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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萬牲園 1(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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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即將和那位已經死去的皇太後有那麼一點點關係。

公理會這幾年在華發展狀況不算太好,領聖餐的信徒數量停滯不前,而且主要集中在廣東、福建和華北的一些地方。總堂希望這些新來的教士能夠深入內陸偏遠地區,去開拓新的疆域。

所以在為期半年的培訓結束後,總堂急不可待地認為他們已經具備了足夠的技能,可以履行職責了。

在一個有月光的夜晚,柯羅威教士和其他十二名教士被召集到總堂的休息室內。這裏懸掛著一張中國地圖,紅色圖釘代表這個區域已經有了本堂教士,沒有圖釘的地方則意味著公理會尚未進駐。地圖上隻在沿海有孤零零的幾枚紅點,大片大片全都是空白的疆土。

他們被告知可以在紅色圖釘之外任意選擇。但這些教士麵麵相覷,有些不知所措。他們對那些地方的了解完全是一片空白。

柯羅威教士安靜地站在人群中,眼光掃過地圖。這張地圖繪製得十分詳盡,上麵勾勒著各個行省、山川河流和道路——不同於美國,這些分割區域的線條蜿蜒玄妙,就像是他們所使用的漢字一樣。整個中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由許多彎曲線段組成的漢字,蘊藏著複雜而細膩的意味,如同一首晦澀幽深的中國詩。

柯羅威教士決定聽從自己的內心,他閉上眼睛,默默向上帝祈禱。當他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地圖上的一個地名躍然而起,跳進他的視野。

那是兩個漢字:赤峰。

他的漢語學習成績不錯,知道這兩個字的意義,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番奇妙景象:一座紅如火焰的山峰拔地而起,衝破雲霧,直刺蒼穹。他咀嚼著這兩個字,它的漢語發音像天使在遠方吹起號角,令他的胸腔微微顫動,內心沸騰燒灼起來。

為何會和一個陌生的地名有這樣的共鳴?在柯羅威教士的理性尋找到答案之前,感性的強烈衝動已經驅使他伸出右手食指:先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用嘴唇親吻指肚,然後點在那個地方。

根據總堂不算詳盡的記錄,赤峰是一個直隸州,屬於北直隸的一部分。在它周圍是一些蒙古王公的領地。這個地方在北京東北方向,位於直隸、滿洲和蒙古草原的交會處,距離北京大約兩百五十英裏,人口十萬左右,分散在南北七十英裏、東西一百五十英裏的廣袤草原和沙漠中。

這豈不是和華國祥在歸化城一樣的境況嗎?柯羅威教士欣喜莫名,堅信這一定是上天給予的啟示。

總堂會督告誡他,那裏土地貧瘠、氣候惡劣,是塞外苦寒之地,當地居民多是信仰佛教的蒙古牧民,不易溝通勸化。柯羅威教士回答道:“如果不是艱苦之地,又怎能彰顯出主的榮光?摩西麵臨紅海之時,難道不是對主依然充滿信心嗎?”會督聽到他這麼說,隻得放棄勸誡,和同僚聚在一起,祝福這位勇敢而堅定的弟兄。

接下來,柯羅威教士興致勃勃地投入到準備工作中來。他設法從多個渠道搜集了一些資料,想搞清楚自己即將前往的這座叫赤峰的城市,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和很多動輒可以上溯千年的中國城市不同,赤峰出現的時間其實相當短。

清朝皇帝為了維持在蒙古草原的統治,將草原的部落分成了若幹個盟和旗,由當地大大小小的領主統治。這些領主不必向帝國交稅,隻承擔一些禮儀和軍事義務,旗下無論山川牧場還是領民,都屬於他們的私產。

其中最靠近京城的兩個盟,一個叫卓索圖盟,意思是驛站;另外一個叫昭烏達盟,意思是一百棵柳樹。這兩個盟內通直隸,外接蒙古和關外,商路十分繁盛,居民有蒙古人也有漢人。在兩盟之間的英金河畔、紅山腳下,有一片得天獨厚的平原地帶叫作烏蘭哈達。烏蘭哈達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是駐留休憩的良所。北上和南下的商旅走到這裏,都會停下來休整。久而久之,烏蘭哈達開始出現漢人的定居點,再後來,慢慢形成了一個商業色彩濃厚的大鎮子,以漢人為主,也有許多蒙民來做生意,成了東蒙最重要的一處商埠通衢。

這個叫作烏蘭哈達的鎮子跨越兩盟,而且聚集了許多不屬於劄薩克(清朝對蒙古族住區各旗旗長的稱謂)的自由平民,無論行政管理、稅收、司法還是防務,都會產生很多問題。朝廷單獨把這一片區域從兩盟抽出來,設立了一個烏蘭哈達巡檢司,曆代以來名字不斷變化,就在前兩年,才改成了直隸州,直接由承德府管轄,定名為赤峰。

在柯羅威教士眼中,這真是一個頗為奇妙的城市。赤峰這個地方,始終處於一種曖昧和矛盾的狀態。它既位於草原,同時又屬於內地;它的周圍明明都是草原劄薩克們的私人領地,卻像中原那些縣城一樣接受朝廷的直接管理;它的大部分領土是富有濃鬱蒙古風情的遼闊牧場,城裏卻是鱗次櫛比的各色漢人商鋪;牧民們趕著牛羊走過草地,商路上的客商們南來北往,日夜不斷,耳邊繚繞著喇嘛們吟唱的經文。它被數種文化一起哺乳著,停留在邊緣地帶,並不徹底偏向任何一邊,這使得它擁有了兩副麵孔。你很難說清哪一副麵孔才是本來麵目,從不同的角度去審視這座城市,會得出截然不同的印象。

查完資料的當天晚上,柯羅威教士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漫步在一座紅色的山峰之上,山峰的最頂端是一位女子。她挺立在最高處,呈現出與山腳下那座城市相同的特質:她同時擁有兩張麵孔,一張粗獷豪邁,似是飽經風霜;一張精致細膩,還略帶了點憂鬱。兩副麵孔不停旋轉輪換,教士卻始終無法抓住它們停下來的一刻,無論他怎麼向上攀爬,都無法觸碰到女子的紅色裙角。

這時一束神秘的月光自天頂灑下來,籠罩著教士全身。霎時間,天地都為之褪色,整個視野裏全成了皎潔。在這一片耀眼的白色之中,那女子緩步朝他走來,腳步輕盈縹緲,赤色的衣裙在白光中異常醒目。教士想伸手去觸碰,近在咫尺,卻又仿佛隔著一個時空。

女子開始翩翩起舞,這是一種奇妙的從未見過的舞姿,兩副麵孔隨著節奏變換。柯羅威教士的耳邊,倏然響起了一個低沉男子的聲音,既像是誦經,又像是吟唱。整個世界,就這樣慢慢被月光吞沒……不知不覺,教士就這麼醒來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夢中的細節,甚至連自己是否真的看到那一男一女都不確定。

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柯羅威教士忙碌於前往赤峰的準備工作。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需要準備大量書籍、儀器、藥品、農用工具以及能裝下這些東西的運輸工具,甚至還弄到一把史密斯-韋森的M586轉輪手槍,以應付可能出現的危險。公理會在蒙古毫無根基,他能依靠的隻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