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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 香(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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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的虔誠有時令人驚異莫解。精明練達往往顧慮重重,單一而偏執的虔誠卻常常能創造奇跡。其實這奇跡是旁人這麼看,本人未必以為是什麼壯舉才去做的。就像這些登上幾千尺高山去進香拜佛的婆娘——

登泰山者,有相當一些人是朝山拜佛的,自古如此。即便“文革”間也是這樣。那時,山間寺廟都閉門上鎖,各處神佛塑像全給搬進山頂碧霞祠的正殿裏。其中有釋迦牟尼、如來、關帝、觀音大士、土地爺,也有羅漢、韋馱和此地獨有的岱神。千百年來這些神佛在各自的廟堂裏主事,互不相識,如今擁擠一室,彼此陌生,又沒人介紹,隻好瞠著吃驚的眼睛麵麵相覷。可是這些上山求佛來的婆娘卻一一認得。她們進不得封閉的殿堂,就用手指尖悄悄捅開窗紙,擠著一隻眼兒透過木欞,找到自己所尋求的佛爺。趁著那嚴厲的看管廟堂的人有事離開的當兒,趕緊拿出幾根自製的草香,插在地麵的磚縫裏,趴下來,隔著上了黃銅大鎖的廟門,給門內的諸神叩頭。

這是那十年間,泰山上興起的一種奇異的風俗。自古燒香拜佛,都得麵對佛爺,哪有隔門拜佛的規矩?但門上的鎖斷然不能打開,虔誠的心意卻鎖不住、攔不斷,照樣能奉獻到這些呆呆的佛爺跟前,雖然愚昧可笑,卻顯出這些無知的婆娘的至誠之深。由此便知,世上最難約束的,乃是人心。歌兒不能唱在嘴上,依舊唱在心裏;你什麼也聽不見,他正唱給自己聽。

這叫作——無形的存在。

人說女人心慈,所以燒香拜佛的大都是婆娘們,尤其是些住在山溝,遠隔世事的老婆婆。到泰山拜佛的人,近自山下方圓幾十裏的村落,遠至數百裏之外的德州一帶。不論遠近,僅僅從山腳起始攀登,及至山頂,也得跋涉二十餘裏山路,又多是回繞而陡峭的石階。偏偏寺廟大都修築在半山之上,就得使這些七老八十的小腳老婆婆,千辛萬苦爬上峰頂。我納悶兒,當初這些修廟建寺的人,怎麼沒人替善心的老婆婆們想一想呢?有人告訴我,這正是要考驗老婆婆們的誠心。不經過千折百回、勞其筋骨的辛苦,怎能知其真假?佛爺向來不肯輕信於人的。不管這說法是不是笑話,反正至誠不二的老婆婆卻執意這樣做了,她們的虔誠與毅力不單會感動神靈,也常常感動那些不信神佛的年輕的遊人,居然也跑到廟裏裝模作樣叩幾個頭。

這些老婆婆拜過佛爺,就打懷裏摸出一個錢板,去到碧霞祠院內的禦碑上磨一磨。據說把這錢板的邊兒磨去,帶回家,當中打個小孔,穿根紅線繩套在孫兒的脖頸上,可以“長壽無邊”。這由於錢板的邊兒磨去了,取其“無邊”之意。其實世上的事哪有無窮無盡的,不過圖個吉利罷了。

拜過佛,磨過錢,老婆婆們心滿意足,便折一枝山花,慢悠悠下山來。你登泰山時,隻要見到老婆婆們手執一條花枝,樂滋滋走下山,不用問,一準就是朝山拜佛的。

每逢春至,風和景明,寂寂山穀中,常有三五婆娘結成伴兒,順著那萬丈天梯般的石階山路,慢慢騰騰往上爬,或是走下來。她們穿得幹幹淨淨,頭發梳得油光烏亮,神情鄭重不阿;前前後後還跟著幾個小姑娘,臂彎裏挎一個藍底白花的土布包袱,裏邊裝著衣物幹糧。婆娘們手拄的竹棍木杖,敲著石磴,聲調清越,與四外的鬆濤、泉響、鳥鳴,合成諧美悅耳的樂音。她們這紅顏、白發,以及每人手中一枝鮮黃的迎春花,在鬱鬱幽深的穀壑中分外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