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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母湯(3 / 3)

慘白昏暗的燈光下,是一個鼻青臉腫的青年男人,我對著那張豬頭臉分辨了半天,最後還是他自己顫顫巍巍地開口,才知道抓住的人是鍾全——郭瘸子臨時收編的白眼狼之一。

“你跑什麼!弄成這個鬼樣子。你們老大呢?”我心存戒備,沒有鬆開手,繼續捏著他的肩膀。

鍾全說話有些結巴,看清我和胖子之後,幾乎癱倒在地。他扯著自己的衣服,在空中胡亂指點說:“出事了,郭爺、三狗都被抓了,被妖怪抓走了。水裏有妖怪。”

我這才發現他衣襟上全是血,身上的鞋褲濕了大半,褲腳處正往下滴水。

胖子一巴掌拍他腦門上:“好好說話,哥在這兒呢,沒妖怪。你慢慢說,水在哪兒?”

我們進入齋殿的時候沒有聽到流水聲。這裏與外界不通,鎮庫城內的河道早就幹涸了,根本不可能有活水流入。但鍾全說的也不像假話。他眼神渙散,此刻蹲在地上渾身縮成一團。我隻好耐著性子,再次詢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們找到了一個小房間,在銅台邊上。郭爺說要進去,我們就跟著他進去了。然後就有東西把他們抓進去了,水池子,是一個水池子。你們快去看看。”

“你身上的血哪兒來的?”

問起血跡,鍾全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緊緊地握住自己的手臂,繼續說:“我想下去撈人,結果,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從水裏噴出來一道血水。我怕,然後就跑了。”

“沙老師呢?沒跟你們一起?”

他搖頭說不知道。我和胖子麵麵相覷,鍾全口中的小房間,應該是一處耳室,與齋殿相配,隻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儲有活水。

我想讓鍾全帶路。他神誌尚不清醒,聽說要去救人,掙紮著站起身說:“我分不清方向,隻記得門口有一個大銅台子,臉盆那麼大,邊上嵌著綠寶石。”

“除了銅台,有沒有其他東西?”

他搖頭說記不清楚。我隻好讓他留在原地休息,不料他死活不肯單獨待在齋殿裏。

“胡大哥,您帶我一個吧。要不然回去我沒法向郭爺交代。”

我心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擔心秋後算賬的事,郭瘸子說不定早就折在地下了。不管怎麼樣,他能有這份心已經實屬不易。

雖然鍾全記不清齋殿裏的路,但跟著地上斷斷續續的血跡和水漬,我們還是很快找到了他口中那間吃人的耳室。

至於立在耳室外的銅器,也不是什麼臉盆,而是用來裝燈油的禮器。我湊上前,發現豆盞裏盛有漆黑的油膏,聞起來有一股動物油脂的味道。我撕了一節布料撚成燈芯丟了進去。鍾全十分機靈,忙掏出火柴盒,可惜火柴泡了水,早就不能用了。

胖子拿出打火機,點燃了油燈。火光一起,耳室外圍的布置頓時看得一清二楚。這間耳室的位置十分偏僻,遠離齋殿中心,耳室入口狹窄,兩人以上根本無法並肩入內。

耳室門楣上刻有一圈模糊不清的文字,看著與精絕文字有幾分相似。有了火光,大家的情緒比先前穩定了不少,特別是鍾全,他自告奮勇地準備帶頭進入耳室。

我說這種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來做。你守在耳室外邊,替我們做好站崗放哨的工作。鍾全老老實實地站門邊,叮囑說:“你們小心,我這一次保證不當逃兵。”

“情況不對你就跑,逃兵沒什麼可恥的。活著比什麼都要緊。”我卡好手電,反握匕首慢慢地邁進了耳室。我和胖子配合慣了,兩人前後照應,背靠著背,迅速地將這間耳室掃視了一遍。與粗陋的外表不同,耳室內部裝裱得精美奢華,布局擺設都和整座齋殿相映成彰。

從格局來看,這間耳室應該是舉行祭拜儀式前用來存放物資的收納室。以一麵巨大的木質屏風為分界線,分成左右兩邊。我們先來到左側,發現地上囤著大量散亂的穀物以及幾具牛羊的屍體。我走上前翻查,焦黑幹癟的穀粒上有非常明顯的烘烤痕跡,說明這些麥穀從一開始就是為死人而準備,是帶往另一個世界享用的冥食。

我隨便撥弄了兩下,發現地表印有幾塊巨大的黑斑。胖子蹲下身,用手摳了半天,居然撕下來一塊。

“是麻布。這些穀子原先是裝在袋子裏的,日子長了,糧袋老化腐爛,所以穀子才會散得到處都是。”我環視左室,除了穀物之外,還有不少牲畜的屍體,同樣因為時間的洗禮變得幹癟枯黑,它們空洞的眼窩裏布滿了死亡的氣息,使人不寒而栗。

胖子見左室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便提議去右邊找水池看看究竟。鍾全曾經說過,郭瘸子等人是被水裏的怪物叼去的,那麼右側就成了我們重點查探的對象。繞過屏風,一眼就看見了鍾全說的水池。池水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反射出陰冷的光亮。空氣中沒有任何異味,水質看上去十分清澈。

“真有水。”胖子道了聲奇,“難道鎮庫地下還有暗渠,那咱們看到的河床是怎麼回事?”

活水的出現,證明了我當初的判斷失誤,鎮庫城的衰落與河流改道並無直接聯係。我徑直走到水池邊,池子同樣是磚石堆砌而成,縫隙處由防風泥填塞得十分結實。地麵有一大攤水跡,估計是鍾全掙紮時留下的痕跡。胖子跟著走上前,探頭看了一眼,迅速地把腦袋縮了回來。我彎下腰,伸手探了一把,池子裏的水冰寒入骨,凍得我直打哆嗦。那二位如果真掉進水池子裏,就算沒淹死,恐怕也要凍死。

“不能就這麼打退堂鼓。我摸進去看看,你在上麵接應。”我下定決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今天說什麼都得把事情分出個丁卯。

胖子摸了摸水,攔著我說:“你下去幹嗎,給他們陪葬啊?非親非故,那幾個又不是什麼好鳥,權當造福社會了。精絕人們也會感謝咱倆的。”

我擼起衣袖,胳膊一下水就發現這裏的水比想象中深,已經超出了水池的高度。我胡亂撈了幾下,抽出手臂時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冷了,反而感覺到一股熱氣。

“確實是活水,不知道通到什麼地方。”我堅持自己的決定,脫下衣褲鞋襪,扭起關節,活動筋骨,準備潛下去一探究竟。胖子搖頭說:“真是兒大不由娘,胳膊肘開始往外拐了。”

“你少占我便宜,抓緊了。”我在腰間扣上了繩索,用力拉扯。補給裝備都是從兵大頭那裏拿來的,看模樣都是洋貨,這夥人果然下了大功夫。

叮囑完胖子,我帶著手電匕首便躍入水中。初入水,凍得我差點一口氣憋回姥姥家。水池本身並不大,沒遊兩下就到底了。我心裏納悶兒,郭瘸子他們總不能真被尿大的一攤水給淹死了吧?我往牆壁方向望去,忽然發現有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在水底晃動。它有氣無力地漂了一陣兒,最後慢悠悠地沉了下去。我急忙遊上前去,半天才看清楚,這攤破抹布一樣的東西原來是衣服。我拎起衣物,水流順勢將它托了起來,展開的衣服格外眼熟。我一眼認出這件灰色呢製大衣是郭瘸子的隨身物品。

我四下張望,希望能找到其他線索,但胸口忽然發悶,逼著我不得不出水換氣。我飛速地鑽出水麵,將手中緊攥的衣物甩在地上。

“啪”的一聲重響,嚇得鍾全從外麵直接衝了進來,他一看耳室裏的架勢,頓時明白我去下水找人了,急忙衝上前扶我。我坐在池邊喘息,指著地上的大衣問:“是不是你們老大的東西?”

鍾全撿起衣物,稍加辨認便果斷點頭稱是,這件衣服肯定是他們老大郭瘸子的,沒跑。

胖子說這下稀罕了,人沒找著,光剩了件外套。鍾全心有餘悸地說:“他們是被拖進去的,水花特別大,我什麼都沒看清。就白花花的,像妖怪的爪子,拽著兩人就下去了。”

“那你倒是說說,什麼妖怪這麼厲害,鯉魚還是王八?”

“王哥,你信我啊,我沒說謊。”鍾全解釋不清,作勢要下水。

我一邊套衣服一邊說:“下麵沒人,我都找過了。你們老大不是吃素的,說不定已經脫險了。水池下麵另有暗渠,不知道連著什麼地方。水底下既然沒有屍體,那起碼說明人還活著。我們繼續走,隻要還在古城裏,總能碰上。不瞞你說,我們還有另外一個同伴,也走散了,正在找她,我們心裏比你還急。”

鍾全看著自己衣襟上的血,似乎還在猶豫要不要跟我們走。我坐在水池邊上看著他,忽然身後的水池裏傳來“咕嘟咕嘟”的動靜,我扭過頭,隻見池子中央猛烈地翻騰著,不斷地有氣泡自下往上滾動。鍾全大喜道:“他們回來了,是他們回來了!”

“別過去!”我扣住鍾全,指著越滾越大的水浪說,“情況不對,這動靜怎麼看都不像人!”

眨眼間,池麵像滾開了一般,大量水蒸氣伴隨著翻騰的聲響,綿綿不絕地躍出水麵。

胖子大喊快跑,可耳室的門總共巴掌點大,我顧不了那麼許多,奮力掀起身後的屏風擋在三人麵前,說時遲那時快,就聽“嘩啦”一陣巨響,池子裏的水像噴泉一樣飛濺出來,整個耳室仿佛下起了油鍋雨,滾燙的池水透過屏風的縫隙處流到我手上,疼得我險些當場跳了起來。

爆炸般的噴湧過後,池水逐漸恢複了平靜。我急忙甩開屏風,舉著快要燙熟的雙手不停地吹。胖子捂著臉,大聲罵娘,似乎也被燙到了。鍾全渾身發抖,說話帶著哭腔:“胡爺,你看看那邊,水裏漂的是什麼呀?”

胖子好像想到了什麼,琢磨了一下,突然說道:“哎呀,我操,不對呀,你喊他爺,叫我哥,這他媽還差著輩分呢。那我不是吃虧了,吃虧的事情,你胖爺從未幹過!”

我說:“都什麼時候了,幹正事要緊。”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原本清澈透亮的池水不知何時變得渾濁不堪,水麵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暗紅色。濃重的金屬味熏得人頭昏腦漲。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怎麼也不敢相信短短幾分鍾內,好好一潭活水居然變成了這副鬼樣子。

充滿惡臭的水麵上靜靜地漂著一攤深色的物體,我靠近後發現那同樣是泡了水的衣物,鍾全用槍杆將它們一股腦地挑了上來,除了棉毛衫和線褲,還掉出來一隻大頭皮鞋。

胖子捂著鼻子說:“這可好,連褲衩都漂上來了。我看池子裏八成是個女妖精,你們老大被收去當女婿了。”

鍾全傻了眼,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又撥弄了幾下,絕望道:“三狗子的衣服也在這兒,他們一定被妖怪吃了。”

事實在眼前,尚未找到合理解釋。都說山高生精,水深藏怪,墓室的修建離不開“風水”二字。見識過將軍墓精妙的布局安排後,我對鎮庫人在風水上活用巧改的智慧尤為敬佩,對眼前的無名古墓更加不敢小看。一般墓室內很少會藏有活水。特別在沙漠地區,地下暗渠很容易受季節影響,無論枯萎或者漲盈,都會或多或少地對墓中風水產生影響,嚴重的還會起屍生變,眼前這口忽然遭到汙染的水池就是最好的證明。

胖子問我有什麼看法。我說根據以往的經驗,這間耳室應該是用作清理貢品,儲存牲畜的地方。在古時“牲”也分輕重貴賤,將人作為“牲”作以獻祭,陪葬的行為屢見不鮮。在當時的貴族眼中,屬於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池活水的作用大致就是用來洗淨牲畜,至於池子裏有沒有精怪就不得而知了。

胖子發表觀點,堅持稱這是惡鬼索命,他有模有樣地解釋道:“你想啊,那麼多人,平白無故做了陪葬的冤鬼,肯定不甘心、有怨氣,久而久之聚集在墓裏,那還了得。”

鍾全聽了這些神鬼之說,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再也不敢正眼看那座水池。我倒是生出另外一種念頭,水源在沙漠中是一種十分珍貴的資源,對人類來說等同於生命。設置在墓室中的水,會不會帶有某種象征意義,是對墓室主人早日往生、返回人世的殷切期望?就如同母親的哺育一般。胖子不屑道:“你也忒酸了,那這玩意兒不叫洗澡池,幹脆叫母乳好了。”

“二位爺,二位爺,我們能換個地方嗎?我,我實在害怕。”鍾全的恐懼並非全無道理。以往的經驗告訴我,必須離開此地,古墓裏已經產生了某種可怕的變化,不再適合繼續探查。我對胖子說:“管它是湯是水,不宜久留。咱們的首要目的不在於此,先撤再說。”像是為了印證我的判斷,猩紅的池水忽然又翻出一陣水泡,兩具血肉剝離的白骨輕盈地浮出水麵。冷不丁地見到這樣一幕恐怖景象。我們三人幾乎同時叫起來。鍾全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險些磕壞了我丟在旁邊的木刻屏風。

不用說,這兩具可怖的屍體自然是盜墓賊的首領郭瘸子以及他的小跟班三狗子。十來分鍾前,還是一條活鮮鮮的生命,眨眼間已經化為血淋淋的骷髏白骨。人類的渺小與脆弱,在未知的恐懼麵前展露無遺。來不及弄清事情的始末,我和胖子兩人架起失魂落魄的鍾全,迅速地逃離了耳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