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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灰色的死(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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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了,她是死了,十月二十八日那一個電報,總是真的。十一月初四的那一封信,總也是真的,可憐她吐血吐到氣絕的時候,還在那裏叫我的名字。”

一邊流淚,一邊他就站起來走,他的酒已經醒了,所以他覺得冷起來。到了這深更半夜,他也不願意再回到他那同地獄似的家裏去。他原來是寄寓在他的朋友的家裏的,他住的樓上,也沒有火缽,也沒有生氣,隻有幾本舊書,橫攤在黃灰色的電燈光裏等他,他愈想愈不願意回去了,所以他就慢慢地走上上野的火車站去。原來日本火車站上的人是通宵不睡的,待車室裏,有火爐生在那裏,他上火車站去,就是想去烤火去的。

一直走到了火車站,清冷的路上並沒有一個人同他遇見,進了車站,他在空空寂寂的長廊上,隻看見兩排電燈,在那裏黃黃的放光。賣票房裏,坐著二三個女事務員,在那裏打嗬欠。進了二等待車室,半醒半睡的坐了兩個鍾頭,他看看火爐裏的火也快完了。遠遠的有機關車的車輪聲傳來。車站裏也來了幾個穿製服的人在那裏跑來跑去的跑,等了一會,從東北來的火車到了。車站上忽然熱鬧了起來,下車的旅客的腳步聲同種種的呼喚聲,混作了一處,傳到他的耳膜上來,跟了一群旅客,他也走出火車站來了。出了車站,他仰起頭來一看,隻見蒼色圓形的天空裏,有無數星辰,在那裏微動,從北方忽然來了一陣涼風,他覺得有點冷得難耐的樣子。月亮已經下山了。街上有幾個早起的工人,拉了車慢慢的在那裏行走,各店家的門燈,都像倦了似的還在那裏放光。走到上野公園的西邊的時候,他忽然長歎了一聲。朦朧的燈影裏,息息索索的飛了幾張黃葉下來,四邊的枯樹都好像活了起來的樣子,他不覺打了一個冷噤,就默默的站住了。靜靜兒的聽了一會,他覺得四邊並沒有動靜,隻有那轆轆的車輪聲,同在夢裏似的很遠很遠,斷斷續續的仍在傳到他的耳朵裏來,他才知道剛才的不過是幾張落葉的聲音。他走過觀月橋的時候,隻見池的彼岸一排不夜的樓台都沉在酣睡的中間。兩行燈火,好像在那裏嘲笑他的樣子,他到家睡下的時候,東方已經灰白起來了。


這一天又是一天初冬好天氣,午前十一點鍾的時候,他急急忙忙的洗了手麵,套上了一雙破皮鞋,就跑出到外麵來。

在藍蒼的天蓋下,在和軟的陽光裏,無頭無腦的走了一個鍾頭的樣子,他才覺得饑餓起來了。身邊摸摸看,他的皮包裏,還有五元餘錢剩在那裏。半月前頭,他看看身邊的物件,都已賣完了,所以不得不把他亡妻的一個金剛石的戒指,當入當鋪。他的亡妻的最後的這紀念物,隻值了一百六十元錢,用不上半個月,如今也隻有五元錢存在了。

“亡妻呀亡妻,你饒了我吧!”

他淒涼了一陣,羞愧了一陣,終究還不得不想到他目下的緊急的事情上去。他的肚裏盡管在那裏嘰哩咕嚕的響。他算算看過五元餘錢,斷不能在上等的酒館裏去吃得醉飽,所以他就決意想到他無錢的時候常去的那一家酒館裏去。

那一家酒家,開設在植物園的近邊,主人是一個五十光景的寡婦,當爐的就是這老寡婦的女兒,名叫靜兒。靜兒今年已經是二十歲了。容貌也隻平常,但是她那一雙同秋水似的眼睛,同白色人種似的高鼻,不知是什麼理由,使得見過她一麵的人,總忘她不了。並且靜兒的性質和善得非常,對什麼人總是一視同仁,裝著笑臉的。她們那裏,因為客人不多,所以並沒有廚子。靜兒的母親,從前也在西洋菜館裏當過爐的,因此她頗曉得些調味的妙訣。他從前身邊沒有錢的時候,大抵總跑上靜兒家裏去的,一則因為靜兒待他周到得很,二則因為他去慣了,靜兒的母親也信用他,無論多少,總肯替他掛帳的。他酒醉的時候,每對靜兒說他的亡妻是怎麼好,怎麼好,怎麼被他母親虐待,怎麼的染了肺病,死的時候,怎麼的盼望他。說到傷心的地方,他每流下淚來,靜兒有時候也肯陪他哭的。他在靜兒家裏進出,雖然還不上兩個月,然而靜兒待他,竟好像同待幾年前的老友一樣了,靜兒有時候有不快活的事情,也都告訴他的。據靜兒說,無論男人女人,有秘密的事情,或者有傷心的事情的時候,總要有一個朋友,互相勸慰的能夠講講才好。他同靜兒,大約就是一對能互相勸慰的朋友了。

半月前頭,他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聽來的,隻聽說靜兒“要嫁人去了”。他因為不願意直接把這話來問靜兒,所以他隻是默默的在那裏察靜兒的行狀。因為心裏有了這一條疑心,所以他覺得靜兒待他的態度,比從前總有些不同的地方。有一天將夜的時候,他正在靜兒家坐著喝酒,忽然來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人。靜兒見了這男人,就丟下了他,去同那男人去說話去。靜兒走開了,所以他隻能同靜兒的母親去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然而他一邊說話,一邊卻在那裏注意靜兒和那男人的舉動。等了半點多鍾,靜兒還盡在那裏同那男人說笑,他等得不耐煩起來,就同傷弓的野獸一般,匆匆的走了。自從那一天起,到如今卻有半個月的光景,他還沒有上靜兒家裏去過。同靜兒絕交之後,他喝酒更加厲害,想他亡妻的心思,也比從前更加沉痛了。

“能互相勸慰的知心好友,我現在上哪裏去找得出這樣的一個朋友呢!”

近來他於追悼亡妻之後,總要想到這一段結論上去。有時候他的亡妻的麵貌,竟會同靜兒的混到一處來。同靜兒絕交之後,他覺得更加哀傷更加孤寂了。

他身邊摸摸看,皮包裏的錢隻有五元餘了。他就想把這事作了口實,跑上靜兒的家裏去。一邊這樣想,一邊他又想起“坦好直”(Tannhaeur)裏邊的“盍縣罷哈”(WolfranvonEsbach)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