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79章 我有故事和茶 終(2 / 3)

他抱著我,一動不動地抱著。最後我累了,就靠在他身上睡了。

那天晚上,我混混沌沌,不知他在我枕邊流了多少淚。隻聽到他喃喃對我說,他已經叫人擬詔。就說太子突發疾病已經夭折。

“那麼你,能不能留在我身邊?請你為我,活下去。”

其實我很想告訴軒轅野,我……大概是愛過你的吧。

我從沒後悔為你背上過這個詛咒,也一直在後悔沒能為你留住那個孩子。

可是,與其說敗給命運,其實我們敗給的始終都是自己。這一步步,臨近絕望的深淵——難道不是我們自己選擇的麼?

“陛下!出大事了!”

外臣闖後宮可是重罪,如果不是十萬火急,我不相信林將軍會不顧大體地跑進來。

“什麼事不能明天說!”軒轅野沒有放開我的手。

“是……是中西七省的災區,發生大規模暴亂。淩晨剛剛得到八百裏加急,說暴民衝進府衙縣驛,殺了當地的行政官。”

軒轅皺著眉立起身來:“不是已經組織賑災的錢糧送過去了麼!吃不飽飯還有力氣暴亂,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他們說,說今年的水災是因為——”

林子卿看了我一眼,沒有往下多說。

後來軒轅野離開了,我像死了一樣平躺在榻上,睜著眼睛等天亮。

兒子已經不在這裏。我想我什麼都不怕了。

一早使了十兩銀子,我問外務府的一個小太監,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聽說今天一早朝堂上爭執不休,陛下貌似大發雷霆。

小太監隻有十幾歲,臉紅緊張戰戰巍巍,不敢說。

“告訴我,整個後宮我最大,得罪了我一樣不好消受不是?”

“是因為中西地區水災暴動的事,”小太監哭喪著臉:“也不知是哪裏傳出來的風言風語,說……說……說是因為得罪了河神,導致洪澇嚴重。”

“得罪河神?”

我笑說:“河神什麼都是無稽之談,要說河裏的妖孽作祟我還相信。”

“唉,說起妖怪……”小太監欲言又止。

“你說實話,我不怪你。”我非愚蠢,見此情景心裏便是明白了七八分。

“暴民說,因為皇後娘娘是魚妖,怎能母儀天下?於是冒犯了河神,才叫他們民不聊生。除非陛下下令——”

“你大膽!”我身邊的侍女倒是急了:“你幾顆腦袋夠砍。竟敢汙蔑皇後娘娘!”

我喝住了侍女,苦笑一聲:“走吧,替我更衣備車。”

自封後大典之後,我隻出現在朝臣麵前兩次,一次是祭祀,一次是太子百日宴。

我叫侍女拿出端莊的禮服,佩鳳冠霞披。乘九人不攆,一路來到早朝宣政殿。

“陛下新政不過數月,邊陲各藩本就多懷不滿伺機而動,現在這番災情事小,民心事大。如果不盡快想出對策平民怨,隻怕腹背受敵難以支撐。”

“另外,陛下執政三年來,不曾納下一名後宮。您可知這帝王選妃之中可不僅僅是為了多添子嗣。一品軍候司馬肖的女兒年方十八,知書達理溫婉賢淑。東南王的妹妹合意郡主亦是雙十年華,溫柔可人。

陛下如果能夠雨露均沾,又何必擔憂這些朝臣不願為您盡心效力?”

“且不論皇後娘娘究竟是何出身,她長年病重在後宮。鮮少出麵。時間久了,有些風言風語也是在所難免。陛下,如今暴民已經越過三個省,再不想辦法平民憤,後果要一發不可收拾啊!”

我落輦站在朝堂外,聽著這一片激烈刺耳的唇槍舌劍。

最後在一聲嗆啷龍吟的劍鋒中夏然而止——

軒轅野高懸天子劍:“都給朕住口!國難堪憂,你們一個個身為堂堂七尺男,不思報國解難之道,卻要一個無辜女子上刑祭天?

阿黛是朕在民間尋來的一介平凡女子,什麼妖邪不過無稽之談。今天誰再敢多說一個字,格殺勿論!”

我揮揮手,叫太監通報。

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我拖著長長的華裳,一路穿過朝堂。

一時間,落定竊竊私語。

我麵帶微笑,目不斜視,隻停在軒轅野腳下,萬福進安。

“你出來幹什麼!給朕回去!”

“陛下。臣妾特來請罪。”我垂下頭,聲柔氣短,卻擲地有餘。

“回去!”軒轅野目眥盡裂,手中懸劍微微顫抖。

我挑笑嫣然,轉身朝向文武百官。

一撩衣擺,漂亮的魚尾盡顯華光!

“阿黛的確是魚妖,承蒙陛下錯愛,貪戀繁華,不思報國守民。今觸怒天庭,招徠禍患,阿黛願意一力承擔,任憑處置!”

“退朝退朝!都給朕滾下去——”

議論的群臣,驚訝的宮人,憤怒的帝王,一時間混亂不堪的局麵像過眼的風一樣,讓我抽不出思維去深索。

最後,空蕩蕩的朝堂上就隻剩下我和軒轅兩個人。咫尺之間的距離,仿佛跨起了一座奈何橋。

他跑下來。抓住我的肩膀將我狠狠按在柱上:“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要逼朕殺了你麼?

不管是宮女太監太醫還是朝臣,隻要有人知道你是妖,朕統統可以殺了他們滅口!朕答應過你,朕會保護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要朕把你怎麼辦!”

我被他撞得五內俱焚,臉上卻始終帶著釋然的笑。我張開雙臂慢慢攀上軒轅野的臉頰,摩挲他堅毅的麵部輪廓。

“軒轅,就讓我為你做最後一件事吧。我們之間,難道一定要用仇恨來維係這一世又一世的孽緣麼?

就不能同樣有犧牲,有愛麼?你還有社稷江山,而我已經生無可戀。

路是我們自己選的,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我也答應你,下輩子,我們都不要再記得對方了。”

你想要你的承諾,我也想要我的解脫。

如果我們都愛過,那這樣的方式,是不是最好的結束?

比起守在病榻上一點點熬盡心血,讓我走的幹脆一些吧。

軒轅緊緊抱我入懷。力度幾乎要挫碎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塊關節。

我從沒聽到過男人這般動容悲愴的哭聲,像一個破國亡家的末路之王,迎風悲歌。

放開我,他轉身坐上那一路鮮血白骨鋪就下來的龍座:“擬詔!”

行刑那天,六月飛雪。

我覺得很諷刺,因為我一點也不冤。

侍女為我換上一件雪白的華服,袖口下擺應我的要求,繡的全是紅梅。

一點一滴,豔紅如血。

散開長發,墨染漆黑。我這一把瘦弱的身骨被綁上刑架的時候,連凶悍的劊子手都不忍用太大的力氣。

我說不要緊,我不疼。

我把魚尾露出來,紅豔豔的,但是因為太過虛弱而黯淡無光。

兩根小臂長粗的鋼釘把我的尾鰭釘住,我連血都流不出來了。

【奉天皇帝詔曰:

茲皇後蘇氏,自入宮以來溫婉儀德,體己賢淑,與朕伉儷情深。然本尊魚妖,欺瞞有罪,興風作浪引天罰而降罪民生。為平民怨解民艱,故以火刑祭天。除去宗室名錄,免玷祖先之賢。】

我很欣慰,隻有心硬的人才不會受到傷害,軒轅做到了。

雖然遠在城牆之上的身影臨風凜冽,他至始至終都沒有轉過來再看我一眼,我依然很感謝他最後為我做下的決定。

火場很廣闊,軒轅專門為我準備了一處遠郊的別院,就像一個豪華的墳塋,應有盡有的祭祀品琳琅滿目。

即使遠離京城幾十裏,特意趕來圍觀的百姓們依然不少。

我不笑他們愚昧,隻欣慰他們的虔誠。這個世界上亙古不變的,就是一個不太愚蠢的人統治著一群很愚蠢的人。

他們是軒轅野的衣食父母,我應該敬他們一杯酒的。

火點起來了,監斬官問我還有什麼話說。

我仰起頭,望著天空稀稀落落的雪花,說:“下雪了。有什麼地方會開梅花麼?”

監斬官一臉菜色:“這是罕見的六月雪,不是梅花季。娘娘要是想看,就閉上眼睛想一會兒吧。陛下吩咐過,火刑太折磨,要臣起煙之後就放箭射殺。娘娘別太擔心,不會很痛苦的。”

我說不用,比這千萬倍的痛苦我都承受過。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再看看清楚我想看的吧。

監斬官點點頭,下去了。

我鬆懈全身緊繃的骨骼,用力閉上眼睛,感受著從外到內,一片片劈啪作響的火爆音。

火真是個有趣的東西,溫暖明快,卻又貪婪凶猛。

我擅長於在水中嬉戲,卻從沒想過在火中舞蹈。因為師父沒教過我——

所以,他今天是特意來親身指導的麼?

我在火影中看到那一襲白衣飄袂,穿過層層混戰的守衛,刀槍林立,浴血渾身。

無論是焦糊的烤味還是濃烈的血腥,統統蓋不住他仿佛胎裏帶來的白梅香。

越來越近的身姿闖入我越來越模糊的視線,終於——我看到了洛西風的臉,就在我麵前。

木柱坍塌,我像一片樹葉般落進他懷裏。

“洛西風……”我虛弱地叫出他的名字,煙熏也好,傷心也好,反正我流淚了。

“別怕,我來了。”

我說我很想你。

他說他也是。

我說我給你生了兒子。

他說他知道。抱著我,他說阿黛,我們回家。

回家……

我抓著他染血的臂彎,聞著他馨香的發端,從這個帶點夢幻般虛無的角度往上去,洛西風的側臉依然美得讓人無法呼吸。

我撐起脖頸,吐出粉色的舌尖去吻他的下頜,滴落下來的卻隻有苦澀的淚。

“阿黛,是我來晚了……如果還有以後,我永遠不會離開你。如果沒有以後,我更加永遠不會離開你。”

我笑笑說:“不晚,你看,我還沒死呢。”

“抱著我,我們回家。”

洛西風單手把我挾在身側,耳邊呼嘯的除了烈風烈火的吞噬,還有刀槍劍戟的碰撞,最後是一枚枚破風利矢如蝗如雨。

他的動作開始慢了下來,我體感的溫度開始升了上來。

後來他把我放下,擁著我靠下去。

我問,師父,我們還回家麼?

“在這休息一下吧。”洛西風捧著我的臉頰,拇指在我清瘦的腮上輕輕捏了一下:“你的臉,還是圓圓的時候好看。”

我靠著他的胸膛,找了一個最接近心跳的位置。碰咚碰咚的,那麼有力。

“師父,可是我有點累了……”我閉上眼睛,光靠嗅覺就已經足夠安心。

“累了就睡一會兒,”洛西風扶著我的長發,把我的頭部頂放在他溫吞的喉結上:“狐嫂會做你最喜歡的餡餅,花鼠鼠會燒好洗澡水,屋子裏備好了白梅熏香,墨硯和朱砂都研磨好了。奈何會為你繡漂亮的枕頭,星堂一直躲在樹上偷懶。阿寶又啃你的涼席了,所以今晚你隻能睡我的房間。

等到早上……師父給你買紅鸞橋下的豆沙包,好不好?”

“好……”我輕輕哽出一個字。

“那你睡一覺,醒來我們就到家了……”洛西風的淚水落在我臉上,頃刻就被高溫蒸發殆盡,隻留下淺淺的鹹鹹的痕跡。

他試著把我抱起來,卻怎麼也支撐不起力氣。

於是我說:“……師父也很累是不是?”

他說不會,師父答應過阿黛,一定會帶阿黛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