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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瘋喇嘛 1(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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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遇襲確實發生了,老畢和他的同伴都死了,建動物園這件事已經注定無法實現。如果方便的話,希望你能把我帶到赤峰州,我要跟總堂聯絡……”柯羅威教士虛弱地說道。信心是一回事,現實則是另外一回事。

薩仁烏雲突然俯身湊近柯羅威教士,讓他有點兒猝不及防。女孩的聲音很執著:“你的動物都在嗎?”

“嗯,是的。”

“你還活著,對不對?”

“沒錯。”

“那麼,你到底想不想在草原上建一座動物園?”

“想。”

“是因為別人讓你這樣做,還是你自己想這樣做?”

“當然是我自己。”

薩仁烏雲拍了拍身旁的羊毛靠墊,無比認真地說:“我不了解你所信奉的神明,可我是這麼想的,如果你的神不願意這樣做,他在一開始就會阻止你,不是嗎?”

柯羅威教士注視著姑娘的雙眸,她並非基督徒,可他能感到一股力量傳送過來。他忽然明悟,這不是一次挫折或否定,這是一次試煉。上帝從來沒有拋棄過他,隻是在試探他的信心是否堅定。

他深深地為自己的軟弱感到羞愧。這是多麼明顯的一件事,任何一個信心堅定的教士都應該在第一時間想到。可自己呢?在遭遇挫折時完全崩潰了,居然還去質疑上帝的意旨,需要一位異教徒提醒才如夢初醒。

柯羅威教士仰起頭來,朝蒙古包的天頂看去。金黃色的光芒變成一條狹窄的光束垂落下來,刺痛了他的雙眼,讓他淚流不止。去赤峰州的意義難道不就在此嗎?教士跪在地上,懺悔自己的軟弱和動搖過的信心,乞求主的寬恕。

薩仁烏雲安靜地等在旁邊,直到教士完成懺悔,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她拍了拍教士的肩膀:“昨晚長生天給我托了一個夢,夢見有一頭白象從西方而來,它化成一條哈達披在我的肩上。這是我的神給我的啟示,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因果吧我會幫你實現這個夢想的。”

教士對這個承諾感激不盡,隻是他對蒙古女孩口中的“神啟”略有不解。長生天是蒙古人的神祇,它怎麼會對一個傳播福音的基督徒發出啟示?不過他一轉念,想起了老畢拴在大車旁邊的三清鈴和盧公明評價中國人的話,他們確實沉迷於各種信仰,彼此相處融洽,毫不介意,這種性格自然會反映到他們所信奉的神明身上。

這是柯羅威教士的宗教精神所不能接受的。於是教士向薩仁烏雲表示感謝,並謹慎地說了一句:“願主保佑您。”他偷偷抬眼去看,發現女孩並無不悅,反而很高興地接受了。

薩仁烏雲決定幫助教士,不光是因為夢見白象的緣故。她相信緣分,也挺喜歡這個有點兒呆呆的教士,尤其是當他說起動物園時那發自內心的興奮,讓她想起自己的叔父貢親王。

她記得貢親王從日本考察回來以後,在王府與她聊了很多見聞。一說到那些外界的新鮮事物,貢親王就興致勃勃,說一定要找機會把它們都引入到草原來。他絮叨了許多方案細節:這個學校建在哪,那個工廠建在哪,道路該如何修整,怎麼從外麵聘請教師——貢親王說話時那孩子一樣興奮而好奇的神情,和柯羅威教士一模一樣。

“我先帶著你去趟赤峰州,那邊的知州和我叔父很熟悉,他應該能幫上忙。州裏有電報局,跟京城聯係很方便。”薩仁烏雲高高興興說著自己的計劃。教士看著這個蒙古姑娘,苦笑著搖搖頭。運送動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光憑她和幾個護衛幫不上什麼忙。

他提醒說,最困難的是如何把這些動物從荒渺無人的草原運走。薩仁烏雲驕傲地伸長手臂,向四周一劃:“太陽光所及的草原,都會向薩仁烏雲這個名字獻出祝福。”

不待教士詳細詢問,薩仁烏雲已經行動起來。她把護衛們召集過來,宣布這一次的出獵提前結束,接下來先護送教士和那些動物前往赤峰州。護衛們麵麵相覷,覺得這實在有些詭異,但是又不敢違背女主人的命令。於是他們拆掉蒙古包,扔掉不用的物資,派出一個最快的騎手去附近的蘇木(蒙古旗下一級軍事行政單位),征調能用的大架車。

在等待期間,教士帶著薩仁烏雲簡單地參觀了一下動物們,他一一進行介紹,算是為日後的動物園做一次預演。教士說了它們的產地、種類以及一些基本習性,蒙古姑娘聽得饒有興趣,不時發問。

薩仁烏雲最喜歡的是那頭獅子,第一眼看到時就很喜歡。它那股懶惰皮囊下洶湧的野性,和這個蒙古姑娘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可惜的是,虎賁對她顯然沒興趣,眯著眼睛睡得正香——昨晚的長途跋涉對它來說,實在是破天荒。

她最不喜歡的是那條蟒蛇。薩仁烏雲一看到這條可怖陰沉的動物,就像被針紮了一樣跳開,渾身顫抖。教士知道有些人天生懼怕蛇,這是夏娃遺留下來的心理陰影。他連忙把薩仁烏雲帶開,去看萬福。

薩仁烏雲看到這一頭白象,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她相信這就是夢中從西方走來的那一頭。她走近白象,萬福沒有閃避,任憑薩仁烏雲撫摸自己的耳朵和長鼻子。薩仁烏雲想了想,從右側辮子裏捋下一條掛滿珊瑚和彩石的紅絲線,係在了萬福嘴邊的凸起處——萬福是一頭母象,沒有象牙,隻在嘴兩邊有微微的肉包凸起。

少女把額頭貼在萬福白皙粗糙的肌膚上,她細嫩修長的手指滑過紅線上的一枚枚飾物,好像在數念珠。她開始低聲念誦著什麼,教士聽不懂,大概是什麼玄奧的經文,然後誦經聲演變成了歌聲,或者說兩者本來就是一回事。

薩仁烏雲的歌聲忽高忽低,悠揚中還帶著一股蒼涼的憂鬱,隻有草原上的風能配合上這節奏。正在姑娘的聲音逐漸低沉之時,萬福抬起長鼻子,搭在薩仁烏雲的肩上。這頭母象仿佛把握住了風的節奏,知道歌聲何時結束,挪動肥厚的腳掌,讓姑娘貼得更緊了。

教士站在旁邊,發現萬福的眼神更清澈了,透亮明快,所有的光芒都收斂在瞳孔中,就像月光。他忽然想起來,似乎昨晚在草原上聽到的就是這樣的歌聲。

“你昨晚是否唱歌了?”教士略顯魯莽地問道。

薩仁烏雲的臉頰貼在象鼻子上,笑著回答:“我每天晚上都會唱歌啊,這是我在草原上的使命。”

這個回答有些奇怪,不過她沒有進一步解釋,教士不好追問。他暗自揣測,也許昨晚就是薩仁烏雲的歌聲把自己引到帳篷附近來,那些幻象不過是過度疲憊而產生的幻覺。

那些護衛手腳麻利,很快就拆完了蒙古包。又等了一陣,找車的人也回來了。薩仁烏雲這個名字在草原上確實相當有影響力,附近蘇木一口氣派出了四輛大架子車和四輛勒勒車,幾乎傾其所有。

在裝卸這些難伺候的乘客時,其他動物都還好,隻有虎賁著實費了一番周折。其實它隻要吃飽了,並不介意在哪裏待著,可是那些拉車的轅馬卻不肯配合。它們一聞到野獸的氣味,就嚇得魂不附體。薩仁烏雲建議幹脆讓她牽著虎賁走算了,就像教士牽著萬福一樣,但教士堅決反對這個魯莽的行為。

最後薩仁烏雲決定把搭建蒙古包的染青氈子拿出來,蓋在虎賁四周,再在旁邊堆了一大堆香料。這樣勉強可以遮掩身形和氣味。

這個臨時組建的車隊,在正午時分隆隆地上路了。和之前不同的是,教士這回沒有坐車廂——因為沒有車廂給他坐——而是騎在了馬上。薩仁烏雲給了他一匹青灰色的駿馬,教士戰戰兢兢地伏在馬鞍上,一點兒都不敢撒手,生怕掉下去。護衛們都哈哈大笑,示威似的在周圍來回跑動。隻有萬福看起來不太高興,她大概對另外一隻動物與教士如此親近有些不滿。

接下來的一整天,再沒有什麼意外發生。沒看到馬匪,補給也十分充足。沿途牧民聽到薩仁烏雲到來的消息,都紛紛跑出蒙古包,雙手獻上哈達和最美味的羊羔。不光是虎賁,就連教士也慢慢習慣了羊肉的腥膻味道,騎術也越發熟練。不過無論他怎麼努力,還是趕不上薩仁烏雲,她輕盈得就像是一朵大風吹動的白雲,輕輕一縱,便騎出去很遠,渾身的活力根本揮灑不盡。

當天晚上,車隊停留在一處避風的凹地中心,周圍是一圈橢圓形的草丘。護衛們七手八腳地把帳篷再次搭起來,還額外給教士搭了一個小的,離薩仁烏雲的住所不遠。至於那些動物,都老老實實留在車上,停放在帳篷後頭。隻有萬福和虎賁身軀太大,教士特意把它們鬆開,隻用繩索牽在地上的橛子旁。

這些工作做完時,太陽恰好沒人地平線一半。教士深深吸入一口已然變涼的青草氣息,向遠方看去。那昏黃晦暗的光芒像溺水者的手臂,絕望地從草原的邊緣伸出來,高高舉起,想要抓住燦爛的雲霞,仿佛不甘心自己的沉淪。可暮色正徐徐湧上來,不可阻擋地將光芒吞沒。

薩仁烏雲走到教士身旁,輕輕說道:“你知道嗎?這是草原上最美妙的時刻,既不是白晝,也不是黑夜,牧民們把這一刻稱為卜瑞——生者和死者會在這段時間看到彼此,任何人在此時祈禱,都能同時讓神祇和惡靈聽到。”

教士一邊努力理解著薩仁烏雲的話,一邊注視著眼前逐漸暗淡的光線。他從小就很迷戀黃昏,那種感覺像是走進一座暗房,他腦子裏那些異想天開的幻覺,在昏黃光線的衝洗下,慢慢在現實的底片中顯現出來,彼此疊加。

“來,我帶你去看個東西。”薩仁烏雲拽著教士的手,朝著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

他們越過溝坎,爬上草丘。教士看到在草丘的頂上,矗立著一個大大的圓錐體石堆。它大約兩米高,尖頂上插著三根柳條枝,石塊彼此鑲嵌得很巧妙,縫隙之間還夾著幾條幾乎褪掉顏色的破爛哈達,正隨風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