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文呈向縣丞虛心討教,為何縣寺裏會如此斷案。
這次縣丞倒是沒有推托:
輕罪輕判,誰還給你送禮?
隻有重判,家屬才會在“乞鞫”(上訴)之時,上下勾兌,以求改判為輕。
重罪往死判,人犯就會羈押在縣獄中;
若是判“徒徙,流千裏”,縣獄哪來的進項?
還得倒貼倆差役押送。
且不說進去了,什麼“免打錢”、“麵禮錢”、“吃食錢”、“通稟錢”
……你好意思讓獄卒平白與你往家中報訊?
想改善夥食嗎?沒問題,本獄以人為本,你說,今日想吃哪家的特色菜?
“選監錢”……牢房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南北通透的,自然貴;沒錢,沒錢就住陰暗潮濕的、公攤麵積大的,
還有資格挑揀不成?
……
縣丞問文呈,平常可有人犯家屬,托請於你?
文呈回道“偶也是有的”。
縣丞笑曰:“這就對了,你一個無職司之人,尚且有人托請於你,探聽消息,更何況其他人等乎?”
判決死囚,需盡力拖延至秋後鞫獄(判決);待縣寺上報於郡府,決曹掾史大人案頭,再核對複返於縣中,秋決之期已然過矣,便隻待明年秋決。
——時不我待,如之奈何耶?
判株連者,嗬嗬,此便是多年難遇之好營生,饕餮之餐至哉!
……大家都坐排排吃果果,樂乎?
幸遇來年朝廷“大赦”,固然幸甚。
若無大赦,使一老嫗替人犯奔走。瘴目涕淚、淒淒慘慘哀求再乞鞫(家屬再次要求複審)。
我朝“以孝道治天下”,拖以時日,以待來年……
“額,如遇大赦,人犯何以甘願奉上錢帛?如若人犯家無餘財,又當如何?”
“嗟!布衣白身,何以知曉天恩雨露,何時降於何地?
六月來邸報,太後慶華誕、皇後添龍子,乃至祥瑞臨吾朝:逮到白化獐鹿、誰家公雞變母雞……盡皆大赦之機。
七月接公文,汝不會在六月中旬,便報喜於人犯:
恭喜賀喜,縣寺上下官吏、獄中一幹人等,前後奔忙左右托請,汝之大幸!朝廷恩赦汝罪減三等矣!”
既然縣寺上下,無親無故如此替汝等盡心,助汝等開脫
……嘿嘿嘿……這個做人呢,最重要的,要懂得感恩是不是?
“至於家無隔夜糧之黔首死囚……那還活著幹甚!汝當縣獄黴豆粥,喝不死人乎?”
……
高,高啊!高山仰止的高……縣丞君,能否勞動大人助下差一下……脖子扭了。
文呈斜躺於竹榻,腦海中前世今生的記憶和認知,不停的在翻滾、糾纏、化開複又盤踞。
一會兒如熱油揚湯,沸沸揚揚好不熱鬧;
一會兒又如脂粉盒墜於水盆,渲染開去分不清色彩。
……
正迷迷瞪瞪之間,感覺有人躡手躡腳,為自己褪去布履布襪。
原來是那陳氏,端進來一盆熱湯,正欲替自己沐足。
文呈便坐起身來,揮手示意陳氏自去忙活。
“夫君大病初愈,尚未將養幾日,縣寺公務繁雜且勞心,待妾身服侍夫君便是。”
那陳氏柔柔說道;
小臉紅了沒有,文呈不得而知,臥房聯通堂屋,木板掩窗,屋內也無燈燭火把,黑麻麻的隻能影影綽綽看見人形。
“無妨,小鵅小豨,也需有母親陪護於側,汝且去,吾自會安頓。”
陳氏糯糯道“夫君勿惱,小豨夜裏時有啼哭;小鵅也輾轉翻滾不得安寧,妾這便去照看,夫君且早早安歇了罷!”
文呈鼻子裏嗯了一聲,陳氏便轉身徑自往堂屋而去。
堂屋左右各自有臥房,蜀中民居多半都如此格局;
主人居東屋,親近之人來訪便住西臥;遠親好友自有廂房安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