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都是你鄰居?”
邱楓搖頭,“是東城區人力車職業工會的,不全是鄰居。他們最近新立了會,來尋我指點呢。”
“指點?”東方瑟笑了,“我看沒那麼簡單,整個工會都是你攛掇起來的吧?”
“過獎,我不過是在發現了人民群眾的需求之後提供一些小小的建議罷了。”
“你呀!”東方瑟哈哈笑了幾聲,又歎了口氣,勸道:“你就不能安生一陣子麼,華解都沒了,你還折騰個什麼勁兒!”
“華解沒了,人還在,我還在,理想還在!”
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談論這個話題,邱楓脫口而出的這句話,東方瑟已經聽過好幾次,並不能能引起他的共鳴。
邱楓接著道:“再說,我怎麼講也是個進步黨員!進步主義不是向來主張幫助弱者,救濟貧困、保障工人權利的麼!”
“那不是進步主義的重點!”
“這不是重點,什麼是重點?”
“當然是公民的投票權、提案權、高效政府、集中決策、限製壟斷這些……”
“哼,我從不相信從天而降的餡餅,你說的這些是很好聽,但沒有流血犧牲,不經曆一場真正的革命,怎麼可能實現?我還是從身邊力所能及的做起吧!”
“力所能及?你能幫那些車夫什麼?他們已經有了工會組織,你還是早些放手吧,免得惹禍上身!”
“哦?”邱楓眼珠一轉,“東方大老板是不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還能有什麼風聲?你沒聽說有軌電車要開一條新線路,從東華門到香山……”
“聽說了,這是大好事呀,方便市民出行,跟黃包車有什麼——不會吧?他們這麼卑鄙?”
東方瑟苦笑一聲,“就這麼卑鄙!”
黃包車夫的辛苦人盡皆知,拉車一個月總收入約四十元,一半作為份子錢(車輛租金)交到車行,剩下二十元,還要交牌照費、應付各種交通違規罰款,平均下來,淨收入不過六元罷了。
六塊錢夠什麼呢?一個四口之家一個月的基本飲食而已。除了柴米油鹽,再買不起一斤肉、一尺布!
除了高昂的租金,車夫們最痛恨的還是牌照費,交通局早就停發了新黃包車牌照,原價2元的一塊銅牌子,黑市上已經炒賣到500元!
就算車夫們辛苦勞作省吃儉用,花四十元買來一輛屬於自己的新車,照樣上不起牌照!
對於給車行的打工的車夫來說,檢修費、牌照費本應由車行承擔。但事實上,大部分車行都將這一負擔轉嫁到了車夫身上,要求他們每月繳納十元牌照費!
高昂的份子錢,無理的牌照費被無數車夫切齒痛恨,而工人運動的興起,逼迫一部分車行老板不得不稍稍降低一兩塊錢租金。邱楓指導的這個“東城區人力車職業工會”就是其中一個小小的縮影。
但車行老板決不會坐以待斃,上個月,他們成立了“人力車租賃同業公會”,形成了統一戰線,要聯合起來對抗工人階級。
現在看來,這個“車行老板公會”的第一把火,會燒到電車身上。
“我前兩天聽到一首竹枝詞,你也聽聽——”東方瑟微眯著眼,回憶道,“人力車夫幾萬名,沿街無處不居停。卻因汽電來爭勝,剝奪機窮一線生!如何,能不能讓黃包車夫義憤填膺,組織起遊行抗議,燒車站、砸電車?”
“嘶——”邱楓倒吸一口冷氣,“這招禍水東引夠狠!不僅解除了自身危機,還消解了車夫工會的正義性與合理性!計謀實在陰損!”
“你現在知道了陰謀,有沒有辦法勸阻他們不要上老板公會的當?”
“這……”
“沒有辦法!你沒有辦法,我也沒有辦法!人就是這樣,從來都是容易被煽動的烏合之眾!
知道真相又如何?你能說給幾個人聽?又有幾個人會信?車夫們隻知道電車搶了他們飯碗,不給他們活路,話說得再明白,階級分析得再透徹,誰信?”
看著神色黯然的邱楓,東方瑟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叫你早點脫身!發展城市電車是皇家財團的既定方針,是大勢,誰都擋不住!
要怪,就怪他們自己沒腦子、沒文化,幹不了其他工作,隻能賣這一身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