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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1 / 2)

姚大狗躺在深深黑黑的夜裏。

他的耳邊又響起一陣沙沙聲,接著他看見,屋外那片禿田上,有一根嫩綠嫩綠的新芽長出來了。

新芽在月光底下透著紅色的亮,那是血的顏色,在這亮裏,新芽躥升起來,慢慢變高,慢慢變粗,也就有了枝,也就有了葉。

就這麼短短一瞬,隻是眨個眼睛的功夫,那新芽就變成一棵高高大大的樹了。

葉子上結出一顆顆指甲蓋大小的果子,距離有些遠,看不清那些果子長得什麼模樣,姚大狗走上去,走上去就看清了,那果子是銀幣的模樣。

他高興極了,就在他高興的時候,那指甲蓋大小的銀幣就長個兒了,也就變成一塊塊成熟的銀幣了,閃閃亮著,刺眼得很哩。

叮叮當當。

清脆的聲音響起來,成熟的銀幣有了分量,那枝那葉就吊不住了,一塊塊從樹上掉下來,也就有了叮叮當當的響,黃黃的田地上也就堆滿了銀幣。

姚大狗浸泡在銀幣堆裏,笑著,樂著。

笑著樂著他就醒了,他的眼前就剩下又厚又沉,無邊無際的黑了。

他怔著愣著,好不容易才從先前美美的夢裏走出來,強撐起身子,強拖著雙腿走到木窗前,借著柔柔的月光看向那片光禿禿的田,想看看新芽是不是真長了出來,是不是真長成了樹,是不是真結滿了閃閃的銀幣。

他的臉在月光底下顯著白骨樣的顏色,幹癟癟皺巴巴,裏麵的水分像全被抽走了,而那雙眼睛和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透著沉沉的黑,大大的眼珠子朝外鼓著,像要蹦出來。

黃土還是黃土,荒涼著,隻有小小一片地方顯著暗沉沉的紅色,那是血的顏色。

沒有樹也沒長出新芽。

沒看到樹沒看到新芽,姚大狗很失望,覺著腦袋暈暈沉沉,想回到床上睡一覺,可剛剛轉身,他的兩條腿就忽的一軟,站立不住,就砰的一聲栽倒在冰冰涼涼的地麵上。

他掙紮著想站起來,可全身上下卻使不上絲絲毫毫的氣力,掙紮久了,他太累了,腦袋越來越沉,往身側一歪就暈過去了。

柔柔的白亮從窗戶曬進屋裏,天亮了,姚大狗醒過來,覺著整個身子都被凍麻了,掙紮了很久才勉強能夠動彈。

“該澆血了,澆了血那新芽就長出來了。”

他念叨一聲,想站起來,可還是使不出站起來的氣力,他朝前爬了一段,用力摳住凳子,這才讓身子離開地麵,顫顫巍巍站著。

他挪動著雙腿,從一旁的櫃子裏拿出個瓷碗,瓷碗發著黃,碗裏有一層薄薄的紅色鋪著,擠出一陣淺淺的腥味,他又拿出一把刀,刀身同樣鋪著一層紅。

他拿著刀和瓷碗進了裏屋,在裏麵待了很久很久才走出來,他的臉更白了,端著瓷碗,裏麵盛著一小半紅色液體,是血,可和普通人的血比起來卻少了黏稠,像摻了大半的水。

而他的手腕又裹了新的白紗布,薄薄一層,表麵散著淺淺的紅。

銀幣的新芽還沒冒出土來,姚大狗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隻能一次又一次增加血量,可最近一段時間,他的傷口已經流不出血來了......

他晃悠著走到門前,拉開了閘,木門在厚重的吱呀聲響裏打開了,亮亮的光曬在他白白的臉上,他又覺得一陣昏沉襲來,好在抓住了門框才不至於倒下去,瓷碗裏的血灑了一些,落在門前,留下點點的痕,他有些懊惱,又有些心疼。

對門的村人正在屋門前吃著早飯,見了姚大狗,就說:“大狗呀,起得真早。”

姚大狗說:“是呀,我還得種錢呢。”

村人說:“你說啥?你的聲音太細了,我聽不見。”

姚大狗說:“我說,我還得種錢呢。”

村人說:“聽見了聽見了,你的臉最近好像白了不少呀,我看著刺眼哩。”

姚大狗說:“最近光顧著種錢了,沒出過門,曬不著日頭臉也就白了。”

村人說:“種錢是大事,不能耽擱了,你快忙去。”

姚大狗撐著門框走出屋子,一步一步挪動著,從屋裏走到田地裏像走了一年。

他來到那片暗紅色的田地前,大口大口喘著,再撐不住無力的雙腿,一把癱坐到了地上,好不容易緩過神來,卻發現瓷碗裏本就少得可憐的血,在剛剛又灑掉了許多。

昏昏沉沉的腦袋已經沒有心疼的氣力,他又想睡覺了,可在睡覺以前,無論如何也得先讓銀幣把飯吃飽,他就端著瓷碗,把碗裏僅剩的血倒了下去。

血緩緩慢慢滴落著,又緩緩慢慢滲進泥土裏,暗紅的顏色更深了,透著微微的亮,他那蒼白的臉總算有了淺淺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