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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清明上河圖》的故事(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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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的動力常常是被感動。於是我放下手中畫了一小半的《清明上河圖》,第二天就去買絹和裁絹,用紅茶兌上膠礬,一遍遍把絹染黃染舊,再在屋中架起竹竿,係上麻繩,那條五米多長的金黃的長絹,便折來折去晾在我小小房間的半空中。我由於對這幅畫臨摹得正是得心應手,畫起來很流暢,對自己也很滿意。天天白日上班,夜裏臨摹,直至更深夜半。嘴裏嚼著饅頭鹹菜,卻把心裏的勁兒全給了這幅畫。那年我三十二歲,精力充沛,一口氣幹下去,到了完成那日,便和妻子買了一瓶通化的紅葡萄酒慶祝一番,掐指一算居然用了一年零三個月!

此間,那位美籍華人不斷來信,說盡好話,尤其那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中國來”,叫我依然感動,期待著盡快把畫給她。但不久唐山大地震來了,我家被毀,牆倒屋塌,一家人差點兒被埋在裏邊。人爬出來後,心裏猶然惦著那畫。地震後的幾天,我鑽進廢墟尋找衣服和被褥時,冒險將它挖出來。所幸的是我一直把它放在一個細長的裝餅幹的鐵筒裏,又擱在書桌抽屜最下一層,故而完好無損。這畫又隨我一起逃過一劫。這畫與我是一般尋常關係嗎?

此後,一些朋友看了這幅無比繁複的巨畫,勸我不要給那位美籍華人。我執意說:“答應人家了,哪能說了不算?”

待到1978年,那美籍華人來到中國,從我手中拿過這幅畫的一瞬,我真有點兒舍不得。我覺得她是從我心裏拿走的。她大概看出我的感受,說她一定請專業攝影師拍一套照片給我。此後,她來信說這幅畫已鑲在她家紐約曼哈頓第五大街客廳的牆上,還是請華盛頓一家博物館製作的鏡框呢。信中夾了幾張這幅畫的照片,卻是用傻瓜機拍的,光線很暗,而且也不完整。

1985年我赴美參加愛荷華國際筆會,中間抽暇去紐約,去看她,也看我的畫。我的畫的確堂而皇之被鑲在一個巨大又講究的鏡框裏,內裝暗燈,柔和的光照在畫中那神態各異的五百多個人物的身上。每個人物我都熟悉,好似“熟人”。雖是臨摹,卻覺得像是自己畫的。我對她說別忘了給一套照片做紀念。但她說這幅畫被固定在鏡框內,無法再取下拍照了。屬於她的,她全有了;屬於我的,一點兒也沒有。那時,中國的畫家還不懂得畫可以賣錢,無論求畫與送畫,全憑情意。一時我有被掠奪的感覺,而且被掠得空空蕩蕩。它畢竟是我年輕生命中一年零三個月換來的!

現在我手裏還有小半卷未完成的《清明上河圖》,在我中斷這幅而去畫了那幅之後,已經沒有力量再繼續這幅畫了。我天性不喜歡重複,而臨摹這幅畫又是太浩大、太累人的工程。況且此時我已走上文壇,我心中的血都化為文字了。

寫到這裏,一定有人說,你很笨,叫人弄走這樣一幅大畫!

我想說,受騙多半緣於一種信任或感動。但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不也來自信任和感動嗎?你說應該守住它,還是放棄它?

我寫過一句話:每受過一次騙,就會感受一次自己身上人性的美好與純真。

這便是《清明上河圖》與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