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五十三、是外夷誇誕嗎(1 / 3)

看完結好書上【完本神站】地址:

(原刊《新京報》)

一、筆記中的警句

梁紹壬的《兩般秋雨庵隨筆》,在清人筆記中,是比較有閱讀價值的一種,卷一有一節《劉子明語》,語雖不多,卻是真正的警句,今譯如下:

宋朝劉子明隱居不仕,賜號“高尚先生”。他有幾句話,頗含深意,是在寫給友人王子常的一封回信中的:

“人們以個人嗜好殺害自身,以家庭財富殺害子孫,以國家名義殺害國民,以政治理論殺害人類。”

個人嗜好往往會“殺害”自身,如狂嫖,濫賭,貪財,吸毒。家庭財富也往往會“殺害”子孫,如“官二代”“富二代”恣意妄為,以致犯下死罪。這些還是共知共見,大家都能夠明白的。

至於以國家名義殺害國民,以政治理論殺害人類,則需要了解秦皇、漢武、希特勒、斯大林??統治的真相和本質,把奧斯維辛、古拉格群島等等事實和馬基雅維裏、戈培爾們的“理論”統統揭穿,才能使大家明白。這就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了。

“高尚先生”的事跡不大清楚。能夠得到“賜號”,明他未必真是長沮、桀溺那樣的隱士。從這幾句話看得出,他雖然“隱居不仕”,對於世情和政治還是很有了解,並且十分關心的。

二○○四年二月二十日

二、做官與做好人

《兩般秋雨庵隨筆》卷一中還有一節《喪心語》。“喪心語”可今譯為“沒良心的話”。沒良心的話的人,是大奸臣蔡京。

吳伯舉做蘇州太守時,蔡京本來對他十分賞識。蔡京當上宰相後,立刻推薦吳伯舉入京任職,一連三次提拔,使他擔任了相當於國務院副秘書長的高官。吳伯舉卻不能事事同蔡京保持一致,於是後來又被貶到揚州當地方官去了。有人為吳伯舉向蔡京作解釋,蔡京:

“吳伯舉既要做官,又要做好人;他也不想一想,這是能夠做得來的麼?”

蔡太師的意思是,既要做官,就別想再做好人。這話得有點嚇人,所以《隨筆》將其題作“喪心語”。

蔡京是製造黑名單迫害“異黨”的老前輩,其沒有良心確係不爭的事實,但他這句話卻是一句不加掩飾的老實話。

政治黑暗的時候,一個人能不能做官,能不能做大官,完全決定於上麵對他的印象;所以他完全用不著“做好人”,討百姓的喜歡。吳伯舉的上級是蔡京這樣“喪心”的壞人,隻要能緊跟上級做壞事,他本可繼續飛黃騰達,做更大的官——做好人就談不上了。

時移事易,現在也許和那時有所不同,但仍不能完全排除“喪心”的壞人如成克傑、陳良宇之流當上大官的可能。這些大官手下的中官官,情形恐怕也跟蔡京手下的吳伯舉差不多。雖然口口聲聲,大家都做官是在“為人民服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都是大大的好人。

蔡京雖是奸臣,能夠心直口快一回老實話,這件事總還可以算是做得不錯。

二○○四年二月二十七日

三、舊文人與妓女

朱熙芝,清代山陰(今紹興)人,有書信集《芸香閣尺一書》。下麵這封信是答女友(?)贈花的,周作人曾介紹過,稱其“雖未免稍纖巧(因為是答校書的緣故吧?)卻也還不俗惡”,特今譯給大家看看。

氣真讓人乏味。你送來這麼多玫瑰,卻使我這裏立刻充滿了色香和快樂。

花供養在書房裏,花瓣卻不能久駐枝頭。我於是買來一壇好酒,將落花浸入酒中,不時啜上一口;又將一些花瓣裝入枕囊,讓它伴隨我入夢——於是我和它永不分離了。

“校書”即通文墨的妓女,卻能以這多玫瑰花送人。從回信看,朱熙芝對她的態度,也迥異於今之嫖客,看不出猥褻和輕薄。

古時候的文人,沒有和本階級異*往的自由,用情的對象隻能到“潯陽江頭”和“秦淮月下”去找。辜鴻銘:“中國人的狎妓,有如西洋人的戀愛;中國人的娶妻,則如西洋人的宿娼。”話雖然得刻薄了一些,但用來形容舊中國的情形,也不能他得完全不對。就是今,恐怕也還值得有的人深思。

二○○四年三月二日

四、與濟公不相幹

《春在堂隨筆》是晚清著名學者俞樾(曲園)的作品,卷二中有一則寫道:

西湖淨慈寺外,有一處“百工池”。去遊時聽寺裏的大圓和尚,是南宋時的癲和尚“濟公”以法力開出來的。

其實《西湖誌》上記得明明白白:曆史上淨慈寺曾多次發生火災,北宋熙寧年間,有會風水的人,須得挖一處水池才能消災。住持寶文和尚為此募捐,捐助者不下萬人,才建成這處“百工池”。可見此池與南宋時的“濟公”毫無關係。將其歸功於“濟公”,卻不提寶文和尚,乃是張冠李戴。

濟公因為有“靈跡”,出了名,尤其在杭州,許多事物便都歸到他的名下。其實有的事與他並不相幹,“百工池”便是一例。

此種情形,別處也有。最有名的,如井岡山會師圖中那匹白馬,本來是朱德的坐騎,“*”中卻變成林彪的了。

本不是他,成是他,是出於“需要”(名人效應、經濟利益、個人崇拜等等皆是,而最重要的當然是“政治”);本來是他,不是他,也是出於“需要”。《開國大典》那幅畫,不是改了又改;高崗的像,不是一會兒在,一會兒又不在了麼。

孟子不雲乎:“君子惡居下遊,下之惡皆歸焉。”故“君子”都會力爭上遊,得居上遊,則下之善皆歸焉了。

二○○四年三月五日

五、又是另一回事

《春在堂隨筆》卷二中又有一則雲:

和我同榜的謝夢漁君,書讀得很好,是道光三十三年殿試第三名探花,可是當了二十多年京官,一直不得重用。

他曾對我:“學問是一回事,職稱是一回事,官運是一回事,各不相幹;有學問未必有職稱,有職稱未必能升官。”

我把他的話告訴了翰林前輩何紹基先生。何先生加上一句:“有了學問,能不能夠成名,又是另外一回事呢。”

一個人的學問、職稱、官運和名望,此四者從來就是不相應不相符的。昔時有雲,“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功五讀書”。的就是,書讀得好不好,與能不能狀元及第,關係並不太大,遠不如八字生得好,社會關係好,能夠得到貴人賞識。

如此豈非不公平?但其實也不要緊。搞學問的搞學問,想做官的去做官,各走各的道就是了。有命有運的人,也不必有了麵子還要裏子。像如今這樣,一戴上院士桂冠,或者當上了“副省級”,就什麼都“終身享有”,文集一出再出,各種頭銜一大堆,這倒是古今罕見下獨一的。

二○○四年三月十二日

六、軍閥也有溫情

錢鏐是五代十國時的吳越國王,是一個私鹽販子出身的大軍閥。可是其夫人“歸寧”(也許該叫“省親”)後,他所寫催她回來的一封信,卻旖旎有致,充滿了溫情。

路畔田頭的野花已經開遍,你也可以慢慢收拾回來了吧!

看得出錢鏐是很愛夫人的,渴望她回來團聚。第一句“陌上花開”,點明此際春光正好,提醒夫人不要辜負了芳時。明明心情迫切,第二句“可緩緩歸矣”卻欲擒故縱,含蓄委婉,完全出之以商量的口氣,顯出了一片好男人的溫柔。

在家庭和兩性關係中,女人所希冀的,莫過於男人能注意並尊重她的身心,“以所愛婦女的悅樂為悅樂而不耽於她們的供奉”(周作人譯syns氏論凱沙諾伐語)。而在古代東方,女人隻是工具和器物,實在不大可能得到這樣的待遇。如錢氏者,可謂難得。後來蘇東坡以《陌上花》為題,有句雲:

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還歌緩緩歸。

可見錢大王這封短信已經化為詩歌流傳下來,這也就是對他的獎賞。

二○○四年三月十古代中國男人傾訴愛情的對象大半都是妓女,好像有點違背“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於是又將東晉王獻之《別郗氏妻》今譯出來,算是將功折罪。

整廝守在一起的歡樂時光,流逝得太快了。滿懷要向你傾訴的話,總覺得還沒完。本以為可以白頭偕老,日子還長,誰知竟被迫分離。如今我即將死去,不可能早晚再相見了,真是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

都人生最大之痛,是愛侶的生離死別。一千六百多年前死去的王獻之給前妻的這封信,便寫出了這種痛,寫出了生離死別的悲哀。

王獻之是王羲之的幼子,初婚郗氏。後來皇帝要將公主下嫁給他,遂被迫離婚。

獻之隻活了四十二歲,和公主沒有生育。臨死時,按道教規矩,家人為他章奏“上”,懺悔一生過錯,問他要懺悔些什麼,他隻了一句:

不覺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並且給郗氏寫了這封信。

二○○四年四月二日

八、夫妻又是文友

明周亮工《尺牘新抄》全書作者二百三十七人,女子隻占二人,其中周庚(明瑛)寫給丈夫陳承纊(俠公)的這封信,我很喜歡。

住城裏不如住郊區,住郊區又不如住山上。你願意搬到西山寺中住,當然很好。但山居不免寂寞,請自己多多保重。

看得出這是一對互相體貼的夫妻,又是兩個彼此理解,能夠平等進行文字交流的朋友。在中國古代婚姻史上,此最難得。

古時夫妻間的文字交流,最早的當然是徐淑和秦嘉,可惜知名度不高。《樂府詩集》中的那些,則恐怕都是男人們的擬作。卓文君和司馬相如開頭浪漫,最後卻隻留下一首悲悲切切求男人“白頭不相離”的哀歌。王獻之《別郗氏妻》動了真情,郗氏卻不見答複,也不知她能不能文。李清照和趙明誠,如《金石錄後序》所敘,實可謂空前佳偶,除了詩詞,夫婦間也一定會有書信往來,卻未能傳之後世。這封信真要算是鳳毛麟角,不僅梁紅玉那樣的“京口娼”死也寫不出來,就是學生學到了家的柳如是輩,身份和氣度也差得遠。如周明瑛者,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

二○○四年四月九日

九、宋朝的黑社會

如果有人要寫黑社會史,我建議他到曆代筆記中去找材料,比如陸遊《老學庵筆記》中這一則:

汴京城裏的下水道,又寬又高。有許多作奸犯科的人,為了逃避法律和政府的製裁,長年躲藏在裏麵過活,自稱住進了“無憂洞”。

汴京最有名的大飯店樊樓,色情服務盛行,有錢有勢者常去作樂。躲在下水道中的罪犯將女人藏在裏麵玩,是在逛“鬼樊樓”。

從宋朝開國時起,直到金兵打來,情形一直如此。再能幹的地方官,也沒法將黑暗的地下完全管住。

汴京即今之開封。上千年前,那裏的下水道即有如此大的規模,很值得研究城市史和工程史的人注意。

更值得注意的則是汴京黑社會的曆史。出現在下水道裏的“無憂洞”和“鬼樊樓”,豈不是貨真價實的地下黑社會的標誌嗎?陸遊這些現象“雖才尹不能絕也”。公正廉明的包公當過開封府尹,正是“才尹”之一。連包公都消滅不了黑社會,更何況一班庸碌顢頇、貪汙受賄的府尹和府吏。隻求“無憂洞”不升格成為光化日下的“無憂宮”,地方官不跟黑道大哥攜手同上“鬼樊樓”,就算是好世道了。

二○○四年四月十六日

十、虎坊橋南舊事

我讀前人筆記,最關心的不是文人逸事,詩詞佳話,而是正史中少見的社會史(人民生活史)資料。清人崇彝的《道鹹以來朝野雜記》中,亦頗有可取者,如:

在京城虎坊橋南邊,有一座“江南城隍廟”。廟南是一片貧民亂葬的窪地,喚作“南下窪”。此處十分冷落,廟裏的戲台多年沒演過戲。

每年清明時節,亂葬處有人來上墳,這座“江南城隍廟”才開放。上墳的人以妓女居多,都換上了白衣裳,來祭掃從前死去的妓女,也是物傷其類的意思。有人在墳前哭得很久,很傷心。其實墳中之人,或已死去幾十年,甚至上百年,大半和哭者從來沒有見過麵。

生前並不相識,哭者所哭的,便隻是一個和她自己同樣孤苦伶仃的妓女罷了。

哭得很久,很傷心,因為所哭者不隻是那些幾十年、上百年前死去的妓女,也是如今還在做妓女的她們自己。

那時的妓女都是弱者,生前哀樂由人,死後隻能葬在“南下窪”,故能引起同情。如今做妓女則是致富的手段,有些“高級的”還儼然進入“上層社會”,聽在湖北還有做到了市新聞出版局局長的。虎坊橋南舊事,恐怕是不會再有的了。

二○○四年四月二十三日

十一、崇文門的稅收

建國初期,民諺有“國民黨稅多,共產黨會多”一,我也認同。如今共產黨的會未見減少,稅卻也多起來了。我忝列“離休”,養老金雖蒙恩免稅,稿費仍須繳納百分之二十。史弱翁《舊京遺事》記清朝崇文門收稅的情形,因此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北京所有的城門都收稅,稅務則歸崇文門統管。明末全城一年稅額九萬多兩白銀,清朝加到十萬多兩,仍是照老規矩加上來的。

每個城門口,收稅均設有專人。男人進城,凡是有毛驢馱帶東西的,都得交一份稅。車輛則按行囊包裹多少,分別計算稅額。

農民挑菜擔子進城賣,照例也要在鬢發上插兩枚銅錢,由收稅人伸手摘取,省得放下擔子交稅錢,彼此省事。

看舊,外官進京,攜帶的行李也要交稅,覺得不可思議。原來收稅時隻看畜馱車載“囊袱”多少件,並不打開來檢查裏麵裝的是貨物還是行李,比進出海關還簡便一些。

農民進城賣菜,每人每次亦須納稅二文,似乎太苛。但北京城一年統共隻收十萬多兩銀子。平均一二百七十多兩,隻等於人民幣兩三萬元,又實在是非常之輕的。難道稅吏們收得的銀錢,一大半都沒進國庫,而進了自己的腰包嗎?史料中,崇文門監督為“京官中最肥之缺”,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

二○○四年四月三十日

十二、十分愉快的事

張藎《仿園清語》有《十愛》詩,注雲“一字至十字押韻”。將其依下式分行寫出,便成了一首寶塔詩:

秋日

聞遠笛

不速之客

花開值佳節

四圍新綠周密

輕波細雨橫舟楫

燈火迷離笙歌不絕

故友談心言語多真率

結伴離家任我山川浪跡

再將其今譯出來,又成了一座平頂金字塔:

一輪明月

深秋的晴空

遠處聽人吹笛

意外到來的客人

風和日麗百花齊放

滿山是綠人坐臥其中

細雨中清江上船泊岸

燈暗處輕音樂聽來更輕鬆

老友暢談推心置腹毫無拘束

邀二三知己隨心所欲出外旅行

“愉快的事”原是日本千年前散文名著《枕草子》中的題目,不想照抄,所以加上“十分”二字。

《枕草子》中“愉快的事”,如“河裏的下水船的模樣”、“牙齒上的黑漿很好地染上了”之類,和《十愛》中的“花開值佳節”、“四圍新綠周密”可以相比,後者卻更易為我所認同。因為時間上的距離畢竟近了六百來年,明清江南文士比起十世紀日本宮中女官來,其生活趣味也更容易理解一些。

二○○四年五月十四日

十三、十分可憎的事

張藎寫了《十愛》,還寫了《十憎》,同樣是一首寶塔詩,時在距今三百多年前,要算是出現較早的這種體裁的詩,現仍將其按寶塔形排列如下:

泥(按:讀如“藝”,固執也)

勢利

市井氣

自誇技藝

碌碌全無濟

夜深好點雜戲

難事得太容易

粗知風水頻遷祖地

無所不為向人談道義

事急非常故作有意無意

有的句子不好直譯,便隻能意譯或擬作了:

頑固東西

狗追財主屁

算盤精得來兮

下台後自誇人氣

救災扶貧專送舊衣

半夜三更高聲唱京戲

打贏世界大戰不成問題

公寓樓的隔牆拆掉又重砌

看完三級片正色道兒童不宜

玩過女人後五講四美宣揚正氣

李義山《雜纂》“惡模樣”十事中的“對丈人丈母唱豔曲”、“嚼殘魚肉歸盤上”等,也應該是十分可憎的。

《枕草子》中“可憎的事”如:“沒有什麼特別可取的男子,用了假裝的聲音,做出怪樣子來。”則大約出於作者女性的敏感。咱們看慣了這種表演,卻不敢謂其可憎,最多也隻有無可奈何地由他去罷。

二○○四年五月二十一日

十四、北京城門取名

古人迷信,認為出大事總有“兆頭”。夏仁虎《舊京瑣記》,北京城門取名字,便看得出改朝換代的“兆頭”。

明朝末年,一度將北京西邊一座城門改稱“順治門”,南邊一座城門改稱“永昌門”。沒多久“闖王”進京,崇禎吊死煤山,李自成稱了帝,年號便叫“永昌”。隨後清兵入關趕走李自成,多爾袞保福臨登上了北京金鑾殿,紀元便叫“順治”。改的兩個名字,正好都用上了。

紫禁城東有東華門,西有西華門。中華民國成立後,將中間的午門改稱“中華門”,好像預先就安排好了似的,也要算是“兆頭”。

北京城牆是明朝修建的。永樂十九年建成內城,設了九座城門(故有“九門提督”);嘉靖二十三年建成內城南邊的外城,設了七座城門。城門的名稱,在明朝有過改動,入清後倒是沒有再改,一直沿用下來了。

崇禎改稱“永昌門”,李自成便建號“永昌”;改稱“順治門”,愛新覺羅家便建號“順治”,實屬巧合。我們當然不信迷信,但如果,“永昌”“順治”都是好字眼,寫在城門上更加深入人心,因此便成新朝建元的首選,倒是合情合理的推測。

《日下舊聞考》卷十九補輯《春明夢餘錄》雲:

遼之正殿曰“洪武”,元之正殿曰“大明”。後之國號年號,先見於此,誰謂非定數也。

看來曆史上巧合的事還真不少。

二○○四年六月四日

十五、子不及父遠矣

“官二代”又當官,古來即是如此。第二代的官不及第一代好,也是常有之事。老夫人能夠用老太爺的事跡教訓少老爺的,則有《國老談苑》中一例,今譯如下:

曹璨為北宋開國功臣曹彬之子,後來自己也做了大官,那時其父早已去世,但其母還在。老夫人有走進家中的庫房,見到一大堆的錢,總數有好幾千貫。她便將曹璨叫來,指著錢教訓兒子道:“你父親官做到太師兼侍中,封國公,為元帥,卻從來沒有在自己家裏存過錢。看起來,你這個做兒子的,不及父親遠矣。

曹彬一生謙恭謹慎,堅持操守。宋初滅後蜀,下南唐,並北漢,他都是主將。打了勝仗,部下將官多收子女玉帛,他則一毫不取,行李惟圖書衣衾而已。

曹璨卻不能同他老子一樣廉潔。雖然比起家藏萬貫的大貪官來,幾千貫並不算太多,後來他的政聲也不算太壞。這恐怕多虧了老娘的批評監督,還是曹彬的遺澤。

如今有些二世為官的比曹璨更貪,更不要比老一輩的曹彬。若論弄錢的本領,倒是父不及子遠矣。

二○○四年六月十一日

十六、一蟹不如一蟹

“一蟹不如一蟹”,作為成語,沿用至今,其起源也是《國老談苑》中的一則故事,今譯如下:

陶穀在宋朝任翰林學士,奉命前往吳越。吳越國王錢俶設宴款待,水陸珍錯雜陳。陶穀沒見過梭子蟹,問是什麼東西。錢俶讓人從最大的梭子蟹到最的招潮蟹逐一介紹,一共擺出了十多種。陶穀便對錢俶笑著道:“爺爺這麼大,孫子這麼,真是一蟹(代)不如一蟹(代)啊!”

五代十國,最後統一於宋。吳越不敢與宋爭鋒,卻竭力想保持半獨立的地位。陶穀是陝西人,不很認識螃蟹。錢俶擺出十幾種螃蟹來給陶穀看,未必沒有顯示吳越物產富饒力量充足的意思。但錢俶畢竟是錢家第三代了,武功遠不及他爺爺錢鏐,文治也比不上他爸爸錢元瓘。陶穀很了解這些,於是借此機會敲打這位“三世祖”一下,也是給他一點顏色看的意思,正所謂折衝樽俎——筵席上的鬥爭。

中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我很想多看點曆史上分分合合的故事,從中得到點引起思考的材料。

二○○四年六月十八日

十七、張裔不失自我

《三國誌·張裔傳》中,保存了張裔一封《與所親書》,看似幽默,卻有深意,今譯如下:

此次往返漢中,路上沒完沒了被迎送,被宴請……日夜得不到半點休息。其實人們奉承的隻是丞相府的長史官,我張君嗣趕上了這一趟,累得苦不堪言,煩死了。

張裔字君嗣,三國時蜀郡人。諸葛亮北伐時,任其為留守成都的丞相府長史。長史是主持府院日常政務的重要官員,地位大約相當於後來的國務院秘書長。

《三國誌》記載,張裔於諸葛亮北上之明年,離成都去漢中向諸葛亮報告請示,“送者數百,車乘盈路”,這信即寫於出差回來時。

秘書長去見總理,誰不想趁此獻上一份殷勤,探聽一點口風呢?逢迎巴結,官場常態,蓋不足怪。難得的是這位秘書長口裏吃著山珍海味時,卻能心知肚明,人家奉承的隻是“丞相長史”,他“張君嗣”作為個人,不過搭上了這趟車,適逢其會罷了。

富貴中人,很容易忘記自己也是個普通的人。張裔卻能不失自我,可謂難得。

二○○四年六月二十五日

十八、《論語》質疑一則

《論語》記孔子言行,也記載了幾位和孔子持不同意見者的事跡。趙南星《閑居擇言》對關於“荷丈人”的記載提出了一則質疑,大意是:

《論語》記述的荷丈人,明明是一位亂世隱於農民中的賢者。子路卻怪他不出來做官是不負責任,隻顧自己一身幹淨而不顧對君王的責任,他破壞了倫常。若是如此,那麼《論語》所記孔子的,“國家政治清明,便該出來效力;政局混亂,便該隱身匿跡”,這話倒是錯的了。《論語》雖是經書,此處卻自相矛盾,令人費解。

子路的原話是:“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見《論語·微子》)孔子的原話是:“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見《論語·泰伯》)二者的觀點顯然是對立的。但子路畢竟不等於孔子,責備他們“自相矛盾”也許有些過分。

但在400多年前“讀”《論語》的時候,敢於質疑這部神聖不可侵犯的經書,趙忠毅公畢竟值得佩服。

二○○四年七月二日

十九、黃宅謝客啟事

清兵入關明朝亡國以後,在金陵自立的南明朝廷仍然是權奸當道,貶斥忠良,《廣陽雜記》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黃仲霖向朝廷奏參馬士英,自知闖下了彌大禍,回家以後,便在白紙上用大字寫了張啟事粘在宅門上道:

“本人觸犯權奸,去死不遠。為免連累他人,特飭令本宅門房,對於來訪各位,一概告辭不見。”

看過《桃花扇》的人都知道,馬士英確實是一個“權奸”。他專擅朝政,結黨營私,尤其令人痛恨的是“日事報複”,誰敢對他的倒行逆施表示不同的意見,就要動用國家機器嚴厲鎮壓。黃仲霖敢於冒這個大不韙,膽子真是不。

奇怪的是,明末的特務政治相當厲害,錦衣衛、東廠的手段也相當高明,雖然逃到了南京,餘威仍不會,何以能夠允許黃仲霖在宅門外張貼這樣的啟事。若在後來希特勒斯大林們的統治下,“散布反動傳單”和“張貼煽動性大字報”不僅罪加一等,黃宅門房的人也早就換成黨衛軍克格勃了。

二○○四年七月九日

二十、土地公公婆婆

顧祿《清嘉錄》是一本記述土風民俗的好書,所記敬祀土地公公婆婆,是普及全國鄉村的民間信仰,好像至今還殘存著,不止在書中寫的蘇州一處地方。

二月初二是土地生日。蘇州的大衙門裏,都有供土地神的地方,稱之為土地祠。當日衙門主官要親臨祭祀,佐雜人等信神的,還要吹吹打打,擺上豬頭三牲來酬謝。鄉下人家也得去田頭廟裏奠一杯酒,求個好年成。土地公公還有位夫人,叫做“土地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