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一章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2 / 3)

開啟AI情感朗讀功能。歡迎大家點擊體驗!

他第一次碰到像雲歌這樣臉皮這麼厚的人,偏偏還厚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眼色都不懂得看。

本來隻是無奈地忍受雲歌的噪音,可漸漸地,他在不知不覺中開始真正聽雲歌的故事。

從塞北草原到大漠戈壁,從珠穆朗瑪峰到帕米爾高原,從驚濤駭浪的大海到安靜寧和的雪窟,從西域匈奴的高超馬技到大秦安息的奇巧工藝……

雲歌的故事中有一個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是他在書冊中讀到過,卻絕不可能看到和摸到的世界。

對他而言,那是一個近乎傳說的世界。

最後是他仍然在等著她的下一個故事,雲歌卻在“……那頭小狼竟然會偷東西,還是貪財的小偷,專偷那些晶晶亮的寶石……我快被它氣死了……我就打它屁股……打它屁股……”的斷續聲中睡去。

趙陵緩緩睜開了眼睛,翻了個身子,凝視著雲歌。

即使在睡覺,雲歌的眉眼間也充滿了笑意,如她的名字一般自在寫意。細密纖長的睫毛,在星光下,如兩隻小蝴蝶正在休憩。

雲歌睡覺很不老實,裹著毯子翻來翻去。

眼看著越翻離篝火越近,雲歌的頭發仿佛已經散發出了焦味,她卻依舊睡得人事不知,趙陵隻能萬般無奈地起身把她拽回來。

她又朝著趙陵翻過來,越翻越近,趙陵輕輕把她推開,她又翻出去,翻向篝火……

拽回來,推出去,拽回來,推出去……

趙破奴第二日醒來時,看到的一幕就是:雲歌抱著趙陵的胳膊,正睡得香甜,嘴邊猶帶著笑意,不知道做了什麼好夢。而趙陵卻是一個古怪至極的姿勢,拽著雲歌衣袖一小角,似怕她跑掉,又似怕她接近。明明睡得很沉,偏偏臉上全是疲憊無奈。

其他人都笑起來,趙破奴卻是吃驚地瞪了雲歌和趙陵半晌。早就聽聞趙陵睡覺時不許任何人接近,甚至守在屋子裏都不行,隻有於安可以守在門口。一路同行,也的確如傳聞,雲歌怎麼讓趙陵屈服的?

走完這段戈壁,進入前麵草原,就代表著他們已經進入大漢疆域。

趙破奴的神情輕鬆了幾分,幸不辱命,終於平安。

雪狼忽然一聲低嘯,擋在了雲歌身前。

趙破奴立即命眾人圍成圈子,把趙陵護在了圈子中間。

不一會兒,就看見幾個衣衫襤褸的人在拚命奔跑,有大漢官兵在後追趕,眼看著他們就要跑出大漢疆域,可利箭從他們背後穿胸而過,幾個人倒在地上。

雲歌看到箭飛出的刹那,已經驅雪狼上前,可雪狼隻來得及把一個少年撲倒在地。

“大膽狂徒,竟然敢幫欽犯。殺!”馬上的軍官一揮手就要放箭。

趙破奴立即叫道:“官爺,我們都是漢人,是奉公守法的商人。”

軍官盯著他們打量了一會兒,下令停止放箭,示意他們上前說話。幾句問話,句句不離貨物和錢。

趙破奴已經明白軍官的意思,偷瞟了眼趙陵,雙手奉上一個厚重的錢袋,“官爺們守護邊防辛苦了,請各位官爺喝酒驅寒。”

軍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錢袋,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來往一趟大漢、西域就可以回家抱老婆孩子,我們還要在這裏替你們清除亂民。”

有人早就看軍官不順眼,剛想發作,被趙破奴盯了一眼,隻能忍氣沉默。

趙破奴命一旁的人又奉上一袋錢,軍官才勉強滿意,“你們可以走了。”

雲歌卻不肯離開,執意要帶那個已經昏厥過去的少年一起走,趙破奴無奈下隻能再次送上錢財,向軍官求情。軍官冷笑起來,“這是造反的亂民,死罪!你們是不是也不想活了?”

趙陵冷冷開口:“他才多大?不過十三四歲,能造誰的反?”

軍官大怒,揮鞭打向趙陵。

雲歌一手輕巧地拽開了趙陵,一手輕揚,隻見一團黑色的煙霧,軍官捂著眼睛哭喊起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其他士兵立即拔刀挽弓,眼見就是一場血戰。

雲歌不知害怕,反倒輕聲笑起來:“乖孩子,別哭,別哭!你的眼睛沒有事情,不是毒,是西邊一個國家出產的食料,隻是讓你一時不能打人而已,回去用清水衝洗一下就沒事了。”

一直清冷的趙陵,聽到雲歌笑語,看到軍官的狼狽樣子,唇角也輕抿了絲笑,負手而立,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兩個人……年齡不大,脾氣卻一個比一個大!

為了這一隊官兵日後能保住性命,隻能犧牲自己了。

趙破奴無奈地歎了口氣,一麵大叫著不要動手,一麵從懷中掏出一卷文書遞給軍官的隨從,“這是我們出門前,家中老爺的一封信。”

隨從正要揮手打開,瞟到文書上的封印,麵色大變,立即接過細看,又趴在軍官耳邊嘀咕了一陣。

軍官忙連連作揖,“您怎麼不早說您是趙將軍的親戚呢?誤會,全是誤會……”

軍官又是道歉,又是要還錢,還說要請他們去喝酒吃飯,終於在趙破奴一再拒絕,一再表示不介意,還和軍官稱兄道弟了一番後,官兵們才離去。

眾人都嬉笑起來,“趙爺,您怎麼對他們那麼客氣?這不是折他們的壽嗎?”趙破奴卻是看著趙陵好似清清淡淡的神色,心中重重歎了口氣。

救下的少年估計是餓過頭了,又連日驚怕,直到晚上才醒轉。

醒來後,一滴眼淚都沒有,隻是沉默地吃餅,一連吃了八張,還要再吃。

雲歌驚叫起來:“你會撐死的!”

少年仍舊死死盯著餅子,“吃了這一頓就沒有下一頓了,撐死總比餓死好。爹說了,餓死鬼連投胎都難。”

雲歌皺眉看著少年,一向很少說話的趙陵突然說:“把剩下的餅子都給他。”

雲歌立即將所有的餅子收到一個布囊裏遞給少年,少年抬眼盯向趙陵,一臉遲疑,趙陵微微點了下頭。

少年接過布囊,緊緊地抱在懷裏,生怕有人會搶走的樣子。突然間,他的眼淚就掉了下來,“娘,我有吃的了,娘……爹……我有吃的了,你不要把妹妹賣掉……娘……娘餓死了,爹……我爹死了,我爹也死了……”

剛開始是無聲地落淚,漸漸變成了號啕大哭,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一聲聲撕裂了寧靜的夜色。

因為收成不好,他們實在交不起賦稅,可如果不交賦稅,官老爺就要收走土地,為了保住土地,父母就隻好把妹妹賣了。

可是第二年因為鬧了蝗災,收成還是不好,交過賦稅,他們是一點吃的都沒有了,村裏的樹皮都被扒光了,餓極了甚至連土都吃。

實在活不下去,有人說去富貴老爺手裏搶吃的,他們就去搶吃的了,然後官府說他們造反,他們覺得不管了,隻要能活下去,造反就造反吧!可是他們還是一個個都死了,都死了……

“為什麼你們有吃的?為什麼我們沒有吃的?娘說這是命!是誰規定的命?”

少年滿麵淚痕,視線在他們臉上一個個盯過,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和我們一起造反的識字先生說是皇帝的錯,因為皇帝老是要打仗,為了打勝仗就要好多錢,所以賦稅一再加重,人們交不起賦稅,就沒了土地,變成了流民,為了鎮壓流民,刑罰隻能越來越重,一點小罪就要株連全家。既然是皇帝的錯,那為什麼不許我們造皇帝的反?為什麼還說造反是錯的?”

趙破奴連著說了幾聲“不要說了,住口”,都沒能止住少年的話語。

雲歌其實聽不大懂少年的話,隻覺少年可憐,於是邊聽邊點頭:“我犯錯時,娘親都會讓我罰站。如果是皇帝的錯,的確應該造他的反,你們沒有錯。”

趙破奴已經不敢再看趙陵的神色,唯一的感覺就是想仰天長哭,難道是他殺孽太多,老天打算選擇今日懲罰他?

趙陵目視著篝火,徐徐說:“官逼才民反,不是你們的錯。”

少年說:“救命之恩不可忘。我聽到大家叫她雲歌,小公子,你叫什麼?”

趙陵道:“你並沒有欠我什麼,不必記住我的名字。”

少年未再多問,緊緊抱著餅子和水囊,起身朝夜色深處走去,“你們是富貴人,我是窮人,我們的命不同。我應該謝你們救我,可也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富貴人讓我娘和我爹死了,所以我不能謝你們。我叫月生,我會記住你們的救命大恩,日後必報。”

“喂,你去哪裏?”雲歌叫道。

“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活下去,我還要去找妹妹。”少年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雲歌,身影一瘸一拐地融入夜色中。

圍著篝火坐著的眾人都沉默無語。

半晌後,才有一個人低低地說:“現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們今日碰見的那個兵官,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見錢眼開,對上諂媚,對下欺壓,義正詞嚴地說什麼大漢律法,不能放人,可轉眼就又因為懼怕權貴,把人放了。”

趙破奴已經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大喊:“天晚了,都睡覺!”

趙陵起身向外走去,趙破奴想跟上去,趙陵頭都未回地說:“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趙破奴為難地立在那裏,雲歌朝趙陵追去,向趙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擔心。

趙陵走了一路,都沒有理會雲歌,後來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著夜色盡頭發呆。

雲歌在他身後站了良久,趙陵一直一動不動。

雲歌用黛筆在自己手上畫了眼睛眉毛鼻子,一隻手的人有胡子,一隻手的人戴著花。

雲歌把手放到趙陵眼前演起了手戲,一會兒小姑娘的聲音,一會兒老頭子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騙人,不是騙自己說沒有不開心就可以開心的。”

老頭子板著臉不回答,戴著花的手又問:“你為什麼整天冷著臉?”

“因為我覺得這樣看上去顯得我比較深沉,比較與眾不同。”

“雖然我覺得你冷著臉挺好看,可是我覺得你笑一笑會更好……”

“雲歌!”趙陵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臉。

兩人鼻翼對鼻翼,彼此間呼吸可聞。

雲歌輕輕說:“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雲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語聲忽然變得有些幹澀。

也許因為趙陵是第一個能聽她嘮叨,也能聽懂她嘮叨的哥哥。她雖有兩個哥哥,可因為父親四十多歲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齡長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說的話卻很少。

三哥年齡差得少一些,卻絕對沒這個耐心聽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換成是三哥,早拎著她的脖領子把她丟到大漠裏去了。

趙陵愣了一瞬,才接受這個事實,是呀!她隻是剛認識的小姑娘,她並不是會一直隨著他回長安的人,可是這樣明媚的笑顏……

恍惚間,他隻覺得似乎已認識她很久,也已經很習慣於她的嘰嘰喳喳。難道這就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雲歌看趙陵盯著她發呆,她笑湊到他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氣,“我就要走了,不許你想別的事情,隻許想我!”

雲歌是天真爛漫的笑語,趙陵卻是心驀然急跳,猛地撇過了頭,“雲歌,你再給我講個故事。”

這個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的人居然會請她再講個故事,雲歌喜悅地大叫了一聲,“躺下,躺下,你一邊看星星,一邊聽我講故事。我有很多好聽的故事。”

雲歌未等趙陵答應,就扳著趙陵的肩讓他躺下,自己躺到趙陵身側,趙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開了一些,雲歌卻毫無所覺地順勢挪了挪,又湊到了趙陵身旁,靠著趙陵的肩膀,“你想聽什麼故事?”

趙陵的身子雖然僵硬,卻沒有再躲開,淡淡地說:“講講你為什麼臉皮這麼厚?”

“啊!嗯?什麼?哦!有嗎?”雲歌嘴裏嗯嗯啊啊了半晌,終於泄氣地說:“人家臉皮哪裏厚了?我們家臉皮最厚的是我三哥,錯了!他是壓根兒沒有臉皮,因為他除了吃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我的臉皮是很薄的……”

雲歌說著說著哈哈笑起來,笑聲像銀鈴,在星空下蕩開,聽著她的笑聲,趙陵恍惚地想著長安城的那座空曠寂寞又黑沉的宮殿,也許有了雲歌的笑聲,那座宮殿也會變得如她的笑顏,溫暖明媚。也許隨著她飛翔過的腳步,他也能飛翔於天地間,至少他的心可以。

趙破奴來叫二人睡覺時,看到的就是星空下並肩而躺的二人。

雲歌靠在趙陵肩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趙陵雖然一聲不吭,神情卻是從沒有見過的溫和。

趙破奴心中暗驚,大著膽子上前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趁早休息吧!”

趙陵眼鋒一掃,趙破奴隻覺心中所思所想竟然無一能隱藏,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雲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幫我拿些水來,再拿兩條毯子過來。”趙陵對雲歌說,雲歌笑點了下頭,大步跑著去拿東西。

趙陵依舊躺著未動,凝視著頭頂的星空,“雲歌的父母是誰?”

趙破奴心中震驚,麵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駝和汗血寶馬被譽為西域兩寶,先皇為了得到汗血寶馬,發兵數十萬攻打大宛,傾大漢國力,死傷無數,才得了寶馬。這世間有幾個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駝?還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雲歌又說了你和她的娘親認識,這般的人物在你認識的人中能有幾個?”

“我真的不知道。對方指點我們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對方來曆?”

趙陵沉默了一瞬,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想追查他們的身份,我……我想留下雲歌。”

趙破奴大驚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萬萬不可!雲歌的父母肯定不會同意!”

“這裏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來。”趙陵唇角微翹,似笑非笑,“你是替雲歌的父母擔心,還是替我擔心?我倒想見見他們,隻要扣下雲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龍,也要顯身……”

雲歌從遠處一蹦一跳地過來,身側的鈴鐺馱著毯子,“陵哥哥,水來了。”

趙陵向趙破奴揮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趙破奴麵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雲歌真是她的孩子,那當年……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隻暗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雲歌被扣下,哪怕一死。

趙陵用毯子把兩人裹好。

一狼、一駝臥在他們身後,兩隻雕臥在駱駝身上。

草原的夜空低而空曠,繁星綴滿天,再加上他們這個奇怪的組合,有一種神秘幽靜的美。

“陵哥哥,你還會來西域嗎?或者去塞北?或者出海?聽說南疆苗嶺很好玩,我還沒去過,我們可以一起去。”

“恐怕不會,就這一次機會還是我費盡心思才爭取到的,這也許會是我這輩子走過的最遠的地方。你年紀比我小,去過的地方卻遠遠比我多。”

兩人沉默下來,趙陵忽地問:“雲歌,你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長安,你願意來長安玩嗎?”

雲歌輕歎口氣,“我爹爹和娘親不會答應,爹爹和娘親不許我和三哥踏入大漢疆域,而且我要回家,不過……”她的眼睛瞬即又亮起來,“我爹爹說過,兒女就是小鷹,大了就會飛出去,我爹娘從來不管我二哥的行蹤。過幾年,等我長大一些時,等我也能自己飛時,我去長安找你玩。”

趙陵望著她晶晶亮的眼睛,怎麼能讓這樣一雙眼睛蒙上陰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