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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心盡處竟成荒(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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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做的?”

雲歌一口氣未喘過來,舊疾被引發,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臉通紅,緊拽著被子的指頭卻漸漸發白。

孟玨伸手想幫她順氣,她駭得拚命往牆角縮,咳得越發厲害,他立即縮回了手。

他呆呆地看著她。

隨著咳嗽,她的身子簌簌直顫,背上醜陋的鞭痕似在猙獰地嘲笑著他,究竟是誰讓那個不染纖塵的精靈變成了今日的傷痕累累?

“雲歌!”孟玨低下身子,俯在榻前,一種近乎跪的姿態,“原諒我!”他的聲音有痛苦,更有祈求。

如果可以,他願意用一切換取一次重新開始的機會。

“滾……滾出去!”

她臉上的痛恨厭惡如利劍,刺碎了他僅剩的祈求。

他臉色煞白,慢慢站起來,慢慢地往後退,忽地大笑起來,一邊高聲笑著,一邊轉過身子,跌跌撞撞地出了屋子。

劉詢從太傅府出來後,唇邊一直蘊著笑意,可眉宇間卻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何小七正想吩咐車儀回宮,劉詢揮了揮手,“朕現在不想回去。”

何小七忙問:“陛下想去哪裏?”

劉詢呆了一呆,忽地振奮起來,笑道:“找黑子他們喝酒去。”

何小七笑著說:“那幫家夥肯定正喝得高呢!”

“他們在哪裏?”

“陛下不是說讓他們在軍隊裏麵曆練曆練嗎?估計都在上林苑呢!”

劉詢這才真正高興起來,命車儀先回去,和何小七騎著馬去上林苑尋訪舊日兄弟。

何小七看他心情好,湊著他的興頭說:“陛下,臣有個不情之請。”

“扭捏什麼呢?說!”

“陛下知道黑子他們,三杯黃酒下去,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他們聚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小七做了個扔骰子、吹牌九的動作。

劉詢想起舊日時光,笑著搖頭,“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軍營不許聚眾賭博,你是要我放他們一馬。”

小七聽他無意中已經從“朕”換成了“我”,心裏輕鬆下來,嘿嘿笑著點頭,“其實臣的手也很癢,感覺這賺來的錢花起來總不如贏來的暢快,花贏的錢總覺得是花別人的,花得越多心裏越美!”

劉詢大笑起來:“我待會兒教你幾招,保你把他們的褲子都贏過來。”

何小七喜得差點要在馬上翻跟頭,“多謝大哥,多謝大哥!”

憑著何小七的腰牌,兩人順利地進入上林苑。一邊打聽一邊尋,費了點工夫才尋到了躲在山坡上喝酒吃肉的一群人。如何小七所料,黑子他們確實在賭博,但賭的是鬥蟋蟀,看黑子紅光滿麵的樣子,想是在贏錢。

劉詢看著一幫人圍著兩隻小畜生大呼小叫、摩拳擦掌、怒眉瞪眼,隻覺得親切,不禁笑停了腳步,“等他們鬥完這一場,我們再去‘拿人’。”

何小七嗬嗬笑著點頭,陪劉詢站在樹影中,靜看著兄弟們玩樂。

一局結束,黑子一方輸了,惱得黑子大罵選蟋蟀的兄弟,贏了錢的人一麵往懷裏收錢,一麵笑道:“黑子哥,不就點兒錢嗎?你如今可是‘財主’,別這麼寒酸氣!大家都知道你們是皇帝的舊日兄弟,這會兒輸掉的錢,皇帝回頭隨意賞你點,就全回來了。”

黑子端了碗酒灌了幾口,“財主你個頭!我大哥的錢還要留著給……民……民……蒼……”實在想不起來小七的原話,隻能瞪著眼嚷:“反正是要給窮苦人的,讓大家都過好日子。”

劉詢笑瞟了眼何小七,“看來你私下裏說了不少話。”

何小七忙低下頭,“臣就是盡力讓兄弟們明白一點兒陛下的大誌。”

劉詢正要走出去,忽聽到那幫人嚷嚷著要黑子給他們講講皇帝。黑子向來是就算沒人問,都喜歡吹噓大哥有多厲害,何況有人問呢?立即一手端酒,一手揮舞著講起來。劉詢停了腳步,做了個手勢,命何小七止步。

“……就說鬥蟋蟀吧!若俺大哥在,娘的,還有你們贏錢的機會……大哥做了侯爺後,仍對俺們兄弟好得沒話說,俺們兄弟幫他看侯府時,別提多神氣了!以前那幫趾高氣揚的官老爺見著俺們兄弟都要低頭哈腰地求俺們代為通傳,俺大哥索性鎖了門,不肯見他們!大哥對那幫子官爺很牛氣,可他對一般人還是笑眯眯的,從來不擺架子,哪家鄉裏人有了著急事來求大哥,大哥都很盡心替他們辦事。陳老頭子丟了牛,都哭到侯府來,大哥立即派侍衛去幫他尋。俺看不慣陳老頭沒種的樣子,發了幾句牢騷,大哥還罵了俺一通,說……說‘牛就是一家人的衣食,沒有了牛,地不能耕種,人怎麼活’……”

黑子碗中的酒沒了,一旁的人立即倒滿,“黑子哥在侯府做事的時候,定見了不少世麵。”

黑子滿意地喝了兩口,繼續唾沫橫飛地講述:“……什麼藩王、將軍、俺都全見了……什麼怪人都有!有一次,幾個黑衣人深夜突地飛進侯府,說要見大哥……還有一次,一個書生竟然提著個燈籠來見大哥,俺們不理他,他還大咧咧地說‘我不是來……來添花,是雪……雪……炭……’”黑子猛地一拍大腿,“‘雪裏送炭’!對!就這句,俺看這小子怪得很,就去告訴大哥……”

劉詢聽著前麵的話時,一直麵容含著微笑,越往後,臉色漸漸地陰沉。何小七聽到後來,已經嚇得臉色發白,最後不顧劉詢先前的命令,突地從樹叢中走出,笑著說:“黑子哥,你兩碗馬尿一灌,就滿嘴胡話了。人家朱公子明明是來找陛下去雪夜尋梅的,你他娘的侯府住了那麼久,還一點風雅都不懂!真是爛泥扶不上牆!”

黑子不服地跳了起來,擼起袖子,就想揍何小七,“俺看你是真出息了!娘的,拖著兩管鼻涕,跟在老子屁股後麵,一口一個‘哥’,問老子要吃要喝的時候,怎麼不罵老子是爛泥?別以為你學了幾個字,就能到老子麵前充老爺……”

幾個兄弟忙攔住了黑子,其他人知道他們都是皇帝的故人,誰都不敢幫,趕緊找了個借口散了。

黑子仍指著何小七大罵,其他兄弟雖然拉住了黑子,卻一聲不吭地任由黑子罵著小七。何小七本是他們這一幫兄弟中輩分最小的一個,可自從劉詢當了侯爺,似乎格外中意小七,常常帶著他出出進進。何小七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最大的一個,什麼事情都要管,什麼事情都要叮囑,甚至他們叫劉詢一聲“大哥”都要被何小七嘮叨半天。一幫兄弟早就有些看不慣小七,此時黑子剛好罵到了他們心坎上,所以一個個都不說話,隻沉默地聽著。

何小七低著頭,任由黑子罵了個夠後,寒著臉說:“軍營不許聚眾賭博,各位兄長都記住了,這是最後一次,下次若再聚眾,小七即使有心回護,可軍法無情!”

黑子氣得又想衝上來,小七轉身就走,直到走下了山坡,身後的罵聲仍隱隱可聞。

山下係在樹上的兩匹馬,隻剩了一匹,看來劉詢已走。

小七翻身上馬,想著劉詢剛才的臉色,心裏一陣陣的寒意。李遠是匈奴王子,若讓人知道漢朝皇帝竟然要匈奴王子“雪中送炭”,又是當時那麼微妙的時刻,像霍光、張安世、孟玨這般的聰明人隻要知道一點,就肯定能聯係到後來匈奴出兵關中,甚至烏孫浩劫。還有劉詢暗中訓練軍隊的事情……小七打了個寒戰,這些事情是應該永埋地下的。

小七一夜沒睡,腦子裏麵想了無數東西,卻沒有一個真正的主意。

第二日,等到散朝後,就進宮去見劉詢,可究竟見了劉詢,該說些什麼,他卻一片茫然。

七喜看到他笑起來:“大人真是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剛命奴才召大人和孟太傅覲見,大人竟就來了。”

小七抬頭看著清涼殿的殿門,像一個大張著口的怪獸,似乎隨時準備著吞噬一切。他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七喜看何小七盯著清涼殿發呆,叫道:“大人?”

何小七身子彎了下來,謙卑地說:“麻煩總管領路了。”

七喜知他和劉詢情分不一般,自不敢倨傲,忙客氣地說:“不敢,不敢!大人請這邊走。”

七喜剛到殿門口就停了步子,弓著身子,輕輕退開。

何小七提步入內,殿內幽靜涼爽,隻劉詢一人在,他的麵色看著發暗,精神疲倦,好似也一夜未睡。

何小七跪在了劉詢身前,“陛下萬歲。”

劉詢默默看了他許久,“朕要吩咐你去辦一件事情,你可以拒絕。”

“是。”

劉詢靠在檀木鑲金的龍榻上,一隻胳膊隨意地搭在扶手上,手握著仰天欲飛的雕龍頭,“找個遠離長安的地方,將黑子他們厚葬了。”

何小七的呼吸好似停滯,又好似在大喘著氣,他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讓自己發出聲音:“臣遵旨。”

殿內幽暗的光影中,隻有兩個人沉重的呼吸聲。

七喜的聲音突然響起,如寒鴉夜啼,刮得人遍體涼意,“陛下,孟太傅到了。”

何小七想告退,劉詢卻命他留下,揚聲對外吩咐:“宣他進來。”

孟玨掃了眼跪在地上的何小七,向劉詢磕頭行禮,劉詢指了指龍座不遠處的坐榻,示意他坐下。

孟玨的臉色也很不好看,眉目中全是倦意,神情冷淡,沒有了往常的笑意,人顯得幾分清冷。

劉詢打量了他一眼,微笑著說:“朕有件事情交給愛卿辦。朕曾派手下的人去請雲歌,手下人一時失手將抹茶給殺了。雲歌前幾日在未央宮瞧到了一個人,以她的性子,肯定會繼續追查下去。愛卿既然一直未將這些事情告訴她,一定是不想雲歌和朕正麵衝突,朕就將這些手下人交給愛卿了。”

孟玨作了個揖,淡淡說:“臣遵旨。”

劉詢笑指了指何小七,“小七也要幫朕料理一件事情,你們就彼此做個幫手,將事情替朕辦妥了。小七,孟愛卿是朕的肱股大臣,你跟著他,要好好多學點。”

何小七心中暗藏的最後一點希望破滅了。劉詢也許隻是謹慎,也許早已經料到他會耍花招,所以將一切的生路全部堵死。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喘著粗氣,重重磕頭。

劉詢直視著前方,麵無表情地說:“你們都下去吧!”

孟玨和何小七剛出殿堂,劉詢握著的檀木龍頭突地碎裂,斷裂的檀木刺入他的手掌,劉詢卻一無反應,隻紋絲不動地凝視著前方。鮮血順著凹凸起伏的雕刻龍紋,滴在了龍座上,鮮亮的殷紅在幽暗的大殿內異樣的明媚。

何小七先代劉詢吩咐黑子他們偷偷出長安,趕去秦嶺翠華山殺了霍光派去行刺劉詢的人,黑子他們一聽大哥會有危險,自然叫齊兄弟,喬裝打扮,掩匿行蹤,悄悄溜出長安,趕去幫助大哥。

等著他們離開後,何小七再暗傳劉詢旨意,將所有牽涉在捉拿雲歌、殺先帝禦前侍女和宦官的官兵調到了翠華山,命他們追殺一群亂賊,一個活口都不能留。

一切安排妥當後,何小七匆匆去找孟玨,向正靠著車椽閉目休息的人稟奏:“孟大人,下官已經一切按照您的吩咐,將兩方人馬誘向翠華山,現在該怎麼辦?”

孟玨挑起了車簾,進馬車內坐好,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十分疲憊,“馬車到了翠華山,再叫醒我。”

何小七呆呆立了會兒,跳上馬車,做起了臨時馬夫,打馬向秦嶺翠華山趕去。

麵對劉詢親手訓練、意欲對抗羽林營的軍隊,黑子哥他們的結局不言而喻。

何小七已經做好一切準備去麵對死亡,可當他站在山嶺上,看著穀中淩亂不堪的屍首、支離破碎的肢體,他忽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想象中的堅強。他顧不上去想孟玨就在身邊,也許會向劉詢回稟自己的反應,就跪在地上痛哭起來,一麵哭著,一麵將肚內吃過的東西都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