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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改字(2 / 3)

二○○一年八月二十九日

六、雪景

劉獻庭於清康熙時到過湖南,其《廣陽雜記》有些章節記敘湖南景物,如寫南嶽雲:

到衡山時,曾住宿在山麓一處叫雲開堂的僧房。夜來風雨大作,夢中猛醒,滿耳是大雨傾瀉在屋瓦上的聲音,風好像把房子都吹得搖動了。

早起後聽方丈,昨晚山上下了大雪,趕忙出門去看。走到屋後,抬頭望去,隻見香爐峰以上一片白,山頭、林木全被晶瑩的雪包裹起來。山腰以下,卻仍是濃綠的世界。眼中的全景,猶如翡翠與白玉鑲嵌,奇麗極了。此時風雨尚未全停,想必祝融峰頂的上封寺內,人們正在看雪花狂舞。

平生觀雪景,這一次是最難忘記的。

劉獻庭是位學者,不是文人,也不是旅行家。正因為他無意為文,更無意描寫風景名勝,而隻是把自己眼目所見產生的深刻印象和心中覺得很有意思的事物記錄下來,才留下了這些有社會史、自然史價值的著作,而文字亦言之有物,十分耐讀。

我不能文,而喜讀學人之文,如曾昭掄之寫大涼山,法布耳之寫昆蟲,並不喜歡讀“散文家”“做”出來的文章,亦因前者更近自然,更少刻畫裝點也。

二○○一年九月一日

七、地震

《論語》曰:“子不語怪力亂神。”袁子才偏要將自己的書取名《子不語》,很有點對著幹的意思,書中有一節雲:

雍正九年冬,山西地震。介休縣有個村子發生地陷,一平方裏左右的地方成了個大深坑,整個村子都陷沒了,有些房舍卻並未破壞。後來人們在這裏進行發掘,掘出了一處仇姓的宅子,家具器皿全部完好無損,家裏的人也在,隻是都成為僵硬的屍體了。家主人正在用平稱銀子,右手中有個銀元寶,抓得緊緊的,掰都掰不開。

古人記自然現象大都疏略,往往摻雜想象,或摭拾陳言,這是科學思想發展史要研究的問題。袁子才所語怪力亂神,我本不怎麼當真,後來知道雍正九年即一七三一年山西確實發生過大地震,又喜其記事簡潔,能夠抓住有特征的細節,所以覺得這篇記敘還有價值。

仿佛記得介紹龐貝(ppeii)古城廢墟發掘的書中也寫過類似的事情,也是用平,不過幹屍手中拿的不是元寶而是金塊。康有為《意大利遊記》也有一節《遊邦渒之二千年前古城》,其中卻找不到關於平稱金的記載,隻寫了“男女交媾者四床??大門立一男,*極長大,有一人以權衡(該不是平)稱之”,因而慨歎:“於是見羅馬之淫風極矣。”

大約康聖人他老人家所重者在此不在彼罷。

二○○一年九月二日

八、君王

唐太宗李世民集中有《民可畏論》一篇,今譯如下:

從古至今,君王的統治,有盛必有衰,有興必有亡,就像白之後必是黑夜,從來不會有不落的太陽。做君王的人,如果閉目塞聽,不注意民間的疾苦,不傾聽民眾的呼聲,很快就會滅亡。

《書經》中有兩句:“可愛的難道不是君王嗎?可怕的難道不是人民嗎?”在人民心目中,君王本當為他們謀福利,所以應該是可愛的;如若不然,人民便會拋棄他,推翻他。到這時,在君王心目中,人民就是十分可怕的了。

唐太宗這篇論文,見《全唐文》卷十“太宗七”,原文僅五十五字,卻尖銳提出了王朝盛衰興亡這個大問題,並且直截了當作了回答,就是人民有權也有力量決定君王的存亡,關鍵在於君王是不是為人民謀福利。行文明快,議論風發,引經據典,闡釋中肯,確實寫得好。

曆代編總集,總把帝王之作冠冕全編,害得讀者隻能從若幹卷以後讀起,隻有魏武魏文可算例外。李世民出身軍人家庭,沒有文學遺傳因子,18歲就領兵打仗,能寫出如此文章,特別是能夠承認統治者不管多英明,統治都隻能是暫時的,真正難得,此其所以為明君乎。

二○○一年九月六日

九、獻賦

龔鼎臣《東原錄》有如下一則:

宋太祖在汴京重新裝修了丹鳳門(宣德門),剛一完工,翰林學士梁周翰便獻上一篇《丹鳳門賦》。

“幹嗎呢?寫上這一大篇。”宋太祖問。

“梁周翰是做文字工作的,歌頌朝廷的新氣象,是他的職責啊。”旁邊的大臣們回答。

“不就是修一個門樓嗎,也值得講這麼多廢話,這些耍筆杆子的也太愛拍馬屁了。”宋太祖滿臉瞧不起的神氣,把那篇精心謄正的《丹鳳門賦》往地下一丟。

龔鼎臣為北宋景祐朝進士,去太祖時不過七十餘年,其《東原錄》中所記此事應非虛構。

讀古書常見罵禦用文人,所謂禦用,即是專供皇上使用的。大臣們奏答的原文雲,“周翰儒臣,在文字職,國家有所興建,即為歌頌”。一句話,禦用文人者,專業的“歌德派”也。

梁周翰及時獻賦,本是盡他“歌德”的本分,無可厚非。若在乾隆一類講求“文治”的子腳下,獻得不及時隻怕還會挨斥責,至少也會影響升級拿津貼。誰知碰上個“檢點作子”的趙匡胤,還不習慣這一套,給他碰了個大釘子。“荃不察餘之忠誠兮”,屈大夫的警句夠他默誦的了。

被鋪蓋地的歌頌文章把眼睛看脹了的老百姓,卻也許會為陛下這一次的英明叫好。

二○○一年九月八日

十、神龜

《莊子·秋水》篇有雲:

莊子在濮水上釣魚,楚王派出的兩位大夫尋來,是要請他去做官。

莊子手拿釣竿,頭也不回地回答道:“你們楚國的殿堂上供著一隻神龜的甲骨,是已經供了三千年,被王用絲巾包裹珍藏在盒子裏。不知道這隻龜是願意留下死甲骨包裝著供人叩拜呢?還是寧願活著拖起尾巴在泥裏爬呢?”

“當然願意活著在泥裏爬啊。”

“那麼,兩位請回罷,”莊子:“請讓我拖著尾巴在泥裏爬罷。”

與莊子同生於二千三百年前的古希臘哲人digenes,安貧樂道,住在路邊的一隻空木桶裏,靠路人施食為生。亞曆山大大帝東征途中,路經此地,因為久聞其名,特意前往看望他。時值隆冬,d氏正爬出木桶來曬太陽。大帝屏退衛士,走攏去,恭恭敬敬地問d氏:

“希望我為您做點什麼嗎?”

“隻希望你走開,不要擋了我身上的太陽光。”

d氏的回答,與莊子頗為相似而更不客氣。中國的儒家總批評莊子消極,古希臘卻無人為此批評d氏,連亞曆山大也能予以寬容。蓋儒家以學而優則仕為個人唯一出路,亦是對國家的一種責任;希臘智者則學而優不必仕,從事講學、辯護等職業,均能保持獨立和自由。莊子渴望精神自由,物質上卻無法獨立,不做大官也得做漆園吏,是可哀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