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六這大馬猴,也配和我章三比?
章越麵上不動於色,看了一旁的石得一一眼,不知是不是他將自己不願去西北話泄漏給了官家。
此刻他沉靜地道:“陛下,呂惠卿之才勝臣十倍,臣本螢蟲隻配伏草而遊,哪敢與當空皓月爭輝。”
官家聞言一愣,不過他也見慣了官員們以退為進的操作道:“那便如此。”
官家說完看著章越神色,卻見他神色絲毫不變。
對章越而言方才可能有些氣話,但如今卻是已經理解消化。
宰相又如何?說到底也是一份工作而已。
章越當然知道皇權與相權抵觸之弊。明朝無宰相之名還有內閣大學士之實。到了清朝就真沒宰相了,而清之官員素質也是曆代來最滑坡的。
比起來在位時的力不從心或是產生日後重大隱患,倒不如早退早了事,既保全了富貴,也不失郡守之位。
不能謀身,又如何謀國。
章越道:“陛下,臣雖貶去但忠言不可不講,不可不諫。”
“你講!”官家帶著怒氣道。
章越絲毫不讓地道:“垂治天下當以仁義,近歲天災不斷,各郡各路盜賊不斷,連富庶的淮浙亦有人相食之狀。陛下要征討西夏,卻不見百姓之苦,好比殺牛宰羊以為膳食,食者皆美,然被食者之慘,陛下不曾見之。”
“朝廷興師十萬,殆於道路上百姓則有七十萬家,就算破夏功成,然而民不能撫,心不能附,又有何用?”
“臣素來要為一事,從不直接為之,而是先從謀另一事。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道理。”
“要伐夏當先利民,利民是器,唯有器成方可伐木。退一步說,就算伐夏不成,但器已磨練,民心亦為陛下種下。”
“天下最難之事,莫過於執兩用之中,切不可執一廢百,臣還請陛下明察。”
‘執兩用之中’官家細細品著章越這句話,這句話出自【中庸】‘執其兩端,用其中於民,其斯以為舜乎?’
‘執一廢百’出自【孟子】‘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伐夏】與【利民】就是兩用,能夠【用中】或【中之用】,辦到這件事的人就是聖賢了。
其實作為官家,最大的難處就是方向上的選擇,而不是那些細務。因為細務上的事,有大把能臣替他為之。
方向上的選擇,往往導致路線上的不同,而路線的不同,又成為黨爭的發端,權力的升降。
【中庸】也早就給出了答案,那便是【誠】。
能做到至誠的人便如同神明一般。
“如何誠也?”官家默然半響飄出了這一句,元絳看這一幕知道章越有幾分勸動官家了。
章越道:“此為聖賢之道,臣不知也!”
官家被以為章越會說道理在他一邊,哪知他說不知。
官家笑道:“章卿也不知到底是【伐夏】好,還是【利民】好啊?”
隨著官家一笑,當即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緩和下來了。因為人被與和自己觀念相左的人批評時,都會產生出一個念頭,憑什麼你說得是對的,我說得就是錯的。
漸漸的殿內,君臣聊天的氛圍便好了起來。
章越道:“啟稟陛下,誠有兩等,生而知之者為聖人,學而知之者為賢人。”
“臣連學而知之都未必通,何談聖人呢?所以【中庸】才說至誠如神!”
“那卿便與朕講講【學而知之】之道?”
章越道:“陛下,臣以為還是要聽言,可以偏信但不可以偏聽,聽言當正反相攻!”
人都是有立場的。
官家有官場的立場,中書有中書的立場。
如今官家的立場就是主觀,是決策層麵,而如今中書的立場則是客觀,是執行層麵。
人的一切痛苦,都是來自主觀與客觀不匹配,簡單說來是‘想要的得不到’。
腦子告訴身體去幹活賺錢養我。
身體對腦子說,不,你應該克製自己的欲望(餓不死就行)或感覺今天好累(我想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