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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雙麵屍(3 / 3)

我捂著傷口退回到岩壁底下,點了一根蠟燭,又將縫合針貼在外焰上頭來回走了幾圈。穿完線之後,我深吸了一口,告誡自己說,這活兒必須做得快,縫慢了受苦的還是自己。我低下頭,右手持針,然後以左手的食指與中指按住傷口,比畫了一下大致的範圍,緊接著閉起眼睛,迅速地插下了第一針。我根本不敢喘氣,心裏隻想著怎麼樣才能盡快完成這場近乎於自虐的急救行動。縫合的過程中最痛苦的並非下針時所受的疼痛,而是當縫紉線將皮肉連接在一起時的穿刺感,同一樣的東西反複地從皮膚和血肉之間來回遊走,我甚至能清楚地聽見線和肉快速摩擦時發出的類似於空竹一般的聲響。縫到一半的時候,我已經無法再維持低頭的動作,所以就停下來稍微仰了仰脖子。這時,我又聽見了熟悉的沙沙聲在黑暗中慢慢響起。我暗罵了一聲“肏你大爺的”,心想老子這縫到一半了你才詐屍,一點兒規矩都沒有!掛著半截針線的我此刻行動不便,如果再跟那家夥發生正麵衝突,隻怕要出大紕漏。我忍痛站起身來,想趁他靠近之前先逃離耳室。不料才走了兩步,正前方就傳來一大串急切而沉重的腳步聲,我心中一驚,難道這些怪物打算有組織、有目的地排著隊來找碴兒?剛才那一個就已經忙得我頭破血流,聽這動靜,前邊少說四五個,這簡直就是晴天霹靂要人命啊!

在我遲疑之際,一股陰風從側麵呼嘯而來,我想都不想,奮力將手中的蠟燭砸向對方。原本隻是想給自己創造逃跑的機會,誰知那家夥竟然與正在燃燒的蠟燭徑直撞了個滿懷。餘師傅所製的蠟燭不知混有什麼秘方,遇火之後燒得異常旺盛,那具雙麵屍瞬間成了到處亂竄的火人。我拔腿就跑,剛衝到門口,又見好幾具雙麵屍迎頭而上。它們同樣穿著迷彩服,腦袋掛在早就不成人形的脖子上,似乎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危險。就我剛才那一戰的結果來看,這些家夥就算丟了腦袋也一樣不管不顧。我頸上的傷口尚未完全縫合,槍裏隻剩三發子彈,真打起來一點兒勝算都沒有。此時,那個被點燃的倒黴夥計像進了馬蜂窩,正到處亂轉。我瞥見角落裏散落的炸藥,心想,實在不行那就隻能對不住老祖宗了,將古墓炸個底朝天總好過被一群長著雙麵的怪物分食。我一腳踹開張牙舞爪的火人,奔著炸藥堆飛撲上去。落地之後,我看也不看一眼,信手撿起一包炸藥高高舉過頭頂。此時,我很想在點火前喊一句“新中國萬歲”,可一摸兜才發現,打火機不見了。就在我猶豫的瞬間,所有雙麵屍像打了雞血一樣朝角落蜂擁而至,我背後除了滿地點不著的炸藥包就剩一麵岩壁,這會兒可真是想死都死不成,活該成了人家的盤中餐。

“趴下!”電光火石間,不知從什麼地方忽然傳來一聲怒吼,原本一片的漆黑耳室中頓時變成了戰場,從四麵八方傳來了掃射的聲音。我捂著頭趴倒在地,不忘叮囑對方:“這裏有炸藥,小心流彈!”

激烈的掃射聲並沒有因為炸藥的存在而減弱,槍林彈雨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繼續喊道:“不把它們打爛、打穿了,一個都不許停!”

我心頭一驚,這是王浦元那個老王八的聲音。他在一號墓中損失慘重,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多人手?暴風驟雨般的掃射之後,地麵上鋪滿了彈殼。隻聽“嗡”的一聲長鳴,岩壁上的冷光燈瞬間又亮了起來。因為長時間待在黑暗中,我一時看不清眼前的景物,捂著眼睛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爬了起來。

王浦元站在耳室入口處,身後一溜煙地站了兩排人馬,個個手裏提著真家夥。我稍微瞄了一眼,發現林芳被圍在人牆後頭,兩手背在身後,顯然是被人俘虜了。我瞧王浦元一臉風塵仆仆的模樣,估計他這一路也沒多吃好果子。眼下我們心中對彼此都沒有底,所以他下一步勢必要試探我。我打定了主意,這一回不能再上這隻老王八的當,一定要把事情的始末徹底套出來。

老王八一上來並不與我搭話,而是自顧自地指揮手下人將那幾具雙麵屍抬到外頭焚燒。我也懶得理他,一屁股坐在石階上,繼續縫起後頸上的傷口。等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那老頭兒已經站到了我麵前。

王浦元看上去氣定神閑,可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他臉上有好幾處擦傷的痕跡,衣角處也被撕掉了半截,顯然不像表麵上那般風光。我深知他跟桑老爺子一般都是極好麵子的角色,所以故意將他晾在一邊不予理睬。老頭兒見我不搭理他,也不著急,自己找了一處岩階悠閑地坐了下去。林芳在人群裏一直向我使眼色,我隻當沒看見,心想著老子光杆司令一個,如果真要打,來一個,殺兩個,我就掙了。

王浦元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終於憋不住問了一句:“傷口怎麼樣了?”

我扭過頭去將脖子上的傷口露了出來:“早縫上了,不勞您老費心。”

王浦元走上前來,我警惕地轉回身,問他要幹嗎。他笑了笑,叫來一個手下指著我說:“阿三,這位胡掌櫃你替他處理一下傷口。”

那個叫阿三的大胖子點點頭,打開隨身攜帶的急救箱對我說:“胡掌櫃,勞煩您到這邊來,我替您看看。”

送上門的好處,不要白不要,反正我臉皮厚,不信你這點兒好處就準備把我收買了。我在那個叫阿三的夥計麵前坐下,他戴著口罩從包中取了一副尚未拆封的橡膠手套,然後叫人用酒精消毒,最後才開始慢慢地走到我身後。我說:“這位小哥看著挺專業,哪個單位的?”他憨笑了一下說:“哪裏專業,不過是跟著王老板混口飯吃。您這幾針縫得才叫專業,胡老板真英雄。不過保險起見,我還是得給您做點兒清理。”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在意,按一般流程走就行。

在我接受治療的同時,王浦元一直處於觀望狀態,估計是替他那個不成氣的孫子擔心。我本想告訴他王清正跟其他人在一塊兒,暫時應該還算安全。可轉念一想,王家祖孫瞞著我們幹了不少好事,讓他多擔心一會兒也沒什麼不對。阿三在後邊磨嘰了半天,最後摘下口罩,露出一張滿頭大汗的肥臉,屁顛兒屁顛兒地跑到王浦元身邊耳語了幾句。我看著氣氛不對,就隨口問了一句。王浦元瞄了我一眼說:“算你命大,沒有沾上屍毒。要不然,哼!”

我心頭頓時漏了一拍,合著他貓哭耗子裝了半天好人,隻是在找機會要我的命。

“不服氣?”王浦元抖了抖衣袖,正色道,“你可以問問在場的諸位,剛才死的都是些什麼人。”

“怎麼,不是日本人?”我見那群雙麵屍都穿了日本人的工作服,還當他們就是昨天襲擊營地的匪徒。可現在聽王浦元這話頭裏的意思,似乎另有隱情。

阿三一直在邊上站著,回答說:“這幾個兄弟都是我們的人,混在日本人的隊伍裏充當內應,本準備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沒想到……”

“那他們的臉?”我看著洞外熊熊燃燒的火焰,又想起了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人臉。

“哪有人天生那副模樣。”阿三說到一半看了看王浦元,後者朝他點頭,示意可以繼續說下去,“先前我們並不知道哪兒出了毛病,直到在大殿跟日本人交手的時候,有一個兄弟忽然發狂傷人,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他製伏。開始的時候,我以為他在地下待得太久以至於精神崩潰,所以才會到處傷人。可事情慢慢變了樣子,先是被傷的幾個人先後陷入昏迷狀態,隨後他自己的臉忽然化膿出水,到最後整個臉幾乎爛得快要掉下來了。當時我對他進行了搶救,但始終無法解釋這種突發性的疾變,不到半個鍾頭人就斷了氣。沒想到可怕的事情還在後頭……”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王浦元有點兒不耐煩,讓他揀重點。阿三點點頭說:“負責掩埋屍體的人回來之後說,屍體出現了異樣,腦袋後邊鼓出來一塊大包,腫得有臉盆大。我當時多留了一個心眼兒,讓他們帶著我折回現場,打算再做一個徹底的屍檢。誰知道等我們過去的時候,土坑已經被人刨開了,底下別說屍體,連根毛都沒剩下。王老板認定了這屍體有詐,喝令所有人整裝,迅速撤離大殿。後來的情況你也該明白,我就不做贅述了。”

“你是說你們離開大殿之後遭到了雙麵屍的襲擊?”

阿三苦笑道:“我們當時的處境不比你好多少,先在大殿受到伏擊,進入墓道之後又碰上了那些屍變的人,不光是我們的弟兄,那些死掉的日本人也緊跟著追了上來,每個人都長著兩張臉。準確地說,更像一種新的生命體占據了原來的軀殼,類似於某種腫瘤。”

我說:“三大夫,你這說法有點兒玄啊!能不能換點兒咱普通百姓能聽明白的?”阿三搖頭:“這事說不明白,暫時隻是一種推測。不過王老板堅持說這是娘娘墳的詛咒,是那些枉死的人牲在尋替死鬼。”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後頸,再次確定王浦元不是省油的燈,他明著讓阿三為我處理傷口,實際是借故觀察我的情況。依他的性子,隻怕當時如果有絲毫疏漏都不會留我活口,現在回想起來不禁後怕。

“你想好了,下一步怎麼走?”說話間,王浦元站起身來。我滿心防備,老實說,我原先計劃著先找到Shirley楊他們,可現在落到他手中,不可能輕易脫身,何況林芳還被他們綁著,如果讓胖子知道我丟下她一個人逃跑,估計這兄弟也沒得做了。

“大家既然找到同一處來,那目標自然相同。實話告訴你,王清正跟我的朋友在一塊兒,虧得有你這個做爺爺的一路留下記號。他手下的人都已經死光了。”

我這麼說無非想告訴他兩件事:第一,你家寶貝孫子在我手裏;第二,你們那點兒小伎倆爺早就看在眼裏了。雖然有虛構的成分,但總體來說大差不差,他想不信都不行。

“好小子,倒是小看你了。真是桑老頭兒找來的好徒弟。”

我懶得再跟他解釋桑老爺子的事,索性攤牌道:“帶林芳下地的是我們,我有責任把她活著帶出去。至於墓裏的東西,我們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王家想要請自便。”

“你說沒興趣?”王浦元挑眉笑道,“黃口小兒,你倒是會誆。那姓林的丫頭什麼都沒告訴你?”

我立刻瞪了林芳一眼,這個死官僚當初費盡心機把我們騙進套裏,到頭來還不是陪著她一塊兒被老王八捏在手心裏。這時,王浦元也看了一眼林芳。

林芳哼了一聲,二話不說,抬腳將守在身邊的壯漢踢翻在地,然後徑直走上前來。王浦元的夥計紛紛將槍口瞄準她,但沒有一個敢輕易靠上去找死。

“林少校終於肯出麵了?”

林芳雙手被捆在身後,臉上卻沒有半點兒被擄的頹喪之氣。她一屁股坐在我們對麵的石階上,盯著我們兩人掃了好幾個來回。我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直到她義正詞嚴地對王浦元說:“東西都在胡老板手上,你殺了我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