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已呈瓢潑之勢的大雨,甘彧縱身跳下水位越來越高的遊泳池,背起昏迷的馬尾女,深一腳淺一腳回到古堡之中。
他們沒有別的地方能躲避。
即使知道“關巧巧”在古堡裏,他們也非回去不可。
臨走前,池池回頭看了一眼正被工作人員扶抱起的辮男的屍身。
他像一口破了洞的麻袋,被人扛上肩膀,和道具一起被搬運到旁側的屋。
辮男披散的頭發被腥濃的血和冷雨聚成一撮,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著血水。
池池別過臉來,不再細看。
古堡客廳中一片死寂,除了“關巧巧”下了戲專心去睡美容覺之外,所有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那幅照片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少女唇齒微張,茫然又憂悒的眼神我見猶憐。
隻是誰也不敢再直視那照片。
高壯女蜷在沙發裏,眼底極冷,牙齒咬得發了酸也渾然不覺。
聽雀斑男辮男跑入雨中,她就知道他回不來了,卻又抱著一絲微茫的希望,所以隻敢留在古堡中等待。
……等待,總比親眼見證要好得多。
然而親耳聽到他已經死去的消息,她仍是抑製不住地崩潰了。
他們四個是在網上結識的,從第四次任務開始結盟,一路走到這裏。
他們的聯盟聽起來既兒戲又不牢靠,他們全都不算聰明人,好在運氣不壞,又足夠團結,竟也磕磕碰碰地走到了今。
四人都曾拉過彼此的後腿,也都救過拉後腿的人,吵吵鬧鬧,磕磕碰碰,卻始終是全須全尾的四個人。
辮男還曾開過玩笑,就看哪個不插眼的倒黴蛋先掛,害得大家連一桌麻將都湊不齊,到時候大家別急著哭喪,先一起唾棄他再。
可現在誰也沒力氣唾棄他了,連哭也哭不出來。
高壯女與雀斑男統一地麻木著臉,雀斑男讓昏迷的馬尾女睡在自己腿上,用毛巾輕輕擦拭著她擦破了皮的臉。
在靜寂中,奚樓忍不住開口:“你的‘惡意’,具體是指什麼?”
池池披了袁本善遞來的浴巾,任他在身邊陪著,仰倒在沙發上,睫毛微濕,眸色冷淡。
他:“從一開始我就在想,這個女鬼殺人的規律究竟是什麼。”
既然別墅中隻有一個鬼,那麼她選擇殺戮對象的標準也該隻有一個。
最初倒黴的是關巧巧,她死於長達三日的精神浸染。
池池結合任務要求,推想她是純屬倒黴,被出來巡遊挑角色的女鬼看中了。
然而辮男的死推翻了他的想法。
奚樓想到已經摔成爛西瓜醬的辮男,心有餘悸:“是因為關巧巧和他都想殺了女鬼?”
關巧巧砸了畫像,而辮男懷疑按照劇本走向,下一個被殺死的會是自己,手上又握有某樣能克製邪祟的道具,因此起了相殺之心。
池池卻搖了搖頭:“你別忘了,關巧巧連照片裏有鬼都不知道。”
奚樓想想,覺得也對。
那麼她和辮男的相似點是什麼?
她做了什麼事情?
結合“惡意”這一關鍵詞,奚樓隻細思片刻便恍然大悟,與池池異口同聲道:“……純陽的眼睛。”
那個時候,她一心想要謀奪宋純陽的眼睛。
但奚樓旋即發現了異常:“不對,那個時候袁本善不是也——”
池池補充道:“不隻是他,還有我。我也在算計關巧巧的命。”
池池輕敲了敲太陽穴:“回憶時間。”
奚樓:“什麼時間?”
“關巧巧發作的時間。”池池,“她回到房間,過了大概一兩個時才有了被窺視的感覺。”
那個時候,女鬼也許在袁本善和關巧巧之間有所猶豫,甚至連池池也可能在她的觀察名單之內。
但在袁本善放棄掠奪眼睛的計劃後,關巧巧心中的惡意徹底蓋過了他們。
如果他們算見死不救,那關巧巧背叛好友、挖眼謀命的舉動足足要比他們惡劣十倍有餘。
人的惡意淤積在心裏,容易變成一灘腐爛的汙泥,淤泥的味道牽引著女鬼,讓她找到了關巧巧,也找到了想要殺她的辮男。
她不是隻痛恨“殺鬼”這個行為。
她真正厭惡的,是“惡意”本身。
當初,宋純陽被奪去雙眼,女鬼大抵也是被他對關巧巧和袁本善的濃重恨意吸引來的吧。
奚樓恍然:“那要過關豈不是很簡單。隻要按照要求,不出戲,不想別的,控製住自己不要產生惡意……”
池池反問:“簡單?”
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比人心的結構更複雜。
恰在這時,馬尾女長長吐出一口氣,醒轉了過來。
甘棠動了動嘴唇,征詢池池意見:再打暈?
池池微歎。
……還有十,總是打暈有什麼用。
況且他們還有戲要演。
馬尾女捂著頭晃晃悠悠爬起,逐漸回憶起暈倒前發生了何事,卻並沒有立即歇斯底裏,而是把自己蜷成一團,肩膀一下下顫著,每一下都顫得悲痛難言。
向來嘴碎的雀斑男擁住她的肩膀,一下下安撫著她。
痛勁兒緩了過去,隨之而來的便是排山倒海的恨意。
她猛然從沙發上翻下,瞪著雀斑男:“匕首呢。”
恨到濃時,她已經顧不得什麼保密不保密了。
高壯女臉色一白:“不是廖哥拿走了?”
廖哥是辮男,本名廖武。
馬尾女把濕透的頭發一把攏在腦後:“沒有,他跑出去的時候手裏沒有拿著匕首——”
她的話提醒了自己,拔足狂奔出去,絲毫不顧那黑暗中是否有隱藏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