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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故事裏的故事(1 / 3)

淩晨的法蘭克福,街邊路燈亮著,但燈光之外,卻是一片漆黑。路邊的歐式房子,就像一頭頭巨獸,沉默地蹲在那裏。

張鐵突然會說德語。

我眼睛裏有個黑洞。

如果在好萊塢電影裏,這種突如其來的超能力,將會是主角英雄生涯的開始。然而現在,我所感受到的卻是無盡的迷惑和恐慌。我看了一眼並肩而行的張鐵,從他緊皺著的眉頭,我敢擔保,他的感受也是如此。回去的路上,我們都有很多話要講,可是,我們都一句話沒說。

這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看著酒店房間裏黑漆漆的天花板。無數的場景在眼前繞來繞去,彙成一個意象。

三十多歲的漢子,張鐵,他的身體像一個鳥籠,裏麵囚禁著一隻嬌柔的百靈鳥—十三歲的蘿莉喻小柔。我突然想到一個網上流傳的說法—摳腳大漢蘿莉心,這個比喻有點不恰當,另一方麵也非常恰當。摳腳大漢蘿莉心,還挺好笑的,不過現在,我沒有一點想笑的意思。這件事情非常嚴肅。

喻小柔,就是張鐵。我越來越確定,從邏輯上判斷,這件事情是成立的。

首先,在一個星期以前,我從這個世界醒來,發現自己的靈魂被放在了一個職業家蔡必貴的身體裏。我身邊的人和物,我自己的經曆,全都被替換掉了,跟我原有的記憶起了很大的衝突。對於這種現象,這個世界給我的解釋是—職業家蔡必貴得了偏執型妄想症,混淆了裏虛構情節跟現實。所以,我需要按時服藥,定期回醫院複查。在這兩個星期裏,我經曆了好多次反複,一開始認為是整個世界在騙我,接下來承認是自己瘋了,再後來,又覺得是整個世界出了問題。好幾次,在我就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是唐雙通過各種途徑傳遞給我信息,讓我可以堅定信念,跟整個世界對抗。不,甚至不需要她傳達什麼信息,隻要我能確認唐雙是存在的,我就有勇氣跟整個世界對抗。唐雙給了我一個從這個世界裏逃脫的方法,那就是:“找到小柔,救她出來。”

我原以為,小柔會是在《妄想》裏描述的德國的一個叫斯鄧肯多夫的小鎮,所以我才趁著法蘭克福書展的機會,跟張鐵一起來了德國,去找小柔。沒想到,眾裏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原來張鐵就是小柔……說起張鐵,除我之外,另一個靈魂跟身體錯配的例子,情況又跟我不盡相同。

首先,張鐵非常認同自己現在的身份。他就是一個一米八幾的三十多歲漢子,一個出版公司的老總,一個長得像馬修·麥康納,有很多女人喜歡但依然保持單身的男人。

其次,如果說我被硬塞到這個世界的軀殼裏是不情願、不得已的話,張鐵看起來,與其說是心甘情願,倒不如說,這個軀殼就是他主動想要甚至主動設計出來的。以一個癱瘓在病床上的小蘿莉的眼光來看,張鐵這樣高大,穿衣顯瘦、脫衣有肉,職業是小公司的老總,三十多歲的男人,符合她的審美,因為是力量與強硬的化身。隻是……我在床上翻了個身,我也清楚,無論獨自一人時想得有多麼清楚,站在張鐵麵前,我還是恥於把這個想法說出口。張鐵就是小柔,這個念頭,簡直是太荒謬了,不具備任何現實意義。

第二天,當我經曆了一晚上的失眠,半夢半醒地坐在回程的飛機上時,我考慮的是兩個問題。第一,黑洞還會再出現嗎?第二,我要不要再跟坐旁邊的張鐵討論一下他就是小柔這件事情?因為座位安排的關係,小高跟別的同事都坐得挺遠的,所以我跟張鐵之間的可笑對話倒不害怕被他們聽見。

飛機剛剛爬升完畢,正要進入平穩飛行,我撓撓自己的臉,假裝不經意地問:“呃,老鐵……”

他卻轉過臉來,突然對我問道:“老蔡,《妄想》你寫了多少?”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哈?《妄想》?”

張鐵的表情多少有點氣惱:“對啊,《妄想》,你寫的啊,《超腦》係列第六部!”

聽他說完,我的第一反應是,都什麼時候了,張鐵竟然催稿子!這資本家對勞動者的剝削簡直喪心病狂!冷靜下來再一想,不,他的意思不是這樣的。

我在這個世界裏,作為一個得了精神病的職業家有一條時間線;而《妄想》裏所描述的情節是作為小工廠主、身懷絕症的鬼叔有另一條時間線。所以,《妄想》這部,實際上,揭示了另一個世界的所有真相。在之前的劇情裏,描寫了鬼叔—也就是“我”—如何從ICU的病床上醒來,得知自己腦子裏長了個洞,並且去了德國,探望跟自己同病相憐的小蘿莉喻小柔。然後,有一個德國科學家法比安告訴“我”一個瘋狂的計劃,暗示可以拯救小柔,進而拯救自己。故事到了這裏,就戛然而止了。

法比安的“瘋狂計劃”,一定是得到了實施,所以我才會置身於這個世界。我關心的內容,是要怎麼救出小柔,一起逃離這個世界。而張鐵也關心這部,他首先是要解決自己的身份問題—他到底是不是小柔,而這一切內容,都寫在《妄想》接下來的情節裏。

看我沉默不語,張鐵憋不住用手肘碰了我一下:“老蔡,你沒寫了是嗎?趕緊往下寫啊!”

我朝著他苦笑了一下:“老鐵,我也想把《妄想》寫完,不,是看完啊,這樣一來,我就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了。”然後我沮喪地歎了口氣,“問題在於,這部,根本不是我寫的啊!”

《妄想》最初的六千字內容,在我從這個世界醒來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寫好了,躺在我家公寓的電腦裏。我分兩次把這些內容都看完了。接下來還有兩三千字,是我從黑洞裏掏出自己的手機之後,在手機的備忘錄裏看到的。而這加起來小一萬字的內容,在我的記憶裏,已經完全想不起是什麼時候、怎麼寫出來的了。在我的認知裏,跟已出版的《超腦》係列前幾本一樣,《地庫》《雪山》《浴室》《海島》《團滅》,壓根都不是我寫出來的,而是我的親身經曆。如果硬要講這些都有一個作者,那麼這個真正的作者大概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神”,或者是我曾經遠遠接觸過的“高維生物”吧。現在,我也很想找到這個真實的作者,讓他趕緊更新,或者幹脆劇透一下,接下來的情節會怎麼發展,到底我還能從這世界回去,跟唐雙團聚嗎?

“啪!”我正在自怨自憐的時候,張鐵打開了小桌板,把一件東西放了上去。我定睛一看,是我的配著藍色鍵盤的Surface。原來他剛才竟然從我的行李包裏私自翻出了這台電腦;看著他寄予厚望的眼神,我能懂他的意思。我遲疑地再次確認:“你是讓我……寫《妄想》?”

張鐵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不禁罵道:“周扒皮啊你這是!”

張鐵嘿嘿一笑:“少發牢騷了,趕緊寫啊,國內的懸疑家都是這樣的好嗎,飛機、動車、賓館,走到哪兒寫到哪兒。拚的就是產量,不然怎麼能掙到錢活下去啊。”他對我做了個賤賤的姿勢,“加油哦。”

我被他的情緒感染,也稍微開心了點。說實在的,這幾天都是愁雲慘淡的,被一堆莫名其妙的事情搞得糊裏糊塗的,確實需要一些樂觀的想法。

我打開電腦,搓了搓手:“好,那我來試試。”

張鐵欣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這才對嘛。”然後他晃了一下手裏的東西,卻是一本書,“剛才順手從包裏拿的,你碼字,我看書,消磨下時間。”

我掃了一眼封麵:“德文版《1984》,你能看懂……”話沒說完,我就停了下來。昨晚在酒館裏張鐵突然發現了自己會講德語,現在看來,這個超能力並沒有消失,他不光會聽會講,還能閱讀。所以他疑惑於自己身上的變化,對自己的真實身份產生了動搖,才會那麼關注《妄想》,要我趕緊寫下去。這麼想著,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打開文檔,然後把手指放在了鍵盤上。我要開動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