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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佛頭到底是真還是假?(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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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鄭別村逃離以後,曾經聯絡過藥不然,讓他去安陽火車站跟我交接。我拿到路費以後,當著他的麵登上去徐州的火車,然後在湯陰下車,一路乘坐汽車途徑新鄉、鄭州,然後輾轉來到西安。

這一段周折的旅程路線,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就算木戶加奈我都沒提過。而藥不然剛才那一句話,卻讓我猛然警醒:他知道我是坐汽車去的西安。

“你是怎麼知道的?”我邁前一步。付貴這時聽出情況不對,他扭上水龍頭,抬起眼來也盯著藥不然。藥不然勉強笑了笑:“我就隨口那麼一嘛,坐汽車去西安很稀罕嗎?”

“我看不見得。坐汽車去西安不稀罕,但我們是在火車站交接的,你如果瞎猜,也該火車才對。”

藥不然惱怒地瞪著我,右手一拍桌麵:“許願,你什麼意思,你這是在懷疑我嘍?”

“還有,你剛才我冒充老百姓坑蒙拐騙,你怎麼會知道?”

“我是聽木戶姐的啊。”

“我在岐山,隻騙過一次人,就是假冒賣文物的農民去騙秦二爺。可這件事,我不曾對任何人講過,除了秦二爺與胡哥,沒人知道。你又是從何得知?”

藥不然被我問得啞口無言,額頭沁出細細的一層汗水。他還要開口辯解,卻被我一聲大喝打斷:“承認吧,你根本沒留在安陽。你一直在跟著我,跟著我從安陽一直到了西安,又去了岐山。”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腦海裏的疑惑逐漸清晰起來。藥不然忿忿地大叫:“許願你丫兒好荒唐,我好心過來幫你,你這種胡話都得出口?”我走到他麵前,一把抓起他挽起袖子的胳膊:“你這胳膊上的抓痕,難道不是從我懷裏偷走木戶筆記時留下的?”在他的手臂上,幾道長長的抓痕猶在。

這一擊,讓藥不然徹底啞口無言。他緩緩把胳膊抽出去,整個人忽然換了一副麵孔,以往的輕佻如蛇皮般蛻去,展露出來的,是一副陌生而冷漠的麵孔。

“果然是你。”

我的心疼了一下,他可是我在五脈裏最好的朋友,我覺得這是可以做一輩子的那種好朋友,我對他的信賴甚至要超過黃煙煙……但當我毫不猶豫地把背部交給他時,卻被他狠狠地捅上了一刀。

我沒來由地想起父親留下的那四句話,所謂的“悔人悔心”,就是這種滋味吧。

藥不然悠然走到牆角,掏出一支煙給自己點上,仰頭徐徐吐了一個煙圈:“我當初一時心軟沒幹掉你,現在想想,還真有點後悔。”

“你不殺我,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北京抓我的警察已經抵達,你不想節外生枝吧?”我也報以冷笑。

藥不然沒回答,反而吐出更多煙霧,把表情遮擋在青煙之中。

“我記得離開藥老爺子家裏時,你曾經過:‘我的理想,可不是五脈那一套陳腐的東西’,我原來以為你指的是搖滾,現在看來,我錯了。”

我著這些話,死死注視著他。藥不然並沒逃避我的眼光,他一臉坦然道:“老朝奉過,隻要是為了自己的理想,即便背棄家族和朋友,又有什麼關係?”

“老朝奉到底是誰?”

“這就不是你需要了解的了!”他話音剛落,突然出手,沒有撲向我,反而攻向一旁的付貴。付貴早看出不對勁,手裏攥起一把水果刀。藥不然剛一動腳,他毫不猶豫地挺刀刺去。藥不然身子一斜,堪堪避過刺擊,右拳揮動,結結實實砸在了付貴的臉頰上。老人發出一聲慘叫,整個人被打飛撞到牆上,又彈回地麵,暈了過去。藥不然收住招式,嘴唇微撇,原本懶散的神情被精悍之氣取代。

藥不然的手法,不是哪個功夫門派,而是現代散打術,這家夥居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謝老道、姬雲浮和老戚頭他們,大概就是倒在了這種絕對優勢的武力威懾之下。

藥不然把注意力轉向我:“大許,你我相交一場,若不是因為佛頭,也許還能做個好朋友。”他一邊著,一邊把蓋在沈君臉上的紗布揭開。沈君長長喘息了一聲,歇斯底裏地喊道:“你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快把我放開!”藥不然冷冷道:“我最討厭別人指揮我做這做那。”完不耐煩地一掌切到他脖頸,沈君頓時暈了過去。

藥不然看也不看自己同夥,彈了彈煙灰:“大許,把木戶筆記的譯稿交出來,我還能幫你。”

“事到如今,這些還有什麼用?”我冷笑道。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黃煙煙一推門衝進來:“不好了,我們被包圍了。”她剛完,就注意到了屋子裏的奇怪態勢。她瞪大眼睛,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藥不然指著我道:“煙煙,警察是我叫來的。這個越獄犯和同夥試圖綁架公民,被我公安幹警抓獲,你我舉報有功,可以去討賞錢了。”

“你背叛了我們?”黃煙煙的判斷簡單明了。

“不,是想引導你們走入正軌……”

藥不然還沒完,黃煙煙已經欺身貼近,二話不,一雙粉拳砸將過去。藥不然接下一招,表情明顯認真起來,兩個人就在這狹窄的屋子裏纏鬥起來。

黃煙煙是形意拳的高手,加上她身材好,四肢頎長,打起拳來大開大闔,如狂風驟雨。而藥不然卻像一條孤狼,看似左支右絀,卻始終沒有真正受製。他的每一次移動、每一次出拳或出腳都沒有章法,也不好看,但都最簡單、最具效率。黃煙煙現在處於極度的憤怒,略占上風,可這種狀態無法持久,時間一長,黃煙煙難免落敗。

“許願,你快走!我不欠你什麼了!”黃煙煙突然發出一聲高亢的喊叫,整個人朝藥不然撞去。藥不然若是想殺她,輕而易舉,但他卻選擇了後退。黃煙煙吃準他不會真下殺手,故意采用這不要命的打法,好為我拖延時間。

我眼睜睜看著這一幕,幾乎呆住了。直到黃煙煙忽然發出一聲呻吟,我才如夢初醒。藥不然一看我要走,移動身體來阻擋,卻被黃煙煙死死纏住。她氣喘籲籲,頭發散亂,卻還在勉力支撐。我猶豫片刻,暗一咬牙,衝到兩人之間,挺直了胸膛。

“你們別打了!”我擋在了黃煙煙身前,雙手攔住藥不然的攻勢,“我跟你走,你不要為難她了。”藥不然收住招數,沒動聲色地倒退三步。黃煙煙卻怒極:“許願,你還不走?”

我回頭勉強一笑:“我許家曆代,都有著四悔的宿命。到了我這裏,悔人、悔事、悔過這三悔已然嚐到了滋味。我若棄你們而去,勢必悔心。我不想把這最後一悔,應驗到你身上。”

“笨蛋……”黃煙煙從嗓子裏擠出一點聲音,全無剛才的氣勢。

藥不然在一旁拍了拍巴掌:“識時務者為俊傑,大許你這麼做,是對的。”我冷哼一聲:“你可以帶我走,但不許為難煙煙和付老爺子。”

藥不然為難地敲了敲頭:“本來大許你若沒識破我的身份,此事都好商量。可惜你自作聰明,點破了玄機。我現在若放他們離去,必然會惹出大亂子。我看這樣好了,你們都跟我回去見見老朝奉,盤桓幾日。隻要過了那一,就不妨事了。”

“哪一?”

“你自己去問老朝奉便是。”藥不然咧開嘴,笑得真無邪。

……我摘下眼罩,發現自己置身於一間賓館裏,裏麵隻有簡單的一床一桌一沙發,別無餘物。這個房間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拉住,大白的也得把燈打開。

藥不然遞給我一杯水:“甭找了,付老爺子和煙煙都被安置在別處,他們的安全,就全靠你的表現了。”

“卑鄙。”我了兩個字。

藥不然聳聳肩,似乎對這個稱呼完全不在意。他把腰間那個大哥大擱到桌子上,一屁股坐回到沙發:“等一下老朝奉會來見你。你要做的,就是把在岐山的發現原原本本地給他聽,不要有半點遺漏。”

他語氣輕鬆,和平常聊一樣,但我聽得出裏麵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這也從一個側麵表示,藥不然雖然對我實施了跟蹤,但是關鍵的幾次談話,他都沒有聽到,所以才這麼急於讓我出岐山的發現。我強壓住心中忿怒,開口道:“我能先問個問題麼?”

“問吧。”

“謝老道、姬雲浮和老戚頭,都是你殺死的?”

藥不然毫不遲疑地答道:“不錯。”

“可我一直想不通,他們三個人的遇害時間很接近。你是如何在海螺山殺死謝老道,又趕回去殺死老戚頭和姬雲浮?”

藥不然眯起眼睛:“大許你不妨猜上一猜。”我沉思片刻:“我想到的隻有一種可能。你對海螺山附近地形非常熟悉,知道有捷徑可走。”

“嗯,雖不中,亦不遠。”

“告訴你海螺山捷徑的人,是老朝奉。真正熟悉那裏地形的人,是他!他曾經去過海螺山。”

“哎呀,大許我就佩服你這點,腦子太清楚了,靠一片葉子就能推斷出整片森林。”藥不然讚賞地看了我一眼。我冷著臉道:“你原本的計劃,是殺死謝老道,毀掉棧道,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山中隧道的存在,想把我們困死在山頂。但你們萬萬沒有料到,我們靠著方震的好眼力,居然把那條隧道找了出來,順利脫困。當你返回岐山殺死姬、戚二人後,發現我們居然也平安返回了,倉促之下,隻得找汽車來撞我,是不是?”

藥不然懊惱地抓抓頭:“那次是哥們兒失算了,一時心軟沒殺死你,隻拿了手稿走,結果還他媽拿錯了。”

“別扯淡了。”我毫不客氣地戳破了他的謊言,“你不殺我,是因為你知道北京來的警察已抵達岐山,你得把活口留給他們。”

“哼,就算是吧。那件事是沈君操作的。他千方百計想看我出醜,我可不會那麼容易遂了他的心願。”

“那麼,你是怎麼殺的姬先生?”我盡量保持著鎮定。

一提到這名字,藥不然眼睛一亮:“哎呀,姬雲浮姬先生可真是大家風範,腦子好使得不得了。我剛一進屋,他把我的底細推理得一清二楚,比福爾摩斯和波洛都厲害。他那麼一,我不想殺也得殺了。當然哥們兒我挺文明的,給了他一片藥,他很明白事理,知道掙紮也沒用,就自己吃了下去,唯一的請求,居然是整理一下他的文物收藏,最後還寫了幅字才病發而死,真不愧是文化人。”

我看他神采飛揚的臉,恨不得一拳打過去,心中卻在冷笑。他大概還不知道,正是他的自作聰明,讓姬雲浮留了暗號,我才會得到譯稿。

藥不然頗為失落道:“要不是你運氣好,翻出了稿子,我都有心一把火燒光姬府,省得如今這麼麻煩。”

我實在忍不住,拿起水杯潑了他一臉。我打不過他,又有把柄捏在他手裏,隻好用這種方式表達憤怒。藥不然沒生氣,跟狗似的抖抖頭發上的水珠,居然又把脖子伸了過來:“你要覺得這麼做能過癮,我拿花灑頭給你。”我看他一副刀槍不入的厚臉皮,悻悻地把水杯放下,隻有雙目依舊怒氣騰騰。

藥不然在屋子裏來回踱了幾步,語重心長道:“大許,其實老朝奉挺欣賞你的。你要是願意,也能成為我們中的一員。”

“幫你們造假贗品害人?白日做夢。”

藥不然歎道:“知道老朝奉怎麼評價你們麼?從許一城、許和平到你許願,你們祖孫三代,都是一樣的固執,一樣的軸。”

“我們家有自己做人的原則。”我平靜地回答。

就在這時,大哥大在桌麵上突然開始劇烈顫動。藥不然拿起來嗯了一聲,遞給我:“老朝奉打來的,你接吧。”我微微一愣。我本以為他會親身來見我,卻沒想到是通過電話。藥不然拍拍我的肩膀,拉開門走出去了,屋子裏隻剩下我和這一部大哥大。

“喂,是許嗎?”電話裏的聲音很奇怪,似乎經過特別處理,別聲線,就連男女都聽不出來。這位老朝奉,做事相當謹慎。

“是我。你是老朝奉?”

“沒錯。”

“或者我該稱呼你為——姊路永德?”我握著電話,挑釁般地先發製人。這是和劉一鳴對話的時候學到的,要牢牢地把握發問權,永遠不要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麵對我的質問,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發出爽朗的笑聲:“許願,我果然沒看錯你。”

藥不然剛剛提及,老朝奉對海螺山附近很熟悉。而去過那裏的人,除了許一城、木戶有三,就隻有神秘的第三人。而在佛頭案發以後,一個化名姊路永德的人收回了三本筆記。不難推測出,這兩個其實是同一個人,也就是電話另外一端的那個神秘人物——如果這個猜測成立的話,這位老朝奉年紀恐怕已逾古稀了。

“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你想要什麼?”我主動問道。

老朝奉見我痛快,也不再客套,直截了當地道:“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這是不可能的,我想你也知道。”

話筒那邊輕輕笑了起來:“許家的人,果然都是這麼固執。當年許一城、許和平都過類似的話,想不到今我第三次聽到。被拒絕了三次,你要理解一個老人的心情……”

我握著大哥大,保持著沉默。老朝奉似乎挺傷心,隔了好久才再度開口道:“提這麼愚蠢的要求,是我的錯,真是對不起。換一個吧,我要木戶筆記的譯稿。”

“木戶加奈不是帶回日本了麼?”

“我相信以許你的記憶力,不會忘記裏麵的內容。”

我嗬嗬一笑:“看來你們也不是無所不能嘛。木戶加奈手裏明明有現成的,你們卻束手無策,要用這麼低級的手段來問我。”

“沒辦法。藥辦事不力,打草驚蛇,方震對木戶加奈加強了保護,一直保護到她返回日本。我們隻好來請教你了。”

老朝奉一點也沒有文過飾非的意思,反而得很坦率。我發現藥不然的話風格和老朝奉很相似,他們都很少表現出情緒波動,無論是多麼無恥多麼嚴重的事情,都可以麵色如常像聊一樣地出來。這是一種典型的利益思維,完全不摻雜任何道德因素在裏麵,也就是,跟他們談論道德與廉恥毫無意義。憤怒的指責與咆哮,對他們這種人沒有任何效果。

我迅速做了判斷,並暗中調整了策略。電話裏這個老頭子,能夠在五脈中隱忍這麼多年,暗中積蓄勢力,其心誌與手段一定非常可怕,何況他手中還握有一把好牌。我必須要冷靜,非常冷靜,像浸泡在冰水裏一樣,才能求得一線生機。

“我出來,有什麼好處?”我調整了一下呼吸,把情緒穩住。

話筒那邊顯得很意外:“許,我才誇你聰明,你怎麼就犯糊塗了?現在黃煙煙和付貴在我們手裏,你怎麼還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

“我看不見得。”我冷冷道,“若隻是為了木戶筆記,你們何必費如此大的心思。你們把我拘禁在此,想必是有更大圖謀,這圖謀非我不能完成。不知這是否有資格討價還價了?”

“不簡單,這都被你猜到了。”話筒那邊是遮掩不住的讚歎,“你比藥、沈他們都強得多。真的不肯過來幫我?”

“我過了,不可能。”

“好吧好吧,真是的,年輕人這麼固執……”老朝奉顯得頗為無奈,“算你得對。不過你想要什麼?想仔細再開口,機會可隻有一次。”

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191年的真相。”

191年的真相。那是佛頭案的關鍵節點,是千年恩怨的中轉,是許家三代跌宕的起源。而我對它的了解,還隻是模模糊糊的一點而已。為了拚湊這張巨大的拚圖,我還有許多空白需要填補。

話筒那邊的老朝奉倒沒顯出意外:“我就猜到會是這個。看來你還是沒放棄給你爺爺恢複名譽嘛。”

“我爺爺身背漢奸之名而死,我父親隱姓埋名,仍無法逃脫,還因此而自盡。我們許家四悔俱全,背負汙名幾十年,兩代人的悲劇,若連肇始之因都不知道,我實在無法厚顏與你們合作。”

我現在稍微掌握了對話的節奏,對於他們這些人,就要赤裸裸地以利益相脅。

“你為什麼會認定我知道真相呢?”話筒裏的聲音很是好奇。

“既然你曾經化名姊路永德去領取筆記,這就不難猜了。我甚至懷疑,第三本筆記如今就在你手裏。”

老朝奉哈哈大笑:“你這個問題算是問對人了,除我以外,還真沒別人能夠回答。好吧,我很欣賞你,就姑且表示一下誠意。你猜得不錯,第三本筆記就在我手裏,但內容是什麼我大概猜得出。我就以此為引,給你講個故事吧。這故事連藥、沈他們都不知道,這麼多年來,你是第一個聽到的。”

他停頓了一下,又開口道:“不過誠意是雙向的,你得答應我,聽完這故事,就得乖乖地跟我們合作,把木戶筆記的內容講出來,並按我的吩咐去做一件事情。”

“成交。”我毫不猶豫地道。

老朝奉這個故事,是從191年的春開始。當時的老朝奉,還是五脈的一個年輕學徒,年紀輕輕就表現出卓越的手藝,尤其得到掌門人許一城的青睞,被視為接班人之一。有一,許一城找到老朝奉,他將與一位日本學者木戶有三去陝西考古,需要一個助手,讓他打點行裝。老朝奉受寵若驚,二話不就趕往岐山。

到了岐山,許一城才告訴他,他們的真正目的不是協助日本人考古,而是要設一個騙局。老朝奉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許一城卻語焉不詳,隻讓他做好自己的工作。

當時許一城還找了第三個人鄭虎,在岐山當地鑄出一尊青銅關羽像。鄭虎離開以後,許一城和老朝奉利用海螺山的山腹隧道,把它運到山頂布置在廟內,然後把隧道口掩埋住,再返回岐山。接下來,木戶有三教授如約抵達岐山,與許一城彙合,再度前往海螺山。

許一城、老朝奉以及木戶有三登上海螺山以後,發現了廟的存在,並從廟後的石柱下挖出玉佛頭和墊襯的木身。木戶有三欣喜若狂,數度流淚。老朝奉心生疑竇,便趁許一城不注意時,偷偷摸摸去套木戶有三的話。木戶有三心思單純,在老朝奉有心詢問之下,幾下就被套出了真相。

原來木戶有三的家族曾經秘藏過一枚大唐玉佛頭,奉為家族至寶。結果在大明萬曆年間,一個叫許信的錦衣衛借著明倭戰爭的時機獨闖日本,將佛頭盜來中國。木戶家的當主大怒,派遣了家族的精英武士木戶明雄潛入大明內陸,全數戰死。但木戶明雄在臨死前將玉佛身軀毀掉,記下了佛頭的封印地點,並把這個消息傳回了日本。

這條遺訓被木戶家世代傳下來,一直傳到木戶有三這一代。恰逢“支那風土會”編製《支那骨董賬》,資助他來中國考察,木戶有三決意把佛頭找出來,以遂家族夙願。而海螺山上的關帝廟,正與祖上傳下來的遺訓完全吻合,他認定這玉佛頭就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寶物。

許一城發現了老朝奉的行為,把他狠狠痛罵一頓,命令其立刻返回北平。老朝奉表麵上唯唯諾諾,實際上並沒有遠離岐山。他憑著自己的智慧推測出,許一城很可能是許家後人,他協助木戶教授找到的玉佛頭,肯定是贗品。以許一城在金石玉器領域的手段,做出一個假玉佛頭不算困難。

老朝奉知道日本人的秉性,他們這次沒找到,下次還會來;木戶教授就算死了,還會派其他人來調查。與其讓他們一次又一次來尋訪,不如一勞永逸,用一枚贗品了結此事。這就是許一城的計劃。

可是,老朝奉有一個疑問:如果海螺山頂的佛頭是假的,那麼真佛頭會在哪裏呢?

他一個人悄悄返回岐山,憑著自己對風水的理解,很快鎖定了一個疑點——海螺山附近的那座明代墳墓。他盜掘了那座墳墓,發現果然是明代許信的墓。墓裏的陰碑記敘,許信雖從日本取回了佛頭,卻讓木戶明雄毀掉了佛身,痛悔不已,遂自封墳墓,甘願在此為海螺山鎮魂贖罪。真正的佛頭,不在海螺山,而是藏在許信墓中。可墓中卻是空空如也,佛頭不知去向。

老朝奉從墓裏爬出來,卻發現許一城等在外頭,一臉陰沉。老朝奉連連叩頭求饒,許一城才饒他一命,把他驅逐出五脈。老朝奉心中無比怨毒,返回北平以後,聯絡報館,揭露出許一城盜賣佛頭一事。一時間輿論大嘩,許一城也因此被捕。

許一城可以出真相,洗清汙名,但日本方麵也會覺察到佛頭是贗品,必然會卷土重來。因此,他一直保持沉默,默默地承受著指責。

老朝奉忽然想到,他們在海螺山探險時曾經拍過照片。老朝奉雖然沒出現在照片中,但如果有心人稍加推演,便會知道他也參與過此事。好在這卷照片的底片都存放在味經書院衝洗,隻被許一城取走過一張。老朝奉二度奔赴岐山,把剩餘的照片做了修改,銷毀了底片,這次終於如釋重負。

(被取走的那一張,正是許一城送給付貴,後來又送給我的那張合影原版。我聽著故事,在心裏想。)

可是在味經書院,老朝奉又得知了另外一個令他惶恐不安的消息:許一城曾經在這裏買了三個筆記本,裏麵用加密的文字記錄了探險的全過程。如果這些筆記被人解密,老朝奉行蹤仍會暴露。他回到北平略作打聽,發現三本筆記被當成佛頭案的證物,遂化名姊路永德,把筆記全部取走。

許一城很快被宣判死刑。沒有了後顧之憂的老朝奉,決定投靠日本人,而投靠的資本,正是手裏的三本筆記和關於佛頭的真相。木戶有三教授收下了三本筆記,卻不承認佛頭是假的——這可以理解,日本人最要麵子,佛頭是已經公開宣揚的成功,不可能再做澄清。於是這件事被壓了下來,當事人均三緘其口。木戶有三從此再不願提及佛頭之事。

而老朝奉借著木戶教授這根線,搭上了“支那風土會”。在接下來的時間裏,他與“支那風土會”密切合作,按照《支那骨董賬》的指導,一邊在五脈積蓄力量,一邊把許多中國文物偷偷運往日本。因為這事做得隱秘,沒多少人知道。

後來曆經抗日戰爭、解放戰爭,老朝奉憑著機智,沒有讓任何人覺察到他與日本人有染。建國以後,文物市場極度萎縮,他跟隨著五脈蟄伏起來,並不動聲色地吸引了五脈中一些不甘寂寞的年輕人。到了“文革”期間,一次偶爾的機會,老朝奉才驚恐地發現,木戶教授居然把其中兩本筆記送還給了許氏後人。這兩本筆記如同定時炸彈一般,隨時可能解密,毀掉老朝奉的聲望和地位。老朝奉別無選擇,隻能派出沈君,去毀掉許和平。沈君成功地拿走了其中的一本,而另外一本卻一直沒有找到……

這一段長長的故事講完,我的耳朵都聽得有些滾燙。我對故事的真實性並不懷疑,許多細節都可以對應上。老朝奉相當坦承,絲毫不掩飾自己在這故事裏的膽怯、卑劣以及利欲熏心,大大咧咧地承認了自己的全部圖謀。191年的真相,就是他陷害許一城的過程。

“也就是,我爺爺是為了保守佛頭贗品的秘密,才選擇了犧牲?”我的手劇烈地顫抖,幾乎握不住大哥大。幾十年的謎團,終於要呼之欲出。

“對,他真是個蠢材,用三代人的幸福去掩蓋一個並不高明的謊言。”老朝奉毫不留情地進行了批判。

我二話沒,直接掛掉大哥大,然後一個人在屋內嚎啕大哭起來。

這既是悲憤之淚,又是喜悅之淚。一種喜悅充盈在我的胸膛,我爺爺不是漢奸,他從來都不是。一直鬱結在我心頭的陰霾,此時已經全部散去。我爺爺和許家曆代祖先一樣,忠誠地執行著許衡的遺命,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守護著誓言,至死不渝。

我把整個身子蜷縮在沙發上,心情突然變得輕鬆,然後再度沉重。一個塵封多年的曆史真相終於被揭破,但這樣一來,我的責任更加艱巨了。191年許一城完成了他的責任;“文革”期間我父親完成了他的責任,現在聽完老朝奉這一段自白,這份責任轉移到了我的肩頭。

真相已然揭破,但宿命仍未終結。

諷刺的是,我獲取真相的代價,卻是與這段真相的背叛者合作。

我望著冥冥中的父親與祖父,希望他們能夠給我以啟示,可是卻沒有回應。不知為何,劉一鳴在晚宴上送給我的那句話,突然跳入腦海:“鑒古易,鑒人難。”老朝奉之於許一城,沈君之於許和平,藥不然之於我,豈不正是如此?

大哥大的鈴聲再度響起,我拿起電話,老朝奉的聲音聽起來很愉快:“哭夠了?”我一時間不知道該什麼好,他無比坦承地把許一城的故事告訴我,我應該對他心存感激,可他也是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是我們許家貫穿三代的仇人。

老朝奉道:“我能理解許你的心情。這麼多年來,我難得把這個故事完整地講給別人聽。我年紀已經不,能這麼回首往事的機會,已經不多啦。”他的聲音裏帶著幾許滄桑,幾許感慨。

“你不怕我知道以後,跑出去揭穿你嗎?”我反問道。

“事隔這麼多年,已不可能被證實,沒人會信你的。”老朝奉輕鬆地回答,表示一切都在他計算之內。

“你為什麼要跟‘支那風土會’合作盜賣文物?就因為許一城要把你趕出五脈?”

“嗬嗬,年輕人,你太看我了。不錯,我恨許一城,可我恨的不是把我趕出五脈,而是他那種泥古不化的態度。你知道我在陪同木戶教授考察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什麼事嗎?”老朝奉的聲音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似乎我的問題觸及到了他的痛處。

“什麼?”我問。

“我們在進入陝西境內以後,親眼目睹一座墳墓被掘開。周圍的鄉民一湧而上,瘋狂地從那座墳墓裏搶劫明器。那是一座晉代貴族的古墓,裏麵不光有大量的玉器陶器,還有許多帛書、竹簡和珍貴的墓葬遺骸。可那些愚昧的村民隻認金銀玉陶,卻把更有價值的絲絹書簡踏在腳下。我當時很心痛,裏麵任何一件東西拿出來,都有可能改寫中國的曆史,可它們就在我的眼前被踐踏成碎片。當搶劫結束以後,整個墓葬已經被搬運一空。木戶教授在這裏停留了三,用毛刷和鏟一點點把殘片搜集到一起,拚回原狀,並花了大錢將其中的內容用電報拍回日本。日本人對文化與古物的態度,遠遠勝過我們中國人。”

“你這是在為自己的漢奸行為找借口。”

“荒謬!古董本是死物,放在土裏度過千年,又有什麼意義呢?中國人根本不珍惜自己的東西。你看看長城,在中國人手裏被毀得亂七八糟;你再看看圓明園裏那些被搶走的東西,在大英博物館裏不是放得好好的?你再看看日本保存的那些中國古籍,連中國自己都沒有了,都要從日本去抄。與其為了一個愛國的虛名而讓寶物蒙塵,不如讓文物落入識貨人的手中!不錯,我是往日本運送了許多文物,但這些文物如今都完好無損地保存著,而那些留在中國的呢?在戰亂中被毀去多少,在‘文革’中又被毀去多少?你覺得我是在毀它們,還是在救它們?”

老朝奉的聲音略顯激動,似乎對我的評語非常委屈,對此我沒有發表任何評論。我現在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了,這是因仇恨而生的冷靜,也是因責任而生的冷靜。

老朝奉發了一通議論,似乎也舒服了不少。他換了個口吻:“行啦,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應該朝前看。鄧平同誌不是了麼?曆史問題,宜粗不宜細。”

“可是你並沒有收斂。姬雲浮告訴我,現在古董界有一股暗流,似乎與‘支那風土會’仍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想必那就是你的傑作吧?”

“你連這個都查出來啦?不簡單。不錯!改革開放以後,文物市場複蘇,我跟日本‘支那風土會’的老熟人取得了聯係,以他們的財力支持,繼續完成《支那骨董賬》未完成的事情。”

我握著電話,一時無語。

“好了,現在到你履行你的諾言了。”老朝奉催促道。

看在他那麼坦承的份上,我也痛快地把木戶筆記的內容了出來。這裏麵涉及到許多古文常識以及引用書目,老朝奉一聽便知,這是不可能做假的。我講完以後,老朝奉卻沒有想象中那麼高興:“許一城的堅持,居然隻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家族諾言?這可太讓人失望了。”

“你這種人,大概是無法理解我爺爺的原則。”我反唇相譏。

“哼,許一城還自詡絕不造假呢,到頭來,不也弄了個假佛頭來騙日本人麼?所以別跟我談什麼原則。”老朝奉在電話那邊撇了撇嘴,“隻有這點內容?”

“是的,隻有這些。”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開始自言自語:“第一本筆記是素鼎錄,講的是許家的古董鑒別法;第二本筆記是佛頭考據,講的是玉佛頭的前世今生;看來,第三本筆記裏,記錄的才是許一城在191年的真實曆程。他當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他那個人,我到現在也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