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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尋訪鄭州瓷器造假窩點(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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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處位於燕郊的墓園,在河北三河靈山腳下,離北京五十多公裏,談不上什麼好風水,但勝在僻靜。這時候非年非節,來的人很少,特別安靜。陽光均勻地潑灑在這片靜謐的墓園之間,風吹過兩旁黃綠顏色的樹木,發出一種深邃安詳的聲音。我買了兩束菊花,緩步穿過墓園。

大眼賊的後續審判都交給方震,我獨自一人先返回北京,哪兒也沒去,先來了這裏。

我走到墓園一角最靠近樹林的陰涼地方,那裏有兩塊其貌不揚的石質方形墓碑,就是我家的地址。這兩塊並肩相鄰的墓碑,一塊是我給我爹媽買的。當初他們投了太平湖,骨灰被草草收在了一個簡易骨灰盒裏,一直到七八年前,我才在這裏買了一塊墓地,把他們移過來。另外一塊是我爺爺奶奶的,則明堂玉佛頭的事解決以後,我爺爺許一城平反昭雪,於是我把他和我奶奶移葬到此,安在我父母隔壁,在陰曹地府彼此也能有個照應。

可惜我爺爺屍骨湮滅無存,我便把他那本手抄的《素鼎錄》給擱進去,權做衣冠塚。

我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親人們,就全在這的墓園裏頭了。我每次來掃墓,就當是一次闔家團圓。對我來,這種生活從十幾歲開始,就已是一種永不可能享受到的奢侈。我每次來,都會凝望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良久,想象著爹媽的嘮叨,想象著爺爺奶奶互相攙扶著出來,摸我的腦袋,有時候想著想著,忍不住會潸然淚下。

我把手裏的菊花輕輕擱在墓台前,想俯身去拔拔雜草,忽然詫異地“咦”了一聲。

此時在墓碑前,不知是誰擱了兩個精致的香爐。我看得出,這是青釉雙耳三足爐,不是古物,但品相頗好,算是上乘工藝品。香爐裏還插著幾根香,在我爺爺墓碑前的那個香爐裏插著八根,在我父親的墓碑前插著六根。香已燒了大半截,青煙嫋嫋,散發著一股微微甜味。就算我不懂香,也知道這香質地不凡。看看香灰長短,燒了大概有十來分鍾吧。

我皺皺眉頭,起身環顧,看到在遠處的通道盡頭站著兩個人,正朝這邊望來。一個五十多歲一副官相,身旁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手持一根藤杖,精神矍鑠有如勁鬆。這倆人我都熟悉,一個是劉局,一個是五脈如今的掌門人、紅字門家長劉一鳴。

我沒著急過去,先蹲下身來把墓碑附近的雜草清理幹淨,又擦了擦墓碑上的汙漬,就地跪了下來。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我到這裏,鼻子一酸,這四個詞我許久不用,都生疏了,“跟咱們家有三代恩怨的老朝奉,終於把尾巴露出來了。這些血海深仇,我一定要報還給他,任何人也別想阻止。咱們許家自老祖宗開始,去偽存真幾百年,沒出過一個孬種,我不會給列祖列宗掉鏈子的。請你們保佑我。”

我完以後,俯身磕了幾個頭。一直等到香都燒得差不多了,我才把倆香爐澆水壓滅,拎起來朝著劉家的兩個人走過去。

“墓園裏規定不讓動明火。”我把爐子遞給劉局,帶著淡淡的不滿。

劉局笑眯眯地把香爐接過去:“我們家老爺子想為老掌門上上香,盡盡心意。我已經跟墓園管理處打過招呼了,他們能理解老同誌。”

“哼,是不敢不理解吧。”我在心裏腹誹了一句。劉局在政府擔任要職,手眼通,讓一個的墓園管理處開個後門,可以是輕而易舉。

實話,我是不願意讓五脈的人來的。我爺爺和我父母都是因為五脈而死,我隻希望他們清清白白落土為安就夠了,不要死後還被這些煩擾的俗事打擾。所以我給爺爺許一城移葬到此的事,誰都沒告訴——不過以劉局的勢力,想查出來真是太容易了。他們今出現在這裏,我一點也不意外。

劉一鳴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他拄著藤杖上前一步,平視而道:“許你莫怪我多禮。五脈同氣連枝,許掌門當年為了民族大義,負冤屈死;許和平教授孤守機密,隱忍多年。他們兩位於五脈都是有大功的人,八炷為尊,六炷為敬,老夫於禮於情,都要親自為他們二位上這幾炷香。”

劉一鳴既然這麼了,我也不好再抱怨什麼,執晚輩謝祭禮,給他深深鞠了一躬。劉一鳴嗬嗬一笑,手裏藤杖轉動幾圈,了句:“很好,很好。”然後轉身離去——劉家的人都是這毛病,起話來高深莫測、雲山霧罩,永遠不給你明白了。

我站在原地,劉局忽然抓住我手臂:“許,我們家老爺有幾句話想跟你嘮嘮。”

“那在這兒不就得了?”

“墓園陰濕,老爺子不宜多待,去他家裏頭吧。”

劉局這個人,平時看著笑眯眯的很和善,卻是個謀而後動之人。他隻要一張口,那一定是把各種因素都算到,有了十足把握,你會發現根本無法拒絕。劉一鳴以中華鑒古研究會會長之尊,親自來為我爺爺和我父親敬香,這份麵子,我是沒辦法回絕的。

於是我跟著劉家這兩個人離開墓園,上了一輛桑塔納。這次總算劉局沒搞得神神秘秘,一路車簾都拉開,風景隨意可見。可我心裏一直在琢磨劉一鳴找我能有什麼事,根本沒心思往外觀賞,一路心事重重。

車子開了約摸半個時,來到湯山附近的一處紅磚別墅。這別墅外表是蘇式風格,裏麵的裝潢卻是古香古色。我跟著他們兩個進了別墅,徑直走去書房。書房入門的地方,上頭匾額題著“四悔齋”三字,讓我一怔。劉局看出我的詫異,解釋這是劉老爺子新寫的,才換上沒兩。

出乎我意料的是,書房裏的陳設很簡單。除去屋角一張茶台幾個圓墩以外,隻在臨窗處擺著一張碩大的酸枝四麵平書桌,上麵擺著文房四寶和一瓶白菊,還有一張寫到一半的字。書桌旁邊立著一扇竹製屏風,上頭雕著一副對聯:“事能知足心常愜,人到無求品自高。”這幾件東西看似簡陋,卻透著高古的清氣。一隻大肥的梨花肥貓正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毛茸茸的尾巴不時掃過筆掛,讓上頭的大狼毫白雲一陣晃動,平添一份溫馨閑適。

“嗬嗬,這家夥太嬌慣了,攆都攆不走。”劉一鳴憐愛地笑了笑,揮手作勢趕了幾下。肥貓打了個嗬欠,旁若無人。劉一鳴又拿起桌上那半副字,搖搖頭道:“字隨心意。心不淨,這字也寫不好了。”完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劉局打趣道:“這字若流到市麵上去,少也值個一萬,您這一揉,幾台彩電錢沒了。”劉一鳴瞪了他一眼:“你在外麵胡混,可別把市儈之氣帶進這裏來。”

我們各自找了個圓墩落座。劉一鳴把藤杖擱在旁邊,先閉目養神了一陣,這才睜開眼睛,對我道:“自家人話,開門見山吧。行有道,變者為常。如今社會劇變,學會也在醞釀改革轉型,正是用人之際。許,我希望你能回來幫忙。”

麵對劉一鳴的邀請,我搖搖頭:“我這人閑散慣了,又沒什麼水平,怕是幫不上您什麼忙。”

佛頭案以後,名義上許家已正式回歸,可我一個人無權無勢,原本的金石業務又早被其他幾門瓜分,各自都有利益在裏頭,盤根錯節。我沒興趣去跟他們爭,仍然自己開店,與五脈的關係若即若離,性質跟灌江口二郎神差不多,聽調不聽宣。

“嗬嗬,是幫不上,還是不想幫?”

劉一鳴眯起眼睛,語速不徐不急。

一下子被中心事的我有點尷尬,手下意識地往前伸了一下,這才想起來,自從我進了書房以後,劉一鳴連茶都沒倒一杯,我連端起杯子喝一口茶來掩飾的機會都沒有。

我對他們老劉家,其實是有怨言的。佛頭和我們許家回歸之事,就是這兩個劉家的人在背後推動。對我來,雖然結果是好的,為祖父平反昭雪,但中途也是數次九死一生。而劉家穩坐釣魚台,卻是最大的贏家。玄字門元氣大傷,黃字門一蹶不振,剩下青字門獨臂難撐,整個鑒古研究學會,再無第二人能撼動劉家的勢力。我總覺得被他們給當槍使了,這一直讓我心存芥蒂。

當然,這種話心照不宣就得了,不好出口。更何況,我還有另外一個非拒不可的理由。

“劉老爺子,我不是不想幫,而是有事沒有做完,在那之前我不想分心。”

“老朝奉?”劉一鳴似乎早就料到我會提這件事。

“是的,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線索,我絕不會放過。我在爺爺墳前立過誓,一定要親手逮到那個老東西。”我一字一句地道。

劉一鳴和劉局對視一眼,劉局開口道:“大眼賊的案子方震已經向我彙報了。不過現在是敏感時期,得緩一緩。”

“敏感時期?”

“剛才老爺子了。學會正在醞釀轉型,這會牽涉到方方麵麵的勢力,甚至可能會演變為古董界的一次大洗牌,多少人都盯著呢。所以在這時候,不可輕舉妄動,節外生枝。”

聽到這裏,我笑了起來:“原來是怕我給學會添亂啊。這你們放心。我以個人名義去調查,絕不給組織添麻煩,跟五脈一點關係也沒有,嗬嗬。”我麵上帶笑,話裏的嘲諷味道卻十分明顯。劉一鳴見我這副神情,抬起手掌往下壓了壓:“許,家裏人話,不必如此激動,靜心,要靜心。”

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氣,霍然起身:“我許家兩代人都是因他而死,他還殺害了我的數位好友,我跟他之間,仇深似海。我不管旁人如何,我是絕對不會罷手的!”

劉一鳴長長一聲歎息:“老朝奉此人,狡如狐,狠如狼,驚如鼠,與我們五脈鬥了這麼久,從未有人能揪住他真身。茲事體大,須得仔細籌劃,不可逞血氣之勇。等到學會改組穩定下來之後,我答應你,會傾五脈之力幫你找他,如何?”

“對不起,許家的仇,我不想假手他人。”我冷著臉道。

劉一鳴的承諾我可不信,難道學會十年不改組,我就十年不報仇了?再,老朝奉的年紀如今恐怕得有九十多,隨時可能作古,萬一我還沒找到他他就死了,可怎麼辦?劉一鳴這顯然是緩兵之計,五脈不去抓造假之人,反來勸我罷手,一想到這裏,我的心火又騰騰燒了起來。

“真者恒久,偽不能長,自有報應。”劉一鳴繼續勸道。我立刻回了一句:“我等不及報應,隻好自己動手。”

劉一鳴掃了我一眼:“許,你現在心神不定,火氣燎原,這麼浮躁,怎麼鬥得過他?”

“五脈藏龍臥虎,卻一直拿老朝奉沒辦法。我既然能一個人翻了佛頭案,對付他也未必幹不成。”我半帶著諷刺。

書房裏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劉一鳴也不見惱,他白眉一抬,拿指頭點了點我,似笑非笑:“一個人什麼心境什麼念想,古物看得最是通透。人能鑒古物,古物亦能鑒人,你的心浮不浮,咱們找件古董一驗便知。”

“好啊。”我脖子一仰,不肯示弱。從來我隻聽人鑒定古董,這古董鑒人,還是第一次。我雖然水平比起劉一鳴還差得遠,可也不懼。

劉一鳴大袖一拂,指著桌案上的一方硯台道:“硯台行止端方,持堅不動,自古素有君子之稱。就讓它給你鑒看鑒看吧。”我對書畫鑒定是門外漢,不過硯台屬金石一類,倒也算是我們白字門的專業。劉一鳴這一題,不算難為人。

我把那硯台拿起來,略一端詳,不禁暗暗稱奇。

這一方硯,是一方蟹殼青東魯柘硯。它的造型和尋常硯台不同,竟是一具縮微古琴的形狀。硯麵墨池微凹,首尾都雕刻出七弦印記和嶽山、徽位,十分精致,看上去和琴麵一模一樣。在硯台背麵,巧妙地把護軫和燕足作為硯足,讓硯琴造型融為一體,渾然成。在腹底的龍池,我還看到一段篆書硯銘:“深邃通幽,獲此良艱。匠石奮斤,製為雅琴。”落款是……放翁?

陸放翁?陸遊?我的手微微一顫。

魯柘即當今山東泗水,當地有一條柘溝,溝內泥土十分適合燒製陶硯。可惜柘硯的工藝南宋以後就已經失傳,傳世的數量極少。陸遊題銘加上東魯柘硯,這可是件不得了的物件,也隻有劉一鳴這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會長、明眼梅花的五脈掌門,才能有這種等級的藏品吧?

我把硯台擱在手裏掂量了一下,重量適中,而且觸手滑膩,微微有濕氣潤澤。我又用手指托住硯台,輕輕叩擊,很密實。我朝劉一鳴看了一眼,老頭微微點了下頭。我便隨手抄起桌上的一條玉簪朱砂墨錠,慢慢在墨池上研磨。隻見墨在池裏慢慢化開,輕輕一動,就均勻散開。這有個名目,叫“墨荷承露”,意思是好像荷花葉子承著露水一樣,講究的是似散未散,若凝未凝。

我一看墨荷承露都出來了,別的自然不必驗看,把硯台放下,對劉一鳴道:“是個好東西。”劉一鳴道:“你不要心急,再看看。”

我見他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心中一疑,再反過來掉過去看,看不出個所以然,心這八成是詐我呢。我想到這裏,把硯台擱下,對劉一鳴道:“您是五脈的掌門,在您屋裏的物件,我看不出什麼不妥。”

劉一鳴長長歎息一聲,搖頭道:“許,如此毛糙可不像你的作風,看看那硯銘。”我再去看,還是“深邃通幽,獲此良艱。匠石奮斤,製為雅琴”一十六個字。這硯銘沒什麼難理解的,講石工深入大山,在坑洞中敲下石料,製成琴硯,謂之得來不易。無論字體還是鐫刻手法,都沒什麼特異之處。我甚至模糊記得,“匠石奮斤,製為雅琴”這兩句應該是從嵇康《琴賦》裏引出來的。

“有什麼問題?”我不耐煩地反問。

劉一鳴臉上有淡淡失望之色:“急而忘惕,怒而失察。你還你心境不浮?這麼明顯的問題都沒注意到。”他停頓一下,輕聲道,“東魯柘硯,什麼時候要敲石頭了?”

我“啊”的一聲,差點把那硯台扔地上。我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非常愚蠢而且非常低級的錯誤。東魯柘硯是澄泥硯,是拿泥土燒出來的陶硯,又不是端硯、歙硯之類的石硯,怎麼可能在題銘裏大談采石的艱辛呢?陸遊一代大家,斷不會張冠李戴,這硯台是假的無疑。

這本來是常識問題,可我匆匆忙忙驗看,愣是把這個破綻放過去了。

劉一鳴搖搖頭:“連這一方硯台,都能看出你的心浮氣躁。你怎麼去跟老朝奉鬥?”

“您擱在書房的東西,我以為是奇珍,先入為主了。”我還想嘴硬。劉一鳴語氣卻變得嚴厲起來:“我的書房又如何?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又和人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是五脈掌門,就絕無贗品之憂了麼?許你以人辨物,就已經落了下乘。”

罷這話,劉一鳴走到桌前,把那硯台擱在右掌之上,再舉左手去摩挲。我看到他那股淡然出塵的氣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老人特有的悲傷,微微發抖的下唇扯動臉上皺紋,似乎感懷往事,無限傷心。我一時心有所觸,不敢插嘴。

劉一鳴摩挲一陣,把硯台放回桌上,這才轉身對我道:“這方硯是我在壯年之時,替一位老朋友鑒定的。那時候我正值得意,一時忘形,心神失守,犯了和你一樣的錯誤,誤判此硯。結果我的一個仇家盯住這疏漏窮追猛打,老夫幾乎聲名狼藉不,還累得我那朋友家破人亡。後來我千方百計找回此硯,帶在身邊,就是為了時時警醒自己。你要知道,咱們五脈以‘求真’立世,這‘真’卻是最難求的。一時真易,一世真難,若不謹慎,百年功名,很可能會毀於一鑒。所以我要你靜氣平心,不隻為了你自己,也是為了五脈。”

聽了這一套長篇大論,我忙不迭地點點頭。劉一鳴見我沒怎麼聽進去,喟歎一聲道:“我看你今不宜做什麼決定,先回去吧。我也不勉強你,什麼時候想通了,再來找我便是。”

談話就此結束,劉一鳴轉回屋裏去休息,劉局把我送出門,讓司機把我先送回去。臨走之前,他執著我的手,笑眯眯地道:“老爺子平時可是很少這麼多話,有點累著了。你多體諒他。”我聽他這話,心中一動。看來在這個話題上,劉局和劉一鳴,看法似乎不完全一樣。

但劉局這個暗示太模糊了,這一家子人都是有話不直。我心裏揣著老朝奉的事,也懶得去琢磨其他無關的東西,隻是隨口應了一句。

“答應我,先別輕舉妄動。”劉局又叮囑了一句。

“好的。”我回答。

離開湯山別墅以後,我直接回了琉璃廠的四悔齋,一推門,看到黃煙煙正在屋裏,坐在行軍床上蹺著腳,在那兒看電視劇。

她是五脈黃字門黃克武的孫女,查佛頭案的時候幫了我不少忙,現在是我……呃,我倆的關係挺難描述,不算情侶,但又比普通朋友親密一些。這女人呐,有點像貓,我過去討好,她愛搭不理;我往後縮,她就給點甜頭,搞得現在我也暈頭轉向了。

有朋友問我,黃煙煙這麼漂亮的大姑娘你是怎麼認識的,我就把佛頭的故事講給他們聽,他們都不信,這故事還算曲折,就是裏麵的感情編得太蹩腳了。我不是編的,他們那就是你講得太蹩腳了。

這話沒錯,人家談戀愛,都是花前月下,看場電影送束花什麼的。我大概是生腦子裏沒那根弦,不會這些浪漫舉動,每就待在琉璃廠的店裏頭,就算出去,也是去潘家園溜達,人家態度曖昧,也可以理解……你看,今我去掃墓,讓她幫我看了一的店。這要是擱別的姑娘,早就大嘴巴子扇過來了。

黃煙煙見我進門,起身把電視“啪”一下給關了,遞了一杯茶過來。我接過杯子一飲而盡,擦擦嘴,問她今生意怎麼樣。煙煙一件都沒出去。我笑笑,正常,正常。然後一屁股坐在行軍床上,緊貼著她。煙煙也沒躲,繼續嗑著瓜子。

我正猶豫要不要伸出手去勾她的肩親熱一下,煙煙忽然開口問道:“聽你去劉老爺子那兒了?”我心想這五脈真不愧是同氣連枝,什麼事都瞞不住,便把我跟劉一鳴的談話了一遍。黃煙煙聽完以後,沉思片刻:“雖然劉老爺子這個人心機很重,不過這次他的有道理。”

我頗覺詫異:“你也覺得我不該輕舉妄動?”要知道,黃煙煙的爺爺黃克武一直在跟劉一鳴鬥,建國以後的中華鑒古研究會發展,就是一部黃紅兩門鬥爭的曆史。她平時對劉家冷諷熱嘲,難得有句好話。

煙煙:“劉老爺子沒騙你,最近學會確實一直在醞釀改製的事兒,家裏人正在加緊活動,四處造勢。”

“怎麼改?”

“劉老爺子是想把整個京城的資源整合到一起,聯合收藏界、古玩大店、大學、博物館、文物局和相關科研機構,來穩定整個古玩市場。”

“好家夥,”我嘖嘖讚歎。這可真是不的手筆。

“這件事要做成了,會是業界的一次大洗牌。其他幾門的人,也都在忙這件事。這次改製雖然隻是整合首都資源,但對全國都有重大影響。所以我過幾得出趟差去南京,那邊有幾位古董界的老前輩,跟我爺爺有舊,家裏派我去爭取一下支持。”

“去多久?”

“怎麼也得半個多月才回來。”煙煙完,伸出手摸摸我的臉,“我知道你心裏著急,但你一個人去調查,我實在放心不下。老朝奉的危險,你也是知道的。稍不留神,就會吃大虧——別忘了藥不然啊。”

聽到煙煙這麼一,我嘴角一陣抽搐。藥不然這個名字,可實在是刻骨銘心。我本來當他是最好的朋友,想不到他卻是老朝奉麾下一個臥底,險些就把我們害死了。這次我死抓住老朝奉的線索不放,一半是因為許家的恩怨,另外一半就是因為藥不然的背叛。

煙煙見我神色有異,知道這名字觸動了我的傷心事,便溫柔地抓住我的手,柔聲勸道:“所以你耐心點,等我回來。我去跟爺爺一聲,到時候學會調動資源人手,還怕抓不住他麼?”

我“嗯”了一聲,收起憂慮神情:“行,都聽你的——不過我可不能白聽。”我轉過臉,笑嘻嘻地想要去親她的嘴唇。不料她身形一晃,敏捷地閃開了。我一臉無奈,她武功高強,真打起來我完全不是對手。黃煙煙咯咯一笑,拎起紅包出門了。

煙煙走了以後,我一個人坐在行軍床上,點起一支煙,臉上的笑容在煙霧中慢慢收斂起來。所有人都勸我不要去找老朝奉報仇,但這件事不是簡單地一句“你不要去”就能讓我釋懷的。

接下來的幾時間,我老老實實待在四悔齋裏,哪兒都沒去,就打了幾個電話。到了煙煙要出差去南京那,我把她送到火車站。煙煙又不是生離死別,送到檢票口就行了。我那怎麼顯出誠意呢,執意買了張站台票,一直把她送進車廂裏,幫她把旅行包擱到行李架上,這才下車。

下車了我也沒走,一直站在月台上往車廂裏看。煙煙隔著玻璃對我了幾句話,還把手伸到耳朵旁歪了歪頭,看口型的意思,大概是到南京她會給我的大哥大打電話。我微笑著點點頭,做了個放心的手勢。

我站在原地,目送著列車緩緩出站。等到它消失在遠方,我假意朝著地下通道走了幾步,裝作蹲下身係鞋帶,仔細觀察周圍。這時候月台上送客的人都走完了,就剩下幾輛賣食品的推車,幾個售貨員聚在一起閑聊著。我看看沒人注意到我,就走到月台盡頭一處綠色廊柱的後麵,盯著另外一側的火車。

這個月台是雙向的,在另外一側恰好也停靠著一輛即將發車的火車,看標牌是去廣州的。按照規定,月台隻能單向發車,一個車次一個車次地放人。去南京的車發走以後,去廣州的車才會開放檢票口。我抬腕看看手表,時間差不多了。果然,很快從地下通道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大波扛著大行李的旅客湧上月台,各個興致勃勃,都是打算南下淘金的。列車員們紛紛站到車門前,準備迎客。

我把煙頭丟到地上碾碎,刻意緊跟著一個背著大帆布口袋的旅客。列車員伸手找我要票,我一晃手裏的站台票,又指了指前頭的乘客,一句話沒,就混進車廂裏去了。進去以後,我輕車熟路地躲到洗手池旁待著。等到送站的人都下去,火車一開動,我主動找到列車員,補一張臥鋪。

列車員問我到哪兒,我看了眼窗外,毫不猶豫地回答:“去鄭州。”

沒錯,鄭州。

我要去鄭州。

大眼賊給我的那個老朝奉的地址,就是在鄭州。

劉一鳴也罷,煙煙也罷,他們都是五脈中人,考慮事情自然要從大局出發,學會利益為先。但我對五脈,實在沒什麼感情,我有恩於五脈,五脈可無恩於我。許家的仇,別人可以罔顧,我卻絕不會罷手。

當然,我已經答應劉局和煙煙了,暫時不去動老朝奉,自然話算話——不過,我可沒答應不去調查外圍線索。

我是這麼打算的:在鄭州查而不動,一有所得,立刻收手,等到學會騰出空來,再繼續追查不遲。我出發之前,已經在四悔齋裏打好了埋伏,封門閉戶,去外地收貨。我算過了,去鄭州最多一禮拜,神不知,鬼不覺,隻要趕在煙煙回來之前返回就行了。

大眼賊失風被抓,不定老朝奉很快就會覺察。如果因為耽誤幾而錯失了這麼一條線索,到時候可沒後悔藥吃去。

我就這麼躺在臥鋪上胡思亂想,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過了十來個時,列車員把我叫醒到站了。我揉揉眼睛,往外一看,看到窗外的月台上立著一麵碩大的站牌,白底黑字,寫著“鄭州”二字。

我心想,這就算是進了敵營啦。

玩古董的人都知道,河南是古玩大省,開封、洛陽、安陽三地呈鼎足之勢。而這三地的古物,則彙聚於省會鄭州。鄭州自古就是七郡道口、五路通衢,是重要的文物流通集散地,卓然自成一番格局。想要在河南文物市場分一杯羹,鄭州是必須要掌握的樞紐。因此各路神仙在此都有勢力,錯綜複雜,水一點不比京城淺。據五脈數次南下,想要把鄭州收入麾下,結果隻能換得一個聽調不聽宣的結果,可見此地之凶險。

我出了熙熙攘攘的鄭州站,先在街邊的攤子上吃了一大碗胡辣湯。這玩意兒看似是漫不經心的亂燉,實則滋味無窮,一口辛辣麵湯滑入胃裏,跟手指頭摸了電門似的,全身都麻酥酥的,格外舒坦。我就著兩個油餅把這一碗胡辣湯喝了個底朝,覺得一夜疲勞全都被辣出了體外,鬥誌昂揚。

我這次來鄭州,背著劉家,所以五脈的人脈是不能用了,隻能孤軍奮戰。一念至此,我非但沒有畏懼,胸中橫生一股豪氣來。老朝奉與我許家三代恩怨,是時候由我做個了結了,是生是死,我都絕不會回頭。

“這一封書信來得巧,助黃忠成功勞,站立在轅門三軍曉,大兒郎聽根苗……”我不由得開腔唱了幾句《定軍山》,然後打了個飽嗝,從懷裏掏出一張紙條和一張地圖來。

這紙條是我在審訊大眼賊的時候偷偷抄的,裏麵寫的就是老朝奉留下來的地址。方震那個家夥,大概是猜到我的心思,把審問記錄看得特別死,不讓我接觸。我施展渾身解數,才從記錄的警察那裏騙來。

我拿著這紙條和地圖,一路按圖索驥,倒了幾趟公共汽車,終於找到一處十字馬路的交叉口。這一帶是老城區,放眼望去一片片都是灰瓦平房,巷道交錯,遠處幾棟樓房的工地正在動工,但一時半會兒還改變不了整體風格。在這些平房之間還有一條隆起的土包,長條形狀,上麵長著一層薄薄的青草,在這一片房海之中顯得特別突兀。

我附近問了一下,才知道這是當年商代城牆的結構遺跡,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真不愧是鄭州,上古遺跡隨處可見。幾千年前的東西,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夾雜在嘈雜的居民區裏,顯得別有意趣。

紙條上的地址,在附近一條巷子的盡頭,是處其貌不揚的平房,商代城牆遺址就在房後,看著好似這戶人家的後山。我走到門口,看到大門上吊著一把鎖頭,門外掛著一個墨綠色的郵筒,旁邊是個鮮奶箱,上麵用粉筆歪歪扭扭寫著門牌號。

我沒著急敲門,而是謹慎地在周圍轉了一圈,找到巷口的一家賣店。店主是個胖胖的大嬸,開始對我愛搭不理,等到我掏錢買了兩板五號電池和一卷樂凱膠卷,她的態度一下子變得熱情起來。我借機跟她攀談,打聽這家人的情況。

套話是玩古董的人必備的技能,俗稱舌頭耙子,舌頭一擺,就能從對方那裏耙出想知道的事。胖大嬸一個普通中年婦女,對我根本沒什麼戒備心,三兩句話我就把那家人的底細摸清楚了。

這戶人家姓閻,戶主叫閻山川,是個報社記者,媳婦在中學當語文老師,家裏有個七歲的孩子。不過據胖大嬸,閻山川是跑財經新聞的,媳婦也很本分,沒聽過這家人跟古董、文物什麼的有關係。

當然,這明不了什麼。如果他們真跟老朝奉有勾當,不會讓外人知道的。我告別胖大嬸,在附近的五金店買了把改錐,趁巷子裏沒人,悄悄撬開了閻山川家的信箱。信箱裏隻有一份《河南日報》,一份《鄭州晚報》,報紙都是當的,上麵什麼記號也沒有。

我把東西放回去,信箱關好,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巷子,在附近找了家叫愛民的旅館住下。次日一大早,我在地攤上買了一架玩具望遠鏡,爬上那座商代城牆遺址。這裏可以俯瞰閻山川家,進出動靜一目了然。

我連續觀察了三,基本上摸清了這家人的作息時間。戶主閻山川每早上六點半出門,他媳婦每早上七點帶孩子出門,中午都不回家。晚上五點孩子自己放學回來,拿鑰匙自己開門。他老婆六點帶著菜回來做飯,閻山川差不多要七點以後才回來。送報紙的郵遞員每下午兩點準時投遞,就送兩份報紙,沒有明信片或信件,晚上閻山川媳婦回家的時候開信筒取走。

這個狀況讓我非常迷惑不解。

大眼賊從老朝奉這裏買的是一個低偽仿明玉壺春瓶,根據他的口供,一共花了二百五十塊錢,那麼老朝奉從中賺到的利潤,應該是在一百塊左右。這個利潤率很高,但絕對數不大。老朝奉要靠這個渠道賺錢,每日起碼得有十件二十件的走貨量,才能形成規模,像這個接生意的檔口,三居然連一筆生意都沒有,實在不合理。

我心想,莫非屋子裏暗藏玄機?得找個辦法進屋裏頭看看。

閻山川家裏倒是經常沒人,可這裏離大街不遠,人來人往很是嘈雜。再鄰居大嬸已經認識我了,貿然闖進去,萬一被人當偷抓起來,可就得不償失了。於是我就把主意打到他們家孩子身上。他們家孩子閻軍上學二年級,每下午放學後,和同學一起站隊回家,到大街口他才離開隊伍,掏鑰匙進家門。

這是一個好的突破口。我弄了一頂記者帽和夾克衫,又去玩具店裏花兩百塊錢買了一個變形金剛,還是那種組合金剛,叫大力神。我捧著塑料盒子,等在巷子口。快到五點的時候,我遠遠看到一隊學生站隊回家,連忙迎了上去,大聲叫他的名字:“閻軍!”

一聽我喊,隊伍裏一個孩子立刻轉過頭來。他打量了一下我,發現根本不認識,一臉迷惑,但眼睛一掃到我手裏的變形金剛,就轉不動了。

變形金剛對孩子的吸引力,不啻於《蘭亭集序》真本對書法家的誘惑。我故意把變形金剛捧在身前,滿麵笑容地:“軍你忘啦?叔叔跟你爸是一個單位的,還抱過你呢。你爸爸給你買了個變形金剛,他有事,讓我先給你送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