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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黑吃黑虎口脫臉(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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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永信領著琪友回到道外新家時,見寧鳳奎坐在床邊,渾身抑製不住地瑟瑟發抖。見甄永信二人進來,兩腿觳觫地站起來,指著地上的一口大箱子問,“兄弟,這可咋整?”正好這功夫,女主人上街買菜去了,家裏沒有外人,甄永信問,“半路上,你沒再換輛車?”

“換了。”寧鳳奎說,“到了南街口,我就停了下來,付了車費,照你說的,等到那車夫走遠了,我又換了輛車,才回來。”

“這就安全了。”甄永信說,又看了寧鳳奎一眼,叮囑道,“這事不能讓嫂子知道,她一個女人家,知道了,會嚇出病的。這些錢,原本有我的一半在裏麵,這個琪友知道,”甄永信向琪友遞了個眼色,琪友會心地點了點頭,甄永信接著說,“另外,這些日子,租房子,買房子,都是我墊的錢,咱們兄弟明算帳,拋除這些費用,這回淨賺的,也就萬來塊錢,咱們三一分作一,每人三千塊,剩下的一千,給嫂子做生活費用。另外哥的錢,也得編個由頭,交給嫂子……”

“別介,”寧鳳奎有些急,“好歹我也擔驚受怕了一場,讓我手裏握著錢,身上也熱乎熱乎。”

“不是兄弟不通情達理,關鍵是哥有好賭的毛病。哥看過《水滸》,該知道智取生辰綱的事,最後是怎麼犯的?還不是白日鼠白勝好賭,才把底兒捅露了?”

“兄弟說啥呀?哥就像白日鼠那個德性?”寧鳳奎爭辯道。

“姑父說得對,”琪友跟著勸道,“這次動靜太大了,萬一走漏了風聲,那可是殺身之禍。姑父說的是實話,爹要是沒有這個毛病,別說你那三千塊,就連我這三千塊,都要交給爹保管呢。反正是一家人,還分什麼你的我的。隻是爹染上了好賭的毛病,手裏有了錢,心裏就發癢,一旦惹出麻煩,那可是咱一家的性命呀。”

琪友的話說得刻毒,句句捅到寧鳳奎的心尖上。見寧鳳奎低頭不語,甄永信又說,“那汪掌櫃的為人奸猾,想必會布下眼線,尋找咱們,近幾年裏,哥千萬不要再上街了,就呆在家裏,過富家翁的日子,我和琪友目標太大,也不能在哈爾濱待下去了,我倆打算出去躲躲,哥留在家裏,可要小心。”

“你們打算去哪兒?”寧鳳奎問。

“先去長春呆一段時間。”

把家中的事安排停當,甄永信和琪友平分了剩餘的大洋。甄永信又把大洋兌換成金條,縫在身上,第二天,二人就乘火車到了長春。尋了個熱鬧地界,琪友擺出卦攤,甄永信呆在一邊輔導。琪友年輕,腦子又靈,嘴巴好使,不出一個月,自己就能應付裕如。二人就分開擺攤,一邊給人看相算命,一邊打聽世仁的消息。

立冬過了,天氣轉冷,街上開始積雪。出攤時,有些拿不出手。手頭又寬餘,不急等著掙錢花費,甄永信二人就收了攤,白天裏,隻是到街上轉轉,遇上氓流,就上前問問,認不認識一個叫世仁的年輕人。夜裏回到旅店,琪友一邊溫習《英耀篇》,一邊向甄永信請教些江湖上常會遇到的一些麻煩。

一天傍晌,二人在街上走累了,腹中也覺得餓,正要走進一家菜館,突然一個小叫花子從身後追來,低聲下氣哀求道,“兩位先生行行好,可憐可憐我,買碗飯給我吃吧,我都三天沒吃東西了。”

二人看時,見小叫花子頭戴一頂狗皮帽子,身穿家織布長棉袍,紐襠褲,腳穿豬皮烏拉,臉上汙跡斑斑,汙跡下,卻透著紅潤的膚色,年紀約有十七八歲。甄永信驀然想到,如果現在見到世仁,大概也是這個模樣吧。心裏不免動了惻隱之情,說了聲,“進來吧。”

跑堂的見客人進屋,趕忙張羅著給客人找座,一邊又問客人都想要些什麼。甄永信看著小叫花子,對跑堂的說,“先給這位小兄弟來碗熱湯麵吧。”

而後,才開始點自己的飯菜。在等著上菜的功夫,甄永信和小叫花子搭起話來,“小兄弟打哪兒來呀?”

“從梅河口來的。”小叫花子說。

“到這裏來,發哪路財呀?”

“躥街的。”小叫花子說,“原本在梅河口呆著,好好的,和老大慪了幾句氣,一堵氣,出來了,想到長春試試水,不想這裏的活兒更不好做,又插不上幫,隻能饑一頓飽一頓的活著。”

“梅河口那邊,你的兄弟多嗎?”

“二三十個吧。”小叫花子說。

“都是當地的嗎?”甄永信問。

“哪能呢,我們這號人,跟候鳥一樣,天涯浪跡,走到哪兒,落地生根,就成了兄弟,哪管什麼這地那地的。”

“你這樣幾年了?”甄永信問。

“你問我幹花子行嗎?差不多記事時就這樣兒了,自己也記不清了。”小叫花子說。

“你不想家嗎?”琪友插嘴問。

“家?哪有家呀,我壓根兒就不知道家是什麼東西。”小叫花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一直都在梅河口嗎?”甄永信問。

“哪能呢,我們這一行當,四海漂蕩,我從沒在一個地方呆過半年以上,在梅河口,也隻呆了兩個月。”小叫花子說。

“這兩年,”甄永信問,“你見沒見過一個叫世仁的孩子?他和你差不多大。”

“世仁?”小叫花子翻動幾下眼珠子,忽然像想起了什麼,問,“他姓甄嗎?”

“對呀!”甄永信驚喜過望,不禁跳了起來,探著身子問,“你認識他嗎?他在哪兒?”

“是哈爾濱人吧?”小叫花子並不急著回答,隻是問,

“是!”琪友也激動地跳起來,問,“他現在在哪兒?”

“我離開梅河口的前幾天,是有個叫甄世仁的人到那邊去入了夥兒,大夥都管他叫臘八兒。隻是眼下不知還在不在。”

“小兄弟,你能帶我去找他嗎?找到了,給你重賞!”

小叫花子聽了,猶豫起來,嘟囔道,“隻是我剛從那邊出來,現在又回去,平白的讓人笑話。”說話間,跑堂的把酒菜端上。甄永信又要來一個酒杯,給小叫花子斟上。那小叫花子也不顧忌,大筷子夾菜,真個兒風卷殘雲般,把一桌酒席吃了個淨光。而後,拿袖頭擦拭了下嘴角,才舔嘴咂舌,問,“那甄世仁,是你們什麼人啊?”

“我兒子。”甄永信說,又指著琪友說,“這是他表哥,我倆來這兒,就是要找他的。”

“那你們就去看看唄,說不準,他還在梅河口呢。”小叫花子拿捏起來。

“哎呀,小兄弟,我們人生地不熟的,哪裏找得著啊?不比小兄弟,熟門熟路的。”

“那倒是,”小叫花子說,“隻是我從梅河口出來,把身的積蓄全花光了,要不,怎麼會厚著臉皮往先生們要起飯來呢?要是現在回去了,再回來,怕就不容易了。”

“小兄弟何須擔心,”甄永信重新站起,將嘴巴戳到小叫花子耳根上,低聲道,“不管能不能找到,隻要小兄弟肯帶路,我就送小兄弟一根金條,如何?”

“真的?”小叫花子一臉驚訝,隨後又說,“不過空口無憑,咱們還是立個字據吧。”

“不需立字據,動身之時,一次付清,如有違約,小兄弟不去便是了。”

“那好,一言為定,”小叫花子頗覺得意,“正好我來時坐的雪爬犁,那車老板還在大車店等生意呢,我去說說看,要是痛快的話,明天一早,就可動身。”

“那敢情,”甄永信說,“小兄弟要是沒事話,咱現在就可去找那車老板,把事兒給定下。”

“那也中。”小叫花子說,便起身要帶二人去大車店。

三個人結了帳,直奔東郊大車店。小叫花子進去找來車老板。車老板是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北方漢子,鄉下人裝束,隻是左臉的下頦上一疤痕,讓這張臉平添了許多滄桑。那疤痕挺深,宛若有人用小刀刻意剜出來的。一番討價還價,最後講定十塊大洋,一路包吃包住。甄永信先付了一塊大洋訂金,決定明天一早上路。

隆冬季節的三江平原,銀裝雪塑,一眼望不到邊際,兩匹馬拉著雪爬犁行馳,有若白紙上爬行的一隻小蟲子。雪原晶瑩,日光下反射強烈,剌得人頭暈目眩。馬蹄輕敲雪原,雪爬犁上的人卻感覺不到自己在運動,反倒覺得遠處的冰雪覆壓下的小村莊,仿佛下麵安裝了輪子,在不停地向後滑去。

天寒地凍,滴水成冰,四個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衣,卻都凍得貓咬狗啃似的,坐在雪爬犁上,凍得腮邦子僵硬,誰都不想說話,隻有兩匹馬充滿了活力,大口地吐出霧氣,在半空中搖晃的鞭子下,不停地小步跑動著。

一行人晝行夜宿,未晚先住店,雞鳴早看天,大約行了五六天,便出了三江平原,四周漸漸多起山影,雪路也曲折陡緩,少了平坦。路邊樹木漸漸多了起來,人家卻越來越少。甄永信心裏生了些許不安,偶爾問一句,“離梅河口還有多遠?”

“快了。”趕爬犁的車老板子抱著鞭子,頭也不回,嗡聲嗡氣地隻吐兩個字,就不再言語。小叫花子也裝聾作啞,挨著車老板子坐著,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