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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解密五罐(2 / 3)

圖書館瞥了她一眼:“閱覽也是要收費的。”木戶加奈嚇得把手縮了回去。我拍拍她肩膀,示意甭跟這家夥一般見識。圖書館拎起一摞用麻線捆著的書,丟到我麵前:“這是鄭教授訂的書。”

我嚇了一跳:“你給我幹嗎,我也不知道他失蹤去哪兒了啊!”圖書館一瞪眼:“反正你錢給了,書就得給你。至於你怎麼給他,我不管。一直在我這兒擱著,也得收保管費。”

“好吧好吧。”我無奈地把書接過去,讓木戶加奈拿好。圖書館交割清楚了,這才看向我:“這回你想怎麼照顧我生意?”

“我想找一句話。”

圖書館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原先你就找幾本書,現在更出息了啊,找話?我怎麼給你找,一本本翻嗎?”我生怕他開出個價,連忙解釋,是憑著一句話找相關的書。不一定嚴格按照那句話,隻要是類似的感覺就好。

圖書館對這個要求迷惑不解,要求先看看是什麼話。我給了他一句:“雞籠開洋用甲卯針六更”。圖書館看著這十個字,直嘬牙花子。看來這玩意兒把他也給難住了,真是夠冷僻的。

圖書館悶著頭琢磨了一陣,然後抬頭問:“你的意思是,不一定一樣,隻要感覺接近就成,對吧?”我一點頭。圖書館這個不太好找,得多點錢才成。我不是剛剛給你錢了嗎,圖書館那是鄭教授的書錢,跟這個不是一碼事。麵對這個鑽錢眼兒裏的家夥,我隻能無奈地苦笑好吧。

圖書館倒是個有信譽的人,談好了協議,立刻你們等會兒,然後回身進屋。屋子裏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可真是下了力氣。

木戶加奈好奇地左顧右盼:“這都是他的藏書嗎?為什麼不好好地保存起來?”我搖搖頭:“他可不藏書,他是個二手書販子,到處收書來賣。書籍對他來,就是商品。”

“居然還有這樣的人。”木戶加奈出身學術世家,書籍對她來無比神聖,無法想象還有這種做法。我感歎道:“其實不隻是書籍,古董也一樣。有人深愛至極,為之發癡發狂;有人卻純當成買賣,皆以價格論斷。前者是收藏家,後者是古董販子。最諷刺的是,後者靠著前者才有生財之道,前者靠後者才能起流轉之功。”

然後我給她講了鄭教授一家的遭遇。鄭安國就是一個典型的愛物之人,為了古玩,連全家老性命都不要了。相比之下,藥來更像是一個生意人。木戶加奈聽完這個故事,感慨萬分。她日本有個差不多的故事:江戶時代有一位畫師,為了描繪出真正恐怖的地獄圖景,不惜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燒死。

畫師和鄭安國都是一類人,為了自己心中的美學和癡迷,世間的親情根本不重要。這種到了極致的愛,到底是好是壞,已經沒法用常理去評判。古董也罷,繪畫也罷,它們就像是一麵誠實的鏡子,照出每個人心中最真實的貪婪和瘋狂。

人鑒古物,古物亦可鑒人。

“那麼鄭教授和他父親一樣嗎?”木戶加奈問。

如果是原來,我會立刻回答不一樣。可是自從在塘王廟看見他的精神狀態後,我還真有點拿不準了。鄭家那種對一件東西癡迷到極致的基因,不定一直潛伏在他體內,當碰到特定情況時,就會爆發出來。至少在塘王廟時的鄭教授,行為舉止簡直就和邪教徒差不多了,連藥不然都有點受不了。

所以我隻能苦笑回答不知道。木戶加奈垂下頭去,把注意力放在手裏那一摞鄭教授的書上:“不知道這樣一個人,喜歡看的是什麼書。”

反正圖書館還在折騰,等著也沒什麼事兒。我和木戶加奈湊過去,看鄭教授在發瘋前到底在找什麼書。

這一摞大概是十來本書,厚薄不等,大多是古代典籍的影印本。有茅元儀的《武備誌》、李淳風的《乙巳占》、王希明的《步歌》、南懷仁的《靈台儀象誌》,甚至還有一本康有為的《諸講》,似乎和文相關的比較多。

我還真不知道,鄭教授對文學還有這麼濃厚的興趣,有三分之二都是古代文曆法專著。木戶加奈忽然指著其中一本道:“這本書,看起來和其他書有些不協調。”

我湊近一看,她的手指滑過茅元儀的《武備誌》書脊上。這本書我知道,茅元儀是明末一位學者,喜好軍事,對大明日漸廢弛的武備痛心疾首,於是把曆代軍事資料合輯成了一本書,起名《武備誌》,希望能為朝廷所用,重振兵威。

當然,我隻是知道個書名,沒看過,所以不知道這本書哪裏不協調。

木戶加奈盯著書脊的名字,微微有些困惑:“《武備誌》在日本的名聲也不。寬文年間,就已經被一個叫須原屋茂兵衛的人譯成日文,廣為流傳。我曾經看過相關研究論文,所以有印象。我記得《武備誌》是一部非常厚的書,一共有兩百多卷,漢字的字數有兩百多萬,且還配了七百多張圖,怎麼可能隻有這麼薄的一本?”

經她這麼一提醒,我反應過來了。《武備誌》不是一本原創書籍,而是資料彙編,裏麵廣泛收錄了古代的許多軍事資料,從兵法、戰例到行軍設營、戰火器裝備、地理形勢、文狀況,一應俱全,幾乎可以稱為是軍事百科全書。

眼前這一本,可實在是太薄了點。

“也許是其中一個分冊吧。”我漫不經心地回答,然後又看向屋子裏。圖書館還在折騰,看來一時半會兒是不會有結果了。

木戶加奈卻有一股認真勁兒,她蹲下身子,雙手攏住捆書的繩結,問可以拆開嗎。我隨意拆吧,鄭教授肯定不會追究的。木戶加奈便心翼翼地把繩子解開,搬開上麵的書,把那一冊《武備誌》拿出來。

她先看封麵,不由得“哦”了一聲。這是商務印書館在五六年出版的,封麵非常樸素,隻寫著書名和作者,下麵還有一行字:占度分冊。她翻開序言,朗讀給我聽。原來占是占星,度是度量,《武備誌》裏專門編了一卷占度部,講文星辰和山川形勢的。

這就對了。鄭教授訂的這一摞書都是文學相關的,於是《武備誌》裏的占度分冊也被單獨抽出來,歸在一堆裏。

“古人文和航海息息相關。鄭教授搜集這些資料,也許和福公船有密切聯係呢。”木戶加奈對我道。然後她捧起書,認真地讀了起來。我想反正也是等著,左右無事,於是也隨手拿起康有為的《諸講》閑翻。

我們兩個埋頭翻書,圖書館在屋子裏繼續翻騰。一時之間,整個院裏特別安靜,隻有書頁翻動的嘩嘩聲。我坐在花壇上,背靠大樹,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這感覺就像是回到了當年中學圖書館前的草坪。風吹過,綠葉沙沙作響,書頁散發著油墨的香味。

“哎?許君,你快來看。”木戶加奈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想。我把書合上,趕緊湊過去。她整個人很激動,聲音都在微微發顫,她的手指指向了《武備誌》攤開的一頁。

這是一張圖。正中是一條明代福船,船正上方畫著北鬥七星。四周都寫滿了字。船右側寫著“東北織女星十一指平水”,下方是“南門雙星平十五指平水”和“燈籠骨星正十四指平水”,左側寫著“西北布司星四指平水”,上方是“北辰星正八指平水”一共五句。在最右側還有一排文字,標題是:《錫蘭山回蘇門答臘過洋牽星圖》。

聽這個標題,似乎的是從錫蘭山到蘇門答臘的路線,可圖上並沒有路線。真正讓我在意的,是這周圍寫的文字。雖然它們和我掌握的三句話文字不一樣,但格式和行文風格非常接近,尤其是結尾,都是指平水雲雲。

“你看的是哪一部分?”我呼吸不由得粗重起來。

木戶加奈朝前翻動幾頁,然後這是一係列地圖,統稱叫作《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諸番圖》,據是鄭和下西洋時留下來的珍貴航海資料。我前後翻了一下,類似這樣的圖還有好幾張,詞語風格如出一轍。

終於找到那幾句怪話的根兒了!什麼“平水”啊、“幾指”啊之類的,大概是某種航海術語。可有一個根本問題還沒得到解決——那幾句話如果是指示方位的,那麼到底是什麼意思?

“有沒有什麼路線圖之類的?”我追問。

木戶加奈翻動數頁,裏麵有一個折疊的長幅,展開來看是一個地圖長卷,從地勢和地名看應該是從南京到東南亞的水路航線圖,上麵有密密麻麻的標記,沿途標了十幾條航線和一百個地名,航道走向、水沉、洋流、礁石和文方位,全都標記得一清二楚,極為詳盡,簡直不敢相信古人的航海技術已經精密到了這程度。

地圖上的文字細如蚊蠅,我沒任何航海基礎,看了沒多久便頭暈眼花,趕緊閉上眼睛,放棄了尋找線索的打算。

這事啊,還真得靠專業人士來幹才行啊。

過了好一陣,圖書館從屋子裏出來,一頭灰塵,氣喘籲籲:“沒找著你們想要的,今不成了,你們回去吧,趕明兒我慢慢翻。”

“不必了,我們已經找到了。”我抬起頭來,把《武備誌》遞給他。圖書館愣了一下,接過書快速翻了幾頁,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對呀,我早該想到這本上麵有,怎麼就給忘了呢?”

他眼神突然一凜,嚴肅地對我道:“就算是你們自己找的,錢也得付一半,我沒功勞也有苦勞。”

我“撲哧”一聲樂了,我認識的人裏,也隻有圖書館能厚顏無恥地出這樣的話。我笑著:“好,好,我付給你一半辛苦費,不過你得幫我們認認,這是什麼來路。”

圖書館沒回答,右手拇指和食指飛快搓動。我聞弦歌知雅意,趕緊遞過錢去。他接過錢去,大嘴一咧,拍著《武備誌》的書皮兒:“鄭和七次下西洋的事兒你們知道吧。那是多牛的一次航海壯舉。後來到了成化年間,皇帝希望再搞一次下西洋的壯舉,鄭和不是太監嗎,所以這事又交給太監們去辦了。你們也知道,明朝太監沒幾個好東西,有一位叫劉大夏的官員擔心閹黨因此勢大,畏懼後患,居然將鄭和積攢下來的資料檔案付之一炬。從此之後,七跨重洋的第一手資料,就隻剩下《武備誌》裏殘留的這麼幾頁地圖,別的什麼都沒剩下。中國打那以後哇,就再沒這麼輝煌的航海記錄,技術也從此失傳。”

“那你看看這張圖是什麼意思。”我翻到《錫蘭山回蘇門答臘過洋牽星圖》那一頁。

圖書館琢磨了一下,難得地表示了一下謙虛:“這事兒我不是特了解,隻能簡單啊。比如吧,你現在要去安門看升旗,不知道怎麼走,來問我。我告訴你,什麼時候看見一座城門樓子,對麵是個紀念碑,紀念碑兩旁是國博和人民大會堂,就到了。城門樓子、紀念碑、國博和大會堂,就是四個定坐標,你隻要瞅見這四個,就肯定在安門廣場。”

他得唾沫橫飛:“這個圖啊,他不是航線圖,而是坐標圖。你看到圖邊那五句話沒有?那是五個坐標,代表了五處星辰。古人航海,沒法像現在這樣靠衛星定位,也不具備經緯度的概念。大海茫茫,沒有山川樹木可以定位,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頭頂的星空。古人先在錫蘭和蘇門答臘之間的水域測量這五處星辰的夾角,以後再走這條航線,隻要隨時測量這五處星辰夾角,再跟記錄對照,立刻就能判斷出自己和坐標之間到底偏差出去多少。所以這《過洋牽星圖》,不是航線圖,而是坐標圖。”

“那這個多少指,什麼平什麼水,到底是啥意思?”

圖書館道:“這是中國古代的一種航海導航技術,叫作牽星術。”

到這裏,他忽然不吭聲了。我等了半,覺得納悶,催促他快,圖書館雙手一攤:“完了。”

“您還沒解釋呢。”

“剩下的我不知道了。”圖書館坦然回答。

我一口血噴出來:“不知道?不知道您幹嗎那麼熱鬧?”圖書館也來氣了,:“你還真當我是無所不知啊,我就是一個書販子,能學貫中西到這份兒上不容易了。這玩意兒很冷門,理論又很艱深,不是專門研究這個的人,根本搞不明白咋回事。”

“那你知道誰懂嗎?”

“不知道!”圖書館氣呼呼地把我們趕出門去,“砰”地把鐵門給關上了。

我和木戶加奈相顧苦笑,隻好先離開這裏。

不過這趟總算沒白來,既得到了一個好消息,也得到了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我終於搞清楚了五罐和福公船之間的聯係,那五句話原來是牽星術的坐標,從此調查有了方向;壞消息是,鄭教授來借這些書,明老朝奉早就知道五罐是福公船的沉沒坐標。他比我要占得先機。

“這可怎麼辦呢?”木戶加奈道。

“我想到一個人,她應該可以幫到我。”我腦海裏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

我們脫離了那片混亂的區域,我就近找了個能打長途的公用電話,撥通了上海複旦大學的研究生宿舍樓,要求讓戴海燕聽電話。她生活作息很規律,一般在這個時間,都在宿舍裏看書。

戴海燕是我最欽佩的女性之一,她擁有犀利無比的洞察力和縝密的邏輯思維,永遠不會被情緒所左右。下所有的事情,她都可以庖丁解牛一樣的分剖解析,理得一清二楚。那個理科生的大腦,簡直可以碾壓大部分文科生。

我跟她是在《清明上河圖》事件期間認識的。多虧了她在考據方麵的幫忙,我才能最終翻盤。事件結束之後,我還顧不上給她打電話致謝。

像牽星術這種深奧的理科學問,我想不出有誰比她更適合解決。

電話那邊很快傳來戴海燕清冷的聲音:“喂。”

“海燕哪,我是許願。《清明上河圖》的事我一直沒顧上謝……”

“正題。”她毫不客氣地截斷我的寒暄。

於是我在電話裏把五罐和福公號的事大概講了一下,略掉了許多部分。不是我故意欺騙她,我知道,她對江湖恩怨、人情世故之類的話題不感興趣,隻技術層麵的東西就好。

“你的意思是,希望我來搞清楚牽星術的原理,並換算成現代經緯度標記,確定福公號沉船位置?”

我一拍巴掌,她總結得太清楚了,就是這麼個需求。

“那麼這件事對我來,有什麼好處?”

我呃了一聲,一瞬間以為自己撥錯了電話給圖書館。戴海燕高傲自矜,怎麼也開始談起銅臭來了。

“海燕你是要……錢?”

“許願,如果要以金錢價值來換取我的腦力,你根本付不起。”戴海燕冷冷道,“我的要求是,如果你們要出海的話,我必須隨行。”

我沒想到她提出這麼個要求,頗覺意外:“你幹嗎要親自出海,大學沒事了?”

“這個與你無關。”

我覺得有些奇怪,不過時間緊迫,我便隨口先答應下來。戴海燕她需要去調查,讓我個時之後打過來。我問她幹嗎不4個時,結果她的回答是:“不需要,個時足夠了。”

放下電話,我心裏踏實不少。這個技術難題甩給了專業人士,我可以騰出精力做別的事情了。

木戶加奈一直在旁邊耐心地等待,今多虧了她的敏銳,才能從《武備誌》裏翻出重要線索。若不是她專程從日本送來這麼貴重的情報,我還被蒙在鼓裏,怎麼感謝人家都不為過。我要不去我那店坐一會兒,她挺高興,立刻就答應了。

起來,我的四悔齋好久沒開張了,也該回去看看了。我一進胡同,街坊王大媽迎麵過來,一看是我,趕緊揮手把我叫過去。還沒開口呢,她視線越過我肩膀,看到後麵跟著的木戶加奈,眼神立刻變了。大媽一把抓住我胳膊,拽到一旁聲問:“這姑娘是誰啊?”我回答這是我日本來的朋友,過來坐坐。

王大媽一聽是日本人,不由得“哦”了一聲,你子一會兒可注意點啊,別惹出國際糾紛來。我有點莫名其妙,這有什麼國際糾紛。王大媽卻含含糊糊不明,一轉身走了。

我和木戶加奈拐過街角,我看到一個高挑倩影,正站在四悔齋的門前。

“煙煙?”我大吃一驚。

一聽到我的呼喚,那倩影轉過臉來,果然是黃煙煙。不過她看上去可比從前憔悴多了,臉色有些蒼白,顴骨凹陷,眼角甚至多了幾道淡淡的皺紋。她前段時間一直在香港照顧黃克武,沒日沒夜,也真是夠辛苦的了。

她居然回北京了?

我驚喜萬分,快走了幾步。煙煙看到是我,也露出笑意,可她的視線掃到木戶加奈,身形卻僵了一僵。

我的冷汗“唰”地就下來了,這種狀況可真是太尷尬了。如果人生是一部的話,那我這個作者最不擅長的,就是言情戲,結果還被我趕上了最頭疼最經典的場景。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寧可去麵對細柳營和鬼穀子的聯手搏殺。

木戶姐倒是波瀾不驚,起身向她鞠了一躬,道:“好久不見了,黃姐。”黃煙煙狐疑地看看我,又看看木戶加奈,禮貌地點了下頭,算是回應了。

“煙煙,我……”我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想解釋一下。話沒完,煙煙先沉聲道:“許願你現在有空嗎?”

她居然沒糾纏這件事,我心中先是一鬆,可再看煙煙的眼神,卻帶著幾絲焦灼,明她心裏有大事,大到已經顧不得吃飛醋了。一股不祥的預感浮現出來,不會是黃克武出了什麼事吧?老爺子心髒一直不算太好,也許聽劉一鳴去世,受了刺激,所以煙煙才會突然返回北……

黃煙煙伸出巴掌,猛拍了我後腦勺一下:“你胡思亂想什麼呢?”我摸摸腦袋,問那到底是啥事,黃煙煙道:“我爺爺回來了,想見見你。”

我鬆了一口氣,總算不是壞消息。五脈的老人凋零得太多,可不能承受再一次打擊了。

“老爺子在哪?”

“01醫院。”煙煙解釋,他雖然身體恢複了,可還是有點隱患,回來以後直接住進醫院觀察一段時間。

站在一旁的木戶加奈:“既然許君有事的話,那麼我就不打擾了。我在北京會待上一段時間,如果有需要我跟日本方麵聯絡的話,隨時可以找我。”

我也鞠躬致謝,黃煙煙雖然想問到底是什麼事,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我們坐上車,朝醫院趕去。我看著煙煙疲憊的側影,忍不住去撩她的額發:“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她有點受驚地躲閃了一下,似乎已經不太習慣這種親熱動作。我隻好把手收回來。

“還好,比起你來還算安逸。”她回答,看來我的事她也略有耳聞。

我把最近一段時間的經曆慢慢講給她聽,她一直沒發表評論,隻是沉默地聽著。我講到在瓷窯裏的事情時,她緊張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後很快又放開了。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有點變了,對我有微微的抗拒感。不是那種厭惡或者嫌棄,更像是躲避。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太久沒見麵導致的有些生疏。我順口把剛才和木戶加奈去找圖書館的事也了,不露痕跡地作了一下澄清。黃煙煙不置可否,她的心思似乎根本不在這,我於是不敢再了,再反而顯得做賊心虛。

“藥不是那家夥,根本配不上高興姐。”煙煙忽然沒頭沒尾地了一句。

“原來你也認識她?”

黃煙煙:“當然認識,高興姐可是我的閨蜜。我早跟她過了,藥不是的性格太陰沉了,藥不然又太輕佻,他們倆都不適合高興姐。”

我差點沒被口水噎死:“藥不然還和高興談過戀愛啊?”

“沒有。藥不是跟她分手出國以後,藥不然不知哪根弦搭錯了,非要追高興。高興姐咱們年紀相差太大,他不介意。高興姐逼急了,我介意,藥不然這才悻悻作罷。”

煙煙藥不然宣布公開追求高興姐那一段時間,跟打了雞血似的,見往高興姐那兒跑,一宿一宿不回家,除了喝酒抽煙就是唱歌,累了倒頭就睡,日子過得無比頹廢。高興姐那麼不吝一人,最後都看不下去了,通知藥家把他接了回去,他被藥來狠狠訓斥了一頓,這才收斂。

沒料到那子還有這麼一段荒唐的羅曼史啊,我心裏嘿嘿一樂。起別人的八卦,車裏的氣氛就緩和多了。

我們驅車抵達01醫院,進到有武警把守的特護病房。穿著病號服的老人正在病房裏緩緩地打拳,他本來是練形意的,現在卻換成了太極。

一見我們來了,老人立刻收招。黃克武可比我原來看見的精神差多了,臉上滿是老人斑,褶皺耷拉下來,眼神裏那股虎虎生風的勁頭還在,可整個人明顯發虛。

“許願哪,你來啦?”黃克武話低沉,中氣不足,他示意我坐下,然後自己靠到了床上去,略有點喘。

“哎,真是老了,稍微動動筋骨就不成了。擱從前,我麵不改色。”黃克武自嘲地,黃煙煙趕緊過去,給他輕輕捶背。

我注意到,在病床邊上的櫃上,擱著一個水盂。那是素姐送給他的,裏麵含有他們兩個人孩子的骨灰。當初在香港,黃克武就是被這個玩意兒生生刺激倒的。

它居然還在,至少明黃克武已經從陰影裏走出來。黃克武注意到我的視線,略帶尷尬地用指頭一敲盂邊兒:“我的日子也不多了,趁現在多陪陪他。不然以後到了底下,彼此都不認識,就不好了。”

這話得意氣盡消,滿是頹喪。老人的生存意誌正在消退,這個真得警惕。煙煙一聽這話,惱怒地掐了黃克武一下,:“爺爺你別胡!”黃克武卻拍拍她的手:“老夥伴們一個一個都走了,我一個人還苟活於此,也怪寂寞的。要不是有些事情未了,我早就下去了。”

我正想該怎麼勸勸他,一聽最後一句,心中不由得一凜。黃克武示意煙煙出去,然後讓我把門關上。

屋子裏現在隻剩下我和黃克武兩個人。我們四目相對,良久沒有做聲。最後還是黃克武先揚起眉毛,開口道:“你最近搞的那些事情,我都聽了。”

我沒摸清這位老人是褒是貶,所以也不敢應聲,隻是謹慎地“嗯”了一句。

黃克武笑罵起來:“臭子,跟我耍什麼心眼,你們許家可從來都是敢作敢當。”我抬起頭笑道:“這不是怕您打我嘛。我沒學過功夫,可吃不住您老爺子一甲子的功力。”

“別耍嘴。”黃克武麵色一板,“你這孩子的脾氣啊,跟許一城一樣,太軸。使錯了方向,會惹出大亂子,使對了方向,也能做下大功德。景德鎮那事你幹得不錯,我都聽了。五脈裏的年輕人,沒一個能像你這麼較真的。”

我大著膽子反問道:“既然這是一件好事,若是您或劉老爺子出手,一定比我效果好。為什麼你們卻束手旁觀這麼久,非等到我去解決呢?”

這個問題,縈繞在我心裏很久了。老朝奉為害不是一年兩年,我不信若是劉、黃、藥三人真心出手,會拿不下這一顆毒瘤。

聽到這問題,黃克武雙眼陡然暗淡,眉毛一垂。我以為把老爺子氣著了,嚇得趕緊過去查看。黃克武抬起手示意沒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問得好,這麼多年,我也在問自己,這到底是投鼠忌器,還是姑息養奸?”黃克武的聲音疲憊中帶著幾絲鋒銳,以及幾絲愧疚,“古玩這個行當,生就是陰陽相濟,真假互通。老朝奉呢,是浮在五脈上空的一道魂、一道影,它斬不斷,也甩不開。”

“那您到底知不知道,老朝奉到底是誰?”我單刀直入,隨即又補充了一句,“我今想聽到一個確定的回答,您不要像劉老爺子那樣,得雲山霧罩。”

“你別著急,聽我慢慢來。你可知道我第一次聽到老朝奉這個詞,是什麼時候?”

“玉佛頭案?”

“對,也不完全對。我們第一次知道老朝奉的存在,是在玉佛頭案期間,不過卻不是因為佛頭,而是因為那五件東西。”黃克武伸出五個指頭,擺了擺。

“五個青花人物罐?”我心頭一跳。

“不錯。我們與許叔的決裂,也基於此。我聽老劉給你留了封書信,把當年慶豐樓的事了?”

“是,不過不是特別清楚,草稿還未寫完。”

“嗬嗬,以他的脾氣,恐怕完稿了也不會清楚。當年在慶豐樓上,許叔逼死樓胤凡——你知道這個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