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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油畫中的線索(2 / 3)

但是,若是製假者突破了這條底線,那就會變成一個非常可怕的怪物。

我忽然在想,老朝奉會不會就是這麼一個人,一個毫無顧忌、毫無愧疚的魔王?那麼他主動現身要見我,到底是遵從良心的召喚想要懺悔,還是別有圖謀?

奔馳車上有司機,因此我們兩個也沒有深談什麼話題。我望著窗外,胡思亂想地發呆。藥不是一直皺著眉頭在看照片,雙肩平直,背部肌肉緊繃,始終處於一種很緊迫的狀態,無法放鬆。

我家三代與老朝奉為敵,都沒緊張到這地步。

從衛輝到北京距離大約有六百公裏,路上也不太好走。我們溜溜地開了一,擦黑了才進市區。快進城了,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我們的行蹤對五脈要嚴格保密。如果就這麼闖進藥家,豈不是把我們兩個全暴露出來了嗎?

藥不是道:“咱們去的,是藥家的別院,那地方是我爺爺住的地方,他喜歡清靜,所以大部分人都不住那兒。我爺爺死後,那裏就一直空著。”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原來是那裏呀。

我辦佛頭案時,去過那間位於城東的樓,跟藥來有過一番談話。他提醒我五脈之後,還有黑手,讓我當心。若沒他提醒,恐怕我也走不到今這一步。

唉,後麵的事情演變,誰能想到呢。

我們驅車很快來到藥家的這座別院。院子依舊素雅,烏簷碧瓦,在如今的北京也不多見。可惜物是人非,主人已去,隻剩下空落落的一間宅院。入口的防盜門緊鎖,表示這裏久無人居。

來也怪,一間屋子,是空置很久還是常有人住,很容易就能感覺到;一件物件,是藏在古墓裏千年無人碰觸,還是常被人盤著,一眼就能看出來。“人氣”這個東西吧,看不見,摸不著,科學也沒法解釋,但我們就是能感覺到。這宅院的人氣還有,隻是非常稀薄。看來藥來一死,這裏再沒什麼人來了。人氣一去,連溫度都會降下來。

藥不是站在別院門口,怔怔地抬頭看著這棟樓。我本以為他會懷戀一陣,可藥不是隻看了十幾秒,便把視線收了回來。他很克製,每次都會把情緒收斂起來。這需要很強的意誌力,我可做不到。

旁邊忽然傳來腳步聲,我扭頭一看,居然是方震。方震從大路的另外一側走過來,對我們兩個視若無睹,到了門前,掏出一把鑰匙,擱到地上,然後退後到牆邊的陰影裏。

看來藥不是不方便露麵,就通過方震把門鑰匙送過來了。我正要打招呼,方震一抬手:“我隻是路過,沒見過你們,也沒進過屋子。”然後看看手表:“你們有三十分鍾。”

方震職務所限,也隻能幫忙到這兒了。事不宜遲,我們從地上撿起鑰匙,打開防盜門,踏進了院子。院子裏黑乎乎的,能勉強看清窗下有個魚池,池中還有一座嶙峋假山,可惜池子幹涸了很久。三兩株鬆樹矗立在黑暗之中,沒修剪過的枝丫伸展開來,宛若鬼魅。

宅子裏有電,但為了防止有人發現,我們沒敢開燈,各自掏出一個手電筒,輕手輕腳摸進了玄關。玄關一段有點狹窄,手電筒亂晃,無法觸及全局,隻能看清逼仄的吊頂和兩側的假牆——實話,這麼走進去,真有點闖入地宮盜墓的感覺。

過了玄關,是一個廳,視野陡然開闊。我們的眼睛稍微適應了一下黑暗,能勉強看清裏麵布局。

這裏布置很簡單,整體裝修風格以中式為主,紅木家具,雕欄牆窗,竹屏風,圓繡墩,還有一個大實木書架。藥來死後,這些布置一直都沒人動過,保留在原地。

藥不是對屋子結構輕車熟路,帶著我穿過廳,直接奔著二樓去。通向二樓的是個螺旋式的木樓梯,一踩上去,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真有點夜探鬼屋的感覺。

到了二樓,走廊分成兩個方向,一個方向是藥不是剛才看的窗戶,大概是他以前住過的房間,另外一個方向的走廊盡頭,是一扇大門,實木質地,兩扇對分,比尋常門要寬上一圈,上麵似乎敷設了一層隔音墊,但給裝飾成了兩團凸起的蓮花紋飾,很是精致。

藥不是告訴我,他爺爺藥來喜歡敞亮的地方,所以連門都做得比別人大一號,看著透氣舒坦。我們走到門前,我捏住門上那個黃澄澄的黃銅圓頭把手,輕輕一擰,“啪嗒”一聲,門開了。

一股微微的黴味先飄出來,恐怕很久不曾通風了。我邁步走進去,手電往前一晃,“哎呀”一聲,差點一屁股坐在地上。

隻見在黑暗中,藥來正懸在半空,一身寶藍唐裝,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我。我可沒料到會出現超自然的靈異事件,這又不是凶宅!

這時藥不是從身後按住我肩膀,不耐煩地道:“你看仔細,這世界上哪裏有什麼鬼。”

“可是,那不是你爺爺……”我驚魂未定。

藥不是把手電調到最亮,往那邊一晃。我這才發現,原來不是什麼藥來還魂,而是一幅巨大的油畫。這是幅人物半身像掛在正對著門的牆上:藥來身穿唐裝,麵帶微笑坐在一尊孔雀雙獅繡墩上,手持一個青花高足杯,正細細啜飲。身前一張紫檀卷書木案,案上放著一件青釉的馬蹄形水盂,旁邊樹上掛著一個鱔魚黃海濤花卉紋的蛐蛐罐。背景是茅屋一座,遠處深壑古樹,高雲野鶴——看起來儼然一位山林隱者。

能以油畫寫實的筆觸畫出水墨畫的意境,這位作者水平相當精湛。但問題是……藥來老爺子,您得多自戀才會在臥室擺這麼大尺寸的自己的油畫啊?

藥不是道:“你不知道,我爺爺年輕時是個浪蕩子,吃喝嫖賭無一不精,連鴉片都碰過。年紀大了,性子有所收斂,可骨子裏還是那樣的人。請人畫油畫這事,也隻有他能幹得出來。”他把手電對準畫像上藥來的臉,端詳良久,不肯挪動腳步。畫中的爺爺和現實裏的孫子,就這麼彼此凝望著。

屋子裏忽然安靜下來,我沒有催促,我能夠體會他的心情。

“給他繪這幅油畫的作者,是我的朋友。當時我在國外,沒辦法回來,就請朋友定製了這麼一件禮物,算是給爺爺的壽誕賀禮。當時全家人都反對,覺得這麼弄不吉利,隻有我爺爺樂得不行,特意打電話誇我,問我什麼時候回來。起來,這畫我也是第一次看見……”

他後麵的話沒完,但我知道他想什麼。畫還在,畫中人卻已經不在了。

“不好意思,耽誤時間了。”藥不是放下身段,搓了搓臉,迅速恢複成平常語調,“找東西吧。”

這間臥室很大,得有三十多平方米,外麵還有一個獨立的露台。我們兩支電筒在裏麵晃了一圈,裏外找了幾圈,擺件不少,可唯獨沒有那個“三顧茅廬”人物故事青花罐。這罐子高度將近三十厘米,腹部周長也有二十多厘米,這麼大的東西,不可能漏眼。

“沒有。”

“沒有。”

我們兩個又各自檢查了一遍,沮喪地互相報告。我:“會不會是你家裏人把這個人物罐拿走了?”

藥不是拿手電一掃,很是疑惑:“不應該呀……我爺爺這裏好東西很多,都擺在這兒呢。”

我剛才也注意到了,這臥室裏跟個瓷器寶庫似的,窗台上、床邊、陽台口、書架上,到處都擺著瓷器,架子上是定窯的刻花盤,旁邊是青花龍鳳紋洗,台前一尊纏枝蓮花球瓶,一張雲鉤插角的明代木桌上擱著黃地綠彩雲龍碗和纏枝牡丹蛐蛐罐,牆角還放著穿花三足雙耳爐——有碗有盤,有爐有杯,種類繁多。

我對瓷器了解不深,這些東西的門道不上來,但作為一個玩古董的人,然有一種直覺,這裏的東西個個都有來曆。它們大概是藥來生前最喜愛的收藏,所以擱在臥室裏,可以隨時玩賞。若是家人收拾遺物,不該隻動這一件。若是遭賊,更不可能放著那些茶盞盤瓶不拿,去偷一個大罐子。

藥不是道:“看來我得去問問家裏人,到底這罐子去哪裏了——咱們今就到這兒吧。”

我們剛要離開,忽然聽到樓下一陣動靜,都是一驚。藥不是走到窗邊,探身出去看,然後縮了回來:“有點麻煩,來的是我們藥家的人,應該是我二伯藥有光和堂哥,不知為何他們忽然跑來這裏了。”

我想起來了,這兩位那宴會都去了,不過一聲沒吭。

“糟糕,咱們進來的時候,門沒鎖吧?”我一拍大腿。

我們倒不怕被人當成賊,但這麼一照麵,藥不是和我聯手的事,就徹底暴露了。藥不是卻做了一個安心的手勢,表示不必擔心。我們從二樓陽台往外偷望,看到他二伯和堂哥站在防盜門前,卻沒有驚呼有賊,而是嘩啦嘩啦掏出鑰匙,打開門走進來。

看來方震在我們進去之後,把門給重新帶上了。這家夥心思縝密,不動聲色之間就把漏洞給補上了。

“來,去對麵那屋。”藥不是對我。我這才想起來,二樓一共有兩間房,藥來臥室正對麵還有一個房間。

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推了一下,門沒鎖,連忙進去。剛把門關上,就聽見樓下的燈“啪嗒”一聲亮了,傳來他們上樓梯的腳步聲。

我們藏身的這間屋子,和藥來的臥室風格大相徑庭,非常普通的客房,隻有一張雙人床和一個梳妝台,別無餘物。如果那兩位藥家人是衝著這間屋子來的,我和藥不是將無路可逃了。

還好,兩個人的腳步聲在二樓走廊停住了,先是開了燈,然後一個年輕人的聲音從門縫傳過來:“爸,這麼合適嗎?”

另外一個聲音立刻回道:“這有啥不合適的?咱們是借去用幾充充門麵,又不是偷走了賣掉。”

“……可是,爺爺生前不是交代過,臥室的東西別動嗎?”

“別提這個,提起來我就生氣。他要是壽終正寢,咱們遵從遺言,沒二話。可你也知道他是怎麼死的,連累咱們藥家所有人都抬不起來頭。他留下一屁股麻煩,還死占著這些東西,讓咱們喝西北風啊?”聲音怨氣十足。

藥不是的堂兄不吭聲了,他爹還在絮絮叨叨:“再了,我又不是第一個拿的,興他們外人借,就不興我借了?”

兩人走到臥室前,一扭手柄,門開了。藥有光似乎不太想進去:“兒子,你進去拿吧,記住,就拿那件鱔魚黃蛐蛐罐,別的不要動,不然以後不清楚。”

他兒子應了一聲,進了臥室,過不多時就走出來了。藥有光檢查了一下罐,嘖嘖稱讚:“兒子,你學著點。別看這玩意兒,可是子玉的手筆,全世界也沒幾件了。這件玩意兒往咱們鋪子裏一擱,包管能鎮住那幫土包子。”

他兒子疑惑道:“我剛才看了一圈,爺爺臥室裏物件不少,真正能算得上絕品的,也就有數的七八件,剩下的雖然也都是好東西,擱在這臥室裏,可有點寒磣。比如那個定窯的刻花盤,不算什麼特別好的東西。”

藥有光不以為然道:“誰知道呢,老爺子戀舊,可能是從前有過什麼事兒他留個紀念吧。”他複又催促道,“蛐蛐罐擱口袋裏,別摔了,咱們走吧。”

他們兩個人一邊著,一邊朝樓梯走。忽然他兒子問道:“對麵這個房間,是什麼?裏麵會不會也有物件?”一邊著,一邊握住門把手要擰。

我和藥不是立刻變得非常緊張,彼此對視一眼,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藥有光道:“這邊是客房,平時來個客人住住,裏麵啥也沒有。”他聽到父親這麼一,“哦”了一聲,隨即又鬆開了。

“快走吧,這地方陰氣重,不宜久留。”藥有光催促道。

於是兩個人走下樓梯,燈也都一一關了。確定屋子裏沒人了之後,藥不是才出聲冷笑道:“我這位二伯,可算得上是家中一寶,外號鐵鑽頭,無論什麼事,都要千方百計鑽出點便宜來。”

我們打開屋門,回到走廊。從剛才那段對話裏,能聽出來,藥來在生前立過遺囑,臥室裏的物件都不能動。但他意外自殺後,家裏人開始蠢蠢欲動。在他們父子之前,有人已經來這裏“借”過東西——很有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三顧茅廬”青花人物故事蓋罐。

藥不是道:“你現在明白,為何我不信任五脈了吧?那些人幹出什麼事,我都不奇怪。”他再度環顧四周,輕輕搖了一下頭,“咱們走吧,這裏已經沒什麼用了。回頭我去問問誰搬走的蓋罐,應該能查得出來。”

我眯起眼睛,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藥不是神色一動:“你有什麼發現?”

“嗯……”我沒急著回答,而是快步走到藥來的臥室前,再度擰開了門。我拿手電在臥室裏晃了一圈,把光圈對準了那幅油畫。藥不是站在我後麵,有點迷惑不解。

“這份賀禮,你是什麼時候送的?”

藥不是了個時間,恰好是我在查佛頭案的期間。

“畫像是誰提的要求?內容是誰決定的?是你,畫師,還是你爺爺的主意?”

“我哪有那個時間啊。我讓畫師直接聯係我爺爺,他們兩個商定的細節。”

“這位畫師你現在還有聯係嗎?”

藥不是簡短地回答了一個字:“有。”不過他麵孔意外的有些尷尬,好在黑暗中不是很明顯。

我心裏微微浮起一絲快感,也該輪到你莫名其妙一回了。我手裏的電筒一揚:“你記不記得剛才你二伯了一句話?藥來是個念舊之人,所以這臥室裏有些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因為有故事,所以也被放了進來。”

藥不是的腦袋反應真快,他沒等我關子賣完,“唰”地抬起頭來,把視線投向那幅油畫。

那幅油畫裏除了藥來之外,還畫了四樣東西,而且這四件實物就擺在臥室裏頭:孔雀雙獅繡墩、青花高足雞缸杯、青釉馬蹄形水盂、鱔魚黃海濤花卉紋蛐蛐罐。

臥室那麼多物件,為何偏偏選了這麼四件入畫?

還有一個問題。從時間來看,藥來擺畫正好是在佛頭案期間。當時藥來和老朝奉已經有了接觸,被其脅迫,他哪來的心情來玩油畫?

那麼他找人特意畫這麼一幅油畫,是不是別有用意?

要知道,藥來是迫於老朝奉的壓力而自殺的。有許多秘密,他沒辦法在生前吐露,不定會設法留下記錄,給有心人。但是老朝奉勢力通,一定會出手把藥來留下的痕跡一一抹平。藥來若想把消息傳達給有心人,必須得想個極隱秘的法子才成。

於是藥來在生前提前立下遺囑,臥室裏的東西不允許移動。其實這就是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把老朝奉的注意力吸引到臥室裏的東西去,而真正的線索,被他放在了油畫裏。

我猜啊,這四件油畫裏出現的瓷器,是藥來想要表達的消息。為什麼他要刻意選擇油畫?油畫寫實,比寫意的水墨畫能體現出更多瓷器細節。

“現在你爺爺不在,那麼我們隻能去找那位畫師,才能搞清楚怎麼回事。”

我滔滔不絕地把這個推斷出來,回頭想問藥不是意見。可一轉過臉去,看到藥不是的麵孔漲紅,呼吸陡然變得粗重起來,似乎皮膚下湧動著什麼強烈的情緒,要衝破那張混凝土麵孔。

我嚇了一跳,以為他是中邪了,或者又發病了。還沒來得及問,樓下忽然傳來“咣咣咣”砸鐵門的聲音,這是方震在提醒我們,時候差不多了。

我再看向藥不是,他的情緒已經平複下來。他背過身去,走吧,聲音急促,似乎想遮掩住什麼。我心想問了也是白問,等會兒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