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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故宮博物院藏《清明上河圖》是贗品?!(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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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你看到了?”圖書館沒好氣地抖了抖檔案袋。

“這裏裝的是什麼?”

“你不認字啊?這是《清明上河圖》在文物局留的資料備檔,裏麵都是實物照片。”

“又是照片啊……”我歎息一聲,看來這趟又是無用功。《清明上河圖》的照片在市麵上鋪蓋地,能用的話,還用得著跑來這裏查?

圖書館把檔案袋一收,不屑道:“你懂什麼?我收的檔案,能和別人一樣麼?我告訴你,這是鑒定時用的原始資料。古畫不能長時間曝光,所以當時在鑒定前,用專門設備從多個角度拍了幾十張高清照片,細節纖毫畢現。大部分鑒定工作,其實是對著照片進行的。鑒定結束以後,這些照片也就存檔入館,放在文物局做備份。前幾年文物局清理檔案,不知哪個白癡把它扔了出來,被我撿了個大便宜。市麵上那些複製品的精度,能跟這母本比?”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圖書館他沒有真本,但卻可以讓我看到真本了。既然這些原始照片可以滿足鑒定組的專家們的要求,那麼對我來,一定也足夠了。我想到這裏,興奮地要去拆檔案袋,圖書館卻輕輕一撤,把它收了回去。

“我隻答應告訴你怎麼看,可沒答應讓你看。你現在看到東西了,可以放心了吧?兩萬塊,我把它賣給你。”

“可兩萬實在是有點太多了……”

“你可以不看嘛。”圖書館笑眯眯地把檔案袋擱到身後,然後眼神裏流露出一絲凶光,“你別打舉報的主意,你敢去派出所,我立刻就把它扔爐子裏燒了烤肉串用。”

我陷入兩難境地。不是我舍不得出這兩萬塊,而是這價格實在太離譜了。這些照片,隻是要拿去驗證一個未確定的猜想而已。我望著圖書館貪婪的眼神,突然想到,我從來沒告訴過他我找照片的目的。他之所以敢叫兩萬的高價,是觀察到了我進院以後的急切神情,覺得一定能吃定我。

這在古董行當,叫作見人敬茶。有經驗的老店主,就算對這客人背景一無所知,隻要觀察他看一件古玩的表情,就大致能判斷出他是真心想要還是聊勝於無。據此報價,無有不中。

想到這裏,我伸出兩個指頭:“兩萬我是真出不起。兩千塊,我在這裏看完,您再拿回去,如何?”

這下輪到圖書館猶豫不決了。兩千塊不算少,能買下幾車書了,而我要求的,僅僅隻是看一眼照片,等於這兩千塊他是白拿。可他又有點不甘心,從兩萬變到兩千,落差有點大。不過當圖書館看到我擺出一副“談不成老子就走了”的表情後,終於還是妥協了。與其開一個把買主嚇走的價,還不如賺這兩千塊來得實在。

圖書館猶豫再三,總算勉為其難地答應了。這一場博弈,雙方都用了心思,總算是皆大歡喜。他是白賺,而對我來,花兩千塊換來老朝奉的軟肋,也是極劃算的。

我身上沒帶那麼多錢,出去銀行提了現。等我取錢回來,圖書館已經收拾出了一個書桌,把檔案袋擱在上頭,還配了一把剪刀、一枚放大鏡和一盞橘黃色的台燈,居然還有一杯衝好的橘子水。這家夥市儈歸市儈,服務精神真是沒得。

我把錢交給他,圖書館唾沫星子橫飛地數完,下巴一擺道:“那你就自己在這兒看吧,我不打擾你,愛看多久看多久。那杯橘子水是白送的,餓了想吃東西就得另外掏錢了。”完推門出去,把我一個人留在屋子裏。

屋子重新恢複了安靜,無數本破敗的舊書環伺四周,頗有一種“烏衣巷內老雕蟲”的感覺。我扭亮台燈,用剪子仔細剪開檔案袋的封口,從裏麵嘩啦啦倒出幾十張彩色照片。這些照片大部分都是十二英寸的規格,少數幾張七英寸的,相紙很厚,摸上去有一種麻皮感。

當時彩色照片在國內還很罕見。1949年開國大典的時候,當時擔任籌備委員會秘書處處長的童鵬從香港拿到一卷彩色膠卷,拍下了開國大典唯一一張彩照,然後還要千裏迢迢送到香港才能衝洗。而《清明上河圖》的鑒定是在1951年,居然已經用了彩色衝印技術,可見國家的重視程度。

這套照片都是在自然光下拍攝的,每張的右下角都用墨水寫著一個號碼。我排了排順序,編號為1的照片是《清明上河圖》畫卷的平鋪全景;下麵的十幾張是俯拍的畫卷分段特寫,細節清晰,筆觸纖毫畢現,還附了一把尺子。這些照片聯在一起,恰好就是一幅完整的《清明上河圖》。再往下,則是各種角度的特寫,就連題跋、隔水、頭、地頭這些畫麵以外的東西都沒遺漏,甚至還有幾張是舉起原圖,讓陽光透射過來,以便看清其中絹層紋理。

拍攝者對書畫顯然很內行,鏡頭涵蓋到了方方麵麵。看完這一整套照片,對《清明上河圖》真本的情況基本就可以了然於胸了。這幅畫在照片裏保持著原始狀態,絹色發灰,上頭殘缺、漏洞之處不少,還有些汙漬,可見在東北沒少受苦。

可惜我不是紅字門出身,對書畫的了解有限。大部分照片對我來,除了讚一聲足夠清楚以外,也不出其他什麼門道。好在我不是來鑒定古董的,而是按照素姐給我的指示去驗證幾個疑點罷了。

我很快挑揀出一張照片,這張拍的這段畫麵,位於汴梁鬧市後排一處軒敞瓦房,看樣子像是個賭坊,四個賭徒圍著一張台子在扔骰子。我想起王世貞的那個故事,拿出放大鏡,卻發現台上骰子清晰可見,四個賭徒的臉部卻模糊不清,五官塗汙,根本無法分辨口型是張是合。

我拿著這張照片端詳了半,然後從懷裏取出一張《清明上河圖》的印刷品。這是我在美術商店買的《中國曆代名畫集》中的一頁,銅版紙印製。這是市麵上最通行的版本,無論是中學曆史課本、美術史學術專著還是旅遊圖書,都是用的這版。該畫下麵有一個標注,注明此畫是複製自故宮收藏的真本——當然,畫麵是遠不及這套照片清楚。

在這個版本裏,我把放大鏡挪到同樣位置,立刻頓住了。我看到那個賭坊裏的賭徒們五官清清楚楚,口型撮成圓形。

我一瞬間口幹舌燥。

當年湯臣之所以能看破《清明上河圖》贗品的破綻,是靠賭徒的口型。真本口型為撮圓,贗本口型為開口。

1951年的真本原始鑒定照片裏,賭徒五官已被汙損;而在通行版本裏,同樣部位卻恢複了原狀,變成了撮圓口型。技術上,這不難做到,故宮有專門的技師對畫幅進行修補。但修補恰好發生在這一關鍵部位,是不是有點過巧?看起來就好像是故意遮掩些什麼。

修補之前,賭徒到底是什麼口型?撮圓還是開口?

我覺得喉嚨有些幹,拿起杯子將裏麵的橘子水喝了一半,繼續翻找照片,很快翻到專拍題款特寫的那幾張。

中國的古代收藏家有一個習慣,就是喜歡在自己收藏的畫卷上留下鈐印或題跋,寫寫心得體會什麼的,跟現在去旅遊景點隨手亂刻“某某到此一遊”性質差不多。後人隻要查看這些印記,就可以看出書畫的大致傳承,和看一個人的履曆差不多。

《清明上河圖》的第一個收藏者是宋徽宗,他親自題了畫名,還鈐了雙龍印。可惜這部分的絹布已遭人盜割,早就看不到了。好在其他的題跋都在,一個個數下來,從張著到明代大學士李東陽,再到陸完、嚴嵩,一直到溥儀蓋的三印,曆曆在目,清清楚楚,記錄了這一幅國寶的坎坷曆程。

可我從頭到尾數了三遍,有一個人的題款卻始終找不到。而這個人的,本該是不可或缺的。

就是這幅畫的作者,張擇端。

準確地,張擇端的名字在畫卷上出現過。但那是在一個叫張著的金朝人的題跋中提到的:“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於京師,後習繪事,本工其‘界畫’,尤嗜於舟車市橋郭徑,別成家數也,按向氏《評論圖畫記》雲,《金明池爭標圖》《清明上河圖》,選入神品,藏者宜寶之。大定丙午清明後一日。”

據素姐的老師,鑒定組就是憑這一點認定張擇端是作者,進而確認為是真本的。嚴格來,這種手法屬於循環論證。張著作者是張擇端,所以這卷畫是真的;因為這卷畫是真的,所以張著的作者是對的。

作者本人在嘔心瀝血的作品上不留名字,卻要等百年之後由一個金人出來曆,這豈非咄咄怪事?

而且我之前做過一點功課,台北故宮藏有一卷《清明上河圖》,是清代畫院五位畫家在乾隆朝臨摹仿製的,其上有“翰林畫史張擇端呈進”的題款。仿本尚且有此,真本豈會遺漏?

我把照片和放大鏡都放回到桌子上,身子朝後一靠,閉上眼睛,思緒萬千。

素姐的沒錯,這兩點僅僅隻是疑點,還不足以蓋棺定論認定《清明上河圖》是假的。但這些質疑,足以掀起一陣大波瀾,引起全國媒體關注。隻要讓《清明上河圖》重新公開接受鑒定,我的目的就達到了,到時候老朝奉以及他那些罪惡勾當,一定會被迫曝露在陽光下。

這就好像警方不一定有犯罪分子的確鑿證據,隻要尋個足夠將其羈押的理由,再慢慢審出真相來便是。

我按捺住心頭狂喜,萬裏長征,終於走到最後一步了。

我重新睜開眼睛,從懷裏拿出一個巧的傻瓜相機——這是木戶姐從日本給我寄來的——對著我挑出的幾張照片喀嚓喀嚓拍了幾張,然後又把牛皮信封拿過來,對著上麵的紅戳也拍了幾張。

我做完這一切工作後,把照片重新裝回信封裏,把圖書館叫進來。圖書館進屋你看完啦,我看完了。圖書館拿起信封,重新粘好扔回到書架上,衝我一伸手。我一邊把兩千塊錢遞給他一邊:“你信封裏看都不看,就不擔心我偷拿走兩三張照片?”圖書館直勾勾地盯著我手裏的新票子,我微微一笑,伸手前遞,他一把搶過去,這才回答你這人我信得過。他也不避諱,當著麵開始一邊蘸著唾沫一邊數起來。那姿勢,一下子讓我想起蘸唾沫翻書的嚴世藩,心想這子不會是嚴世藩轉世吧。

圖書館把錢數完,滿意地放進腰包。他環顧四周,發現那杯橘子水還剩一半,就拿起來自己一飲而盡,末了還吧唧吧唧嘴,圖書館剛收了錢,心情大好,話也多了起來:“哎,年輕人,我看你也不傻,怎麼幹這種花兩千塊錢看一眼照片的蠢事呢?”

“一樣東西,在每個人眼中的價值都是不同的。”我淡淡回答。

“哪用那麼複雜?我跟你,年輕人,別被那些亂七八糟的思想洗了腦。不能換錢的是廢物,能換錢的就是好東西,能換大錢的就是大大的好東西。”

“扯淡!”反正我也看完照片了,不怕得罪他。

圖書館聽了我的話哈哈一笑,一指院角:“看見那堆藍皮的書沒有?那是一個老頭畢生的收藏,專門裱了書皮,編了書目。可等老頭一死,他兒子就把這些書全賣給我了,換了錢去買了一堆日本電器回去。我告訴你,全北京私人藏的書,有兩成都經過我的手。那些愛書的人嗬護一輩子,心疼一輩子,舍不得賣,還往裏添錢。結果呢?到頭來兩眼一閉,那些藏品都會被不肖子孫賣到我這兒來。得好聽點是藏書,難聽點,花了一輩子心思隻是換個保管權。你這書藏起來還有什麼意思?還不如換倆錢花花。”

他這話聽著讓人極不舒服,但又沒法反駁。我隻能撇了撇嘴,表示不讚同。圖書館拍拍我肩膀,故作老成道:“年輕人呐,我是覺得你這人爽快,才有心提點一下。現在時代不同了,掙錢最重要,怎麼你還想不明白?魯迅怎麼的?滿篇曆史都寫滿了仁義道德,仔細看才從字縫裏看出,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掙錢’。”

我無心跟這個財迷多糾纏,既然交割清楚,就立刻推門出去。圖書館在背後喊了一嗓子,下次你再想來看,我給你打個八折。

我冷笑一聲,沒言語。等到這事掀出來,自然會有人來他這裏找原始照片,到時候可就由不得他了。

我匆匆趕回四悔齋,把門窗關好,拿出紙筆來開始埋頭寫材料。我筆頭不算利落,充其量隻能得一個“表達清楚”的作文批語,邊寫邊改,費了足足一瓶墨水,到十二點多才寫完,起名叫《揭秘》。這份材料是給駱統的,所以沒提任何關於老朝奉的事,單純對《清明上河圖》的真偽提出技術性質疑,還附了一些照片作為證據,結尾特意留了我的名字。

雖然我們許家是專研金石的白字門,去質疑《清明上河圖》有點狗拿耗子,但這隻是古董界內部的規則,老百姓搞不清楚這些東西。對他們來,古董專家就是什麼古董都懂的專家。我之前因為佛頭案出了點名,如今亮出許家招牌,可以增加公信力。

我勾完“願”字的最後一筆,把鋼筆擱下,整個人處於一種興奮狀態。在橙黃色台燈的照射下,這些稿紙泛起一片枯黃顏色,好像已然曆經了千年。幾年之前,我也是這樣坐在四悔齋裏,點著同樣一盞台燈,為我父母寫平反材料。那件事,同樣與老朝奉有著莫大的關係。我許家與這一人羈絆太深,我爺爺、我父親,再算上我這半輩子,已經是兩代半的孽緣,如亂絲纏麻,糾結不堪。

“爺爺,爹,希望我這一刀,能把咱們許家這團宿命斬斷。”

我望著窗外,低聲喃喃道,仿佛等著他們給我鼓勵或者關懷,哪怕一點點暗示也好,窗外卻始終寂靜無聲。我自嘲地笑了笑,收起不切實際的希冀,起身把稿紙訂好擱到抽屜裏,這才上床。

我枕著海綿枕頭,看著花板,四肢疲憊不堪,精神卻無比亢奮。輾轉反側了大半宿,我迷迷糊糊就是睡不著,滿腦子都是老朝奉和我們許家的事。一會兒是我的一家人互相攙扶著漸行漸遠,一會兒是明堂大火,我爺爺許一城和一個麵容陌生的男子殊死搏鬥。忽然老朝奉從而降,哈哈大笑我早識破了你的伎倆,驚得我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渾身都被汗水溻透。

這會兒大概是淩晨三點多,我醒了才發覺渾身滾燙滾燙的,喉嚨疼得厲害,腸胃痙攣,床單竟然被汗水洇出一個人形。我又好氣,又好笑,在成濟村我又是鑽墓土又是跳河,一點事沒有;回到北京隻去了一趟圖書館的院子,喝了他半杯橘子水,居然就病了。

眼看就差臨門一腳了,在這個節骨眼可不能倒下。我趕緊掙紮著爬起來,找了幾片胃藥吞下去,然後從櫃子裏翻出一床棉被,打算用土法治療——捂汗!然後我打開電視機,想轉移一下注意力。可是大半夜的一個台都沒有,我把電視一關,正準備重新上床,忽然之間,聽到四悔齋外傳來“哐當”一聲。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這聲音聽起來格外清晰。我心中一驚,難道老朝奉知道我要揭發他的大秘密,打算派刺客來幹掉我?我連忙把被子擱下,隨手抄起長柄掃帚。棍是百兵之首,我雖沒練過五郎八卦棍,但一些基本招式都還是會的。

我強忍著身體不適推門出去,四周漆黑一片,似乎沒人。我再往外走了幾步,腳下“嘩啦”一聲踢到什麼東西,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腳邊倒著的是一件臥虎陶器,形狀跟肥貓差不多大,背上有提梁,脖子昂起,虎嘴張成一個上翹的圓口,裏頭是空的。這東西在古董玩家口裏叫虎子,給男人晚上撒尿用的,虎通壺,白了就是夜壺。這玩意兒是民國貨,值不了多少錢。但這大半夜的,誰吃飽了撐的在我家門口扔個夜壺?叫人起夜也沒這麼奢侈的法子吧?我蹲下去把虎子拎起來晃了晃,裏頭沒水,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扔在我家門口,好似是外來物。

我想了半,也想不出誰會幹這樣的事,隻好把它扔到旁邊,轉身回屋。剛一拉開門,我覺得後背突地一陣發麻,幾條肌肉抽筋似的猛跳了幾下。我驚得急忙回頭,周圍夜幕中卻沒有半分動靜,隻有那虎子張著大嘴望著我,喉嚨深不可測。冷風一吹,我稍微恢複了點清明,陡然想到從前的一個老法。

虎子這東西,切不可當門而放。夜虎當門,必要傷人,這是大不吉利。舊時候想惡心人,常把裝滿了人尿的虎子擺別人家門前,主人早上開門一腳踏翻,容易惹來一身腥臊。所以有句歇後語,叫夜虎子當門——惹不起,指的是不要出門惹事。如今夜壺早成了文物了,這些法漸漸被人遺忘。不知是誰對我有這麼深的仇恨,居然舍出一件古董,大半夜地幹出這種古樸的流氓事。我望著遠處的黑暗,腦子燒得實在難受,也顧不得多想,隨手把虎子挪進屋裏扔在牆角,然後回後屋繼續睡去。

可是,這一夜,我再也沒睡好過。到了第二早上,病情更嚴重了,幾乎起不來床。我強拖病體給駱統打了個電話,明自己情況。駱統倒是挺客氣,安慰了幾句,派人上門來取。過了一個多時,一個姑娘過來,是《首都晚報》的編輯,還帶了點水果和營養品,給我削好了蘋果,衝好了麥乳精。姑娘挺漂亮,可惜我病體欠安,沒興趣調笑,直接把材料交給她。姑娘問我要不要去醫院,我心想一入醫院深似海,大事未定,先不要擅自離開的好,回絕了她的好意。到了下午,駱統打回電話來,材料看了,非常不錯,快的話明就能見報,到時候會約我做深度跟蹤報道。

沒過一會兒,鍾愛華也打了個電話過來。他告訴我一個好消息,他已經跟警方都協調好了。就在今,警方會有一個針對成濟村的解救行動,鍾愛華會跟過去。隻要素姐一脫困,揭露成濟村黑幕的大專題立刻就會刊登出來。

我這才放下心來。在給駱統的材料裏,我稍微提及了素姐的名字,她是提出質疑的關鍵人物,但沒寫明她的下落,留一個扣兒。等到鄭州那邊的專題一上報,恰好和這個質疑前後聯上。先是《清明上河圖》的贗品質疑,然後是成濟村的造假內幕,再加一條非法羈押國家工藝大師,三管齊下,數事並發,攻擊連綿不絕。讀者就跟看連續劇似的,一步步看著老朝奉的皮被剝下來,露出本來麵目。何等快意!

一想到這家夥即將走投無路,我心中就一陣舒坦,就連身體的病情,感覺都輕了幾分。我忽然有種傾訴的欲望,想給煙煙撥個電話,可惜沒人接;我又想到方震,但一想到他那張板正的臉,還是算了;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找不到可以分享喜悅的人。

於是這一整,我安靜地躺在床上,孤獨地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就像是一位等待著電影大結局的觀眾。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隻要讓我親手把老朝奉揪出來,哪怕是馬上病死,也值得了。

又是一夜不眠。到了第二早上,我睜開眼睛,看到窗外明亮的陽光,心想正日子可算到了。我掙紮著想起來去買張報紙,可渾身軟綿綿的動彈不了,頭暈得更厲害了。我勉強支起身體,喝了一大口涼開水,往嘴裏塞了幾塊餅幹,突覺腹中一陣翻騰,哇的一聲,全吐在地上了。

我心裏這個氣呀,頭三十年我連感冒都沒得過,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你我怎麼突然就想起得病了呢?我半扶著床頭,咽了咽唾沫,殘留的胃液燒灼著食道,燒得我異常難受。這時外頭一個人敲了敲門,我不用歪頭去看,光聽那長短劃一的敲門聲就知道誰來了。我晃晃悠悠下了床,把門閂拿開,一推門,門口果然站著方震。

“許願。”方震的聲音難得透出一絲急切。我應了一句:“啥事?”他見我麵色不對,眉頭一皺。先用手探了探我額頭,然後抬起我胳膊架到他脖子上,朝外走去。我問他去哪兒,方震像看一個白癡似的望著我:“醫院。”我連忙擺擺手:“我沒事,你把我放開。”可我隻是這麼輕輕一掙,眼前一下子閃過無數金黃色點,腦袋一晃,朝地板上栽過去……

等到我再度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吊瓶架子,連著我的手臂,一截塑料管在滴著不知什麼液體。四周有一股消毒水味撲鼻而來。我抬起脖子,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單間病房裏,身上還穿著藍條紋的病號服。

在床頭不遠的地方有一把簡易塑料椅子,方震坐在椅子上,雙手撫住膝蓋,身體挺得筆直。他看到我醒了,起身按動呼叫器。一個護士抱著病曆板進來,查看了一下我的情況,寫了幾筆,轉身出去了。

“我這是在哪?”我問。

“01。”方震回答。

01醫院的單間病房?我這也算是享受高幹待遇了。我又問:“我這是什麼病?”

“腸胃炎,還有愚蠢。”方震麵無表情地露出毒牙。

我轉動腦袋,想看看現在是幾點鍾了,可病房裏沒有鍾表。我正欲開口詢問,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似乎有爭吵的聲音。方震推門走出去,外麵的喧鬧聲了點。很快門被再度推開,鄭教授和劉局一前一後走了進來。我看到,門外好像還站著十來個五脈的人,個個麵露怒容,擺出一副若沒有方震擋在那裏就要衝進來的樣子。

劉局把門隨手關上,神色凝重。鄭教授連我的病情都沒問,幾步走到床邊,手裏抖著一張報紙:“許,這是你寫的?”

我拿過報紙一看,是今的《首都晚報》。駱統果然言而有信,全文刊發了我寫的材料,還配了許多背景資料,就是新聞標題起得很抓人眼球:《佛頭奇才再破奇案,故宮名畫實為贗品》。我原文隻是有疑問,他們直接就認定是贗品了,大概這是為了追求轟動效應吧?

“是我寫的。”我把報紙放下,心情變得好起來。這一箭總算發出去了,以《首都晚報》的銷量,至少得有幾百萬人讀到這篇東西。

鄭教授看我神色流露出得瑟,不由得大為惱怒,聲調都變了:“這就是你探聽《清明上河圖》的目的?”

“沒錯。”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自作主張!”鄭教授吼了起來。他雙腮的肌肉在抖動,顯然是氣壞了。

我勇敢地把視線迎上去:“我本來不想自作主張,可學會忙著轉型,根本顧不上這些瑣事。我想為自己家人報仇,隻好自力更生——”到這裏,我似乎想明白了什麼,露出一個古怪笑容,“我明白了,老朝奉一直隱藏在五脈裏,你們怕事情曝光以後對五脈名聲有損,所以投鼠忌器,對吧?”

沒錯,一定是這樣!難怪劉家從一開始就千方百計阻撓我去深入調查,老朝奉與五脈糾葛太深,把他拔出來,五脈少不得也要元氣大傷。為了“大局為重”,他們自然不希望我把老朝奉抓出來。

隻是他們沒料到我會自作主張。哼,這次真是做對了!

鄭教授見我居然還頂嘴,痛心疾首地拍著床邊:“你知不知道,你這次胡鬧,闖了多大的禍!”我被他左一句“自作主張”,右一句“胡鬧”火了,忍不住回了一句:“我隻是履行一個鑒寶人的職責,這有什麼不對?”

鄭教授勃然大怒:“你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自以為是!你覺得自己書畫的鑒定水平比那十幾位大師都高?道聽途點野狐禪,你就打算成佛了?”

“那兩個疑點都是客觀存在的,我自然有權質疑。去偽存真,難道不是咱們五脈的精神?”我脖子一梗,眼睛瞪得溜圓。

“荒唐!”鄭教授差點拍翻了病床,“你這孩子,平時看著精明,怎麼這事上如此糊塗!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是事關五脈存亡的大事!你哪怕先跟家裏人商量一下也好啊!”

我內心的憤懣再也無法抑製,挺直了身子大吼道:“我家裏人都被老朝奉害得死光了!你讓我去找誰商量?”聲音在房間裏炸裂。我心神激蕩,情緒起伏,許家被老朝奉害得家破人亡,他們置若罔聞,現在反倒自稱是家裏人了,沒這個道理!

鄭教授被我這句話給震懾住了,他後退了兩步,扶著床沿歎息道:“唉,我真後悔,我應該早點查出五脈中是誰參加了鑒定組。你如果早早知道,就不會做這樣的蠢事了。”

“您知道是誰了?”我一聽,連忙追問道。

鄭教授朝門外看了一眼:“1951年參與《清明上河圖》鑒定的五脈中人,隻有一個人。這個人你不但認識,而且對你有大恩——他是劉一鳴劉老爺子。”

一聽這名字,我渾身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整個人呆在病床上。

這怎麼可能!我雙手緊緊抓住被單,內心驚濤駭浪。

老朝奉是劉一鳴?

我腦子裏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可立刻就被否定了。別年紀對不上,劉一鳴是五脈掌門,怎麼可能會反對自己?可如果他不是老朝奉,那麼到底誰是?

“五脈隻有他一個人參加了鑒定嗎?”

“是的,隻有他一個人。”鄭教授肯定地回答。

這個意外的結果,讓我一下子不知所措。我喃喃道:“我不相信,你們是在騙我,肯定是騙我。”

鄭教授從懷裏摸出一張照片。這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麵有十來個人,穿著中山裝站成兩排,上麵還有一行手寫的字跡:“《清明上河圖》專家組合影留念。”時間是1951年4月15日。其中前排偏左是一個中年人,戴著黑框眼鏡,兩條眉毛已有了幾絲斑白,一看便知是劉老爺子壯年時。

我盯著照片,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在我的複仇理論裏,老朝奉是《清明上河圖》的鑒畫人,一切羅網、一切計算,都是以此為基礎。現在鄭教授卻告訴我,鑒畫人其實是劉一鳴,那豈不是,我用盡力氣揮出一拳,才發現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整個計劃,全亂了。

我原本的自信與快意,開始從一角崩潰,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一個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劉局放下煙卷,終於開口了:“許,你的專業是金石,為什麼突然想起來質疑《清明上河圖》呢?又是誰告訴你鑒定《清明上河圖》的人是老朝奉?”他語調和緩,可眼神卻變得發冷。

這時候也不必再隱瞞了,我無力地鬆開床單,告訴他們是素姐的。

聽到這個名字,劉局和鄭教授對視一眼,我看到兩個人的眼神都有些異樣。劉局又問道:“素姐,是不是叫梅素蘭?”我聽這名字有些耳熟,再一想,素姐送黃克武的那個水盂的底款,可不就是叫作“梅素蘭香”麼?於是我點點頭。

“你在哪裏碰到她的?”劉局繼續問道,已經有點審問犯人的口氣了。

“我帶著大眼賊的證據去了鄭州,然後找到老朝奉在成濟村的造假窩點。我是在那裏碰到素姐,她告訴了我關於《清明上河圖》的事情。”

劉局目光如刀:“跟你一起去的記者,是叫鍾愛華吧?”

“是。他是個熱血青年,一心要打假,成濟村就是我們兩個聯手揭穿的。”

“你都跟他過什麼?”

“我告訴過他我們許家與老朝奉之間的恩怨,我要把老朝奉揪出來報仇。”

“沒有其他的了?”

“沒了。”

劉局從一個文件夾裏抽出一張紙遞給我,臉色陰沉:“他可不是這麼的。”

我拿過來一看,這是一版新聞報道的傳真件,作者正是鍾愛華。這期專題,名字叫作《五脈傳人大義滅親,勇揭古董造假黑幕》。

等等?什麼叫大義滅親?這個成語用得有問題吧?

我連忙去閱讀裏麵的內容。鍾愛華詳細地講述了我和他在鄭州調查的過程,還配發了沿途的照片,細節基本屬實。文章裏還提及警察順利搗毀窩點,救出被綁架的梅素蘭。一直到這裏,都沒有問題。可是,我再往下看,卻結結實實大吃一驚。文章裏以我的口吻表示,成濟村的造假窩點是中華鑒古研究學會的產業。學會本來應該是鑒定古董的定海神針,可在經濟大潮中迷失了自己,變得利欲熏心,不光造假,還非法綁架工藝大師。身為五脈中人的許願不願見到五脈被金錢腐蝕了良心,毅然大義滅親,誓要還古董市場一個清白雲雲。

“一派胡言!”我氣得差點要把傳真扯碎,這真是徹頭徹尾的謊言,我什麼時候過這些話!

“你確定自己沒過這些話?”劉局問。

“絕對沒有!”

劉局輕輕歎了口氣:“那我們麻煩就大了。”

他把指頭點了點傳真紙的邊緣,我低頭一看,這篇專題也是今刊發的,但報頭不是鄭州或者河南,而是上海的一家著名報紙,發行量和影響力不遜於《首都晚報》。

在這個恒溫二十三度的病房裏,我渾身冰涼,如墜冰窟。

這一切,絕對是處心積慮的預謀!

最可怕的謊言是七分真三分虛,把假話摻雜在真話裏。鍾愛華的報道,有照片有細節有引用,隻在結尾撒了一個大謊,讀者們照單全收。於是,我就被鍾愛華巧妙地塑造成了一位“打五脈假的英雄”,還把成濟村的造假作坊栽贓到了五脈頭上。

而我恰恰又在同時公開質疑《清明上河圖》真偽。兩條新聞合起來看,所有的人都會認為,這又是一起五脈腐敗的鐵證,再度被這位打假英雄揭穿。這報道還不是登在鄭州,而是刻意選擇了上海報紙,與北京一南一北彼此應和,影響力擴大了數倍。

打眼、造假、非法拘禁。這對於正在謀求轉型的學會,影響可想而知。

我手抖得厲害,一句話也不出來。

鍾愛華騙了我,素姐也騙了我,他們倆一直在演戲。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老朝奉的陰謀。鍾愛華從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懷有目的。愣頭青隻是他的一張麵具,內裏不知隱藏著多麼重的心機。難怪他一直對我阿諛奉承,鼓勵我去調查真相,原來都是給我灌的迷魂湯。而素姐,恐怕也是事先就安排好的一枚棋子。她接過鍾愛華的接力棒,把我的注意力引向《清明上河圖》。可笑我還沾沾自喜,以為走在追尋真相的路上,卻不知完全陷入了敵人精心編織的圈套。

老朝奉用他卑劣狡黠的手段,結結實實給我上了一課。

看來劉老爺子的沒錯,我整個人心態太過虛浮。常言道,鑒古易,鑒人難。我連他案頭的古硯都鑒不出真假,又怎麼去看透人心?我放下傳真件,心中是無窮的悔意,深深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糊塗透頂。

“劉老爺子怎麼?”我愧疚地問道。

劉局指了指門外:“他就住在你對麵。”

我悚然一驚,劉老爺子不會被我氣出個好歹吧?

劉局道:“老爺子前一陣子操勞過度,身體有點不濟,所以住醫療養一段時間。我已經封鎖了消息,他還不知道這件事。”

我暗自鬆了一口氣。劉局道:“可是家裏其他人,我卻遮瞞不住。”我回想起來,難怪門外那一群五脈的人群情激昂。在他們眼裏,我根本就是個大叛徒、大工賊。若不是有方震和劉局,他們不定會把我拖出去打一頓。

我無可辯解,隻得保持默然。實話,我也覺得自己該被打。

劉局嚴厲地看著我:“現在五脈正是轉型的緊要關頭,突然爆出這麼兩件事,影響實在太壞了。我已經安排了人,去盡量消除影響。我們會替你發一個聲明,你不要接受任何記者采訪,不,暫時不要見任何人,老老實實在這裏養病,聽明白了嗎?”

我忙不迭地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我忽然又想到什麼,對鄭教授和劉局問道:“那《清明上河圖》那兩個破綻,到底是真是假?”

“這事你就別管了,會有專業的人去解釋。”鄭教授瞪了我一眼。

我悻悻閉嘴,可心裏總是有些疙瘩。雖然《清明上河圖》是老朝奉打向五脈的一枚炮彈,可鑒定照片卻不是假的,它和通行版本上確實存在差異。如果這《清明上河圖》真的存有破綻,豈不是五脈真的是被打眼了?

“總之,這段時間,你就是一塊石頭,不會,不會聽,也不會動。”

劉局下達了命令,然後和鄭教授離開了病房。

在空無一人的病房裏,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在鄭州的一幕幕事情飛快地閃過腦海。我驚愕地發現,表麵上我揮斥方遒,披荊斬棘,實際上每一步決斷,都是鍾愛華在悄悄引導。他以一個“崇拜者”的身份,把我當成了一具傀儡,他讓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更讓我惱火的是,在這期間,鍾愛華明明露出過許多破綻。隻要稍微留心,便不難覺察。可我一門心思要抓老朝奉,別人稍一撩撥,就像一條看見肉骨頭的野狗,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我對老朝奉的執著,反成了他最好的誘餌。

“這個該死的家夥……”我咬牙切齒。這混蛋的演技未免也太好了點,老朝奉手底下,都網羅了什麼樣的怪胎。

想到這裏,我一下子想起了另外一個騙子。

素姐。

我一直到現在都心存疑惑,素姐究竟是這計劃中的一個參與者,還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她騙了我,可誰又能保證她不是被騙?素姐的眼睛是真瞎了,在黑暗中作畫的手法也不是幾能練出來的,這都不是假的;還有那個送給黃克武的水盂。如果隻是為了騙我入彀,沒必要搞出這麼多無關的枝節。我記得,一提起梅素蘭這個名字,劉局和鄭教授都麵露詭異神色。她的身份,應該沒這麼簡單。

不定她是真的被困在成濟村,在老朝奉的脅迫下才騙我。我對那位在黑暗中手持畫筆的女性,無論如何都湧不起厭惡感。這個謎的謎底,大概隻有去問黃克武才會知道吧。

但我闖出這麼大的禍來,黃克武若見了我,不拆散我的骨頭就已經很寬大了。

“媽的……”

我一拳重重砸在牆壁上,痛徹心扉。

在接下來的幾裏,我老老實實躺在床上懺悔,沒有任何訪客來探望我。隻有方震每三次過來給我送飯。但他基本上什麼都不。

腸胃炎不是什麼絕症,我的身體幾工夫就恢複了,可以下床慢慢走動。不過我不太敢走出病房,因為劉老爺子就住在對麵。這位老人雖然話雲遮霧繞,卻一直對我有恩。我自以為是,闖出這麼大一場禍來,若是他聽了一激動,出了什麼狀況,我一輩子都得愧疚度過。

外頭探望劉老爺子的人卻絡繹不絕。他們接了劉局的禁令,在病房裏什麼都不,但一到走廊,便急切地與其他人談論這次五脈危機。我從他們的隻言片語裏,了解到五脈現在的形勢實在有些不妙。

在這段時間裏,五脈的分支機構不斷出事。不是古董店被人砸招牌,就是研究機構被審查,甚至還有正規工坊遭到當地工商執法部門的查處,一時之間,危機四起。看來老朝奉早就埋伏了不少後手,這次一口氣爆發出來,是要把反五脈的輿論聲勢給造起來。

狼狽不堪的學會動用了大量關係全力澄清,但社會上的負麵影響已經造成,老百姓們議論紛紛,同行們更是疑竇叢生。成濟村的事情還好解釋,《清明上河圖》的真偽之辯卻棘手至極。此畫名氣太大,收藏界、文化界、考古界、藝術界、史學界等多個領域都表示了嚴重關注,要求故宮開庫重驗的呼聲越來越高,據上級主管部門還把劉局叫去訓話。

一個以信譽為基本的組織遭遇了信任危機,這該是多麼糟糕的局麵。

諷刺的是,我的聲望卻是水漲船高。社會各界都把我稱為打假英雄,不少記者在四悔齋附近轉悠,還一度傳出我被五脈迫害綁架雲雲。實在的,這對我來,是最無情的羞辱。這種狀況,再加上劉老爺子因病住院,五脈開辦拍賣行的計劃雖然還在進行,但卻是風雨飄搖,搖搖欲墜。

我本想變成一把殺死老朝奉的匕首,反被他當成一柄刺向五脈的劍。

而且是一劍穿心。

我越聽越煩,越煩越自責,最後隻能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枕頭裏,沒臉再見任何人。

“如果這是噩夢的話,就讓它趕緊結束吧。”我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喃喃道。

我萬萬沒想到,這隻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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