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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順藤摸瓜(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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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突如其來的驚變,讓在場的人都呆住了。

距離藥不是最近的我快走了兩步,皮鞋踏在大不等的碎瓷片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腦袋裏一片空白。

如此珍貴的一個青花罐,居然就這麼被砸碎了?不是被王毛或老朝奉的人,而是被藥不是,這是何等的諷刺啊!

我強抑住驚慌的心情,俯身下去,想要先攙扶他起來。藥不是的雙手被尖利的瓷片割得鮮血淋漓,眼鏡也摔到了遠處,頭發狼狽不堪,可他的神色卻不見驚慌,反而如同一把摘去槍套的長矛,鋒銳而凶狠。

藥不是沒等身子站穩,猛然抓住我的胳膊,急促道:“別管我,你趕緊走。記住規矩。”然後他伸出右手,往我懷裏放了一樣東西,同時遞過來一個嚴厲的眼神。

我本來心亂如麻,被他這麼一瞪,反倒恢複了清醒。我想起我們在衛輝約定過一個規矩:“隻要能抓到老朝奉,即使被對方犧牲掉,也在所不惜。”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要踐行這條了。

藥不是突然把我狠狠推開,轉身朝一個方向跑去,銷售員和兩個安保都飛奔過去追趕。我穩定心神,趁這個難得的空當,連忙從另外一個方向迅速逃開。

展廳裏的警哨響起,有皮靴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很快警報聲也被拉響,響徹整個穹頂。許多警衛和工作人員湧入廳內,大聲叫喊,幾個大門也迅速被專人把守,我戴著庫管的袖標,身上又什麼都沒拿,順利逃了出去。

我沒敢多停留,一口氣跑出去將近一公裏,然後一頭鑽進一條巷子裏,這才停下腳步,喘息不已。

“藥不是現在應該被抓住了吧?”我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浙江博物館燈光全開,裏麵人影散亂。這裏沒多少隱藏的角落,藥不是這麼高的個子,麵對逐層搜查,不可能逃掉。

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親眼所見,藥不是隻是輕輕觸碰了一下那個青花罐,力道非常,怎麼就把它摔碎了?罐子的墊圈可是牢牢嵌在托架上的,它本身又是矮胖體型,就是存心去推,都未必能推倒摔碎。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這一個意外,打亂了我們所有的計劃。

藥不是為了給我創造逃跑機會,主動負隅頑抗——不,他才不會關心我的安危,他隻會關心我能不能抓住老朝奉。

想到這裏,我忽然記起來他剛才遞給我一樣東西。我連忙低下頭,借著路燈的燈光,從懷裏掏出那件他塞給我的東西。

這是一方瓷片,比巴掌大一點,呈不規則五角星,邊緣都是新斷碴兒——毫無疑問,這是“三顧茅廬”人物罐的碎片之一,藥不是剛剛從地上撿來的。我再仔細一看,這片殘瓷麵上還有畫麵痕跡,雖然殘缺不全,但能辨認出是諸葛亮身體的一部分,左手長袖,上頭有一道我們苦苦尋找的白印。

他在自己摔倒的一瞬間,居然已經意識到這是拿到人物罐白口的最好機會。更可怕的是,他整個人撲倒在碎瓷片上,幾乎一下子就找到了正確的瓷片。但這還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他在被我攙扶起來後,心裏已經作出了決斷。

他決定犧牲自己,讓我帶著這片瓷片安全離開浙江展覽館。他不需要我去救他,隻需要我盡快揪出老朝奉。

這家夥……我不知道該怎麼才好,心裏又是敬佩,又是敬畏。他的反應太迅速了,而且對自己太狠了。

我握緊了手掌,掌心壓在瓷片的鋒利切口處,被割得隱隱疼痛。我們千方百計要看到罐子上的那道白印,萬萬沒想到,居然要付出如此慘烈的代價。一件稀世珍寶被毀,一個人被拘押。

“不成不成,他犧牲自己,可不是讓我在這兒傷春悲秋!”我放下瓷片,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朝巷子的另外一個盡頭走去,努力不讓自己回頭去看浙江展覽館。

傷感還不是時候。這件事,無論如何也會推進下去,絕不放棄。

我們許家人,隻有固執這一點不輸人後。

酒店肯定是不能回了,他們搜到藥不是的身份證,一定會查到住處。銷售員知道我們有兩個人,警方會到處找我。當然,藥不是肯定會堅稱自己是無意而為,把我從嫌疑裏摘出去,我被抓的概率不高,但錄口供什麼的免不了。我隻要一去,必然暴露身份。

我找了個路邊服裝店,隨便買了一件外套和球鞋,直接換掉幹部裝。然後我拿出一張假身份證——這是藥不是事先準備好的,他考慮到了所有情況——找了家不起眼的民營旅社,住了進去。

一直進了房間,我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胃部痙攣略微緩解。我衝了個澡,給自己倒了杯熱水擱在床頭櫃邊,扭亮台燈,然後躺倒在床上,掏出瓷片。

藥不是過:“五罐的勝負,在於瓷器鑒定手段。”我如今手握唯一線索,必須完全把自己沉下去、靜下來。

我先微微閉起眼睛,努力把外界的紛擾都排除腦外,仿佛回到紫金山拓碑那幾日。這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老朝奉、藥家兄弟、五脈恩怨。仍舊存在的,唯有眼前的瓷片,和我自己。

一分鍾後,我緩緩睜開眼睛,焦慮的情緒不見了。我此時心無外物,精神完全集中在了手中的這瓷片上。

瓷器殘片我見過不少,可見證一件奇珍從完整到破碎全過程,這還是第一次。一想到世間又少了一件好瓷,我就覺得遺憾萬分。

這殘瓷盡管已不完整,但瓷片依然那麼漂亮。我把它放在燈光下,反複轉動著欣賞。之前雖然看過,但時間短促,無從細看,這次終於近距離慢慢地觀察,看出不少細節。

以我淺薄的瓷器眼光來判斷,這應該是用上好的蘇料繪製,所以發色濃鬱,濃重青翠,在燈光照耀下通透而晶瑩,透著寶石的光亮。難怪很多人為了瓷器神魂顛倒,它的魅力實在太大了。

蘇料叫作蘇麻離青或蘇泥麻青,不是中國原產,而是來自於波斯卡山誇姆薩村。它是一種低錳高鐵類的鈷料,和任何釉料配合,都能穩定地呈現出藍色。蘇料的色澤,有如藍寶石般漂亮,非常醒目,至今也沒人能完全仿製出來。所以蘇麻離青是一個絕好的防偽標簽,憑這個去判斷,幾乎百發百中。

於是從元代晚期開始,中國開始進口蘇麻離青料,用於瓷器紋飾繪製。後來鄭和下西洋,從伊拉克薩馬拉那邊帶回了一大批高品質蘇料,永樂、宣德官窯青花瓷器,都用的這種料。可惜在成化之後,從此再沒有大批量進口過,所以官窯全改用了回青或國產青,蘇料瓷器隻是零星出現,再沒大規模生產過。

“三顧茅廬”這個瓷罐呈現出蘇料的典型特征,底款卻寫的是大明萬曆年製,這明它肯定不是偽品,而是萬曆年間罕見的蘇料青花——真想偽造,不如直接往前寫成永樂、宣德了。

這個瓷片上保留著諸葛亮左側胳膊的大半截袖子。諸葛亮的左手姿勢曲起,在手肘處有袖布堆疊,畫手在這裏重色細勾,料釉堆積有暈散,以手撫摸,甚至可感覺有凹凸不平狀,很有立體感。我湊近了仔細觀察,看到青色已浮滲於釉麵,在手肘處有很醒目的黑斑。

這就對了,我一直找的就是這個。當時研磨工藝不到位,蘇料顆粒比較大且不均勻。畫工在作畫時運筆頓挫,輕重不一,蘇料含鐵量比較高,一旦浮出釉麵,就會氧化形成鐵鏽狀的凝聚斑。這在鑒定裏,叫作“錫光”,也是蘇料的標記之一。

我這也是現學現賣,拿著《玄瓷成鑒》充內行。手裏拿著一件真品,與書中的種種道理印證,可比光看書效率高多了,許多原本記不住的知識,如今可以一氣貫通。

這還隻是一片瓷片,就有如此功效。藥家收藏的好東西那麼多,從耳濡目染親手撫摸,難怪個個都是瓷器高手。

我再度把視線投向瓷片,終於看到那一條苦苦尋找的白口。它正好沿著諸葛亮的袖紋劃了大約八厘米,如同翹起一根白色棉線。因為諸葛亮的手肘在這裏彎曲,色料堆積略濃,所以這條白線是凹下去的,摸起來的手感,如同在重料山丘上挖出一條淺淺的溝。

我手頭沒顯微鏡,沒法分析它的成分構造。我摸上去,溝邊的釉料平滑,沒有明顯斷邊,明這條線不是硬摳出來的,而是燒製之前就留好了。

至於為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我反複看了幾遍,始終不得其意。線形似是被人用指甲隨手一劃而成,它再神秘,也隻是一條線而已,既不是刻字,也不是紋飾,到底這條線代表什麼意思——總不能是結繩記事吧?

更何況,這瓷器的斷代不是明初就是元末。這條線肯定在當時就燒好了,為什麼又成了老朝奉的眼中釘?難道他是從明代活到現在的老怪物不成?

可惜,古董鑒定從來沒有標準答案,一切都得靠自己融會貫通。這最公平,也最難。我現在似乎被這枚瓷片逼到了死角。

不行,隔行如隔山。我縱然臨時抱佛腳,這瓷器行裏還是有太多秘密我參不透。讓我這麼一個半吊子來破這個局,太難了。我現在恨不得《玄瓷成鑒》裏直接寫著標準答案,我照抄就是。

我正全神貫注地研究著,這時屋外忽然傳來“哐當”一聲,隨即傳來一陣爭吵,把我直接拉回到現實世界。我把瓷片塞到枕頭底下,身子貼在門內側耳傾聽。似乎是誰家孩子把暖水瓶踢翻了,然後兩家大人開始吵起來。

我一聽不是警察來找我,這才放下心來。

今是研究不出結果了,這玩意兒不是熬夜讀書就能解決的。我打了個哈欠,準備睡了。臨睡前我看看窗外,藥不是,他現在……還好吧?法律我不太懂,不過那罐子畢竟是藥家的東西,藥不是身為藥家成員,隻要家族不予追究,應該就沒大事吧?

我把瓷片藏好,輕手輕腳躺到床上。外頭大人仍舊在掐架,孩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響徹整個走廊,可是夠煩人的。這時候若有張遼在就好了,可止兒夜啼。

孩子哭……嗯?我躺在床上,猛地一拍巴掌。

對呀!還有王毛呢!

瓷片這邊的調查,我現在無能為力,但還有王毛這條線可以查下去——他被人蠱惑去摔罐子,從他那不定能問到什麼。

這條線我們本來不打算跟進,現在反成了一個新的突破口。我謹記著藥不是定下的規矩,隻相信主動挖掘出的線索,這個線索符合標準。

有了主意,我又在腦子裏細細盤算了一番,把明的行動方案定了下來,力求不出紕漏。來也怪,我雖然已經從剛才鑒賞瓷器的狀態中退了出來,但精神卻始終保持著專注。在這樣的心態之下,全無躁動。我就像是一個局外人,冷靜而客觀地審視著自己,就像審視一件文物。情緒褪去,隻剩下最純粹、最單純的計算和觀察。

也許那些著名的掌眼高手,可以隨時進入這樣的狀態吧。據掌眼一共有兩重高妙境界,一是心無外物,二是心外無物。兩者看似隻是字序顛倒,其中意涵卻大為不同。我憑著機緣巧合,能勉強摸到第一重境界的邊緣,至於第二重怎麼回事,離我畢竟太遠。

《玄瓷成鑒》裏:“恃之,則下無不能成之事;禦之,則世間無不能鑒之物。”這聽著真是越來越玄乎了。

我反複念叨著心無外物、心外無物,催眠效果倒是出奇的好,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第二一大早,我直奔王毛的學校。昨我聽那個女老師提過一句,稍微一問就知道地址。路上我還買了一張報紙,發現裏麵對昨晚的砸罐事件隻字未提。

這可以理解,穩定第一嘛。市領導都出席的高規格活動,居然被犯罪分子把其中那個最貴重的一件東西給砸了?報道出去多不合適。來參觀博覽會的都是普通老百姓,多一個罐子少一個罐子對他們來沒什麼區別,沒必要製造不安定因素。

這對我來,也是一個好消息,至少壓力沒那麼大了。

我找到王毛的學校,直接指名要見那位女老師。女老師特別緊張,以為我是教育局的督查。我沒撒謊,但也沒澄清,有這一層誤會,辦起事來很容易。我對他,想找王毛了解一些情況。

她趕緊把王毛叫來辦公室,瞪了一眼,然後我去上課了,您慢慢問。

王毛一看是我,立刻縮起脖子,站在辦公桌前頭低垂下,跟鵪鶉似的。我也不忍心嚇唬他,微笑著又問了一遍——唆使他摔罐子那個人到底長什麼樣。

王毛的描述和昨差不多,但又有些許差異——這證明他沒有謊,也沒有刻意背誦。

我又問道:“他給你的變形金剛是什麼樣的?”

王毛眼睛一亮,似乎被我的問題搔到癢處。他這是最近播放的一部動畫《頭領戰士》裏的首領,叫作巨無霸福特,它可以從人形變成為一個巨大的宇航基地。這個玩具擺出來得有半米高,極其華麗,所有男孩都會為之瘋狂。

不過王毛告訴我,這個巨無霸福特的價格,高達五百五十塊。我倒吸一口涼氣,作為一個玩具,這東西可是夠貴的了。可轉念一想,這麼貴的東西,一般的玩具店肯定不會進。可唆使王毛的人,又不至於特意從北京或上海特意背過來,應該是在當地買的。

我趕緊問王毛,這東西哪裏有賣。王毛告訴我,整個杭州市隻有在第一百貨商店才有一個,他沒事就趴在櫃台上看,過過眼癮。

我問清地點,起身要走。王毛怯怯地抬頭問了一句:“叔叔你不會告訴老師,是嗎?”我停下腳步,看到他的白球鞋已經破舊得沒了邊,忽生惻隱之心。

這孩子本性不壞,隻是缺乏管教。老師他出身是單親家庭,母親早死,父親是個卡車司機,常年不回來。我十幾歲失去了雙親,對他這種境況感受頗深。我蹲下身子,與他平視。我知道這樣的孩子其實自尊心很強,他們最需要的不是玩具,而是尊重。

“我不會告訴老師,因為我相信你是個好孩子。不過壞事可不能去做了,給多少好處都不能,明白嗎?”

王毛趕緊點點頭。

我盯著他的眼睛,從裏麵看到了一絲真誠。我又道:“中午放學,你能陪我去一趟市一百的玩具櫃台嗎?”

王毛雙眼閃過興奮的光芒,響亮地回答:“好!”

到了中午放學,王毛如約前來,帶著我直奔杭州市第一百貨大樓。市一百是杭州最熱鬧的購物中心,即使是工作日的中午,這裏人還是很多。玩具櫃台在五樓,王毛輕車熟路,很快就轉到那裏。

這裏的兒童櫃台琳琅滿目,擺滿了各種新潮玩具,一群孩子簇擁在變形金剛的銷售專櫃,大呼叫。王毛鑽進去看了一眼,退出來向我彙報:“巨無霸福特已經沒有了。”

我“嗯”了一聲,這早就在預料之中。我擠進櫃台,低頭對王毛道:“除了巨無霸福特,你最喜歡哪個?”王毛毫不猶豫地一指:“擎柱!”

我掏出錢包,對營業員:“同誌,給我拿一個擎柱,對,最大的那個。”

在無數孩羨慕的目光中,我從營業員手裏接過大盒子,遞給王毛。王毛興奮得眼睛都瞪圓了,懷抱著擎柱不知該什麼好。

“送給你,做個禮物吧。”我笑了笑,身子往櫃台上靠過去,跟營業員攀談起來。營業員是個年輕姑娘,見我出手闊綽,也樂於交談。我們隨口了一陣,我遺憾道:“哎呀,本來他最喜歡巨無霸福特,可惜你這已經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