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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三山門賢人餞別五河縣勢利熏心(2 / 3)

杜少卿上了岸,看著虞博士的船開了去,望不見了,方才回來。餘大先生在河房裏,杜少卿把方才這些話告訴他,餘大先生歎道:“難進易退,真乃天懷淡定之君子。我們他日出身,皆當以此公為法。”彼此歎賞了一回。當晚餘二先生有家書來約大先生回去,說:“表弟虞華軒家請的西席先生去了,要請大哥到家教兒子。目今就要進館,請作速回去。”餘大先生向杜少卿說了,辭別要去。次日,束裝渡江。杜少卿送過,自回家去。

餘大先生渡江回家,二先生接著,拿帖子與乃兄看,上寫:

愚表弟虞梁,敬請餘大表兄先生在舍教訓小兒。每年修金四十兩,節禮在外。

此訂

大先生看了,次日去回拜。虞華軒迎了出來,心裏歡喜,作揖奉坐。小廝拿上茶來吃著。虞華軒道:“小兒蠢夯,自幼失學。前數年愚弟就想請表兄教他,因表兄出遊在外,今恰好表兄在家,就是小兒有幸了。舉人、進士,我和表兄兩家車載鬥量,也不是甚麼出奇東西。將來小兒在表兄門下,第一要學了表兄的品行,這就受益的多了。”餘大先生道:“愚兄老拙株守,兩家至戚世交,隻和老弟氣味還投合的來。老弟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一般,我怎不盡心教導。若說中舉人、進士,我這不曾中過的人,或者不在行。至於品行文章,令郎自有家傳,愚兄也隻是行所無事。”說罷,彼此笑了。擇了個吉日,請先生到館。餘大先生絕早到了。虞小公子出來拜見,甚是聰俊。拜過,虞華軒送至館所。

餘大先生上了師位。虞華軒辭別,到那邊書房裏去坐。才坐下,門上人同了一個客進來。這客是唐三痰的哥,叫做唐二棒椎,是前科中的文舉人,卻與虞華軒是同案進的學。這日因他家先生開館,就踱了來,要陪先生。虞華軒留他坐下吃了茶,唐二棒椎道:“今日恭喜令郎開館。”虞華軒道:“正是。”唐二棒椎道:“這先生最好,隻是坐性差些,又好弄這些雜學,荒了正務。論餘大先生的舉業,雖不是時下的惡習,他要學國初帖括的排場,卻也不是中和之業。”虞華軒道:“小兒也還早哩。如今請餘大表兄,不過叫學他些立品,不做那勢利小人就罷了。”

又坐了一會,唐二棒椎道:“老華,我正有一件事要來請教你這通古學的。”虞華軒道:“我通甚麼古學?你拿這話來笑我。”唐二棒椎道:“不是笑話,真要請教你。就是我前科僥幸,我有一個嫡侄,他在鳳陽府裏住,也和我同榜中了,又是同榜,又是同門。他自從中了,不曾到縣裏來,而今來祭祖。他昨日來拜我,是‘門年愚侄’的帖子。我如今回拜他,可該用個‘門年愚叔’?”虞華軒道:“怎麼說?”唐二棒椎道:“你難道不曾聽見,我舍侄同我同榜同門,是出在一個房師房裏中的了。他寫‘門年愚侄’的帖子拜我,我可該照樣還他?”虞華軒道:“我難道不曉得同著一個房師叫做同門?但你方才說的‘門年愚侄’四個字,是鬼話,是夢話?”唐二棒椎道:“怎的是夢話?”虞華軒仰天大笑道:“從古至今也沒有這樣奇事。”唐二棒椎變著臉道:“老華,你莫怪我說。你雖世家大族,你家發過的老先生們離的遠了,你又不曾中過,這些官場上來往的儀製,你想是未必知道。我舍侄他在京裏不知見過多少大老,他這帖子的樣式必有個來曆,難道是混寫的?”虞華軒道:“你長兄既說是該這樣寫,就這樣寫罷了,何必問我!”唐二棒椎道:“你不曉得,等餘大先生出來吃飯,我問他。”

正說著,小廝來說:“姚五爺進來了。”兩個人同站起來。姚五爺進來作揖坐下。虞華軒道:“五表兄,你昨日吃過飯,怎便去了?晚裏還有個便酒等著,你也不來。”唐二棒椎道:“姚老五,昨日在這裏吃中飯的麼?我昨日午後遇著你,你現說在仁昌典方老六家吃了飯出來,怎的這樣扯謊?”

小廝擺了飯,請餘大先生來。餘大先生首席,唐二棒椎對麵,姚五爺上坐,主人下陪。吃過飯,虞華軒笑把方才寫帖子話說與餘大先生。餘大先生氣得兩臉紫漲,頸子裏的筋都耿出來,說道:“這話是那個說的?請問人生世上,是祖父要緊,是科名要緊?”虞華軒道:“自然是祖父要緊了,這也何消說得。”餘大先生道:“既知是祖父要緊,如何才中了個舉人,便丟了天屬之親,叔侄們認起同年同門來?這樣得罪名教的話,我一世也不願聽!二哥,你這位令侄,還虧他中個舉,竟是一字不通的人。若是我的侄兒,我先拿他在祠堂裏祖宗神位前先打幾十板子才好!”唐二棒椎同姚五爺看見餘大先生惱得像紅蟲,知道他的迂性呆氣發了,講些混話,支開了去。

須臾,吃完了茶,餘大先生進館去了。姚五爺起身道:“我去走走再來。”唐二棒椎道:“你今日出去,該說在彭老二家吃了飯出來的了。”姚五爺笑道:“今日我在這裏陪先生,人都知道的,不好說在別處。”笑著去了。

姚五爺去了一時,又走回來,說道:“老華,廳上有個客來拜你,說是在府裏太尊衙門裏出來的,在廳上坐著哩,你快出去會他。”虞華軒道:“我並沒有這個相與,是那裏來的?”正疑惑間,門上傳進帖子來:“年家眷同學教弟季萑頓首拜。”虞華軒出到廳上迎接。季葦蕭進來,作揖坐下,拿出一封書子遞過來,說道:“小弟在京師因同敝東家來貴郡,令表兄杜慎卿先生托寄一書,專候先生。今日得見雅範,實為深幸。”虞華軒接過書子,拆開從頭看了,說道:“先生與我敝府厲公祖是舊交?”季葦蕭道:“厲公是敝年伯荀大人的門生,所以邀小弟在他幕中共事。”虞華軒道:“先生因甚公事下縣來?”季葦蕭道:“此處無外人,可以奉告。厲太尊因貴縣當鋪戥子太重,剝削小民,所以托弟下來查一查。如其果真,此弊要除。”虞華軒將椅子挪近季葦蕭跟前,低言道:“這是太公祖極大的仁政。敝縣別的當鋪,原也不敢如此,隻有仁昌、仁大方家這兩個典鋪。他又是鄉紳,又是鹽典,又同府縣官相與的極好,所以無所不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要除這個弊,隻要除這兩家。況太公祖堂堂太守,何必要同這樣人相與!此說隻可放在先生心裏,卻不可漏泄,說是小弟說的。”季葦蕭道:“這都領教了。”虞華軒又道:“蒙先生賜顧,本該備個小酌,奉屈一談。一來恐怕褻尊,二來小地方耳目眾多,明日備個菲酌送到尊寓,萬勿見卻。”季葦蕭道:“這也不敢當。”說罷,作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