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棺材裏的老人身上再也沒有了讓敖淩一眼看上去便會心情愉快的祥和的氣。
他安靜的躺在那裏,就像是一株枯草。
“村長已經一百多歲了——是難得的長壽,喜喪。”桔梗穿著巫女服念誦完了鎮魂往生的禱文,輕聲說道。
而敖淩卻感覺有些茫然。
他所看見所經曆過的關於死亡的事情實在不算少。
他也無比清楚的知道,人死之後並不是消亡了,而是魂歸黃泉重新開始,甚至能力強大的靈魂,拒絕轉世而選擇轉生也是可以的。
但他看著死去了的老村長,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是少了點兒什麼。
他是真的明白了吉田鬆陽當時的心情。
——為什麼會想要死亡。
為什麼即便是有了同樣身為妖怪的他的陪伴也始終都追尋著死亡。
為什麼拚命的想要擯棄被諸多人所渴盼的長生不死。
以及,為什麼會希望他變成人類。
因為吉田鬆陽太明白了。
他太明白身邊的所有人都被時間推走,逐漸老去,而唯獨隻留下自己孤身一人呆在這個世界上的滋味。
——哪怕是真的有壽命悠長的人能夠陪伴呢。
但對於不會死亡的阿爾塔納變異體而言,這種事情也是個不定數。
他是因為無法死亡而獲得的長生不老,真正的跟天地同壽。
妖怪的壽命再長,也長不過整個天地。
所以在吉田鬆陽的嚴重,敖淩跟那些普通人類是一樣的——隻不過會比人類活的久一些罷了。
敖淩現在看著周圍已經同第一次見麵時變了許多的人類,對於曾經鬆陽老師的心態感同身受。
那是一種“我是個異類”這樣的認知。
敖淩抱著自己的尾巴,埋頭進去深吸了口氣冷靜了一番,在見過已經徹底變成了人類的黑發犬夜叉之後,又塞給他一堆人類能夠用得到的東西,最終連個招呼都沒打,急匆匆的離開了楓之村。
他不準備再回去了。
因為犬夜叉已經跟那些人類徹底融為了一體,他再去那裏,就成為了唯一的異類。
被那些新生的小孩子,以及對待妖怪始終都有著芥蒂的人用怪異和新奇的眼神凝視,突然就變得不可接受。
他有屬於他自己的世界。
敖淩一邊往西國的方向溜達,一邊想著。
他應該慶幸,在他還年幼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他所到達的那些地方,遇到的人,經曆的事,都是友善而美好的。
與吉田鬆陽被時間洗刷過的滄桑與悲傷截然不同。
敖淩抖了抖耳朵,忍不住嘟噥著摸了摸脖子上墜著的魂玉。
“葉王,我覺得你跟鬆陽老師應該很有共同話題。”黑發的犬妖在翠綠的林間邁著步子,一邊嘟嘟噥噥的叨叨著自己的想法。
麻倉葉王也是個異類。
隻是他並不像吉田鬆陽那樣柔和與自製。
這個靈能強大的陰陽師跟脾性溫和偶爾喜歡耍弄人的吉田鬆陽相比,要更加富有攻擊性,也更加偏激一些。
甚至敖淩也非常清楚的知道,麻倉葉王是將其內心之中被冷漠與叢生的尖刺的掩蓋之下那僅有的、微小的柔軟,都安放在了他的身上。
也許是因為在他的身邊能夠得到難得的寧靜。
也許是因為他安寧而直白的心靈。
也許是因為在他的麵前,麻倉葉王不需要繼續掛著虛偽的笑臉看著那些肮髒不堪的人類。
敖淩隔著小布袋子摩挲著魂玉,回憶著並不長久卻讓他印象極為深刻的平安京時代。
他想到了平安京時代在沒有百鬼夜行時清冽的月色與漫長而璀璨的銀河。
想到麵帶疲色戴月而歸的陰陽師。
想到總是假裝沒看到他跑去廚房偷吃東西的陰陽師。
想到一身潔白狩衣、披散著長發的陰陽師,臉上總帶著無奈的笑意,用手中宛若白玉所鑄的蝙蝠扇輕敲他的頭時的動作。
想到陰陽寮裏安靜的坐在桌前,認真的檢閱著每一麵卷宗的人。
想到每次他外出歸來,都沉著臉給他準備熱水與治愈符篆的宅邸主人。
敖淩想了很多。
最終恍惚的發現,他針對於平安京時代的回憶,滿滿的都是麻倉葉王。
這個認知讓敖淩忍不住咂了咂嘴。
他又摸了摸袋子裏的瑩綠色魂玉,哎了一聲。
“葉王,其實吧。”黑發的犬妖晃了晃腦袋,頭頂的耳朵因為羞赧而耷拉了下來。
“我還想再吃一次你家那個式神妹子做的櫻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