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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隻應碧落重相見(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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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君不解,“可是皇帝和皇後、後宮諸妃喝的是一樣的泉水,霍光如果用這種方法下毒,其他人不是也會得怪病?”

孟玨解釋道:“所以我才說霍光的這個局布得天衣無縫。他的‘下毒’還多繞了一個圈子。我查過劉弗陵的起居注,劉弗陵喜用魚肉,而這個湖內就有很多魚,這些魚看上去健康活潑,和其他的魚沒有兩樣,實際上體內卻積蘊了微量‘病因’,如我前麵所說,一般人吃幾條,一點事都不會有,但劉弗陵從八歲起就開始食用這些‘有病’的魚,身體會慢慢地變差,如果沒有我的香,也許還要五年左右才會病發,但是我的香,恰好激發了他體內深藏的‘病’。如果五年後他身體開始虛弱得病,沒有任何人會懷疑是毒,因為試毒的宦官沒有一點事情。”

許平君喃喃說:“因為試毒的宦官不止一人,而且這些試毒的人吃的量也和劉弗陵不一樣。”

孟玨點頭,“可以說,即使我們今日站在霍光麵前指責他下毒,我們也沒有任何證據。水有毒?霍光可以立即喝給你看!魚有毒?霍光也立即可以吃給你看!哪裏都沒有毒。”

許平君寒意侵體,聲音發顫,“霍光他究竟想要什麼?他難道不明白嗎?這個天下終究是劉家的天下,即使殺了劉弗陵,他想篡位登基也根本不可能,他謀反的那天,就是天下藩王起兵討伐他的一天。”

“我推測,霍光從沒有想過自己登基,他隻想做實際上的‘皇帝’。如果劉弗陵好控製,聽他的話,那麼他可以隨時中斷養‘魚’,如果不好控製,那麼劉弗陵會在二十五歲左右就身體變差,生怪病而亡,這個時候,劉弗陵應該已有兒子,還恰好是幼子,而且按照霍光的計劃,還應該是有霍家血脈的孩子,霍光自然可以挾幼帝令天下,天下藩王沒有任何理由聲討他。”

“劉詢他……他知道霍光的事情?”許平君身子簌簌發抖,她一直知道霍光權勢遮天,是個很可怕的人物,可是她怎麼都想不到,他已經可怕到了如此地步!給一個八歲的孩子下毒,預謀二十年後的天下,這是怎樣的謀劃和心思?難怪上官桀和桑弘羊會死,他們怎麼可能鬥得過這樣一個深謀遠慮、狠毒無情的人?難怪劉詢明知危機重重,仍急著要立虎兒為太子。

孟玨淡淡應了聲,“嗯。”

許平君的麵頰抖動得幾次想說話,都話語破碎,不能成聲,最後才勉強吐出了句,“我……送給雲歌的……香囊可……可有問題?”

孟玨身子靠坐到了輪椅上,聲音不大地說:“不僅僅是有問題,還是很大的問題!劉弗陵的毒雖然被我的香引發,實際上是因禍得福,因為再晚兩三年,即使扁鵲再世,恐怕也沒有辦法替他治好這非病非毒的怪病。這次病發,卻機緣巧合地讓我發現了他病的源頭,然後想出了救治的法子。其實他的毒大部分已經被我清除,但他中毒的年頭太久,所以身虛體弱不說,有些餘毒還要慢慢地靠調理去拔,不過隻要方法得當,兩到三年就應該可以完全恢複健康。他當時身體內的狀況正是新舊交替時,劉詢送的香囊,壓製了新氣生,引動了體內殘存的餘毒,所以……所以我也再無能為力。”

隨著孟玨的話語,許平君大睜的眼睛內,一顆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再無聲無息地涔入了蓋著她的毯子上。

“你為什麼不向雲歌解釋?”

“我沒有信心她會相信,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解釋,就會牽扯出劉詢,這事太過重大,我怕雲歌會有生命危險。再說了,讓她知道她曾無數次親手做過魚給劉弗陵吃,也許在劉弗陵吃不下飯時,她還特意夾過魚片給他,勸他多吃一點,她又是什麼感覺?難道就會比現在好過一點嗎?很多事情,如果能不知道,還是一輩子不知道的好,所以若不是被你逼得沒有辦法,我絕不會告訴你這些。”

許平君心中對孟玨感情複雜,恨歎道:“孟玨,如果你能告訴先帝或雲歌,他的病是因為你的香無意引發的,也許先帝根本不會死。我即使送出了香囊,也害不到他們呀!”

孟玨呆住,怔怔不能說話。

許平君的眼淚仍在不斷地滑落,可她的聲音卻已聽不出任何異常,隻是異樣的冷。

“我把雲歌交給你了,你一定要救活她!我回宮了。”說著就掀開毯子,要起來,孟玨想伸手扶她,她躲開了他,叫富裕進來。

“平君,你不如讓富裕先陪你去別處住幾天,或者回娘家……”

“家?”她曾有過家嗎?許平君笑起來,一麵扶著富裕的手向外走,一麵說:“我不回未央宮,還能去哪裏?”

夏末的陽光正是最明媚絢爛時,她卻是連骨頭縫子裏麵都在發冷,眼裏所看見的是隻有黑灰色,沒有任何光亮溫暖。原來這就是被最親的人利用的感覺,原來這就是傷害到自己最親的人的感覺,原來這就是絕望的感覺。生不如死,原來就是這種感覺。

小時候,沒有家和親人,她以為隻要她很努力,討得母親喜歡,她就會有家,可是無論她如何勤勞能幹,母親都看不到她;大一點時,她以為她的劉大哥能給她一個家,在他爽朗的笑下,她能擁有溫暖,她費盡心思地抓住了他,以為在他的身邊,她就有了家,可是她錯了。未央宮當然不是家,可至少她擁有過曾經的溫暖,她可以守在椒房殿內回憶那些逝去的美好,可是她又錯了,原來曾經的溫暖都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她不願再見劉詢,無顏再見雲歌,一瞬間,她失去了她的所有,或者說,她本就一無所有。

她能去哪裏?哪裏又能給她棲身之所?

皇後和富裕走後,太醫和守護在屋子四周的人也被皇後帶走。八月見狀,上前敲了敲院門,屋裏沒有人回應,他就走了進去。廂房裏,孟玨坐在雲歌榻邊發呆,許是因為還在病中,孟玨看上去異常的疲憊,顯得眉目間無限蕭索。

八月心中本來對雲歌有很多氣,可這會兒看到她臉被燒得通紅,嘴唇灰白,全是爆裂的傷口,被子外麵的手瘦得更是讓人覺得一碰就會斷,他心中的氣忽地就全消了,上前小聲問:“公子,要去抓什麼藥嗎?我找九妹去抓。”

“她隻是背上受了點輕傷,流了些血,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太醫院最好的三個太醫會診開出的藥石方子已經是最好。”

“那……那就沒有辦法了嗎?嘴唇都被燒得全裂開了,再這麼燒下去……”

孟玨拿著濕棉布輕輕擦雲歌的唇,“隻能試一試非藥石的法子了。八月,你立即回府,雲歌的屋中應該收著一管紫玉簫,你把它拿來。”

八月忙回府去取簫,心裏卻怎麼都不明白雲歌的病和簫有什麼關係。

等八月把簫取來,孟玨接過紫玉簫,拿到眼前仔細看了一瞬,唇邊慢慢地抿出了絲苦笑。

他麵對著窗外,將簫湊到唇畔,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

簫聲響起的刹那,如皓月初升,春花綻放,整個屋子都被寧靜安詳籠罩。

午後的陽光從窗戶灑進,孟玨的五官蒼白中流動著點點碎金的細芒;和煦的夏風從窗口吹進,孟玨的幾縷黑發在風中飄舞。他細長的手指在紫玉映照下,蒼白得仿佛透明,可他墨黑的雙瞳中柔情流轉,全是溫暖。

八月退到了院外,輕輕掩上了門。這般的深情和挽留,連不懂音律的他都聽懂了,雲歌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會一無所覺吧!

八月覺得曲子耳熟,可又從未聽公子奏過,坐在門檻上聽了半晌後,忽然想起在哪裏聽過這首曲子。雲歌常喜歡在有星星的晚上吹這首曲子,用的好像就是這管紫玉簫,不過,她的曲子中哀音深重,公子所奏卻平和寧靜,所以一時沒有想起來。待想明白了,八月心裏又泛出酸楚,這管簫的末端有刻印,是孝昭皇帝劉弗陵的遺物,雲歌吹的曲子隻怕正是孝昭皇帝當年常奏的曲子。公子這般心高氣傲的人竟然為了救雲歌,不惜用劉弗陵的物品,揣摩劉弗陵的心思,吹奏劉弗陵常奏的曲子。

沒有人知道雲歌究竟有沒有聽到曲子,孟玨似乎也並不關心,甚至他根本沒有回頭看過雲歌,他隻是坐在窗邊,麵對著他和她曾經共居的院落,一遍遍地吹著簫。

從午後的金光流溢到夕陽的晚霞熠彩,從薄暮昏暝到朝旭晨曦,他一直反反複複,一遍又一遍地吹著同一首曲子。

光影在他身上流轉,有午後淡金中的孤直,有夕陽斜曛中的落寞,有月從西窗過的傲慢冷淡,有沉沉黑暗中的固執守候,有清冷晨曦中的疲憊孤單。

天,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光影交替間,似乎交錯了孟玨的一生。但不管何種神情,何種姿態,他總是一個人。一個人在晨昏交替間,追尋著一點渺茫,踽踽獨行於蒼茫天地。

當燦爛的陽光再次灑滿庭院時,曲子突然滯了一滯,幾絲鮮血從他的嘴角涔出,沿著紫玉簫滑下,滴落在他的白袍上,孟玨沒有任何反應,仍然吹著曲子。

一會兒後,曲子又頓了一下,又再次響起……

在院子外守著的八月聽到曲子變得斷斷續續,猛地推開了門,衝了進來,看到孟玨唇角的鮮血,驚駭下,叫道:“公子,不要再吹了!”想要去奪簫,卻被孟玨眼中的光芒所懾,根本不敢無禮,情急間看到榻上的雲歌,一下撲了過去,“燒退了,夫人燒退了!公子……”帶著哭音回頭,看見孟玨終於停了下來,正緩緩回頭看向雲歌。

他臉色煞白,唇卻鮮紅,手中的紫玉簫早被鮮血浸透,已看不出本來顏色,而他的表情最是古怪,說是欣慰,卻更像悲傷。

他怔怔看了雲歌好一會兒,頭無力地靠在了輪椅上,閉上了眼睛,嘴唇動了幾動,八月卻根本聽不清楚他說什麼,忙湊到他身旁。

“……回府,請張大夫照顧雲歌,不要提我,就說……就說是太醫救的雲歌。”

八月不甘心,放下自尊、不顧性命,用心血渡曲救活的人,竟然連見都不見一麵嗎?

“公子,你……不等夫人醒來了?”

孟玨已沒有力氣說話,隻輕抬了下手指,八月看他麵色白中泛青,再不敢囉唆,立即推著他向外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