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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畢竟是秦王的寐姬,能否以另一個身份瀟灑地活著,還未可知。”我冷然一笑。
“趙慕所想之事,一定可以辦成,你該信他。”他的語氣是由衷的。
“我也不知,對未來之事,我不敢妄斷,走一步算一步吧。”
“趙慕會是一個好夫君,他在你身邊,我也放心。”
無情緩緩說著,很平靜,卻又似乎壓抑著什麼。他為什麼跟我說這些?我無端地覺得不妥,他這話像是交代什麼似的。
他又道:“趙慕至今無妻無妾,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擇要道來,“十二年前,我是趙顯侯府的舞姬,趙慕在趙王宮中見過我一麵……趙顯將我送給秦王,當時趙顯權勢滔天,趙慕還沒有得到趙王的寵信,便隻能看著我遠去秦國……十二年後,他得知我被趙顯抓回侯府,便夜探侯府救我。”
他感慨道:“原來,趙慕至今未婚,是因為你。”
我輕笑,“原本我也不知,前幾日,他才告訴我的。”
無情失笑,“十二年深情,十二年癡等……我真的比不上他。”
語氣裏,帶著濃濃的敬佩與自嘲。
一時間,我不知如何開解他,“你不要這麼說……我心裏不好受。”
瞬間,沉默。
也許,今晚談過之後,他會真正地放下我,不再想著我。他是劍客,理應無情,對劍客來說,斬斷情絲是不是較為容易一些?
我無恥地想著,轉向另一個話題,“我讓你奪劍,你為什麼不問原因?”
“劍客隻執行任務,不該問的不會問,尤其是不會向事主問一些與任務相關的事。”無情慢慢道,望著那廣袤無垠的蒼穹。
“你將我當做事主?”我明白劍客行走天下的處世原則,卻有意逗他。
“不是,我隻是習慣了不問緣由。”他似乎有點兒無措,緊張地解釋道。
我淡淡地笑,“如果我告訴你,你想聽嗎?”
他轉眸瞅著我,零星的星輝落入他的眼中,使得他的黑眸晶亮奪人,“你想說,我便想聽。”
於是,我從兩百多年前開始說起。
天朝最後一個王,哀王,窮奢極欲,剛愎自用,不思朝政,奸人當政,苦役苛捐橫行,從各諸侯國搜刮民脂民膏,天下民不聊生,民怨沸騰。各諸侯國暗中密謀推翻暴政,最後組建成百萬雄兵,陳兵洛邑城外三十裏。一月後,天朝滅亡,哀王斬首示眾,王室人等一個不留,然而,總有百密一疏,總有漏網之魚。
哀王最小的公主,年僅十五歲,由忠心耿耿的內侍和護衛護送逃出洛邑,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兩年後,公主孤身一人流浪到衛國,饑寒交迫之下暈倒在牆角。幸運的是遇到了衛國公主,衛國公主見她可憐,便帶她回宮。
衛國公主見她長得眉清目秀,伶俐可愛,便讓她在一旁伺候著。當時的衛王是衛國公主的兄長,登位不久,機緣巧合之下,衛王在胞妹的寢殿裏見到天朝公主,一見傾心,便向妹妹討了她。於是,天朝公主成為衛王的姬妾,十年後,成為衛王後。
衛王寵愛天朝公主,她便將自己的身世和天劍的秘密告訴衛王,衛王對她更是憐愛有加。
衛國國小勢弱,無意與各國爭鋒、爭霸,即使知道天劍的秘密,也從未想過奪取天劍稱霸天下。不過,衛王擔心後代子孫對天劍起了覬覦之心,便命匠人雕了三枚玉璧,將天劍的秘密隱藏在玉璧內。駕崩之前,衛王將三枚玉璧放在一方檀木匣中,嚴禁曆代子孫打開檀木匣,更嚴禁子孫與諸國爭霸。
兩百多年來,曆代衛王尊重先祖的嚴令,未曾打開過檀木匣,直至趙國滅衛的前三年。
此時的衛王對檀木匣大感興趣,命匠人開鎖,三枚玉璧重見天日,而其中的一冊竹簡敘述了天朝公主與衛王的情緣。當時的衛王將先祖與天朝公主的傳奇戀情告訴了年幼的雅漾公主,因為雅漾公主不想離開父王、不想跟春秋老人學醫,因此,衛王就把這段傳奇告訴小女兒。
趙國對衛國虎視眈眈,豺狼之心昭然若揭,衛王知道趙國發兵來襲是遲早的事。於是,在趙國攻陷楚丘之前,將天劍的秘密告訴太子和公子淵,更將三枚玉璧分別交給雲氏、馬氏、範氏,要他們秘密離開楚丘,拚死保護玉璧,不得有失。
這個時候,雅漾公主在春秋老人那裏學醫已三年,正值期滿下山,卻聽到趙國滅衛的消息,於是倉皇回國……隻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她沒有見到父王最後一麵,見到的隻是破碎的家國、荒涼的楚丘,她的家,她的國,已經灰飛煙滅,隻剩她一人,孑然一身。
我緩緩道來,語聲幽靜,仿佛說的是別人的傳奇,別人的生離死別,別人的悲痛血仇。
“雅漾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玉璧的下落?”無情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雅漾公主望著昔日的王宮變成斷壁殘垣,悲痛難抑,昏厥過去。”霧氣籠住眸子,我使勁地眨著眼睛,不讓眼淚掉落,“公子淵的貼身內侍救了雅漾公主,告訴她公子淵的遺言,還讓她有機會便去尋劍,為衛國複仇,為所有無辜死去的人複仇。”
“原來如此。”無情望著我,黑眸中漾著憐惜與悲痛,“雅漾公主,便是你,是不是?”
我頷首,淚水終於滑落。
他拭去我臉上的淚水,低柔道:“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
我急道:“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要你幫我,我隻是……把你當做兄長,在你麵前,我可以毫無保留,就像河水那樣澄澈透明,而不需要隱藏自己、掩飾自己。”
無情笑得溫柔親切,“我明白,其實,你應該叫我一聲,師兄。”
“師兄?”我詫異道,轉念一想,莫非他的師父……
“你師父是春秋老人,我師父也是春秋老人。”
這個真相,對我來說,是大大的驚喜。他老早就知道我們同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可是,為什麼他從來也不說?
無情瞧出我的疑惑,解釋道:“在竹屋的時候,我中了鐵蒺藜的毒,你為我解毒,我看見你的銀針袋,我認得那是師父的銀針袋,因此,我便知道你也是師父的徒弟。無淚和我們一樣,都是春秋老人的徒弟。我學藝三年後,無淚才上山拜師學藝,再兩年,我下山闖蕩,而無淚也在山上待了五年才下山。”
原來如此,因為銀針袋,無情認定我是他的師妹,而無淚也見過銀針袋,應該也知道我是他的師妹。怪不得無淚看見銀針袋時,眼神怪怪的。而無淚幫我奪劍,是否因為這層關係?
我接著道:“師父從未說過自己,也從未說過你們,難怪我對你們一無所知。”
“師父是世外高人,通五經貫六藝,精於劍術和醫術,兵法奇謀、行軍打仗也略通一二,我們學一輩子,也學無止境。”
“何止略通一二,師父對於行軍打仗很有一套的。”
醫術之外,師父也把一些關於行軍布陣的竹簡扔給我看,我沒有多大興致,問他為什麼要看,能不能不看,他非要我看,而且還要考我。被逼無奈,我隻能硬著頭皮看那些枯燥乏味的書簡,不過,看了一月,倒是看出了些味道。之後,師父一邊教我醫術,一邊教我兵法謀略,經常在屋前以黑白子擺起陣仗來,模擬兩軍對壘,各出奇謀。
無情看著我,微笑著,我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囑咐,不由得悲傷起來,“可惜,我下山前,師父與世長辭了。”
無情一愣,繼而大慟。
我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師父年已百歲,去的時候很安詳。”
他點點頭,緊皺的眉頭略略舒展。
我又想起一事,“你和無淚師承春秋老人,世人都不知道嗎?”
無情反握著我冰涼的手,轉頭麵對著波光平靜的河麵,“師父收徒弟很嚴格,若非品行端正、心性純良,絕不會收,而且,我們下山後闖蕩天下,不能聲稱是春秋老人的徒弟,否則師父會收拾我們的。”
我點頭稱是,“師父喜歡清靜,不理紛擾世事。”
我與他相視一笑,不著痕跡地抽出手。
他看著我,眸底的情愫化為清澈的瞳光,“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於是,我們一道轉身,往洛邑的方向走去,隻是,剛剛走了幾步,前方突然出現了一抹人影。
夜幕下,那人白衣蒼蒼,衣袂飄蕩而起,在濃重的夜色下,像是一張單薄的剪影。
趙慕。
我驚愣住,心慌慌的。
無情握了一下我的手,低聲道:“相距比較遠,我們的談話,他應該聽不到。”
我有些無措,呆呆地望著趙慕。
無情平靜道:“我先行一步,你和他回去吧。”
我猛然回神,恍惚覺得他的聲音好冷好冷。我扭頭看著他一步步離我而去,步伐邁得很大,背影如山。
無情,對不起。
我向趙慕走過去,暗自想著應對之詞。
趙慕什麼也沒說,徑自轉身離去,步履奇大,我三步並作兩步才趕上他。
我知道,他生氣了。
回到城中的驛站,他對我不理不睬,直往他的廂房走去。我急得抓住他的手,想說點兒什麼,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他拂開我的手,看了我一眼,目光如冰,隨後要關門。我不讓他關上門,拚命地抵住,最終,他拗不過我,鬆了手,脫下外袍,兀自就寢,完全當我不存在。
我氣惱地坐在床榻上,背對著他,“你是不是以為我和無情私會?”
趙慕沒有回答,朝裏翻了個身,我氣呼呼地轉過身,朝著他堅定道:“我沒有做錯。”
他仍然不為所動。
我假裝委屈道:“我知道天劍對你很重要,我也知道你不喜歡我和無情私自會麵,可是,我想知道無情為什麼要奪天劍,我想說服他把天劍交給我……”
趙慕還是沒有反應,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生氣,他氣無情握我的手,還是氣我穿著無情的外袍?
算了,他正在氣頭上,說什麼也沒用。我正想起身,卻有兩隻手臂抱住我的腰,將我攬倒在床,接著,他半個身子壓上來,“我真的很氣,看到無情握你的手,我就無法控製……”
果真如此。
我繃著臉,他鎖住我的目光,“但是,你為了天劍、為了我而去見他,我的氣全消了。寐兮,我是不是心胸狹窄?是不是不夠氣量?”
“我明白的,是我不好,我不該三更半夜去見他。”我繼續裝無辜。
“你和無情相識在先,見麵也沒什麼,我本不該幹涉,可是,無情心甘情願地為你出生入死,這份情,我自覺比不上。”趙慕汗顏道,放開我,坐起身,“我生怕……你會為他感動。”
“你等了我十二年,為了我,拒婚那麼多次,無論是你,還是無情,我都覺得彌足珍貴,可是我的心隻能給一個人。”我也坐起身,坦誠道來。
趙慕撫著我的臉,眉眼帶笑,“往後不要為了我而做傻事,我隻想你好好的在我身旁,這就足夠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柔聲道:“好。”
心中卻在擔心無情,楚翼、嬴蛟還有我身旁的趙慕,為了天劍,必定會派人追殺無情。天劍重見天日後立即入土消失,而無情卻要過上一種刀叢劍林的血腥日子。
希望無情能化解所有的追殺與劫難,完好無損。
而那天朝王劍,等到需要的一日,自然會再次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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