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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範學道視學報師恩王員外立朝敦友誼(1)(1 / 2)

話說嚴貢生因立嗣興訟,府、縣都告輸了,司裏又不理,隻得飛奔到京。想冒認周學台的親戚,到部裏告狀,一直來到京師。周學道已升做國子監司業了。大著膽,竟寫一個“眷姻晚生”的帖,門上去投。長班傳進帖,周司業心裏疑惑,並沒有這個親戚。正在沈吟,長班又送進一個手本,光頭名字,沒有稱呼,上麵寫著“範進”。周司業知道是廣東拔取的,如今中了,來京會試,便叫快請進來。範進進來,口稱恩師,叩謝不已。周司業雙手扶起,讓他坐下,開口就問:“賢契同鄉,有個甚麼姓嚴的貢生麼?他方才拿姻家帖子來拜學生,長班問他,說是廣東人,學生卻不曾有這門親戚。”範進道:“方才門人見過,他是高要縣人,同敝處周老先生是親戚,隻不知老師可是一家?”周司業道:“雖是同姓,卻不曾序過,這等看起來,不相幹了。”即傳長班進來吩咐道:“你去向那嚴貢生說,衙門有公事,不便請見,尊帖也帶了回去罷。”長班應諾回去了。

周司業然後與範舉人話舊:“適學生前科看廣東榜,知道賢契高發,滿望來京相晤,不想何以遲至今科?”範進把丁母憂的事說了一遍,周司業不勝歎息,說道:“賢契績學有素,雖然耽遲幾年,這次南宮一定入選。況學生已把你的大名常在當道大老麵前薦揚,人人都欲致之門下。你隻在寓靜坐,揣摩精熟。若有些須缺少費用,學生這裏還可相幫。”範進道:“門生終身皆頂戴老師高厚栽培。”又說了許多話,留著吃了飯,相別去了。

會試已畢,範進果然中了進士。授職部屬,考選禦史。數年之後,欽點山東學道。命下之日,範學道即來叩見周司業,周司業道:“山東雖是我故鄉,我卻也沒有甚事相煩。隻心裏記得訓蒙的時候,鄉下有個學生,叫做荀玫,那時才得七歲,這又過了十多年,想也長成人了。他是個務農的人家,不知可讀得成書。若是還在應考,賢契留意看看,果有一線之明,推情拔了他,也了我一番心願。”範進聽了,專記在心,去往山東到任。考事行了大半年,才按臨兗州府,生童共是三棚,就把這件事忘斷了。直到第二日要發童生案,頭一晚才想起來,說道:“你看我辦的是甚麼事!老師托我汶上縣荀玫,我怎麼並不照應?大意極了!”慌忙先在生員等第卷子內一查,全然沒有。隨即在各幕客房裏把童生落卷取來,對著名字、坐號,一個一個的細查。查遍了六百多卷子,並不見有個荀玫的卷子。學道心裏煩悶道:“難道他不曾考?”又慮著:“若是有在裏麵,我查不到,將來怎樣見老師?還要細查。就是明日不出案也罷。”一會同幕客們吃酒,心裏隻將這件事委決不下。眾幕賓也替疑猜不定。

內中一個少年幕客蘧景玉說道:“老先生,這件事倒合了一件故事。數年前,有一位老先生點了四川學差,在何景明先生寓處吃酒,景明先生醉後大聲道:‘四川如蘇軾的文章,是該考六等的了。’這位老先生記在心裏。到後典了三年學差回來,再會見何老先生,說:“學生在四川三年,到處細查,並不見蘇軾來考,想是臨場規避了。”說罷,將袖子掩了口笑,又道:“不知這荀玫是貴老師怎麼樣向老先生說的?”範學道是個老實人,也不曉得他說的是笑話,隻愁著眉道:“蘇軾既文章不好,查不著也罷了。這荀玫是老師要提拔的人,查不著,不好意思的。”一個年老的幕客牛布衣道:“是汶上縣?何不在已取中入學的十幾卷內查一查?或者文字好,前日已取了也不可知。”學道道:“有理,有理。”忙把已取的十幾卷取了,對一對號簿,頭一卷就是荀玫,學道看罷,不覺喜逐顏開,一天愁都沒有了。

次早發出案來,傳齊生童發落。先是生員。一等、二等、三等都發落過了,傳進四等來。汶上縣學四等第一名上來是梅玖,跪著閱過卷,學道作色道:“做秀才的人,文章是本業,怎麼荒謬到這樣地步!平日不守本分多事可知!本該考居極等,姑且從寬,取過戒飭來,照例責罰!”梅玖告道:“生員那一日有病,故此文字糊塗,求大老爺格外開恩!”學道道:“朝廷功令,本道也做不得主。左右!將他扯上凳去,照例責罰!”說著,學裏麵一個門鬥已將他拖在凳上。梅玖急了,哀告道:“大老爺,看生員的先生麵上開恩罷!”學道道:“你先生是那一個?”梅玖道:“現任國子監司業周蕢軒先生,諱進的,便是生員的業師。”範學道道:“你原來是我周老師的門生。也罷,權且免打。”門鬥把他放起來,上來跪下,學道吩咐道:“你既出周老師門下,更該用心讀書。像你做出這樣文章,豈不有玷門牆桃李!此後須要洗心改過。本道來科考時,訪知你若再如此,斷不能恕了!”喝聲:“趕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