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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國公府雪夜留賓來賓樓燈花驚夢(1 / 3)

話說南京這十二樓,前門在武定橋,後門在東花園,鈔庫街的南首,就是長板橋。自從太祖皇帝定天下,把那元朝功臣之後都沒入樂籍,有一個教坊司管著他們。也有衙役執事,一般也坐堂打人。隻是那王孫公子們來,他卻不敢和他起坐,隻許垂手相見。每到春三二月天氣,那些姊妹們都勻脂抹粉,站在前門花柳之下,彼此邀伴頑耍。又有一個盒子會,邀集多人,治備極精巧的時樣飲饌,都要一家賽過一家。那有幾分顏色的,也不肯胡亂接人。又有那一宗老幫閑,專到這些人家來替他燒香,擦爐,安排花盆,揩抹桌椅,教琴棋書畫。那些妓女們相與的孤老多了。卻也要幾個名士來往,覺得破破俗。

那來賓樓有個雛兒,叫做聘娘。他公公在臨春班做正旦,小時也是極有名頭的。後來長了胡子,做不得生意,卻娶了一個老婆,隻望替他接接氣。那曉的又胖又黑,自從娶了他,鬼也不上門來。後來沒奈何,立了一個兒子,替他討了一個童養媳婦,長到十六歲,卻出落得十分人才,自此,孤老就走破了門檻。那聘娘雖是個門戶人家,心裏最喜歡相與官。他母舅金修義,就是金次福的兒子,常時帶兩個大老官到他家來走走。那日來對他說:“明日有一個貴人要到你這裏來玩玩。他是國公府內徐九公子的表兄。這人姓陳,排行第四,人都叫他是陳四老爺。我昨日在國公府裏做戲,那陳四老爺向我說,他著實聞你的名,要來看你。你將來相與了他,就可結交徐九公子,可不是好?”聘娘昕了,也著實歡喜。金修義吃完茶去了。

次日,金修義回覆陳四老爺去。那陳四老爺是太平府人,寓在東水關董家河房。金修義到了寓處門口,兩個長隨,穿著一身簇新的衣服,傳了進去。陳四老爺出來,頭戴方巾,身穿玉色緞直裰,裏邊襯著狐狸皮襖。腳下粉底皂靴,白淨麵皮,約有二十八九歲。見了金修義,問道:“你昨日可曾替我說信去?我幾時好去走走?”修義道:“小的昨日去說了,他那裏專候老爺降臨。”陳四老爺道:“我就和你一路去罷。”說著,又進去換了一套新衣服,出來叫那兩個長隨叫轎夫伺候。隻見一個小小廝進來,拿著一封書。陳四老爺認得他是徐九公子家的書童,接過書子,拆開來看。上寫著:

積雪初霽,瞻園紅梅次第將放。望表兄文駕過我,圍爐作竟日談。萬勿推卻。

至囑,至囑!上木南表兄先生。

徐詠頓首

陳木南看了,向金修義道:“我此時要到國公府裏去,你明日再來罷。”金修義去了。

陳木南隨即上了轎,兩個長隨跟著,來到大功坊。轎子落在國公府門口,長隨傳了進去。半日,裏邊道:“有請。”陳木南下了轎,走進大門,過了銀鑾殿,從旁邊進去。徐九公子立在瞻園門口,迎著叫聲:“四哥,怎麼穿這些衣服?”陳木南看徐九公子時,烏帽珥貂,身穿織金雲緞夾衣,腰係絲絛,腳下朱履。兩人拉著手。隻見那園裏高高低低,都是太湖石堆的玲瓏山子,山子上的雪還不曾融盡。徐九公子讓陳木南沿著欄杆。曲曲折折,來到亭子上。那亭子是園中最高處,望著那園中幾百樹梅花,都微微含著紅萼。徐九公子道:“近來南京的天氣暖的這樣早,不消到十月盡,這梅花都已大放可觀了。”陳木南道:“表弟府裏不比外邊。這亭子雖然如此軒敞,卻不見一點寒氣襲人。唐詩說的好,‘無人知道外邊寒’,不到此地,那知古人措語之妙!”

說著,擺上酒來。都是銀打的盆子,用架子架著,底下一層貯了燒酒,用火點著,焰騰騰的,暖著那裏邊的肴饌,卻無一點煙火氣。兩人吃著,徐九公子道:“近來的器皿都要翻出新樣,卻不知古人是怎樣的製度,想來倒不如而今精巧。”陳木南道:“可惜我來遲了一步。那一年虞博士在國子監時,遲衡山請他到泰伯祠主祭,用的都是古禮古樂,那些祭品的器皿,都是訪古購求的。我若那時在南京,一定也去與祭,也就可以見古人的製度了。”徐九公子道:“十幾年來我常在京,卻不知道家鄉有這幾位賢人君子,竟不曾會他們一麵,也是一件缺陷事。”

吃了一會,陳木南身上暖烘烘,十分煩躁起來,脫去了一件衣服。管家忙接了,摺好放在衣架上。徐九公子道:“聞的向日有一位天長杜先生,在這莫愁湖大會梨園子弟,那時卻也還有幾個有名的腳色。而今怎麼這些做生、旦的,卻要一個看得的也沒有?難道此時天也不生那等樣的腳色?”陳木南道:“論起這件事,卻也是杜先生作俑。自古婦人無貴賤。任憑他是青樓婢妾,到得收他做了側室,後來生出兒子,做了官,就可算的母以子貴。那些做戲的,憑他怎麼樣,到底算是個賤役。自從杜先生一番品題之後,這些縉紳士大夫家筵席間,定要幾個梨園中人,雜坐衣冠隊中,說長道短。這個成何體統!看起來,那杜先生也不得辭其過。”徐九公子道:“也是那些暴發戶人家。若是我家,他怎敢大膽?”說了一會,陳木南又覺的身上煩熱,忙脫去一件衣服,管家接了去。陳木南道:“尊府雖比外麵不同,怎麼如此太暖?”徐九公子道:“四哥,你不見亭子外麵一丈之內,雪所不到。這亭子卻是先國公在時造的,全是白銅鑄成,內中燒了煤火,所以這般溫暖。外邊怎麼有這樣所在!”陳木南聽了,才知道這個原故。兩人又飲一會,天氣昏暗了,那幾百樹梅花上都懸了羊角燈,磊磊落落,點將起來,就如千點明珠,高下照耀,越掩映著那梅花枝幹橫斜可愛。酒罷,捧上茶來吃了,陳木南告辭回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