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睡著了。
“傻徒兒,早就累壞了吧。”他在心裏默念。
冬青的胸口一起一伏,烏黑的頭發蹭著他的衣襟,有幾縷鑽進頸子裏,蹭得他膚上泛起癢意,心也跟著軟下來。
這個徒弟,晝時行醫,夜裏練劍,哪怕精疲力盡,肩膀仍固執地張著,不願對旁人示弱。明明活在慘淡崎嶇的世道上,卻偏要將脊梁挺得比旁人更直。
他的心性如此倔強,隻有在無意中睡著時,才會流露出些許孩童本性,倚在大人的肩上渴求親近。
即便入夢,他眉頭仍然顰著,仿佛在片刻休憩中,也難以拋卻心中的悲傷。
盧正秋怔怔地望著他,心頭浮起一陣澀意,不由得抬起一隻手,拇指和食指抵在他的眉梢,將眉心附近的褶皺輕輕撫平。
盧冬青在睡夢中發出模糊的嘟囔聲,下意識地調整姿勢,雙手繞過身邊人的腰,以便倚靠得更舒服。
少年人的肩背已初具成年的輪廓,體溫也比尋常人更熱一些,骨架挺拔,緊實的雙臂箍在師父的身上。
如此重量,早已不是當年能用一隻手臂攬抱的程度,盧正秋反倒覺得自己才是被抱住的一方,不僅無法掙脫,連呼吸都要額外出力。
但他又怎麼忍心將這人推開。
他在冬青身邊陪伴了九年,眼看著一個懵懂的孩童成長為如今的少年。
可惜他隻能抹平少年眉間的褶皺,卻解不開心中的桎梏。
他畢竟不是冬青的至親,隻不過是名義上的師父罷了。
哪怕冬青漸漸成長,每一天都展露出不同的麵貌。可當初那個十歲少年痛失至親時的模樣,卻依然烙刻在他記在心裏。
有些事情,失去了便是失去了,無從彌補,更無法替代。
盧正秋仰起頭,眯著眼睛望向天邊。
雲朵在夕陽中翻滾,變幻出由淺到深的紅色,邊緣泛著金光,像極了那天安邑城中肆虐的火焰。
夕陽是安寧的,火焰是致命的,明明南轅北轍,看起來竟是如此的相似。
天地不仁,最平靜和最殘酷的物事,竟有著相同的麵目。
或許在天上的神明眼中,人世上的一切悲喜冷暖,也都沒有分別。
半生不堪回首的歲月足以讓他放棄揣測天意,短短九年一晃而過,他隻希望眼前的安寧更長些,身邊人輕淺的睡眠,也盡可能持續得更久些。
然而,如此微小的願望還是被一陣急厲的敲門聲打斷了。
沒等盧正秋起身相迎,院門便被外麵的人毫不客氣地推開。
幾個時辰前遭他痛打的三名衙差,先後湧入院內。
第10章 青鋒初試(一)
腳步聲將盧冬青從睡夢裏喚醒。
他的臉上帶著幾分茫然,眯著眼睛打量眼前的情況。
三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眼簾,他打了個激靈,立刻挺直腰板,站起身來,下意識地護在師父身前,冷冷道:“時候不早了,各位不是來抓藥的吧?”
出乎他的意料,對方並沒有出言反駁,甚至沒有發出不屑的哼聲。
他定睛觀察,發現這三名衙差的臉色與幾個時辰前判若兩樣,個個低著頭,神情膽怯,欲言又止,看起來實在不像是來找茬的。
這時,一個陌生的麵孔從遠處現身,踱著急匆匆的步伐,徑直來到盧冬青麵前。
三名衙差把頭埋得更低了,向兩側分開,留出一條路供那人通行。
那人年紀大約三十上下,生得挺拔精壯,麵色黝黑,同樣身著官袍。隻是,他的官袍製式比另外三人更加繁雜,肩上有龍紋刺繡,刀鞘上鑲著一條金色的線。
盧冬青很快明白,那人的官兒更大一些,多半是個捕頭,所以三人才如此忌憚。
果然,那人上前抱拳道:“打擾,在下陳鬥升,在漳平鎮府衙當差,奉命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