國演義都隻是小說,卻被我們當作曆史、文化甚至哲學教科書來讀,以至於成了民族文化的血液,這是中國文化最大的悲劇。

晚上,趙德良設宴款待客人,吃飯之前,有一點小小的空餘時間,這是留給雙方做一些飯前準備工作或略作休憩的。趁著這個機會,身邊一圈人向趙德良彙報工作。江育奇早已經在這裏等著,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彙報,等他彙報完,留給唐小舟和徐易江的時間不多了。徐易江要向趙德良彙報的還有幾件事,有關溫瑞隆和陳運達衝突的事,僅僅隻是說明溫省長打電話求見,多餘的話,完全沒機會說。

第四卷 第099章

趙德良也沒有問溫瑞隆求見的目的,隻是說,晚上有時間沒有?

徐易江說,晚上的節目估計會很晚結束。

趙德良晚上參加的是一個純粹的政治性活動。六一兒童節期間,全國有一個少兒彙演,其中有一個舞台劇,反響極大,廣受少年兒童歡迎,團中央少工委將此劇定為全國青少年德育教育樣板,巡回演出,今晚到了雍州。趙德良和省委其他領導一起觀看這場演出,還要接見演職人員。

趙德良說,那就安排在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可以早一點,擠出一點時間。

唐小舟很想知道,對於陳運達和溫瑞隆之間的矛盾,趙德良到底采取什麼態度。趙德良對於此事的處理,一定充滿政治智慧,唐小舟自然不想錯過。前往省委途中,唐小舟一直在想,假若有什麼意外,自己得提前想好辦法留下來。很快,他發現所有的借口都不需要,溫瑞隆已經早早地等在趙德良的辦公室門口。

趙德良加快腳步迎上去,主動伸出手,和溫瑞隆相握。

趙德良說,瑞隆省長久等了。

溫瑞隆說,沒有,我剛到。

趙德良將溫瑞隆讓進辦公室,又對徐易江說,小徐,給溫省長倒杯茶來。

徐易江去倒茶,唐小舟留在趙德良的辦公室。趙德良請溫瑞隆坐下,自己也在旁邊坐下來,見唐小舟還站著,說,小舟你站著幹嘛?坐下坐下。唐小舟心中狂喜,立即坐下來。

趙德良先泛泛地問了幾句溫瑞隆的工作情況,隨後轉入正題。

唐小舟知道溫瑞隆是來告狀的,更知道告狀是一門學問。古語有雲,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開門見山要告某人的狀,聽者一定打醒十二分精神,避免著你的道。

溫瑞隆早已經想好了怎麼說,向趙德良彙報的時候,顯得十分審慎,並不說他和陳運達的衝突,隻說陵丘挪用專款的情況,以及他拒絕第二次撥付的情況。趙德良始終認真地聽,一句話都沒說。等他說完拒絕撥付,唐小舟以為,他會涉及和陳運達那次談話了,沒料到,他跳過了這一節,直接說,實際上這筆錢在昨天已經付出了。趙德良顯得有點驚訝,問,撥付了?你沒有簽字,怎麼會撥付?溫瑞隆僅僅說了一句,在運達同誌的堅持下撥付的。

這句話之後,有好一段兩位首長都沒有再說話。唐小舟在那一瞬間心跳加快,他知道,溫瑞隆已經將難題拋出,雖然沒有明確說明他和陳運達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卻因為一句話,暗示了這種衝突的存在。趙德良是個洞明世事的人,一筆溫瑞隆拒付的款子,陳運達卻堅持撥付,顯然有越權之嫌。聯想到上次趙德良強調的程序正義,唐小舟意識到,陳運達這種做法顯然是破壞了程序正義。在趙德良的意識裏,破壞程序正義是大錯,而不是小節。既然有了這一大錯,趙德良應該怎麼表態?這是所有一切的關鍵。

最後,趙德良的表態,讓唐小舟大跌了一回眼鏡。

趙德良說,專款專用,這是必須堅持的原則,任何人任何機構都不能例外。陵丘如果挪用了專款,你作為常務副省長,自然應該過問這件事,怎麼過問,你自己去掌握。你明知道他們挪用了那筆專款,又沒有過問,隻是在他們申請第二筆撥付的時候拒付,恐怕工作方法方麵存在一點問題。

趙德良此話一出,溫瑞隆立即自我檢討,說,是,這件事我確實有錯誤,事前沒有很好地監督,事後也沒有及時地糾正。雖然有一定客觀原因,但都不是關鍵。這一點,我要向趙書記檢討。

趙德良說,你也別忙著檢討了。既然第二筆款子已經付了,畢竟是按照省長辦公會的決議執行的,我們肯定不能追回來。你接下來的工作,恐怕要督促這筆款子的使用,同時還要想法把第一筆款子追回來。對於陵丘市挪用專款這件事怎麼處理,政府方麵應該有一個具體的意見。

溫瑞隆說,我一定按照趙書記的意見處理。

趙德良說,至於財政廳違反相關規定撥付這件事,我找個機會,和財政廳長溝通一下。

唐小舟暗叫,趙德良這樣做,豈不是在和稀泥?溫瑞隆來找他,顯然是想他對陳溫矛盾表態,尋求支持。可他卻避而不談,隻談具體事情,回避焦點。陳溫矛盾不解決,對於政府工作會起到相當大的阻礙作用。趙德良難道沒有看清這一點?或者他明知這個情況,卻又采取了一種不直接麵對的辦法?用意何在?溫瑞隆離開,唐小舟也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坐下來後,他開始沉思。

他不相信趙德良不清楚陳溫之間的矛盾。他甚至有一種感覺,趙德良其實是在有意回避這件事。在這一矛盾中,他既不支持陳運達,也不支持溫瑞隆。想到這一點,他的腦子突然靈光一現,難道說,趙德良其實是在縱容?大陸長期有一種認識,覺得蔣介石是個陰謀家,他最大的陰謀手段就是在屬下之間製造矛盾,並且推波助瀾。他之所以要製造矛盾,就是為了掌握權力平衡。手下那些人,每一個人都握有重權,他們之間如果不出現爭鬥,鬥爭的矛頭便可能指向自己。不僅僅是蔣介石,曆來的帝王將相也都如此。中國的曆史劇中,曆來有忠奸之分,其實在一個朝廷之中是無所謂忠奸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皇帝的臣子。陣線分明的根本原因隻不過在於皇帝需要他們之間的矛盾,利用這種矛盾,才能達成權力平衡。

許多曆史學家認為,近代史上一個重要人物曾國藩,擁有絕對實力推翻清朝的統治,然後取而代之。但曾國藩這個人是個死腦筋,受家文化影響至深,沒有絲毫反皇權思想。所以,他殺太平天國的時候,被人稱為鬼剃頭,但對待滿清皇室,他卻不敢有半步越距。此外,曆史學家還認為,曾國藩和左宗棠是最應該成為聯盟的,就因為左宗棠以問鼎為暗示,希望曾國藩造反,曾國藩同樣以問鼎作答,拒絕了左宗棠,兩人此後便漸漸疏遠,甚至有成為政敵之嫌。

這些認識,顯然隻是文人之論學者之論,而不是政治家之論。曾國藩雖然也是一介文人,但首先他更是博通古今的大政治家,他考慮問題,肯定是從政治的角度而不是從文化的角度。他肯定早已經看清,自己如果起來造清朝的反,清朝確實可以被推翻,但最終是不是由他曾家坐天下,就難說了。且不說清朝當時還很強大,單是戰端一開,左宗棠、李鴻章這些人到底會站在哪一邊,實在是一件無法預料的事。至少,他看清了一點,左宗棠和李鴻章是絕對不肯對他俯首稱臣的。這兩股力量和任何一股力量聯合,自己就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如果他不造反,那麼,就勢必涉及同左宗棠以及李鴻章的關係處理問題,尤其是左宗棠。他如果和左宗棠走得很近,滿清朝廷的那些官員們就會睡不著覺,一定會想辦法將他和左宗棠置之死地。他要擁有既得利益,隻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和左宗棠鬧矛盾。他們的矛盾越深,滿清朝廷心理上就越舒坦。

如果從這種陰謀論來理解趙德良,似乎也說得過去。但唐小舟覺得,趙德良是一個大器的人,是一個凡事以工作為重的人,他不至於也不屑於玩這種小手段。如果不是玩這種手段,那他為什麼在陳溫矛盾中和稀泥?更進一步深入思考,唐小舟想到了一種可能,趙德良不能有任何動作,同樣是出於平衡的需要。

如果說官場是海,所有的官員就是海裏遊動的魚。那些科級幹部處級幹部,隻不過是這個海裏遊動的小魚小蝦,大魚隻有那麼幾條,趙德良是最大的那條,陳運達和溫瑞隆都是大魚。兩條大魚發生矛盾,哪怕是衝突,隻要目標不是最大的那條,那也隻是矛盾和衝突,也是可以調和的,可以平衡的。一旦最大的那條魚加入其中,就沒有平衡可言,一定會出現大的混亂,並且最終導致權力傾斜.

趙德良在江南省建立平衡的政治生態不容易,無論如何他不肯親手打破這種政治生態,相反,他會采取一切辦法維護這種平衡,哪怕別人覺得他在玩弄權謀,他也不會退縮。天下人竟然將這種權力平衡誤讀成政治陰謀,深入其中,才能知道,這竟然是陽謀,是維護穩定必須的。

想通了這一點,唐小舟覺得自己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

於是,他開始處理公務。他的公務有兩個極其重要的部分,常委辦的工作是事務性的,看上去簡單,卻極其瑣碎繁雜。大的事務,工作人員會處理得很好,難的恰恰是一些極其細微的部分,比如某次會議常委座次的排名,出席某次較大型活動時,每一個常委的著裝等。在這方麵,唐小舟不敢有任何差錯,每一個細節都要無數次思考,並且反複核對。這些工作占用了他大量的時間。信訪辦的工作,更是一個大麻煩,關鍵點全被鍾紹基說了,這是個一把手部門,又不是一把手負責,信訪辦的工作力度,便難以發揮。

正因為如此,信訪辦就成了一個最容易引發社會矛盾的部門。在省級以上的信訪部門,他們能做的,也就是批轉一些信訪件或者文件,到了市級以下的信訪部門,更隻能借助其他部門的配合和支持。一旦出現群訪事件,上麵就會向下問責,下麵信訪部門無權,隻能依靠職能部門,可職能部門也難辦,矛盾焦點指向的是他們的主官,他們敢對主官說不嗎?隻好采取八仙過海的做法,能壓就壓,能拖就拖。反正所有一切辦法,隻求兩個字,過關。

唐小舟此時的心理,可能與所有信訪工作人員一樣,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隻要不出事,不出大事,就是最大的成功。因此,每天信訪辦送上來的文件,他看得異常仔細,邊看還要邊思考,努力發現其中可能存在的蛛絲馬跡,以便將重大事態,控製在萌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