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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拍賣場上鑒宋碑(2 / 3)

“哼,輸了還這麼嘴硬。我這也有鑒定的專家,倒想聽聽,姬先生講出來的是個什麼道理。”胡哥雙手抱臂,讓我站到前頭來。我一看避無可避,隻得硬著頭皮站出來。木戶加奈一看是我,眉毛一聳,卻沒動聲色。我們兩個人目光交錯,眼神都意味深長。

姬雲浮笑道:“胡哥,我隻是幫封掌了掌眼,隨口了兩句,未必做得數。”他言辭謙遜,胡哥卻更不肯讓了:“姬先生,你也是岐山地界有身份的人,一言能頂九鼎。這話要傳出去,我這碑就算是真的,也給傳成假的了,到時候怎麼算?”

他再三要求。姬雲浮搖了搖頭,走上前來,對我道:“剛才我聽封了。你不拘於文物本身,切合陰陽線與碑文,又能聯係當時環境,觸類旁通,可見是個鑒古的高手,我十分敬佩。不過閣下卻也有了一點不查。”

“哦?疏漏何在?”我淡淡反問。剛才那石碑我已反複在腦海裏驗證了十幾遍,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講,都沒任何問題。即使有瑕疵,那也要靠一些大型探查設備才能查得出來,我不信姬雲浮能有什麼手段,轉這麼兩圈就看出問題來。

姬雲浮的神態好似是站在大學講堂裏,抬手一點:“你且來看這首陸放翁的《示兒》。”

碑文裏全文引用了《示兒》四句“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以表碑主拳拳愛國之心。姬雲浮笑道:“鄭,你可看出什麼端倪?”

“故弄玄虛。”我冷笑道。這四句學課本裏就背過,滾瓜爛熟,能有什麼問題?

“陸放翁這首詩,一經寫出,立刻享譽大江南北,多少仁人誌士,都被他的愛國情懷所感動。誠如鄭所言,岐山乃是中華祖地,愛國者甚多。陸翁此詩流傳到此,被人刻入陰宅,絲毫也不奇怪……”姬雲浮娓娓道來,話風突地一轉,“可是,這詩中卻有一處文字,絕不會在南宋時期出現。”

我心裏“咯噔”一聲,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姬雲浮手指輕輕碰觸碑麵,在一個字前停住了。

那是此詩的第一句“死去原知萬事空”的“原”字。

“這個字有什麼問題?”

姬雲浮用指頭在半空中比劃出一個“元”字:“明代之前,本無‘原來’,都是寫做‘元來’,比如唐詩《焚書坑》詩後兩句為‘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元來不讀書’;再比如耶律楚材《萬鬆老人琴譜》詩:‘元來底許真消息,不在弦邊與指邊。’後來朱元璋滅掉元朝,坐了下,不喜歡這個字,這才把‘元來’換成了‘原來’。換句話,這塊石碑,最早也是明代的東西。”

他隨口引經據典,我的腦子卻是“嗡”的一聲。這次可被人給打正了眼。

明碑、宋碑,這可不是一個檔次的東西,兩個價格會差很多。想不到我自信滿滿,卻栽到了一個的漢字身上。以前我聽過許多老師傅一次走眼,毀去了一世的英名,可一直到現在,我才真正體會到了他們在答案揭曉那一瞬間的錯愕與痛苦。

“鄭你太重器物,卻忽略了這些文字上的變遷。”姬雲浮還是那一副和藹表情,“我家中有幾本珍藏的宋版書,上麵例證頗多。鄭你若想多看看,我可以借給你。”

他的那些話,我根本沒聽進去。自從涉足五脈之事後,我憑著一本《素鼎錄》一路上過關斬將,鑒漢印,敗藥不然,過五脈掌門考驗,至少在鑒古上沒失過手。可在這岐山,卻硬生生地給人撅了……這個打擊,讓我一時間有些恍惚。

同樣驚愕的還有胡哥。他雖然不明白我們什麼,但花了冤枉錢買了贗品這事,他是聽出來了。關鍵這還是政府操辦的拍賣會,你事先驗過貨了,買到贗品隻能算你自己倒黴,就算是縣委書記的侄子,這錢也退不出來。

他陰森森地看了我一眼:“鄭,我記得你可是跟我拍過胸脯的吧?”手裏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把扳手,晃來晃去。我想解釋一下,喉嚨卻幹得不出話來,手也不受控製地開始顫抖。他手底下幾個人已把我團團圍住,跟剛才的恭敬大相徑庭。這也難怪,我的失誤,讓他損失了兩萬元不,還在封雷麵前丟了臉麵,以他睚眥必報的個性,會放過我才怪。

這時候,姬雲浮走到胡哥跟前:“我想借一步與這位友談談,胡哥你能行個方便麼?”

“等我跟他談完,要是還有命在,再跟你談不遲。”胡哥。

姬雲浮道:“常打獵的,誰也不防被雁啄一次眼。胡哥如果覺得不開心,不如去我那兒,有看上眼的挑一件走。我的收藏雖然珍品不多,但也不無補。”他言外之意,是要拿一件古董來換我的人了。我頗為意外,不知他為何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出手如此大方。

不料胡哥冷笑道:“誰稀罕你的東西。我告訴你,這個姓鄭的是我帶來的,我今要把他帶走,誰也攔不住!”姬雲浮還想再勸,我猛地抬起頭,強打精神道:“姬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幫人掌眼,都有被打眼的覺悟。這次錯本在我,這筆賬我認下了。”

完我整整衣襟,對胡哥做了個走的手勢。胡哥也不客氣,一扯我胳膊,往外走去。周圍的人要麼如封雷一樣幸災樂禍,要麼如幹部一樣冷漠不語,都站在原地不動。

這時,一個嬌的身影擋在了車庫門和胡哥之間,我和胡哥都是一怔,再仔細一看,正是木戶加奈。胡哥剛才聽見姬雲浮了,知道這是個日本外賓,不好粗魯推搡,便皺眉道:“老子不打女人,你給我讓開。”木戶加奈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用不太熟練的中文:“胡桑,有件事我非得要拜托你不可。”

“什麼?”

“這個人對我來很重要,能不能請您高抬貴手呢?”木戶加奈指著我。

胡哥不耐煩地喝道:“別以為你是外賓我就怕了。這人我今非帶走不可!”木戶加奈聽到,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一樣,連連鞠躬,讓胡哥老大不自在。他忍受不了這待遇,撓了撓頭,沒好氣地嚷道:“他是你啥人?”

木戶加奈深吸一口氣,麵色有些緋紅:“他……呃……是我的男朋友。”

這下別胡哥,連我都愣住了。這丫頭還真敢,滿打滿算我們一共沒見過三次麵,她現在居然就對外人跟我處對象了?胡哥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問我是不是。我尷尬地笑了笑,避而不答。

這時從車庫外匆匆過來一個人,對胡哥耳語一句。胡哥一驚:“我舅舅真是這麼的?”那人點點頭。胡哥咬咬牙,對木戶加奈道:“你可以把人領回去,但我的損失該怎麼辦?”

木戶加奈連忙道:“我已經答應岐山政府的王桑,會牽線向日本文化基金會申請一筆經費,用於岐山文化的研究工作,希望胡桑到時候也可以參與進來。”

車庫裏的人一起“哦”了一聲,這裏都是人精,一聽就明白其中原委。看來那位木戶姐在日本頗有背景,能給岐山政府帶來筆額外收入,縣委書記自然不會讓自己外甥壞了這筆買賣。胡哥再跋扈囂張,也不敢跟他舅舅作對。大家都不免多看了一眼這怯弱弱的姑娘,再看看我,估計都在心裏罵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胡哥把手搭在我肩上,那把沉甸甸的扳手橫頂在我的咽喉,陣陣發寒:“臭子,這次有女人保你。下次注意點,沒金剛鑽別瞎來攬這瓷器活兒。可不是每個人都像我一樣講道理。”他把扳手拿開,揚長而去。

他離開以後,其他人也都紛紛散去,姬雲浮和木戶加奈走到我跟前。木戶加奈伸出雙手,幫我整了整淩亂的衣領,拍了拍肩上的塵土,好似一個剛過門的媳婦。實話,這是我最不願意與木戶加奈相遇的方式。有價值的情報沒到手不,還平白受了她的恩惠,這以後在她麵前我都無法抬頭了。

姬雲浮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尷尬,善解人意地笑了笑,什麼都沒,揮手讓我們跟他走。出了賓館大院,門口停著一輛北京吉普。姬雲浮直接鑽進駕駛室,我和木戶坐到車後頭。木戶對我:“我們回去姬桑的住所,在那裏很安全,不會有人知道。”

我看了她一眼,木戶笑吟吟地用力點了點頭。她在暗示我,她不會把我的行蹤暴露給方震、劉局或者五脈的人——看來我在安陽失蹤的消息,她也聽了。

我在心裏思索,她這算是一種交易嗎?用閉嘴來交換我的情報。她把我帶到姬雲浮這裏來,到底有何用意?姬雲浮是岐山著名的味經書院刊書處收藏家,他跟許一城等人,會不會有什麼聯係?木戶加奈在岐山,已經找到和青銅關公有關的線索了嗎?

一個個疑問盤旋而出,在一瞬間,我有種抓住木戶加奈把她知道的東西都倒出來的衝動,表情不知不覺變得猙獰起來。木戶加奈注意到我的目光,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我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調整五官,訕訕地轉過臉去。木戶加奈眨巴眨巴眼睛,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大概是我的樣子太傻了吧。

吉普車一路向北,很快來到岐山郊區的一處幽靜所在。這裏風景秀麗,背靠巍巍青山,前有河,不太像陝北的黃土高坡,更像是江南風光。吉普車離開公路,進入一條土路,顛簸了約摸十幾分鍾,在一處院子前停住了。

這院子很古老,四周被青磚高牆所圍,正麵兩扇朱漆門板,頂部出簷,氣魄大得很。牆頭居然還有幾個垛口,不過上頭已經長滿了荒草,還有幾處坍塌的痕跡。姬雲浮道:“這是我家解放前的老宅,原先被沒收了當美術廠,現在還了一部分到我手裏。”

他下了車,掏出鑰匙開門,把我們領了進去。這大院的主人估計以前權勢不,照壁高大,甬道寬闊,看這個架勢,少也有七八個大院落。正中一棟宗祠,上頭有副姬姓楹聯:教稼田官,肇周家始祖;行仁者王,徙岐山古公。不過宗祠大門緊閉,估計也是好久沒修繕過了。唯一有現代氣息的,是屋頂高高豎立起的一截線。

到了姬雲浮住的院子裏,他一開門,一股混雜了書墨香氣和舊蠹的味道撲鼻而來。這個地方,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以為一代大儒形象,家裏應該是書畫在壁,處處梅竹,素淨木椅,可眼前這屋子裏卻是雜亂無章——甚至可以有些邋遢。

這屋子頗為軒敞,光是大廳就有七十多平米,廳裏最多的東西,是書。大廳三壁都是頂立地的實木書架,上麵書本擺得滿滿。還有更多的書,被塑料繩一捆捆綁好,堆放在地上,其他地方如沙發旁、茶幾底下、三角櫥的邊縫、花盆上頭,也都擱著兩三本書。那些書半開倒扣,似乎是主人看到一半隨手放下,就再沒拿起來過。放眼一望,真是密密麻麻,亂得不可開交。

在大廳正中,還擱著一台老式幻燈機,正對著幻燈機的書架上卷著一團白布,應該是做屏幕用的。屋子裏唯一和書沒關係的,是靠著窗邊的一架無線電台,一根長長的線伸出去,估計是和外頭的線相接。

“是不是很意外?”姬雲浮問。

我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我以為像他這種收藏大家,屋裏起碼得擺上幾件老瓷玉鼎才配得上身份,可這裏除了書就隻有書。

姬雲浮哈哈大笑:“我的其他收藏,都擱別的地方了。這裏是專門放書的。至於那個無線電,是因為我除了搞收藏以外,還是寶雞市無線電愛好者協會的會員。我從不離開岐山,就靠它跟外麵的朋友聯絡了。”

他讓我們隨便坐,然後拎起個熱水瓶要給我們倒水,晃了晃,發現空了,一掀簾子走了出去。

我把人民文學出版社的《盜火》和《馬克思傳》這兩本書從沙發上挪開,一屁股坐了下去。木戶加奈卻饒有興趣地背著手在書架前瀏覽,不時抽出一本翻上兩頁。

“你也在找姬雲浮?”我輕聲問道。

“味經書院。”木戶加奈手裏繼續翻著書,吐出四個字來,然後補充了一句,“對不起……”

果然不出所料,木戶有三在日本一定留下了味經書院的相關記錄。姬雲浮是岐山最有名的書籍收藏家,木戶加奈循著這條線摸到這裏,必然會找他。這一點我們的思路不謀而合,但她比我搶先一步。

我問她這個姬雲浮到底什麼來頭,木戶加奈卻搖搖頭,:“我與他剛剛接觸,我對這個人知道的和你一樣多。”我“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許桑,你是不是生我的氣?”木戶加奈轉過身來湊近我,輕聲輕氣地問。她一副怯弱弱的樣子,仿佛怕觸怒到我。我不動聲色:“我們在追查同一段祖輩的曆史,本該坦誠相待才對。”木戶加奈道:“這件事我本來可以解釋,可對許桑造成的困擾卻是無法彌補……”

我以為她又要鞠躬道歉,不料她的身體前傾,先是細長的頭發撩到我的麵孔,然後一對熱唇印上了我的額頭。在我沒反應過來之前,她已似觸電般飛快地脫離。我猝不及防傻在那裏,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

“就算要表達歉意,也不必用這麼親熱的手段吧……”我下意識地摸了摸額頭。木戶加奈站得稍微遠了點,滿臉漲紅,雙手絞著衣角,雙眼卻勇敢地看過來,仿佛完成了一件艱巨的任務。此時的她,不再像是山口百惠,而是更接近鹿純子。

這時姬雲浮已經回來了,手裏拿著兩個玻璃杯。他似乎沒發現我們兩個的異狀,徑直倒了兩杯水給我們,然後坐到一張檀木書桌後。我們收斂了剛才一瞬間的尷尬,四道目光同時投向姬雲浮。這個人一舉一動,似乎都頗有深意,我和木戶加奈都有這種感覺,與其是我們找到他,倒不如他一直在等我們出現。

果然,他十指交疊,墊住下巴,開口第一句就是:“我盼這一已經很久了。”

“您知道我們是誰?”我問。

姬雲浮大笑:“能夠和許一城、木戶有三兩位前輩的後代相遇,見證一段傳奇,實乃我平生一大幸事。”

我們兩個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彼此心中的驚駭。他一口就破了我們兩個人的身份,他到底是誰?木戶加奈開口道:“莫非您……也是當年佛頭案的參與者?”完她自己笑了,姬雲浮看年紀不過四十出頭,佛頭案那會兒他還沒出生呢。

姬雲浮搖搖頭道:“你們甭猜了,我跟你們五脈沒有任何關係,我家長輩也沒任何瓜葛,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佛頭這件事,純屬我的個人興趣。”他走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書,從裏麵拿出一張剪報:“這是許一城佛頭案事發以後,上海《大公報》的報道。”

我接過剪報,看到上麵,內容和我了解的差不多,許一城漢奸賣國盜竊文物雲雲。

姬雲浮背起手來,在屋子裏慢慢踱步:“我這個人身體不好,不大外出,所以就窩在家裏,嗜書如命,喜歡搜集各類資料。一次偶然的機會,讓我接觸到了佛頭案的這篇報道,發覺裏麵疑點頗多。一來,許一城這個人在民國古董圈子聲望很高,這麼一個耆宿,何以自甘墮落?二來,我尋遍了民國當時各大報章甚至日本的資料,內容多是事後采訪各界人士的反應,對案子本身卻所提甚少,他們如何找到佛頭,佛頭是什麼樣子,均語焉不詳。如此大案,細節卻如此潦草,其中必有緣故。我就動了調查的心思……”

他一邊著,又走到另外一處書架旁,拈出一張透明膠片,把它擱到幻燈機裏,將白屏拉下來。一開機,一張巨大的照片映現在白布上。我和木戶加奈頓時都屏住了呼吸。

“其實一開始我隻是隨便查查,結果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東西,才真正讓我開始集中精力挖掘。”姬雲浮道,拿著一根講棍指向屏幕。

屏幕上是一張照片。這是一張我們都很熟悉的照片,是木戶有三在坍塌城牆前的合影。

姬雲浮道:“這張照片兩位肯定都不陌生,是在日本考古學報上登出來的,是木戶先生在考察途中的照片。你們仔細看,在兩個人身後有一條坍塌的城牆,仔細看城牆光影的角度,很奇怪,對不對?在木戶先生身旁本該是陰影的部分,卻透過來陽光,難道木戶先生是個透明人?而且你們看,城磚的接縫處很不自然,像是拚起來的。”

“您的意思是……”木戶加奈皺起眉頭,

“我認為,這張照片是偽造的,至少是經過了處理。”姬雲浮拍了拍手,“而且偽造地點,就在岐山的味經書院刊書處。”

我聽到“味經書院”這四個字,心裏一跳。似乎玉佛頭在岐山的所有線索,都繞不開這個名字。我連忙問道:“有什麼證據嗎?”

姬雲浮仔細擺弄了一下照片,又調了一下燈光。我們看到,放大後的照片右側邊框,有一些不規則的黑印,排列稀疏,頭部尖銳,像是高速飛行的墨點在瞬間凝固。

我和木戶看了半,看不出什麼名堂。

姬雲浮道:“光是這麼看,是看不出來什麼的。”他又拿出另外一張膠片,這膠片上是一簇工筆風格的竹枝,頗為雋美。他將這兩張膠片的邊緣重疊在一起,重新放在聚光燈下,我們看到,那些黑印和那簇竹枝的竹葉尖端輪廓貼合得分毫不差。

“味經書院刊書處的印記,皆以竹林為標記。這張照片在衝洗拚接時,用的是刊書處的底版,所以也帶了一點竹葉尖,成為該照片是味經書院處理的最關鍵證據。”姬雲浮道。

我暗暗佩服,這個發現破了很簡單,但能從黑印聯想到書標,這需要極強的觀察能力與聯想力,還有大量的資料儲備。我看了姬雲浮一眼,越發覺得這男人深不可測。

“當我搞清楚這件事情以後,興趣更大了。味經書院刊書處在191年已經遷來岐山,所以這張照片肯定是在岐山處理的,我實在沒想到,佛頭案居然還能和我的家鄉扯上關係,這真可以是宿命的安排。”

“可是,味經書院不是個出版機構嗎?”木戶加奈不解。

“民國時期,照相技術與印刷息息相關。味經書院遷至岐山以後,除了搞出版以外,對攝影業務也有所涉獵。曆代陝西主政者,都利用過這個技術,來為自己做政治宣傳,像是陸建章、陳樹藩、馮玉祥、劉鎮華等等……”

姬雲浮在書堆和書架之間來回徜徉,邊走邊,到關鍵之處,隨手就能拿出一頁文獻或照片以資佐證。那些資料看似擺放得淩亂不堪,對他來卻是信手拈來,一切熟稔於胸。一會兒工夫,屋子裏桌上地板上已經擺滿了資料,放眼望去白花花的一片。木戶聽得非常認真,還拿出本本來記錄,倒顯得我有些漫不經心。

姬雲浮:“當我發現這照片是偽造的以後,冒出來兩個問題:一、這張照片的原版是什麼;二、為什麼要偽造。”

“我想我可以解答第一個問題。”我平靜地回答。姬雲浮聞言,雙目精光暴射,走過來雙手抓住我肩膀,急切問道:“,快!”我問他:“你知道付貴嗎?”

姬雲浮道:“哦?付貴,是那個逮捕許一城的探長吧?”他果然對佛頭案有精深的了解,對裏麵的人名如數家珍。我把去津尋訪付貴的事情了一遍,從他手裏得到一張原版照片,可惜已經被方震拿去檢驗,我隻能口頭簡單描述一下。

原版與偽造版最大的差異,是後者少了一個許一城。姬雲浮聽完我的描述,鬆開手,閉起眼睛沉思片刻,突然睜開,拿起一支馬克筆,在膠片上把所有不自然的地方勾勒出來,輪廓恰好是一個人形。他拿給我看,我點點頭,許一城大概就是在這個位置。

姬雲浮一拍大腿:“這樣第二個問題我也搞明白了。”他快步走回到幻燈機前,指著那張照片道:“當你們看到木戶有三這張單人照的時候,會想到什麼?”

木戶加奈“啊”地叫了一聲,一臉興奮:“是拍照者!”

姬雲浮滿意地點點頭:“所有的公開資料裏,許一城和木戶有三的考察隊隻有他們兩個人。我們看到木戶有三的獨照,自然就會聯想到,拍照者是許一城——可是,真正的照片,卻是他們兩個的合影,這明什麼問題?這明還有第三者存在!一個在所有記錄裏都找不到的第三者。”

我腦海裏一下子就浮現出一個名字:鄭虎!

這是我目前知道的唯一一個與考察有關的第三者。可是時間有點對不上,鄭虎在考察前就返回安陽了,難道,還有一個人不成?

“能確定這張照片的拍攝時間和地點嗎?”我問。姬雲浮遺憾地搖搖頭:“如果有原版底片,不定能分析出來拍攝時間,光是這張翻拍的,就沒辦法了。”

姬雲浮頭腦敏銳,又對岐山掌故熟稔,如果我把鄭虎和青銅關公的事告訴他,不定能找出端倪。我陷入猶豫,這個人能力沒問題,但究竟可信與否,還有待觀察。

這時候木戶加奈道:“日本方麵的記錄裏,確實隻有記錄我祖父與許一城先生同行的記錄。這個第三者,會不會隻是路過的村民幫忙拍照呢?”姬雲浮立刻否定了這個法:“第一,那個時代的照相機不像現在這麼便捷,沒經過專業訓練,是很難操作的;第二,如果隻是普通的旁人幫忙,為什麼事後要特意給照片進行處理?”

木戶加奈失望地表示讚同,她把記錄本放下,又滿懷希望地開口道:“如果能找到當時味經書院的記錄就好了。”

姬雲浮道:“我一直以來,都在搜集和味經書院有關的東西:縣誌、館藏、舊書舊檔案,甚至師生筆記和校方賬本,希望能從中找到蛛絲馬跡。可惜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找到和這件事有關的任何記載。不過……”他關掉幻燈機,重新坐回到座位上,露出笑容:“不過我的努力也並非沒有收獲。我想你們兩位一定知道,許一城審判的時候,留下了三本筆記。這三本筆記四角鑲蓮瓣銀,牛皮外皮,厚約八十頁,用的還是洋縣華亭鎮的蔡侯紙。”

我和木戶加奈驚疑對望,隻得默默點頭,心想還有什麼事是這個叫姬雲浮的家夥不知道的。姬雲浮隨手拿起一本書給我們,上麵陝西洋縣華亭鎮是漢代蔡倫進行造紙實驗的地方,當地造紙一直延續到民國,生產的土紙在陝西境內頗受歡迎——味經書院出版的書籍,很多都是從這裏進紙。

“根據我收藏的味經書院賬本,這些筆記的製作時間是在190年左右。當時主政陝西的是楊虎城將軍,他幫味經書院化解了一次大危機。可是楊將軍為官清廉,不收重禮,刊書處便特製了這種筆記本,作為禮物相贈,一共隻生產了十本。它最初的用途,是在戎馬倥傯之間方便記錄,所以用鞣製牛皮為封皮,耐磨;鑲蓮瓣銀,則是為了體現出楊將軍的身份。”

“那怎麼會流落到許一城手裏呢?”我問。

姬雲浮道:“味經書院贈給楊將軍的,一共隻有七本,還剩下三本。我推測,許、木戶二人抵達岐山以後,在味經書院得到這剩餘三本,用於野外考察記錄之用。可惜東窗事發以後,這三本筆記在審判時被當成了二類證據,很快被一個日本外交官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