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十七章 隻應碧落重相見(2 / 3)

三個太醫一直守在雲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間的屋子放了張軟榻,守著雲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醫搖頭,她隻能又黯然地坐回去。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從嘩嘩啦啦變成了淅淅瀝瀝。靜謐的深夜,恍恍惚惚中聽去,覺得那淅淅瀝瀝聲像是一個老人講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聽時,卻又什麼都聽不清楚,隻覺得曲調無限蒼涼。

許平君細看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樣,書架上摞著的竹簡,角落上的一副圍棋,案上的琴,還有那邊的一幅竹葉屏……

還記得孟玨坐在那邊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彈琴。

也記得病已剛做好竹葉屏時大笑著說:“這麵屏風做得最好,都舍不得讓你們拿到七裏香去了。”雲歌從廚房裏探了個腦袋出來,“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著,趕明天我們自己喝酒題詩。”

還有院子中的槐樹,夏天的晚上,他們四個常在下麵鋪一層竹席,擺一個方案,然後坐在樹下吃飯、乘涼,有時候,病已和孟玨說到興頭,常讓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筒酒來。”

她蹙眉,“還喝?這次統共沒釀多少,還要賣……”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說:“我是一家之主,讓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勢卻帶著幾分孩子的撒嬌,扳著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雲歌在一旁掩著嘴笑。

孟玨伸手入懷去摸錢,一摸卻摸了空,隨手從雲歌的鬢上,拔下珠釵,扔給她,慷他人之慨,“換你筒酒!”

這次換了她抿著唇,對著雲歌樂。

……

細碎的說話聲、歡愉的笑聲就在許平君耳旁響著,許平君似真看到了他們,她不禁站了起來,滿麵笑容地走向他們,就在她想笑坐在他們中間時,一個眨眼,槐樹下已空空如也,隻有初升的太陽在一片片槐葉間跳躍、閃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讓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淚。

她怔怔地站在槐樹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時停了,天,不知道何時亮了,雲歌,她卻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個太醫滿臉疲憊地向她請罪,“臣等已經盡力,不是臣等的醫術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體不受藥石。”

許平君沒有責怪他們,謝過他們後,命他們告退。叫了個小宦官過來,命他去請孟玨,一則想著孟玨的醫術好,二則想著總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看樣子,雲歌的病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唯有清楚了緣由,才好對症下藥。

當許平君看到坐在輪椅上的孟玨時,不能置信地搖了搖頭,風姿翩翩的孟玨竟然一夕之間,憔悴虛弱至此!本來存了一肚子的質問,可此時全都變成了無奈。

“孟大哥,你和雲歌不是已經關係緩和了嗎?我還聽她說在跟你學醫,怎麼現在又好像……唉!你得了什麼病?怎麼連路都走不了了?”

孟玨沒有說話,推著輪椅的八月忍不住說道:“公子不是病,是身上的餘毒未清,自己又內火攻心,不肯靜心調理,所以身體虛弱無力。”

許平君驚訝地問:“毒?誰敢給你下毒?誰又能讓你中毒?”

八月卻不敢再開口,隻是滿臉氣憤地低著頭。

孟玨淡淡說:“你先下去。”

八月靜靜退了出去。

許平君琢磨了一會兒,心中似有所悟,卻怎麼都沒有辦法相信。孟玨謹慎多智,又精通醫術,能下毒害他的人少之又少,而能下毒害了他,又讓他一聲不吭,八月他們敢怒不敢言的卻隻有雲歌。

“雲歌,她……她不會做這樣的事,也許她被人利用了。”

富裕尖銳的聲音突地在屋子門口響起,“雲姑娘當然不會隨意害人,但如果是害了陛下的人則另當別論。”富裕去探望於安,已經從醒來的於安處得知一點前因後果,此時義憤填膺,根本顧不上尊貴卑賤,“皇後娘娘,請命孟大人盡快離開,更不用請他給雲姑娘看病,雲姑娘寧死也不會讓他給自己治病!他在這裏多待一刻,雲姑娘的病隻會更重!”

許平君愣了一刻,才明白富裕口中的“陛下”該是指先帝劉弗陵,而非劉詢,反應過來的一刹那,她突地打了一個寒戰,心裏是莫名的恐懼,劉弗陵被害?劉弗陵被……被害?

她迅速瞟了眼四周,看所有人都在院子外守著,一個留下來的太醫正在廚房裏煎藥,才稍微放心,厲聲說:“富裕,你在胡說什麼?”

富裕跪了下去,頭卻沒有低,滿眼恨意地盯著孟玨,“我沒有胡說,於師傅親口告訴我,孟玨設計毒殺了先帝,他還利用雲姑娘的病,將毒藥藏在雲姑娘的藥裏,他的心太狠毒了,雲姑娘肯定傷心自責得恨不得死了……”富裕聲音哽咽,再說不下去。

許平君看孟玨麵色灰敗,一語不發,從不能相信慢慢地變成了相信。這麼大的事情,如果孟玨沒做過,他怎麼不分辯?何況,孟玨殺人本就從來不手軟,歐侯的死、黑子他們的死……

許平君想著孟玨的狠辣無情,想著雲歌的生死未卜,強抑著發抖的聲音對富裕說:“你休要再胡言亂語,孟太傅是社稷棟梁,豈會做這等亂臣賊子的勾當?先帝明明是病逝的,所有的太醫都可作證,以後再讓本宮聽到這樣的胡話,本宮一定立即治你的罪!”訓斥完富裕後,許平君客氣有禮地對孟玨說:“煩勞孟大人白跑一趟了,本宮的妹妹病中,實在不宜見客,孟大人請回!富裕,送客!”

富裕呆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立即跳起來,彎著身子,好似很卑賤有禮地說:“孟大人,請!”

孟玨不肯走,“平君!”語氣中有濃重的請求。

許平君不理他,隻對富裕吩咐:“你加派人手,看護此院,不許任何閑人進入,若有違旨,本宮嚴懲不貸。”

富裕響亮地應了聲“是”,過來推孟玨的輪椅,把他向外推去,孟玨回頭盯著許平君,“太醫現在束手無策,你讓我去看看雲歌。她高燒不退,耽擱不得,你不顧她生死了嗎?”

許平君咬牙切齒地一字字說:“我若再讓你靠近她一步,才是想要她的命。從此後,孟大人是孟大人,雲歌是雲歌!”

眼見著就要被推出門,孟玨忍住內腹的疼痛,掌間強提了股力,使了個虛招,揮向富裕,將富裕逼退了一步後,借機對許平君說:“你先問清楚我用的是什麼藥害……的人,再發怒。”已經看到屋外的人,孟玨也不敢多言,隻能倉促間扔給了許平君這麼一句話。

富裕將孟玨推出院門,重重關上了門,幾步跪到許平君麵前說:“娘娘,張大夫,就是以前救過太子殿下的那個張太醫,醫術很好,可以命他來探看一下。”

許平君點了點頭,卻又歎了口氣,“雲歌的病不在身體,她背上的傷口,你也看見了,不是重傷,她是自己……”她是自己不想活了,許平君沒有辦法說出口,心裏卻無比清楚,一個女人先失去了丈夫,緊接著失去了孩子,當好不容易稍微平靜一些時,卻發現丈夫是被人害死,她還在無意中被卷入了整個陰謀,間接地幫了凶手……許平君自問,如果是自己,自己可還能有勇氣睜開眼睛?

許平君隻覺得心沉如鉛,問道:“孟玨究竟是如何利用了雲歌?”

“雲姑娘不是有咳嗽的宿疾嗎?孟玨當年製了一種很好聞的香屑給雲姑娘治病,後來雲姑娘發現,這個香正好可以做毒引,激發先帝身上的毒……娘娘!娘娘……”

突然之間,許平君無聲無息地向後倒去,富裕嚇得大叫,發現許平君雙眼緊閉,呼吸紊亂,立即大叫太醫,太醫忙過來探看許平君,氣得直說富裕,“你是怎麼照顧皇後的?怎麼驚動了胎氣?你……你……搞不好,會母子凶險……”忙燒了些艾草,穩住許平君心神,再立即開了藥方子,讓人去煎藥。

許平君悠悠醒轉時,雙眼虛無,沒有任何神采,富裕哭起來,“娘娘,你不要再想那些事情,雲姑娘會好好的,您也會好好的,你們都是好人,老天不會不開眼。”

許平君無力地說:“你去孟府叫孟玨,我想見他。”

富裕呆住,許平君小聲說:“快去!不要對他無禮。”

富裕隻得擦幹淨眼淚,向外跑去,不想出了院子,看見孟玨就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坐著。他麵容蠟白,身子歪靠在輪椅上,閉著眼睛似休息又似聆聽。

富裕剛走了幾步,他已經聽到聲響,似早猜到富裕的意思,睜眼對身後的八月說:“你在外麵等著,我一個人進去。”

富裕很是吃驚,卻顧不上多問,推著輪椅,進了院子,將院門關好後,又推著他進了許平君所在的堂屋。

許平君對富裕說:“你在屋子外麵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屋子。”

富裕應了聲“是”,退出去,關上了門。

孟玨推著輪椅,行到許平君身旁,想要把她的脈息,許平君手猛地一揮,躲開了他。她臉色蒼白,聲音冰冷地問:“你既害劉弗陵,後來又為什麼裝模作樣地救他?”

孟玨的臉上也沒什麼血色,他疲憊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告訴你,我不是沒有對劉弗陵動過殺機,但我要殺他,多的是手段,犯不著把雲歌拉進來。”孟玨的語氣中有自負、不屑,還有自傷、驕傲,“我給雲歌配的藥全是為了治她的病,我當時壓根兒不知道劉弗陵身上有毒,他的毒被我的藥引發,是個意外的巧合。”

許平君眼睛盯著別處,聲音如蚊蚋一般,“先帝的毒究竟是誰下的?”

“我推測是霍光,至於還有沒有其他人牽涉在內,恐怕永遠不可能知道了,那些人應該已經早被霍光送去見劉徹了。”

“怎麼可能?以前我不懂,現在可是很明白,給皇帝下毒談何容易?皇帝的飲食、衣物都由專人負責,就是每口水都會有宦官先試毒,於安忠心無比,霍光如何下的毒?”

“霍光的下毒方法,我也是平生僅見,不知道是哪位高人給他出的主意,布了這麼個天衣無縫的局。霍光在一座荒山中種植了一種叫‘狐套’的植物,它開的花劇毒,可令人心痛而死,這座山中還有一種野生的植物,叫‘鉤吻’,可令人呼吸停止,窒息而亡。這些植物就隨意長在山上,任何人看到都不會多想,世間哪一座山上沒有些有毒的花和草呢?此山多泉水,狐套和鉤吻的點滴毒素融入泉水,流到了山下,山下的湖水就有了‘毒’,其實,這些湖水也不能算有毒,因為我們即使連喝幾個月,都不會有任何中毒跡象,因為這些毒太少了,少得我們的身體可以自然排泄化解掉,但是,如果我們常年喝這些湖水,十年、二十年後,隨著年齡增長,體質衰老,卻會某一天突然爆發疾病,比不飲用湖水的人早亡。這種事情在民間也不少見,比如某個村子出生的人大部分是瘸子,某個村子的人容易眼睛瞎,某個村子的人壽命比別的地方短,人們往往歸咎於他們得罪了神靈,或者受到詛咒,我義父卻曾說過‘一方水土,一方人,人有異,水土因。’我能發現霍光的這個絕不可能被人發現的秘密,就是突然想起了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