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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清明上河圖》的故事(1 / 2)

冥冥中我感覺《清明上河圖》和我有一種緣分。這大約來自初識它時給我的震撼。一個畫家敢於把一個城市畫下來,我想古今中外唯有這位宋人張擇端。而且它無比精確和傳神,龐博和深厚,他連街頭上發情的驢、打盹兒的人和犄角旮旯的茅廁也全都收入畫中!當時我二十歲出頭,氣盛膽大,不知天高地厚,居然發誓要把它臨摹下來。

臨摹是學習中國畫筆墨技術的一種傳統。我的一位老師惠孝同先生是湖社的畫師,也是位書畫的大藏家,私藏中有不少國寶。他住在北京王府井的大甜水井胡同。我上中學時逢到假期就跑到他家臨摹古畫。惠老師待我情同慈父,像郭熙的《寒林圖》和王詵的《漁村小雪圖》這些絕世珍品,都肯拿出來,叫我臨摹真跡。臨摹原作與印刷品是截然不同的,原作帶著畫家的生命氣息,印刷品卻平麵呆板,徒具其形——此中的道理暫且不說。然而,臨摹《清明上河圖》是無法麵對原作的,這幅畫藏在故宮,隻能一次次坐火車到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繪畫館去看,常常一看就是兩三天,隨即帶著讀畫時新鮮的感受跑回來伏案臨摹印刷品。然而故宮博物院也不是總展出這幅畫,常常是一趟趟白跑腿,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我初次臨摹是失敗的。我自以為習畫從宋人院體派入手,《清明上河圖》上的山石樹木和城池樓閣都是我熟悉的畫法,但動手臨摹才知道畫中大量的民居、人物、舟車、店鋪、家具、風俗雜物和生活百器的畫法,在別人畫裏不曾見過。它既是寫意,也是工筆,洗練又精準,活脫脫活靈活現,這全是張擇端獨自的筆法。畫家的個性愈強,愈難臨摹,而且張擇端用的筆是禿鋒,行筆時還有些“戰筆”,蒼勁生動,又有韻致,仿效起來十分之難。偏偏在臨摹時,我選擇從畫中最複雜的一段——虹橋入手,以為拿下這一環節,便可包攬全卷。誰料這不足兩尺的畫麵上竟擁擠著上百個人物。各人各態,小不及寸,手腳如同米粒。相互交錯,彼此遮翳。倘若錯位,哪怕差之分毫,也會亂了一片。這一切隻有經過臨摹,才明白其中無比的高超。於是畫過了虹橋這一段,我便擱下筆,一時真有放棄的念頭。

我被這幅畫打敗!

重新燃起臨摹《清明上河圖》的決心,是在“文革”期間。一是因為那時候除去政治鬥爭,別無他事,天天有大把的時間;二是我已做好充分準備。先自製一個玻璃台麵的小桌,下置台燈。把用硫酸紙勾描下來的白描全圖鋪在玻璃上,上邊敷絹,電燈一開,畫麵清晰地照在絹上,這樣再對照印刷品臨摹就不會錯位了。至於禿筆,我琢磨出一個好辦法,用火柴吹滅後的餘燼燒去鋒毫的虛尖,這種人造禿筆畫出來的線條,竟然像曆時久矣的老筆一樣蒼勁。同時對《清明上河圖》的技法悉心揣摩,直到有了把握,才拉開陣勢,再次臨摹。從卷尾始,由左向右,一路下來,愈畫愈順,感覺自己的畫筆隨同張擇端穿街入巷,遊逛百店,待走出城門,自由自在地徜徉在那人群中……看來完成這幅巨畫的臨摹應無問題。可是忽然出了件意外的事——

一天,我的鄰居引來一位美籍華人說要看畫。據說這位來訪者是位作家。我當時還沒有從事文學,對作家心懷神秘又景仰,遂將臨摹中的《清明上河圖》抻開給她看。畫幅太長,畫麵低垂,我正想放在桌上,誰料她突然跪下來看,那種虔誠之態,如麵對上帝,使我大吃一驚。像我這樣的在計劃經濟中長大的人,根本不知市場生活的種種作秀。當她說如果她有這樣一幅畫,就會什麼也不要時,我被深深打動了,以為真的遇到藝術上的知己和知音,當即說我給你畫一幅吧。她聽了,那表情,好似到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