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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薦亡齋和尚吃官司打秋風鄉紳遭橫事(2 / 3)

光陰彈指,七七之期已過,範舉人出門謝了孝。一日,張靜齋來候問,還有話說。範舉人叫請在靈前一個小書房裏坐下,穿著衰絰,出來相見,先謝了喪事裏諸凡相助的話。張靜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們做子侄的理應效勞。想老伯母這樣大壽歸天,也罷了,隻是誤了世先生此番會試。看來想是祖塋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範舉人道:“今年山向不利,隻好來秋舉行,但費用尚在不敷。”張靜齋屈指一算:“銘旌是用周學台的銜。墓誌托魏朋友將就做一篇,卻是用誰的名?其餘殯儀、桌席、執事、吹打,以及雜用、飯食、破土、謝風水之類,須三百多銀子。”正算著,捧出飯來吃了。張靜齋又道:“三載居廬,自是正理。但世先生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邊設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現今高發之後,並不曾到貴老師處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風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約同行?一路上舟車之費,弟自當措辦,不須世先生費心。”範舉人道:“極承老先生厚愛,隻不知大禮上可行得?”張靜齋道:“禮有經,亦有權,想沒有甚麼行不得處。”範舉人又謝了。

張靜齋約定日期,雇齊夫馬,帶了從人,取路往高要縣進發。於路上商量說:“此來一者見老師,二來老太夫人墓誌,就要借湯公的官銜名字。”不一日,進了高要城。那日知縣下鄉相驗去了,二位不好進衙門,隻得在一個關帝廟裏坐下。那廟正修大殿,有縣裏工房在內監工,工房聽見縣主的相與到了,慌忙迎到裏麵客位內坐著,擺上九個茶盤來。工房坐在下席,執壺斟茶。吃了一回,外麵走進一個人來,方巾闊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落腮胡子。那人一進了門,就叫把茶盤子撤了,然後與二位敘禮坐下,動問那一位是張老先生,那一位是範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賤姓嚴,舍下就在咫尺。去歲宗師案臨,幸叨歲薦,與我這湯父母是極好的相與。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舊?”二位各道了年誼師生,嚴貢生不勝欽敬。工房告過失陪,那邊去了。

嚴家家人掇了一個食盒來,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開盒蓋,九個盤子,都是雞、鴨、糟魚、火腿之類。嚴貢生請二位老先生上席,斟酒奉過來,說道:“本該請二位老先生降臨寒舍,一來蝸居恐怕褻尊,二來就要進衙門去,恐怕關防有礙,故此備個粗碟,就在此處談談,休嫌輕慢。”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謁,倒先取擾。”嚴貢生道:“不敢,不敢。”立著要候幹一杯。二位恐怕臉紅,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嚴貢生道:“湯父母為人廉靜慈祥,真乃一縣之福。”張靜齋道:“是。敝世叔也還有些善政麼?”嚴貢生道:“老先生,人生萬事,都是個緣法,真個勉強不來的。湯父母到任的那日,敝處闔縣紳衿,公搭了一個彩棚,在十裏牌迎接。弟站在彩棚門口。須臾,鑼、旗、傘、扇、吹手、夜役,一隊一隊,都過去了。轎子將近,遠遠望見老父母兩朵高眉毛,一個大鼻梁,方麵大耳,我心裏就曉得是一位豈弟君子。卻又出奇,幾十人在那裏同接,老父母轎子裏兩隻眼隻看著小弟一個人。那時有個朋友,同小弟並站著,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問我:‘先年可曾認得這位父母?’小弟從實說:‘不曾認得。’他就癡心,隻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搶上幾步,意思要老父母問他甚麼。不想老父母下了轎,同眾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別處,才曉得從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要不的。次日,小弟到衙門去謁見,老父母方才下學回來,諸事忙作一團,卻連忙丟了,叫請小弟進去,換了兩遍茶,就像相與過幾十年的一般。”張鄉紳道:“總因你先生為人有品望,所以敝世叔相敬,近來自然時時請教。”嚴貢生道:“後來倒也不常進去。實不相瞞,小弟隻是一個為人率真,在鄉裏之間,從不曉得占人寸絲半粟的便宜,所以曆來的父母官,都蒙相愛。湯父母容易不大喜會客,卻也凡事心照。就如前月縣考,把二小兒取在第十名,叫了進去,細細問他從的先生是那個,又問他可曾定過親事,著實關切。”範舉人道:“我這老師看文章是法眼,既然賞鑒令郎,一定是英才可賀。”嚴貢生道:“豈敢,豈敢。”又道:“我這高要,是廣東出名縣分,一歲之中,錢糧耗羨,花、布、牛、驢、漁、船、田、房稅,不下萬金。”又自拿手在桌上畫著,低聲說道:“像湯父母這個做法,不過八千金。前任潘父母做的時節,實有萬金。他還有些枝葉,還用著我們幾個要緊的人。”說著,恐怕有人聽見,把頭別轉來望著門外。一個蓬頭赤足的小使走了進來,望著他道:“老爺,家裏請你回去。”嚴貢生道:“回去做甚麼?”小廝道:“早上關的那口豬,那人來討了,在家裏吵哩。”嚴貢生道:“他要豬,拿錢來!”小廝道:“他說豬是他的。”嚴貢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罷,我就來。”那小廝又不肯去。張、範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竟請回罷。”嚴貢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這口豬原是舍下的。”才說得一句,聽見鑼響,一齊立起身來說道:“回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