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危險。
他怕對方聽不見,索性提高聲音又喊了一遍:“先生!幫忙拉一把!!”
他看到船夫抬起頭,才終於鬆了口氣。
船夫從船篷中站起身,他頭頂的鬥笠和身上的蓑衣立刻就被風卷走了,露出一雙被水打濕的赤膊。
發絲淩亂地貼著他的臉頰,衣服好似剛剛泡過的毛巾,黏答答地沾在身上。但他的神色和動作仍舊從容不迫。
他在船邊彎下腰,卻並沒有抓住盧冬青的手。
取而代之,一道銀光掠過盧冬青的眼底。
那是鐵器打磨後露出的冷硬的光,徑直瞄準眉心。
盧冬青呆住了,方才的三支冷箭正是從這弩裏射出的。
現在,第四支冷箭就要出膛。
“你……做什麼。”他難以置信地問。
“當然是送你上路。”船夫勾起嘴角道。
本該是啞巴的船夫,竟開口說話了。聲音也像是混了泥漿似的,粗糙而低啞。
他肩膀隆起,皺紋斑駁的臉上揚起笑容,看上去分外猙獰。
“你不是船夫,你是魔教——”
他的話音未落,第四支箭已經撕破水幕,向他疾馳而來。
他不得不鬆開手,任由怒濤再一次卷住他和懷中的女孩兒,波浪在他身後形成一條漩渦,將他往中心的方向拉扯。
在天昏地暗的轉動中,他終於驚醒。他以為魔教的使者被洪水阻攔在對岸,卻沒想到對方一直躲在船篷裏,看著他和百羽的爭鬥,伺機出手。
他以為靈泉穀真的與世隔絕,卻忘了諸多族人之中,有一個人能夠自由出入山穀。這人便是甘沂河上的船夫。憑借船夫的身份,這人不僅能夠掌握所有出入者的動向,甚至能在暗中蠱惑百羽和族長。
船夫曾被族長懲戒致啞,但眼前的人卻能開口講話。或許所謂的懲戒不過是一場騙局,又或許眼前的人早已不是船夫本人。
在這些念頭劃過腦海的時候,盧冬青已陷入絕望的深潭。再過頃刻功夫,他便要帶著遲來的醒悟和滿腔的懊悔,與他未能搭救的師妹一起永沉水底。
絕望好似身邊的漩渦,任憑他如何掙紮也無法逃脫。
這時,他看到一條黑色的影子從岸邊縱起,飛身落在船板上。
影子是那麼熟悉,就連飄散在背後的長發都無比令人懷念。
“師父——”他不顧一切地伸長手臂,縱聲高呼道。
盧正秋落在船頭,船身被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猛烈下沉,半邊幾乎陷進水裏,船夫忙著站穩腳跟,趁此功夫,他將拴在木樁上的船索解開,拚命向漩渦中央投擲。
船索的一頭,終於落在盧冬青的手心。
“你瘋了嗎?”船夫高喊道。船索解開後,孤舟失去支撐,當即被巨浪卷動,眼看就要飄走。
若不是盧正秋用另一隻手抓住船樁。
他竟將自己的身體當做船索的延伸,一隻手牽緊鐵鏈,避免盧冬青溺水,另一隻手則牢牢地扒在木樁上。
他的身體承受著兩側波浪的撕扯,腳底的船板劇烈晃動,僅僅維持站立的姿勢都很困難。
可他手中的力氣卻不曾減弱半分。
“師父,師父——”
盧冬青在水中掙紮,憑借船索的支撐,一點點離開漩渦,再次奮力往船身的方向遊去。
他的手腳早已沒有知覺,唯獨心裏漲得滿滿的,船上那熟悉的側影,竟令他的鼻子陣陣發酸,他浸在冰冷刺骨的水流中,眼眶中卻有熱淚翻湧。
他第一次發覺原來黑色竟也可以如此親切,如此溫柔。
但他的眼眶很快冷下來,因為他看到船夫已站在師父對麵,將手裏的弩指向後者的喉嚨。
船夫的嘴唇再一次翕動,吐出的話語卷起泥沙和石礫,無情地砥磨著他的耳朵。
那人一字一句說:“盧正秋,你果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