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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順藤摸瓜(2 / 3)

一提起那玩具,營業員嘖嘖了幾聲。她:“那玩具很貴,商店隻進了一個,一直無人問津。前兩忽然來了一個人,二話不把它買走了。這事被營業員們當成談資,私下談了好幾。”

“能買得起那個玩具的,可不是普通人哪,長什麼模樣?”

營業員歪著頭想了想,得有五十多歲,圓眼瘦頰,額頭前凸,腦袋像個倒瓜子,不過頭發梳得特別整齊。她的描述和王毛差不多,但更詳細一些。

他對變形金剛完全不懂,過來之後直接問最貴的玩具是什麼,營業員告訴他之後,他二話沒,掏出錢就拿走了。我這個人有留下名字嗎,營業員沒有,不過倒是開了一張發票。我眼睛一亮,問營業員能不能讓我看看發票存根,我挺好奇是哪家單位這麼大方,還能報銷這個。

營業員開始不太樂意,按規定顧客是不許看賬的。不過我好歹是混古董圈的,勸人項乃是看家本領。三言兩語,這個營業員就被我服了,回頭從櫃台後麵翻出當時的發票存根,上頭抬頭寫的是一家商貿公司,叫銀舟。

知道公司名字,接下來就好辦了。我去了當地工商局,沒費多大力氣便套出了銀舟公司的注冊地址。然後我按圖索驥,找到那家公司的門口。這是一棟三層蘇式樓,外牆爬滿了青藤,正門是一扇老舊的推門,旁邊掛著銀舟商貿的公司招牌。

我觀察了一陣,沒有貿然闖進去,而是退了出來,讓王毛藏在附近,仔細盯著進出這家公司的每一個人。他可能描述不出唆使他砸罐那人的相貌,但看到的話,一定認得出來。

我交代完之後,不動聲色地繞到這棟樓的後麵,果然在後門找到一個漆成紅色的火警按鈕。

這種樓的結構我非常熟悉,時候常去玩。這是特別典型的蘇式研究院結構,專供級別比較高的研究人員使用,所以樓的安防等級很高,一般都裝有火警警報係統。這種警報按鈕需要人工去按,我時候調皮,偷偷去按了一次,嚇得樓裏的人都往外跑,我哈哈笑破肚皮——就為這事,我還背了一個處分。

蘇聯貨的特點是傻大黑粗,但倍兒結實耐用,隻要不是刻意破壞,就算缺少維護,也能勉強運作。

我伸出手去按動電鈕,整個樓裏登時警鈴大作,刺耳無比。不一會兒,我聽到樓裏腳步聲紛亂,人影紛紛往外跑去。

我不動聲色地繞回到前門,湊到王毛身邊。

王毛自從得了擎柱之後,整個人精氣神都變了,對我言聽計從。對我的這個要求,他執行得非常認真,就像一個最負責的兒童團員,雙目圓睜,死死盯著每一個從門裏衝出來的人。

樓裏的人不算多,跑出來大約二三十個人,男女老少都有。王毛一個一個審視過去,忽然眼前一亮,抬起胳膊一指:“就是他!”

我順著他的指向看過去,見到人群中有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背對著我們。他的脊背略帶佝僂,個子卻不矮,頭戴一頂扁帽,脖子習慣性地向右偏去,舉止頗有學究氣。

“確定是他嗎?”我覺得這背影有幾分眼熟。

“沒錯,就是他!”王毛十分確定。

我正想到底在那裏見過。恰好那老者緩緩轉過身來,我一看清他的臉,瞬間如受雷擊,整個人僵在灌木叢旁邊。

鄭教授?

怎麼……會是他?

鄭教授渾然不覺我的存在,他右手扶著眼鏡,和其他人一起抬頭仰望,想看看到底哪裏起火。他的左腋下還夾著一個牛皮公文包,這公文包我印象很深,比一般尺寸要大,包角有一條銀線箍住,有兩處被火燒黑的痕跡。

這個公文包是鄭教授的愛物,某一年獎勵先進工作者單位發的,據救過他的命。他走到哪裏都帶著,能帶著這個包,我絕不可能認錯人。

王毛見我沉吟不語,以為沒聽見,又指了一遍。我緩緩抬起頭來,對王毛:“這事很重要,我再問你一次。是這個人,明確告訴你,要你去摔碎那個瓷罐嗎?”

王毛以為我不相信他,急了,脖子一梗:“騙你是狗!就是這位老爺爺,隻要我去碰一下那個瓷罐,他就送我巨無霸福特。”

我突然皺了下眉頭,碰?

不是推倒或摔碎,隻是碰一下?

現在回想起來,藥不是也僅僅隻是碰了一下,青花瓷罐便轟然倒地,這其中蹊蹺之處還未及細細分辨。如今看來,鄭教授早就知道這瓷罐有問題,隻消加上一指之力,就會倒在地上,所以才會派王毛去。

他是怎麼做到的?這瓷罐裏難道另有玄機?

更重要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初識鄭教授,是在劉局的辦公室裏,他是體製內的一位考古鑒定專家。後來他帶著藥不然來到四悔齋,我才知道,他也算是五脈中人,娶的是藥家的女人,類似客卿一樣的人物,而且還是藥不然的老師。後來在《清明上河圖》的案子裏,他幫了我不少忙。

在我的印象裏,鄭教授是一位傳統學人,內斂而低調,行事保守,對五脈大規劃商業化的舉措有些不滿,認為有悖於傳統。不過他不願公開出來,隻在跟我喝酒時會偶爾流露這樣的情緒。他對藥不然的背叛痛心疾首,一直內疚沒教好這位學生。

這樣一個老實人,怎麼成了砸罐子的教唆犯呢?關鍵是,這樣來看,他和老朝奉之間,一定存在著撲朔迷離的關係。

我不太相信,鄭教授之前的一切做派都是偽裝。我許願雖然遭到過好幾次背叛,看人眼光不能算準,但一個人是不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總還覺察得到。

王毛連喊了數聲,才把我從迷思中喚醒。我趕緊擺了擺腦袋,把混亂盡量甩幹淨。此時樓前的人群已經發現火警是虛報,一邊抱怨著一邊回到樓裏去,鄭教授也鑽了回去。

“叔叔你是想單獨見見那位老爺爺?”王毛忽然問。我頗有些驚訝,這孩子怎麼猜到的?王毛得意道:“要不然你剛才就站出去打招呼了。”

我為之一笑,孩子果然不能瞧,他們有自己的一套智慧。我拍拍他腦袋:“你快回學校吧,接下來沒你的事了。”王毛道:“那可不行!幫人就得幫到底。我幫您把他騙出來。”

我有些生氣:“不是跟你過了嗎?你得做個誠實的孩子,可張口閉口就是騙人。”王毛道:“叔叔你是好人,我看得出來。我學習雷鋒,幫好人做好事,總可以吧?”

我一時語塞。

我略作思忖,借了王毛書包裏的一頁作業紙和一支鉛筆,唰唰寫了幾行字,遞給他:“叔叔不想讓你騙人,這樣好了,你把這張紙條給他,就成了。千萬別我長什麼樣子。”

王毛拿過紙條,跑了過去。隔著灌木叢,我看到王毛一溜煙跑到門口,攔住正要進門的鄭教授。鄭教授接過紙條還有些迷惑,待一看其中內容,渾身猛然一震。他俯身下去,連連追問,王毛隻是搖頭,然後轉頭跑了。他動作靈活,鄭教授根本追趕不及,隻得站在原地又看了幾眼紙條,轉頭進樓,腳步竟有些踉蹌。

我其實在紙條上隻寫了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然後留了一個時間和地址,沒留姓名。

讓王毛去送信,本身就是一個暗示:你收買別人砸“三顧茅廬”青花瓷罐的事,已經敗露了。不必多,光這個暗示,就足以逼迫鄭教授不得不來赴這個約會。

我選定的地點,是在杭海路靠近秋濤路附近。這杭海路的曆史可是相當悠久,明清時就有,最早是連接杭州與海寧的通道,就是沿著錢塘江的一溜海塘。後來岸線發生遷移,海塘這才變成了路。至今在這條路沿線,還保留著許多海塘及附屬遺跡。

我約鄭教授見麵的地方,是在一段海塘遺跡的塘下。那裏有一座塘王廟,也叫五龍廟。我之所以約在這裏,是因為我之前聽過一個傳。錢繆修海塘之時,這一段屢修屢毀,他隻好割開手指,把自己的血混入泥土,這才修起來。後來當地人在這一段的塘下蓋起一座塘王廟,比別的地方都靈驗。百姓們有什麼爭執糾紛,都來到這廟裏,請塘王裁斷,比官府還靈驗。很久以前,這裏還掛著一塊“正大光明”的牌匾,是從衙門裏摘下來的,曆任縣官誰都不敢抬回去。

我想鄭教授應該也聽過這個傳,可以體會到我選擇這裏的諷刺意味:黑燈瞎火,正大光明。他到底懷著怎樣的心思,就讓塘王來評判一下吧。

我把王毛打發回學校,然後稍微做了做準備,便動身前往杭海路。這裏已不複當年的海塘風光,被大片大片的建築工地所取代,即將成為一片現代化城區。我來到秋濤路附近,遠遠隻看到一片廢墟,不由得一愣。我再走近點,向路過的行人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原來最近這裏做市政改造,塘王廟和周圍一圈低矮危房,剛剛被拆平,準備起新樓。

此時正逢夕陽西下,空彤雲疏朗。塘王廟的舊址已是處處斷垣殘壁,被落日拉長了影子,顯出時過境遷的淒涼。一台挖掘機孤獨地垂下鏟鬥,像一名疲憊的持劍武士在戰場休憩。

塘王廟先後重修過幾次,裏麵沒剩下什麼真東西,算不上文物保護單位,自然也就保不住。我緩步穿過這一片片廢墟,停步在一片平整的地基之上。這裏應該就是曾經的大殿所在,我抬起頭,在腦海裏想象出當年的香火盛況,稍稍抬起頭仰望逐漸暗淡的虛空,仿佛看到殿內高懸的那塊“正大光明”匾。黑漆金字,煊赫生威。

幾百年前,這裏還是緊鄰江岸的塘堤,如今隻能遠遠隱約聽見錢塘江水的奔流之聲。滄海桑田,白雲蒼狗,歲月的衝蝕之下,沒有什麼是永恒的。江山尚且如此,何況人心。如今已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無論人情還是想法,太多事情發生了改變。縱然這牌匾還在,恐怕塘王他也無從判斷這紛紛世事的真偽善惡吧?

我正在沉思,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咯吱咯吱聲,那是腳步踏在碎磚上的聲音。我轉過身來,麵帶微笑:“鄭教授,你好。”

來人果然是鄭教授,他的眼球瞪得要躍出眼眶:“許願?”隨即他立刻反應過來:“讓王毛送紙條的,是你?”

我點點頭,卻不話,隻是默默地看著他。他是孤身前往,沒帶別的人來。這一帶已經拆得差不多了,地勢開闊,一目了然,想藏人也不太容易。

“怎麼會是你?”鄭教授的眼神開始躲閃,語氣虛浮無根。

“這正是我要問,怎麼會是您?”

兩個問題完全一樣,可含義卻大不相同。

我的反問讓鄭教授倒退了幾步,臉上浮現出強烈的愧意,有如一個被人抓到作弊的學生。他右手幾次想去抓左胸口,可最終還是垂下手臂。下一個瞬間,他眉頭一振,失聲道:

“原來,藥不是那個失蹤的同伴是你!”

青花瓷罐被摔碎的事,肯定第一時間就傳到鄭教授耳朵裏了。藥不是被抓,他自然也清楚。現在我突然出現在杭州,又對王毛了如指掌。鄭教授是個聰明人,立刻把許多事情串聯起來了——這樣最好,不必我多費唇舌解釋了。我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不容有半分躲閃的餘地。

“鄭教授,我一直當你是值得尊敬的老前輩,跟您交心交肺。今我希望您也能坦誠以待。”

鄭教授意識到,現在根本沒有辯解和掩飾的餘地。他抽動一下嘴唇,露出苦笑:“不錯,唆使王毛去砸青花瓷罐的人,是我。”

“這麼,你其實是老朝奉的人?”我步步緊逼。

鄭教授沉默了,既沒否認,也沒承認。

“《清明上河圖》那件案子裏,您對我多加照顧,又是提供資料,又是介紹圖書館,我一直心存感激。現在看來,我還是太真了,您不是照顧我,而是幫襯老朝奉。”我冷冷地繼續道。那次案子我和老朝奉聯手,立場一致。難怪鄭教授會這麼熱心。

鄭教授繼續保持著沉默。

“您在我麵前什麼恪守傳統、堅守精神,什麼不願見到五脈被商業化,原來都是惡心的謊話。”

“不,不是謊話!”鄭教授終於忍不住惱怒地高舉雙手,下巴因過於激動而抖動著,“我就是這麼認為的,從未有過改變。”

“您懷著這麼崇高的理想,為什麼會為一個製假販假虧欠無數人命的惡人做走狗呢?”我大聲道,“你敢當著五脈的麵把‘去偽存真’再念一遍嗎?”

鄭教授的麵色漲紅,脖頸處青筋起伏,幾次要開口,卻又閉上了嘴。仿佛他心中正在人交戰,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劇烈對抗著。

“許,事情並非像你想象那麼簡單……”他最終隻是從牙縫裏擠出這麼一句話。

我冷笑道:“當初你就是用這套辭拉藥不然下水的吧?”

藥不然的背叛,是我心中的一根刺,也是一個謎。它毫無征兆,也毫無邏輯,就像是一輛失控的大卡車,把我重重地撞離既定的軌道。思來想去,到今我才恍然大悟。鄭教授是藥不然的老師,也隻有他能對藥不然引導、拉攏乃至洗腦。

老朝奉拉下了鄭教授,鄭教授又拉下了藥不然。雖然我還不清楚這對師徒為何對老朝奉死心塌地,但他們沆瀣一氣,可謂確鑿無疑!

可我再次看向鄭教授時,心中突然不那麼確定了。

此時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下,隻剩下一抹殘光在邊,鄭教授的麵容輪廓,開始變得晦暗不明。我眯起眼睛,像鑒定古董一樣仔細端詳著這個人。他的神色混雜著尷尬和無奈,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委屈。

“難道情況相反,是藥不然拉你下水的?”我忽然反問道。鄭教授的肩膀微微垂下,這個如釋重負的動作沒逃過我的眼睛。

這可真有點出乎意料,藥不然居然才是主導。我轉念一想,這樣其實才得通。藥不然是個狐狸命,外表隨和,內心極有主見,誰也別想拿捏住他。鄭教授性格軟,反被藥不然服也不足為奇。

這師父,反被徒弟牽著鼻子走。

看到我目光帶著諷意,鄭教授不由得辯解道:“我從來沒有投靠過老朝奉,我們隻是暫時為了同一目標而合作罷了。許,你不也和他聯手過嗎?”

“我跟他聯手,是為了對付百瑞蓮。你和他聯手,又是為了什麼?”

鄭教授聽到這個問題,頹然靠在一麵半塌的磚牆前,摘下眼鏡擦了擦,聲音有些嘶啞:“許,你經曆過幻滅和絕望嗎?你體驗過那種眼看著最珍視的美好被毀滅的經曆嗎?”

我沒話,因為我知道他不需要我的回答。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塘王廟四周垂下厚重的帷幕。

“我從就喜歡瓷器,喜歡得不得了,簡直可以是發癡。隻要有瓷器,別的什麼我都可以不顧。幸運的是,我從就長在藥家,身邊有最豐富的資源和人脈。故宮深藏不擺出來的物件,我能看到;全國各地收藏家手裏的孤品,我能摸到;你知道麼,用手摩挲著光滑細膩的瓷麵,用眼捕捉它的葆光和釉色,世上沒有比這更幸福更愜意的事情了。我從來沒想過占有,這想法太自私了。它們的美好是獨立於價值而存在的,不應該被無關的東西褻瀆。隻要它們能妥妥當當地擱在某一個地方,有人嗬護有人欣賞,我就很開心了。

“可即使是這麼一個的願望,我都不能實現。這些年來,我在這圈子裏接觸了太多人,看到太多悲劇,每一次都讓我元氣大傷。曾經一位古董鋪老板,有一件心愛的成化內府鬥彩蓮足盤,反右那年,一個人為了表現自己積極上進,勇於批判腐朽文化,當眾生生給摔碎了。這成化蓮足盤全世界隻有五件,留在國內的隻有一件,可從那以後,一件都沒了,想看就隻能出國看。我在清華的一位老師,他一輩子精研瓷器,自己收藏了一百多件,個個都是精品。結果六六年破四舊,被‘西糾’抄家,紅衛兵們進來叮叮咣咣,砸碎了好多,老師當場被活活氣死。剩下的收藏,全被扔在不知哪裏的倉庫蒙塵。等到八十年代平反之後,老師的後人費盡力氣才找到那些物件,然後雇了一輛卡車運回老家。結果那司機為了騰地方拉私貨,利欲熏心,擅自挪動包裝,在車上裝了好多雜貨。等拉到地方一看,那些瓷器已經被磕碰得成了一堆碎片——我當時趕到現場,也差點和老師一樣被氣死,大病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