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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拍賣場上鑒宋碑(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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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叫姊路永德。”我補充道。這是從付貴那裏聽來的。姬雲浮連忙把這個名字記下來。這時候,木戶加奈挺直了身體:“姬桑、許桑,非常抱歉,事實並非如此。”

“哦……”姬雲浮眉頭一揚。

“在許桑見完付貴以後,我拜托日本的朋友查過了。事實上,當時中日關係已經極度惡化,沒有外交官參與過許一城的審判。而且,也沒有一個駐華外交官叫做姊路永德。”

“也就是……”

“那個人,很可能是冒充的。”

姬雲浮頷首喃喃道:“這倒是能解釋很多事情了……如果姊路永德是冒充的,那麼這個人一定和木戶有三、許一城都有關係,不定,正是那張照片上的神秘第三人。”到這裏,姬雲浮用雙手墊住下巴,雙眼露出狡黠的光芒:“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許先生和木戶姐,應該各持有一本蓮銀牛皮筆記吧?”

我們都承認。姬雲浮道:“看來,那個神秘人拿到筆記以後,把其中一本交給木戶帶回日本,另外兩本留在中國,其中一本就留在許家。”

“聽起來,你一直在等我們。”我問出了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

“沒錯!五脈和木戶的後人,隻要稍微多動些心思,就會發現筆記上與味經書院的聯係,一定會來岐山尋訪。而我在岐山研究味經書院的名氣,盡人皆知。所以你們一到岐山,自然就會被引導到我這裏。”

我們不得不承認他的沒錯。木戶加奈是通過文物局官員,而我是通過秦二爺,兩條不相幹的線都被引導到了姬雲浮這裏。他隻要穩坐中軍帳,早晚會有人上門來。

“可是,為什麼你會對這種事如此上心?明明和你毫無關係啊。”我忍不住問。

姬雲浮露出孩子般的頑皮神情:“你見過孩子捉蜻蜓嗎?”我有點發怔,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姬雲浮伸出手在半空,一臉迷醉:“孩子會拿一個網兜,係在竹竿上,追著蜻蜓跑,一玩可以玩上一整,不知疲倦。你若問他捉住蜻蜓有什麼用,他反而答不出來。”他把手收了回來:“我也是一樣。佛頭這件事,我沒任何目的,隻是單純的好奇。你們不覺得,把一件舊事從故紙堆裏挖掘出來還原真相,是件很有趣的事情麼?”

我真沒想到,世界上居然還存在這樣的人。看著他一臉興奮的神情,我真不知道是該佩服他,還是該一句你太閑了。木戶加奈向他深深鞠了一躬:“這麼多年來,姬桑真是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隻要能有機會讓玉佛頭回歸祖國,也不枉我在岐山等了這麼多年。”

聽到他這一句話,我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荒謬的念頭。這念頭起初荒誕到不值一提,可卻在短時間內迅速膨脹,迫使我身體前傾,眼睛死死盯著姬雲浮問道:“二十多年以前,您曾經接待過一個叫許和平的人嗎?”

姬雲浮聽到這個名字,唇邊露出微笑:“你終於發覺了?”

聽到這個答複,我霍然起身,渾身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按照姬雲浮剛才所言,凡是持有蓮銀牛皮筆記,而且又對許一城案有興趣的人,無論如何都會來岐山找他。而我父親恰好在二十多年以前,扔下我、我母親和他的學生,從西安消失了三。果然他是來岐山見姬雲浮的。

換句話,雖然我父親從來沒提及過,但他也一直默默地調查著許一城案的真相,而且調查方向與我驚人地相似。我感覺自己不僅開始觸摸到爺爺的過往,也開始挖掘關於父親隱秘的一麵。

姬雲浮善解人意地為我添加了一杯開水,頗為懷念地道:“許教授那一次來,和你差不多,都是順著味經書院這根線摸來的。當時我已經有名氣,他就先給我寫了一封信,明情況,會趁著去西安考察的機會,前來拜訪。我當時也很興奮,那是我第一次接觸五脈中人。我們見麵以後,談得十分愉快。你問我為什麼會對許一城的事情知道這麼多,其實很大一部分資料,是許教授給我的。”

我安靜地聽著,沉默如我父親。在我的印象裏,他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在家裏從不提任何關於爺爺的話題,甚至連古董一類的話題都不。實在沒想到,我父親不顯山不露水地,居然偷偷搜集了那麼多資料,而且把調查做到了這地步——可是,他為什麼寧可跟一個陌生人溝通,卻不肯與家裏人談談呢?

姬雲浮愉快地回憶著他跟我父親的碰麵。他告訴我,我父親是個溫文儒雅的人,和他一見如故,兩個人相談甚歡。“我問過你父親,是否考慮過回歸五脈、尋回佛頭、為許一城平反昭雪什麼的。你父親隻是歎了口氣,那些都是過去的事情,追之無益,他也不想把這個包袱留給後人,希望就在這一代終結——或者淡忘。”

“所以才會來找你?”

“他一開始到岐山隻是為了味經書院的事。但跟我談完以後,認為像我這樣純粹出於興趣才來調查的人,沒有曆史包袱,比他更適合保管真相。於是他傾囊所授,把幾乎所有資料交托給我,並很高興讓許一城這件懸案變成一個單純的曆史研究課題,而不是家族恩怨。”

我閉上眼睛,想象父親這番話的樣子,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陌生。

“許教授離開的時候,很高興,他終於可以放下這個重擔了——我想,這也是他對你絕口不提家族曆史的原因吧。”

姬雲浮盯著我,語氣誠懇。我挪動嘴唇:“我父親……他還什麼了麼?”姬雲浮道:“他唯一沒給我的資料,是你家珍藏的那兩本蓮銀牛皮筆記。他這是剛剛得到的先人遺物,無法交給外人,於是我隻研究了一下裝幀便還給他了,沒有翻閱裏麵內容。我對蓮瓣鑲銀筆記的追查,就是始於此。”

“等一下。”我攔住了他,“你兩本?”

“不錯,兩本。”

我和木戶加奈交換了一下疑惑的眼神。筆記一共三冊,當初都被“姊路永德”收走,一本是《木戶筆記》,一本是《素鼎錄》,還有一本不知所蹤。可聽姬雲浮的意思,似乎我父親手中,原本就有兩本筆記,而且是才得到不久——不定,正是因為這兩本筆記入手,才促使我父親有了這趟岐山之行。

“筆記裏有什麼東西,你父親沒有詳細,估計他也有顧慮。”

“那筆記是加密的,如果你不知道密碼,拿到也沒用。”我道。

“我知道是加密的,但若看不懂,倒未必。”姬雲浮雙手抱臂靠在書架上,“當時我沒辦法,但後來我認識了一個高人,跟他聊過筆記加密的事。那個人聽了以後,對我,隻要給他點時間,那種程度的密碼,根本不堪一破。”

“嘩啦”一聲,木戶加奈手邊的杯子被碰倒在地。我陡然想起來什麼,表情變得和木戶加奈一樣激動。

“你的那個人,他有把握解開筆記密碼?”我按捺著快要爆炸的心情,做著確認。姬雲浮的表情很古怪:“嗯,以那個人的能力來,應該差不多吧,不過……”

木戶加奈從背包裏拿出一疊裝訂好的紙,這是她從日本那邊傳真的木戶筆記的原本,我手裏也有一份。如果那個人真能解開其中內容,可絕對是個大的突破。

姬雲浮也嚇了一跳,他可沒想到木戶加奈居然會把木戶筆記隨身帶過來。他立刻意識到,一個讓他研究可以大大邁進一步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不由得雙目圓睜,興奮得孩子般手舞足蹈。

“那咱們事不宜遲,馬上去找他。”他忽然又拍拍腦袋,“哎呀,不行,這樣去不行。這樣吧,我準備點東西,咱們明一早就去。”

完他轉身衝入後屋,隻剩下我和木戶加奈。她捧著水杯,向我展露一個甜美的微笑:“如果這次能夠破解筆記就好了,我就有自信能夠服東北亞研究所交還佛頭。”

“那也得等那佛頭確定是真品才行。”我生硬地回答。“的也是呢……”木戶加奈重新垂下頭。我有些不忍,想點話緩和一下氣氛,一張嘴卻變成了:“方震知道你在岐山的行蹤嗎?”

木戶加奈道:“他安排了當地官員陪同我,不過被姬桑支開了。”她停了停,又:“許桑請放心,我不會把你的行蹤出來,因為你是我在中國唯一可信賴的人。”我看著她的大眼睛,在一瞬間忽然意識到,事隔幾十年後,許、木戶兩家的後人再度在岐山重逢,再一次擁有同一個目的,不知算不算一種宿命和輪回。

我伸出右手,與木戶加奈簡單地握了一下,正色道:“無論如何,希望兩家幾代人的恩怨,在我們這一代有個了結。”木戶加奈咧開嘴笑了,元氣十足地“嗯”了一聲。這時姬雲浮從裏屋衝出來,我們兩個趕緊把手分開。

當晚上,姬雲浮在家裏請我們吃了頓飯,又聊起來。我發現這個人實在不得了,上知文,下知地理,尤其是鑒古方麵的見識,不輸給五脈。而且他態度平和,與之談話如沐春風,一點壓力也無。我們三個人一聊就聊了大半夜,從收藏掌故到金石碑刻,學了不少東西。我相信,如果跟他多混些日子,我的鑒古水平應該還能更上一層樓,跟五脈正麵對決也不是沒可能。

“你這麼想就錯了。”姬雲浮道,“鑒古這個行當可不是武俠,沒那麼多一劍封喉的絕招,東西就那幾樣東西,掌眼就那幾招手法,寫在紙上,印到書裏,所有人都看得到,一點都不神秘。真正重要的,還是經驗。同樣是蚯蚓走泥紋,一個浸淫瓷器幾十年的老專家和一個大學生看出來的信息絕不相同。五脈為什麼這麼多年聲威不墜?靠的不是幾本秘籍,而是人才的厚度和經驗的累積。”

我聽出他有點看不上《素鼎錄》的意思,有些不服氣。姬雲浮笑道:“理論必須要學,經驗也必須要有,兩手都要硬嘛。有機會,咱們多多交流。”

“你沒考慮去北京發展一下?”我又問道。以他的水準,無論國家機構還是私營團體都會搶著要,就算到了海外,這種資深人士也會極受歡迎。木戶加奈也表示如果他願意去日本講學的話,她可以幫忙安排。

姬雲浮在椅子上重新換了個姿勢,笑道:“我在岐山待著就夠了,外頭的世界,翻閱資料是一回事,真的跑出去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嗯?”我聽他似乎話裏有話。

姬雲浮壓低聲音道:“現在鑒古界有一股暗流,形成了造假、鑒假、銷假的一個黑色產業鏈。這條龐大的產業鏈潛在水麵之下,難以把握。五脈雖然是鑒古界的泰山北鬥,可在其中的關係,卻顯得不明不白。其中水太深了,我不想摻和。”

“可五脈的原則,是絕不造贗啊。”我驚道。

姬雲浮意味深長地用指頭點了點桌麵:“大勢如此,五脈又如何能獨善其身呢?”

我忽然想到劉局讓我鑒定的那枚漢印,想必那件幾可亂真的贗品,也是這暗流的手筆。如此看來,他們掌握的技術,相當驚人。如果這種級別的贗品大量出現在市場上,可真的是下大亂了。

姬雲浮道:“你知道麼?這股鑒古界的暗流,不光是在國內,還與國外有勾結——跟這佛頭的案子,還大有關係呢。”

我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等著他的下文。

“你還記得,木戶有三為什麼會來中國麼?他是受了‘支那風土會’的委托,而這個研究會曾經出過一本書,叫做《支那骨董賬》,裏麵囊括了他們打算劫往日本的中國古董列表。”

我點點頭,這件事木戶加奈也曾經提到過。

姬雲浮道:“這個研究會,在當時派遣了許多人來中國,木戶有三隻是其中一個。即使《支那骨董賬》的目標隻實現了三分之一,我國的損失也是相當驚人的。這個研究會在戰後改組成了東北亞研究所,表麵上是做學術研究,骨子裏還在覬覦中國的文物。我一直懷疑,那股偽古暗流的背後,不定就有研究所的支持。”

我聽到這裏,陡然想起來,木戶加奈跟東北亞研究所關係匪淺,需要得到他們的首肯,才能拿回佛頭,這其中的淵源,可有點不清、道不明。我看了一眼木戶加奈,她神色如常,對姬雲浮的法並沒反駁或辯解。

“如果能拿到《支那骨董賬》就好了,我們中國流失了多少東西,便可一目了然。”姬雲浮拍著窗邊的無線電台,深深感慨道。

談話就到這裏結束了,我們各自回房去睡覺。到了第二,我們三個離開了姬家大院,坐著姬雲浮的大吉普開上了路。吉普從大院開回到了縣城裏,到了一處書店。姬雲浮下車進去,一會兒工夫就出來了,手裏拎著一摞薄薄的書,那些冊子看起來印製得頗為粗糙。

“這是什麼?”

“賄賂。”姬雲浮眨了眨眼睛。

吉普再度上路,七轉八拐,很快來到了一片低矮的平房前。這些平房都是磚瓦房,已經頗有年頭了,平房之間的道路上堆滿了煤球、木柴、大白菜、磚瓦和殘缺不全的舊家具,每家屋頂都伸出一個熏黑了的煙囪,亂七八糟的電線繚繞在半空,好似台風過後的蜘蛛網。

姬雲浮從吉普跳下車,帶著我們走到其中一戶平房門前。這一戶的門前比別家都要幹淨些,門前沒那麼多雜物。最有趣的是,別人家兩扇門板都貼著福字門神,這一家卻貼著兩個洋人的畫像,一個是高斯,一個是牛頓。這兩張畫像一看就知道是中學的教具,下麵還寫著陝西教育局印幾個字。

姬雲浮抬手敲門,敲得很有節奏,似乎是某種暗號。過了一陣,一個老頭探出頭來。這老頭身子瘦弱,脖頸細,腦袋卻很大,似乎輕輕一晃就會掉下來。他是個禿頂,鼻梁上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其中一個眼鏡腿還是用筷子改造的。

老頭抬起頭看看姬雲浮,又看看身後的我們,語氣很冷淡:“我很忙,你有什麼事?”

姬雲浮道:“老戚,我給你帶了點研究材料。”然後把那一摞冊子遞過去。老戚一把抓過去,翻了幾頁,從鼻子裏發出一聲不屑的“哧”:“你這帶來的都是什麼破爛,早就過時了!這些論文已經失去了價值!我跟你過多少次了,我現在唯一的目標,是哥德巴赫猜想!陳景潤證明了1+1,我必須趕在他前頭,把最終的證明拿出來。”

我有點驚訝,這離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報告文學都過去十多年了,竟然又冒出一個陳景潤?姬雲浮卻早有準備,樂嗬嗬又遞過一本冊子:“這是這幾年國際上關於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論文集。”

“哦?”老戚拿過去翻了翻,又看了看我們。老戚看人很有特點,他會先把頭略微低下去,讓眼鏡滑落半分,然後眼睛上翻,越過眼鏡框的上方注視你,看上去好似翻白眼一樣。

“進來吧。”老戚把冊子放下,讓開半邊身子。

老戚的屋子裏很整潔,一張書桌、一個簡易書架、一張單人木床,剩下的就是大摞大摞的手稿,上麵用藍黑與紅兩種顏色寫著密密麻麻的公式。

在路上,姬雲浮告訴我,這個叫老戚的人,也算是岐山當地的一位奇人。他原本是西安交大的數學教授,“文革”時下放到岐山,後來一直就沒回城裏。老戚瘋瘋癲癲的,除了數學什麼都不關心,大家都當他是瘋子,連紅衛兵都懶得批鬥他,給他扣了個白專的帽子就扔在岐山不管了。他現在在岐山的一所中學裏教數學,沒子女,也沒什麼親戚,隻有姬雲浮與他有舊,會偶爾過去探望他一下。

姬雲浮還笑著,老頭其實不怎麼會教書,給中學生講課居然把高數也摻進去了,結果絕大多數學生根本聽不懂,就一個聽懂了,後來成了全國高考數學狀元。多虧了有這個業績,老頭就算教得再爛,學校也忍了,一直教到現在。

我們進了屋子以後,老戚也不讓座,他把冊子扔到桌子上,轉身生硬地道:“你們有兩分三十秒時間。”

姬雲浮花了三十秒明來意,可惜無論是玉佛頭、五脈還是蓮銀牛皮筆記,對這個老頭子都無法產生任何震撼。他一直麵無表情,左手的拇指壓在右手腕口,利用脈搏默默地在讀著秒。

木戶加奈乖巧地把傳真件遞過去,老戚掃了一眼,開口道:“這是簡單的位移式密碼,破譯起來沒有難度。”

姬雲浮連忙道:“老戚你能幫我們破譯嗎?這對我們很重要。”

老戚摘下眼鏡,一臉不屑地道:“破譯這種密碼,原理很簡單。無論哪種語言,都有自己的字頻。比如英文,最常出現的字母是b和s;中文最常出現的漢字,是‘的’‘了’之類。在位移密碼中,這些漢字被替換成了其他字,但字頻規律卻不會變。所以隻要統計出哪些字出現頻率最高,就能推算出它與原始明文之間的映射關係。但是!”

到這裏,老戚右手做了一個用力向下劈的姿勢:“但是這需要花費大量時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做對照。對不起,我沒精力浪費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人類的終極真理還等著我去追尋。好了,時間到了,你們走吧。”

完他不由分,起身送客。我們三個被趕出門以後,姬雲浮無奈地:“他這人就是這麼個臭脾氣。我特意搜集過一些最新的數學期刊,就是等有朝一日能用上打動他,可惜,太傲了,看不上眼。我看除非華羅庚再世,或者把陳景潤請來,否則老頭誰的賬也不買……”

“就沒別的辦法了?”我問。

“難!老頭脾氣特別強,頂起牛來,王老子也沒轍。”姬雲浮搓搓手,也是一臉沮喪。到古董鑒定,我和姬雲浮都是頭頭是道,可涉及數學領域,就完全茫然無措了。

這時候木戶加奈怯生生地舉起手:“要不……我去試試?”

“你還懂數學?”我和姬雲浮大為驚訝。我記得她應該是考古專業,那專業雖然需要點數學能力,但跟專業的相比還有不的差距吧?木戶加奈難得地露出一副賣關子的戲謔表情:“老頭子最在乎什麼,我是知道的。你們先回吉普車裏,等著我的消息好了。”完歪著頭眨了眨右眼,把帽子摘下來,露出一頭秀發,把筆記影印件捏在手裏。

於是我和姬雲浮把木戶加奈留在門前,回到吉普車裏,都是茫然不知所措。姬雲浮胳膊搭在方向盤上,百思不得其解:“她能有什麼法子?女色?老戚那人對女人可是毫無興趣啊。”

“交給她吧。這個女人,總能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我靠在椅背上。

姬雲浮把頭緩緩轉過來:“嗬嗬,你看來對她的評價還挺高——現在她不在了,你可以你的事情了。”

我一愣,旋即尷尬地抓了抓腦袋。原來姬雲浮早就看出來我和木戶姐之間的關係不對勁,似乎對彼此都有所隱瞞。他善解人意地笑了笑:“這也難怪,木戶教授和許一城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已經不清道不明。你們作為後人,恩怨未了之前,自然沒法真正交心。何況又摻雜著把佛頭歸還中國的事,牽扯到諸方利益,裏麵的文章,怕是不啊。”

我長長吐了口氣,伸手問他要了支煙。我輕易不抽,不過在做重大決定時,總會叼上一根。

既然姬雲浮已看破我的隱晦,我也就索性和盤托出。我父親既然選擇把佛頭案托付給他,相信他應該是可信賴的。這時我多少能夠體會到我父親許和平的心情,一個秘密隱藏得太久了,會迫切需要跟一個沒有利害關係的人分享。

於是我把從安陽開始遭遇的事情一一給姬雲浮聽,其中包括了最關鍵的兩條信息:海獸葡萄鏡上殘留的“寶誌”二字,還有鄭虎前往岐山鑄造青銅關羽的事。

姬雲浮到底學識淵博,他思索了一陣,告訴我:寶誌是南朝齊、梁朝的一位高僧,又叫誌公,喜歡披頭散發拖著錫杖在街上閑走,曾經被齊武帝拘禁,又被梁武帝接入宮中供奉,精通佛法,在當時有很多傳奇故事。

玉佛頭是武則明堂供奉之物,無論怎麼想,都跟寶誌和尚還有關羽扯不上半點關係,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我們兩個百思不得其解。姬雲浮讓他再想想。

我們正苦苦思索著,看到遠處木戶加奈走了過來,手裏空空的。

她走到車門旁,我們連忙問她怎麼樣了。木戶加奈揚了揚手,意思是搞定了。姬雲浮又驚又喜,問她施展了什麼手段,竟能讓老戚頭這麼快就範。

木戶加奈有點赧然:“我知道中國老一代的人,對於日本侵略者都有厭惡感。所以我告訴戚桑,日本有許多出色的數學家,他們認為中國的數學水平不高,隻有拿到日本去,用最先進的電子計算機才有機會破譯。戚桑聽完以後很生氣,鬼子們懂什麼,一把抓過筆記,用什麼計算機,他一個星期肯定破出來。”

我和姬雲浮麵麵相覷,沒想到這戚老頭這麼容易就被一個日本女孩子給糊弄了。

“不過戚桑,破譯這個筆記需要很大的工作量,還需要有精通古董的人,才能配合統計字頻和一些關鍵語句的識別。”

姬雲浮自告奮勇:“我去吧,我跟他熟,你們未必受得了他的脾氣。你們會開車嗎?”木戶加奈點頭。姬雲浮把鑰匙扔過去:“這車你們拿去用,這幾在岐山附近隨便溜達溜達吧。”

完他頭也不回,直奔老戚的房子而去。這個人浸淫佛頭案這麼多年,眼看真相近在咫尺,比我們兩個當事人都要急。我和木戶加奈沒辦法,隻好上了車。木戶熟練地發動了吉普,側臉問我:“許桑接下來打算去哪裏?”我想了想:“先去胡哥那把龍紋爵拿回來吧。”

黃家的龍紋爵如今還押在他手裏,早些要回來才好。木戶加奈聽到,笑盈盈道:“好的,到時候許桑記得不要露餡兒。”她把“餡”的兒話音發得很生澀,聽起來別有一番味道。

等到車都快開到胡哥的修車鋪了,我才突然意識到她是什麼意思:昨木戶加奈在賓館車庫裏保我的時候,她對胡哥自稱是我的女朋友。一會兒去找胡哥,顯然我們必須還得“保持”那種關係。

木戶加奈下了車,大大方方地挽起我的手,朝裏麵走去,我的腦子卻完全不轉了。我之前談過幾個女朋友,不過都是清清白白,以禮相待。可在一之內,先被木戶加奈親了額頭一下,又以男女朋友的身份挽起手來,這可真是從未有過的體驗。她的手牽在手裏,有點像是握著一塊絲綢緞子包裹的羊脂軟玉,溫熱而滑嫩,品相絕佳。

可不知為什麼,我此時想到的,卻是和黃煙煙綁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回憶起那種馨香、那種肌膚相親的磨蹭。直到木戶加奈呼喚我的名字,我才猛然驚醒,竟有一種背著老婆搞第三者的慚愧與慌亂。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我默默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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