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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畫中的神鷹(2 / 3)

那幾個村民個個神情冷漠,一齊動手把棺材抬上車,又將固定用的皮條勒緊。其中一個村民把地方上批的遷墳文書交給白糖,連句客氣話也沒有,轉過身就走。白糖見怪不怪,“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催促張保慶趕快上車。

由於有固定的時限,路途又比較遠,他們倆為了賺這個錢,顧不上休息,眼見山路上又開始下起雨來,夜幕漸合,雨水與夜色凝結成一片黑霧,汽車前擋風玻璃上的雨刷器有規則地左右擺動,路兩旁是模糊不清的懸崖峭壁。哥兒倆已是又困又乏,擔心天黑路滑容易出危險,就合計著欲速則不達,不如先找個地方住一宿,等天亮了再走,時間應該趕得及。

翻過這座大山,路邊隱隱約約幾點燈光,開到近前一看是個小旅館,一幢三層樓房,門口的燈箱忽明忽暗,照出“三仙賓館”四個大字。白糖竟似沒看見,仍開著車繼續前行。因為這不是運水果的貨車,開到賓館門口讓人看見,不揍你都是便宜你了,給多少錢也別想住宿,所以他又往前開了百餘米,停在一處殘破的圍牆後邊。這個地方以前也是一棟房子,可能年久失修,已經倒塌或被拆除了,僅留下一堵殘牆。黑夜裏雷聲如炸,雨越下越大。二人把車停好,白糖又在後車門加了一把鎖。張保慶都看呆了,他問白糖:“你怕車裏這位跑了不成?”

白糖說:“那可沒準兒,萬一出了什麼岔子,咱倆砸鍋賣鐵可也賠不起,再加上一把鎖,我住到賓館裏才睡得踏實。”張保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你可真是鋦了嘴兒的葫蘆?瞎小心。”

二人帶了隨身的背包,冒雨跑進三仙賓館。整個賓館分為三層,一層十來個房間,設施比較陳舊,樓道中有一股子發黴的氣味。水泥地麵凹凸不平,前廳天花板上吊著一盞白熾燈,電線上布滿油泥和蛛網。借著昏黃的燈光往四周看,絕大部分牆皮都已脫落,從牆根兒往上一片一片洇濕起鼓,說灰不灰說綠不綠,一排髒兮兮的紅色暖水瓶歪歪扭扭靠在牆邊,幾個花花綠綠的搪瓷臉盆摞成一摞。迎麵中間是一個棕色的大櫃台,上麵擺著一部電話機,後邊坐了一個呆頭呆腦的中年婦女,一身的贅肉,頭發燙得像雞窩,臉上塗著半尺厚的脂粉,睡眼惺忪地給他們登記。

張保慶和白糖是出門掙錢的,不在乎住宿條件,圖幹淨就跟家待著了,要了一間最便宜的邊角房。付錢辦理入住的時候,白糖咋咋呼呼地讓張保慶打電話,催後邊的七八個兄弟快點。張保慶也跑過長途貨運,知道白糖是在虛張聲勢,他們倆加上車裏那位,一共才仨人,哪兒來的七八個兄弟?這麼說無非是讓那個中年婦女覺得他們人多,可以壓低房價。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偏僻山溝裏的小旅館,不乏地頭蛇開的黑店,專門敲詐人生地不熟的長途司機。所以甭問是不是黑店,先給他來個敲山震虎,放上一通煙幕彈。開店的越摸不清你的底細,你就越安全,這就是所謂的“江湖經驗”!

兩人虛張聲勢嚷嚷了半天,前台的中年婦女卻隻是哈欠連天,看都懶得看他們。哥兒倆登完記,拿上鑰匙,拎起一暖瓶熱水和兩個洗臉盆,上到三樓盡頭的房間。隻見狹小的房間中擠了兩張鐵架子單人床,皺皺巴巴的床單上黃一塊黑一塊,可能有一陣子沒換了,枕頭上的枕巾比抹布還髒,衛生間的門也關不嚴,潮氣混合著臭味兒,嗆得人腦門子生疼。白糖的包裏帶著方便麵,兩人對付著吃了幾口,又胡亂擦了把臉,燙燙腳就準備睡覺,衣服也不想脫了,反正天一亮又得趕路。白糖把臉盆擱在地上,一邊燙腳一邊跟張保慶說話。張保慶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顧不上髒淨,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不清他在說什麼。正當此時,忽聽白糖“嗷”一嗓子,原地蹦起多高,緊接著哐當當一聲亂響,洗臉盆扣在了水泥地麵上。張保慶睜開眼,順白糖的目光一看,但見雨夜之中,一個女人蒼白的臉貼在窗戶上。他嚇了一大跳,立刻從床上蹦了下來。白糖也是又驚又怒,這個貨是真渾,罵了聲“我去你小妹妹的”,衝上去打開窗子,一把揪住了窗外那個“女鬼”的領子。“女鬼”扒在三樓窗口,一鬆手就得掉下去,躲也躲不開,竟讓白糖拽進了屋。張保慶抓起地上的洗臉盆,就要往“女鬼”頭上砸。“女鬼”穿著一身黑衣,讓雨水淋得如同落湯雞,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紅一道的,眼影、睫毛膏、脂粉全攪和在一起,驚恐地看著二人,顫抖著嘴唇問了一句:“大哥……蓋被不?”

這句話一出口,好懸沒把張保慶和白糖氣死,你大爺的,敢情這是個“蓋被的”!賓館禁止黃賭毒,或是沒給好處,從正門進不來,為了做生意,居然從外邊爬上三樓。黑天半夜又下這麼大的雨,你自己不怕摔死,別人也得讓你嚇死!兩人仔細打量這個“女鬼”,也不過二十來歲,長得挺白淨的,怎麼幹上這個了?白糖氣不打一處來,打開門把“女鬼”推了出去:“滾滾滾,小婊子!”

哥兒倆的想法一致?此地不可久留。為什麼這麼說呢?一來讓“女鬼”嚇得夠嗆,已然困意全無,還不如抓緊時間繼續趕路;二來不能確保安全,如果在這樣的地方嫖娼,十有八九會衝進來一夥地痞流氓,不僅榨光你身上的錢財,還得把你臭揍一頓。你要是破了這個局,敲詐可能就變明搶了。兩個人一合計,不能從大門走,萬一有埋伏怎麼辦?他們倆穿好鞋子,帶上背包,躡手躡腳從窗口爬到樓下,冒雨跑向停車的殘牆。

夜雨又冷又急,地上的積水沒過了腳麵,不過百十米的距離,兩人從頭到腳都濕透了。白糖罵罵咧咧地抱怨:“我可沒褲衩子換了,又得光屁股開車!”說話就到跟前了,卻見車旁有一條鬼鬼祟祟的黑影,身材又高又瘦,跟個電線杆子成精似的,正在那兒搗鼓著什麼。兩人一看就明白了,這是偷油的“油耗子”!一個厲聲喝罵,撿起地上的磚頭扔過去;一個擼胳膊挽袖子大呼小叫。那個黑影發覺有人來了,嚇得一蹦多高,搖搖晃晃地跑了。張保慶和白糖都是常年跑車的老司機,把油耗子嚇唬走就完了,並不敢真打,說不定附近還有同夥,黑燈瞎火挨一悶棍,吃虧的還是自己。

3

張保慶鑽到駕駛座上看了看油表,多虧來得及時,油耗子還沒得手,才稍稍鬆了口氣。人冷車也冷,連續發動了幾次,終於把車子打著了火。擱在平時,免不了掛上空擋原地熱一會兒車,現在可顧不上那麼多了,一上路就放到一百多邁。兩人一個囫圇覺也沒睡成,開著車鑽進了大山。雨仍是下個沒完,連綿不斷的山嶺和林海都被籠罩在雨霧中,山口轉彎處沒有護欄,懸崖下深不見底,掉下去就別想活命。深山中雨霧彌漫,道路濕滑,車燈又不太亮,不得不減緩速度,小心翼翼地駕車行駛。

兩個人按地圖上的路線,在山裏開了幾個小時,雨霧非但不散,反而越來越濃。他們身上濕答答的,凍得嘴唇發青,都盼著盡快趕到地方。不過霧氣太大,岔路又多被林木遮蓋,很難確定方位,隻得先把車斜停在路邊,等到天氣好轉再走。他們倆吃了點兒餅幹,縮在駕駛室中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蒙蒙亮,霧也小得多了,不過雨還在下。兩個人打開門從車上下來,走到灌木叢邊撒尿。忽然傳來一陣劈裏啪啦草木折斷的響動,由遠而近衝他們來了。沒等張保慶和白糖反應過來,樹叢中已然躍出一頭野獸,後腿粗壯,蹄小耳長,黃麵獠牙。它驟然見了人,也嚇了一跳,使勁兒往前這麼一躥,竟一頭撞到了汽車的前擋玻璃上,當場撞斷了脖子倒地而亡。

哥兒倆看了個目瞪口呆,待得緩過神來上前察看,見這個野獸長得十分凶惡,乍看是一頭鹿,卻有一對猙獰的獠牙。張保慶在長白山的獵屯住過,覺得這是山獐子,也就是野麝,而這野獸肚臍上確實有個拳頭大小的肉囊,湊近了一聞,甜中帶臊,有幾分辛辣,又帶著幾分草木的清香,不是麝香又是什麼?白糖也知道野麝香價格極貴,這得論克賣,這麼大的麝香,無異於一個金疙瘩。二人相互遞個眼色,上去就摳野麝的肚臍,卻聽灌木叢中又是一陣響動,心說:時運來了擋不住,又來了一頭野麝!怎知草叢中鑽出來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壯漢子,身穿暗綠色叢林迷彩服,腰上掛了一捆繩索和一柄開山刀,腳穿戰地靴,披著黑色長雨衣,雨帽罩在頭上遮住了半張臉,可以看到下巴上雜亂濃密的短須,手中握著一杆老式雙筒獵槍。

“黑雨衣”向前走了一步,腳下“噗嘰、噗嘰”直響,濺起一片泥水,槍口對準白糖,操著一嘴外地口音,冷冰冰地說道:“把我的野麝擱地上!”

白糖也是當過兵的人,向來吃順不吃戧、吃軟不吃硬,別人越是脅迫他,他就越較勁兒,瞥了那人手中的獵槍一眼,冷笑道:“這都什麼年頭兒了,還有占山為王、落草為寇的?你拿個燒火棍子嚇唬誰呢?你剛才也說了這是野麝,既然說是野的,那就沒主兒,它一頭撞死在我的車上,那就是我的,怎麼成你的了?你叫它,它答應你嗎?”說話一抬手,撥開了“黑雨衣”的雙筒獵槍。

張保慶也上前跟“黑雨衣”說話,進一步分散著對方的注意力:“別衝動,別衝動,咱有話說話,有理講理對不對?你想收過路費,也得有發票啊……”他一邊說一邊往旁邊湊合,迂回到“黑雨衣”的另一側,想與白糖形成夾擊之勢,抽冷子奪下“黑雨衣”的獵槍。

“黑雨衣”立即瞧出了這兩人的用意,向後退了兩步,舉槍喝道:“別動啊!信不信我弄死你倆?”

白糖一聽這個“死”字,登時躥出一股子無名之火,瞪著眼破口大罵:“去你小妹妹的!搶東西還有理了?還他媽要弄死我們?世界上平均一秒鍾就死一個人,哪天不死個十萬八萬的?你告訴告訴我,這裏邊哪個是你弄死的?你弄死過幾個?”

張保慶替白糖捏了把汗,因為事發突然,摸不清對方底細,真給你來上一槍怎麼辦?不過“黑雨衣”並未動怒,他放低槍口,看了看死麝,指著那輛金杯問道:“這是你的車?”白糖理直氣壯地說:“沒錯!別人是守株待兔,我們這叫守車待麝,你眼紅也沒用!”“黑雨衣”不屑地嘁了一聲:“守車待麝?不是我把它追急了,它怎麼可能撞上你的車?”

張保慶把白糖拽到身後,扔給“黑雨衣”一支香煙。“黑雨衣”一抬手接住煙,點上火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煙圈,氣氛有所緩和。張保慶搭上話才從“黑雨衣”口中得知,此人綽號“老槍”,退伍之後當了這一帶的護林員。前些時候,有個老板急需野生麝香配藥救命,可是山裏頭的野麝越來越少,有錢也不一定找得到。市場上賣的麝香幾乎沒真貨,即使從黑市上買,風險也非常大。正所謂“窮人愛財,富人惜命”,當大老板的不在乎掏錢,就怕不是真貨耽誤治病,托人找到老槍,雇他進山打一頭野麝,隻有這樣才放心。

老槍也急等錢用,就接了這個活兒。不過野麝非常難打,也不容易見到,他一個人在山裏貓了三天三夜,終於等來一頭野麝。老槍屏住呼吸舉槍瞄準目標,身旁草叢中突然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探出一條二尺多長的大青蛇,老槍稍一分心,野麝已經鑽入了密林。他在後邊緊追不舍,說起來也是要多巧有多巧,野麝慌不擇路,一頭撞在張保慶和白糖的車上,擋風玻璃都碎成了蜘蛛網。

事情的經過雖已明了,野麝應該歸誰,卻仍是個問題。野麝一頭撞死的車,確是張保慶和白糖的不假,不過沒有老槍的追趕,野麝也不可能撞到車上。雙方各執一詞,沒人願意讓步。按白糖的意思,他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山裏打獵的規矩是見者有份,那就按人頭來分,他和張保慶占三分之二,老槍占三分之一。老槍端起手中獵槍說:“你們都是講理的人,我也不欺負你們,要分的話可以啊,我拿走一半。”白糖一聽急了,貓下腰用腦袋頂住對方的槍口:“你小妹妹的,讓你三分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來來來,你先把我打死!”他見老槍不接話,一把推開槍口,從車裏拎出祖傳的棗木杠子,上前就要拚命。

張保慶緊著勸白糖:“別爭了,一半就一半吧,貨還在車上,咱們耽誤不起這個時間!”白糖一拍腦門子,這才想起開車進山是幹什麼來的,可別落個雞飛蛋打,隻好就此作罷。老槍見二人做出妥協,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白糖又擔心老槍會臨時變卦,畢竟槍在人家手上。為了避免夜長夢多,他走到野麝跟前,準備割下麝香,當場一分為二,然後各走各的路。老槍攔住說:“哎哎哎,你可別胡來,麝香得整個兒賣,切壞了不值錢了。我身上沒現錢,等下山交了貨再給你們。”

白糖一聽又不幹了:“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說得輕巧,我們怎麼知道你賣了多少錢?到時候你不分我們錢,我們上哪兒掏你去?要不然這麼著,我拿個主意,你聽聽行不行,咱先把野麝抬上車,你跟我們把車上的貨交了,然後我們再跟你去賣麝香。汽車四個輪子,肯定比你兩條腿走得快,耽誤不了多長時間。”

老槍猶豫了一下,點頭同意了這個提議。雙方達成共識,就地給野麝放血,開膛破肚摘取心肝內髒,否則容易腐爛,並且腥氣太重肉也不能吃。老槍手底下麻利,三下五除二收拾妥當。白糖打開後車門,老槍把野麝搬上車的時候,看到了那口舊棺材,吃驚地打量二人。白糖趕緊說:“你別多想,這是送去成親的。”老槍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聲晦氣,他問白糖:“你們要把這個木匣子弄去啥地方?”白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眨著眼說:“沒多遠,咱別跟傻子似的站在雨裏淋著了,有什麼話上了車再說行不行?”經過改裝的金杯麵包車,僅留了正副駕駛兩個座位,白糖和張保慶一人坐一邊。白糖以前邊太擠為由,讓老槍把雙管獵槍放在車後的棺材旁,以防半路上走了火,背包和雨衣也扔在後頭,否則濕漉漉地擠在一起,三個人都難受。張保慶一聽白糖說話這意思,就明白他憋著壞,所以沒吭聲。老槍雖不情願,也隻得一一照辦,放好了槍支和背包,上車跟張保慶擠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白糖不緊不慢地把車子打著火,又為難地說:“哎喲,這可不行啊!你們倆這麼擠著坐,我換不了擋了,路上容易出危險啊!對不住了槍哥,要不……你先委屈委屈,在後頭將就一下怎麼樣?”老槍實在懶得跟白糖廢話,嘬著牙花子點了點頭,開門下了車往後走。怎知白糖一腳油門兒,車子立刻衝了出去。

老槍被車輪卷起的泥水濺了一身一臉,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上當了,野麝、獵槍、背包、雨衣全沒了,在雨中跳著腳破口大罵。

白糖從後視鏡看到老槍氣急敗壞的樣子,譏笑道:“就這麼個貨,拿個破燒火棍子就以為自己是特種部隊了,他媽的大蘿卜坐飛機?愣充進口大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