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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解密五罐(3 / 3)

我搖搖頭。這人的名字我在劉一鳴的遺信裏見過,但也隻知道個名字罷了。

黃克武眯起眼睛:“那個人啊,是京城裏的一號人物,瓷器名家,人望很高。一直有個傳,他家裏藏著幾個青花人物罐,據那些罐子本屬五脈,前幾代裏出了一個不肖子孫,輸給他了。五脈長輩去交涉過,可不了了之。然後許叔有一忽然,他有辦法把瓷罐討回來,我們三個人聽了挺高興,摩拳擦掌,準備大幹一場。”

到這裏,他又彈了一下水盂,顯得頗為困惑:“那可真是個奇怪的時機。那時候玉佛頭案其實已經爆發了,社會上要抓他的呼聲很高,全靠付貴頂著。我們挺奇怪,為什麼他還有心思去管五罐的事?可許叔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我們以為他早有脫罪的辦法,也就沒多問。

“藥來是玄字門的,騙樓胤凡的事兒他來主導,我們兩個策應。我們經過那麼一番調查,發現樓胤凡曾經接觸過一個叫老朝奉的人,這是我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據藥來,這位老朝奉也是位瓷器高手,是樓胤凡動用關係請來整治青花罐的。”

我心中一動,《泉田報告》裏提及老朝奉,也是在這時候。

“有老劉籌劃,有我執行,還有藥來的專業知識,我們最終成功地把樓胤凡引入局中,逼出一個在慶豐樓和許叔對賭的局麵。玩這個,誰能幹得過許叔哇,結果樓胤凡慘敗,氣得他直接跳了樓。我們一看鬧出人命,都有點嚇傻了,可更讓人氣憤的事還在後頭。慶豐樓裏有個日本人站起來,似乎跟許叔非常熟稔,兩人握了握手,許叔直接把罐子交給他了。這一下子,我們全傻了。他要真這麼幹,那不證明玉佛頭案裏指控他勾結日本人是真的了嗎?可許叔根本不搭理我們,他顯得特別急躁。沒過幾,玉佛頭事發,他被捕入獄,我對許叔終於徹底失望……”

“那個日本人叫什麼?”

“泉田國夫。”黃克武對那個時候的事情,記憶猶新,可見當時受的刺激有多大。

我皺著眉頭,陷入沉思。從黃克武的描述結合木戶加奈的消息,很顯然這是一個局。泉田國夫知道五罐裏的秘密,因此夥同我爺爺從樓胤凡那搶過來。我爺爺借助劉、黃、藥三人之力,成功奪得五罐,然後交給泉田。

這故事應該沒這麼簡單,其中一定有什麼隱秘之處。

這個關鍵點,就在老朝奉——他本來是樓胤凡請來開罐之人,後來卻成了泉田國夫尋找沉船的向導。

“後來呢?”我追問。

“許叔的死,讓五脈特別被動。我們幾個都頗為惶恐不安,尤其藥來那段時間,總是心神不定。泉田國夫很快就失蹤了,再沒人見過他。不過那五個青花罐,倒是沒有被帶走,而是落到了一個人的手裏。”

“誰?”

“姬鈞。”黃克武冷冷地吐出三個字。

這個名字我沒聽過,可是一聽就有股寒意浸透全身。

“他是誰?”

“他呀,本來是五脈在西安鋪子裏的一個夥計,不在五姓之內。不過他機靈能幹,幾年就有資格在櫃上拿幹股。東陵事變之後,許叔去乾陵收拾日本人,當地負責接待的,就是這位姬鈞。許叔覺得這人乖巧能幹,問掌櫃討來帶在身邊。不過他身份比我們三個人低,行事特別低調,我們都沒怎麼注意。慶豐樓的事兒,他一直陪在許叔身邊。”

“就是,後來樓胤凡和我爺爺都死了,泉田失蹤,了解整個事件過程的,隻剩一個姬鈞?”我立刻抓住了重點。

“沒錯,那三個人或死或失蹤,這個姬鈞卻趁機把那五個罐子卷走了。我們三個狠狠地和他幹了一仗,可五個罐子卻沒保住,散失了四件,隻有一件‘三顧茅廬’被藥來搶了回來——當然,姬鈞自己也沒撈到幾個,有一件最多了。”

我沉默不語。

那五件罐子的去向,恰好我大多都知道。“西廂記”去了長春鄭家,“細柳營”跟著謨問齋南下福建,“鬼穀子下山”流落到歐陽家手裏,還有一個“尉遲恭單騎救主”,不知所終——很有可能就落在姬鈞手裏。

難怪藥來前往長春尋訪,原來他搜尋的真正目的,不是為了青釉馬蹄形水盂,而是為了找鄭家的“西廂記”人物青花罐。

若是黃克武所並無隱瞞的話,那老朝奉的身份幾乎呼之欲出。可是……老朝奉明明與樓胤凡、泉田國夫關係匪淺,而且似乎掌握了沉船位置,和姬鈞的行蹤身份並不符合。

這一位老朝奉,並不知道沉船位置,所以才對五罐表現出了強烈興趣,持續到了今,不僅刻意搜集這些青花罐,還把自己的勢力以五個罐子來命名。

想到這裏,我心中不禁一震。現在回想藥來的四個故事,真是個個都有深意。青釉馬蹄形水盂,指向的是有“西廂記”的鄭家;孔雀雙獅繡墩,暗示的是擁有“細柳營”的謨問齋柳家;青花高足杯的故事,雖發生於淪陷期間,可這故事的主角姓樓,且情節和樓胤凡的遭遇驚人相似,都是被國人出賣給日本人,最後人物兩空。

那麼最後一個子玉蛐蛐罐,又是暗指什麼呢?那故事發生在西安,姬鈞恰好又出身西安……

黃克武看我呆呆不語,知道我腦子裏在想什麼:“你是不是在猜,老朝奉就是姬鈞?”

“沒錯!”我越想越像。無論年紀、行為還是姬鈞出現在我爺爺許一城麵前的時機,都嚴絲合縫。除了出現時間有點矛盾,幾無破綻。

黃克武歎了口氣:“後來這子確實也成了陝西的一個文物大盜,為害不淺。我們也曾經懷疑過,姬鈞就是老朝奉。不過他一九四八年就已經死了。”

“啊?死了?”我一驚。

“當然,我沒見過屍體,隻是聽。他似乎是死於一次盜墓的意外事故,也有人是解放軍剿匪幹掉的,總之眾紛紜。”

等一等,如果姬鈞解放前就死了,那“文革”期間害死我父親的人是誰?現在跟我打對台的老朝奉是誰?難道還是鬼不成?

我開始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隻得看向黃克武。黃克武坦然回答:“老朝奉到底是誰,我確實不知道,老劉知道不知道,我不清楚,但藥來一定知道點什麼。”

這個回答,等於沒。

黃克武繼續道:“解放初期,曾經有一輪大規模打擊盜墓的活動。我們五脈也參與其中,摧毀了不少製假和盜墓團夥。那幾仗可真是蕩氣回腸,痛快得很。”他晃了晃拳頭,嘴角浮笑,回憶當年的崢嶸歲月。這種事,最對他的胃口了。

“後來這邊古玩市場完全消失,相關商業活動陷入停頓,連五脈都變成了一個學術機構。加上當年跟外界溝通也受限製,那些暗地裏的勾當無利可圖,完全銷聲匿跡。一直到改革開放,市場也重新開始活躍,我們才發現,原來的製假和盜墓的沉渣,又再度泛了起來,且似有整合的趨勢,就連五脈也隱隱被侵蝕。”

講到這裏,黃克武的臉上隱隱帶著憂慮——能讓他感到憂慮的東西,可不多。

“你該知道,貪婪永遠比理智發展更快。那些曾經被打壓到近乎滅絕的沉渣,比五脈複蘇還快。短短幾年,野火燎原一樣在全國擴展開來,發展速度完全出乎我們幾個的意料。等到我們想動手予以打壓時,對方已是盤根錯節,枝繁葉茂。我們都感覺,這一切背後應該有一個黑手,在組織這些事情,否則黑勢力發展絕不會如此迅速。盜墓、造假、走私、詐騙以及洗白,每一方麵都規劃得井井有條,形成一個巨大的產業鏈。這隻黑手一定對古董行當非常熟悉,且對五脈了如指掌。”

我精神一振,這是黃克武第一次明確承認,五脈裏有老朝奉的人。

“我曾經建議在五脈搞一次清洗,起碼把我們內部純潔一下。可是藥來反對,劉一鳴態度也很曖昧。他們的意見是,如果強行清洗,恐怕會把整個五脈都犧牲掉。這一鍋飯,等於是夾生了,沒法下嘴,可又不能全倒了。真要把和老朝奉有關的人都抓起來,恐怕五脈一半人都得進去。”

“這麼多?”我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還是被這個比例嚇到了。

黃克武愧疚地歎息道:“我這還是往少了。都人心向善,倒不如是人心向利,大家都奔著錢去,再嚴的家規,也擋不住哇。別別家,就是我們黃家,幹這事的明裏暗裏就不少。”

“你們這種態度,就是姑息養奸。”我直言不諱地批評道。黃克武沒有動怒:“若是早個幾十年,我也和你的態度一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可位置不同,顧忌的東西就不一樣了。下麵這麼一大家子人得養活,投鼠忌器,投鼠忌器啊。”

黃克武道:“所以你能做這些事,我心裏很高興。我們已經老了,老到喪失了勇氣,畏懼變化,正義感和良知還有,可已經風燭殘年。但你不會,你和你爺爺許一城的眼神一樣,透著一股子軸勁。你知道嗎?當初在東陵前,所有人都覺得一定會失敗了,你爺爺就是帶著這樣的眼神,朝孫殿英的軍隊衝去,那可是一個團的兵呢——那可真是個痛快的時代啊,跟著許叔,算是我這一輩子最幸福的時刻了。”

黃克武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浮出無比的懷念。他的臉一瞬間變年輕了,泛起光澤,表情如同少年一樣。我沒有做聲,默默地讓老人沉浸在過去的歲月裏。

過了足足五分鍾,黃克武才繼續道:“慶豐樓的事兒過去後,我非常痛恨許叔。因為我是最崇拜他的一個,偶像破滅後我也是最痛苦的一個。咱倆初次見麵,我沒什麼好臉色,你得多諒解,我是想不通哇,想不通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變得那麼快。”

“現在您想通了吧。”

“你把玉佛頭敲開的那一瞬間,我就釋然了。所以慶豐樓這事,我相信一定另有隱情。可惜我的身體已經不行了,所以今叫你過來,是希望你能順利解決五罐之事。我會努力活下去,活到許叔所作所為真相大白為止,可別讓我帶著遺憾進了棺材。”

“行了,我完了,你吧。五個罐子到底幹嗎用的?”黃克武好奇地問道。從慶豐樓算起,他已經好奇了幾十年。

於是我把五罐秘密、福公號以及老朝奉的糾葛講給黃克武聽,黃克武聽完半晌不語,末了才道:“原來,當年泉田國夫覬覦的,居然是這個,難怪許叔會參與其中。也難怪姬鈞會事後去搶罐子。”

十件柴瓷,比五件明代青花罐值錢百倍有餘。這個價值,黃克武理解比我深刻得多。

“您我爺爺會不會帶著日本人去尋寶?”我出疑問。

“不可能。”黃克武斷然否決,“慶豐樓之後,許叔一直就沒離開北京城,沒過多久就被捕入獄,再沒出來過。這期間他沒有出海的可能。”

那我就有點想不通了。姬鈞為什麼事後去搶罐子?明它還有價值。為什麼有價值?因為泉田國夫沒有成功撈出福公號。為什麼沒撈出福公號?因為許一城從中作梗。沿著邏輯反推,我隻能推測到這一步,然後我爺爺入獄槍決,跟這個鏈條徹底脫節,故事完全不圓了。

難不成我爺爺許一城有通徹地之能,死後還能布局去阻止泉田?我倒是很希望如此,但可能性太低了。

黃克武聽到這裏,沉思片刻,眉毛一抬:“你是那五個罐子的坐標,曾經被打開過一次?”

“對。那五個罐子在民國二十年開過一次,被泉田拿走了坐標。然後它們又被重新補了釉,恢複如新。老朝奉……好吧,姬鈞那麼拚命要去搶罐子,一定是想再次把坐標拿到手,再搞一次打撈。”

黃克武奇道:“藥來搶得也特別積極,跟姬鈞幾乎兵戎相見。難道,他早就知道這罐子裏的奧秘?”他一語提醒了我,“很有可能。不然他也不會特意弄了一幅油畫,煞費苦心地給藥不是暗示‘三顧茅廬’的重要性了。”

黃克武眯起眼睛:“我總感覺,自從慶豐樓的事兒出了以後,藥來一定知道些什麼,可他從來不。我看得出來,這些年來,他的內心很痛苦,似乎藏著一個永遠不能告人的秘密。他對老朝奉的曖昧態度,藥不然的突然叛變,包括他最後的自殺,一定也和這個有關係。”

“會不會藥來被老朝奉拿住了什麼把柄?”

“藥來那家夥狡猾得很,至少我想不出有什麼可以要挾到他的東西。”黃克武到這裏,沉痛地搖了搖頭,“不過現在人都死了,有什麼秘密也都沒用了。”

我心想,藥家和這五個罐子的淵源,可是比您想象中更深呢。藥來痛苦的那個秘密,我應該能猜出來源。

樓胤凡請來一位高人整治五罐,五罐唯一需要整治的地方,就是裏麵藏的坐標。而打開它的唯一手段,是“飛橋登仙”。在那個時候,能施展“飛橋登仙”的一共隻有兩個人,一個是蝸居紹興的尹念舊,一個是離奇北上的藥慎行。

從黃克武的描述裏,總覺得藥來似乎發現了什麼事情,但支支吾吾不提。難道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父親在裏麵扮演了一個不光彩角色,所以為尊者諱?

我已經能勉強摸到圍繞著慶豐樓的謎團軌跡,現在隻欠缺一根主線把整個事件拎起來。藥慎行到底幹了什麼?姬鈞到底是不是老朝奉?泉田到底去了哪裏?我爺爺到底什麼打算?藥來試圖隱瞞的是什麼?種種疑問,其實隻要有一個答案,即可豁然開朗。

我們一老一少都眉頭緊皺,絞盡腦汁想了半。黃克武擺了擺手:“不想了,不想了。那些陳年爛穀子,暫時沒必要想那麼多。咱們先看眼前吧。”

黃老得對。糾結於慶豐樓,不過是想廓清一段史實,而福公號國寶麵臨流失,才是火燒眼睫毛的大事,得分個輕重緩急。

“您想怎麼辦?”我問。

“我和老劉聊過這事,我倆都有一個默契。萬一有一個先走了,那麼剩下的一個,就隨自己意思來。反正我的日子也沒幾年了,索性放肆一把,到時候去見許叔,也好有個贖罪的賠禮。”到這裏,黃克武雙目虎虎生威,整個人挺直了身子,凶悍之氣又回來了:“五脈的反攻,我來親自督軍主持局麵。趁著老朝奉病,要他的命!”

“如果您能主持大局,就最好不過了。”我大喜過望。雖然我攆著五脈的人對老朝奉開戰,但我實在不適合做領導,也沒那個時間和精力。黃老爺子放棄曖昧立場,親自領銜,無論能力還是資曆,都遠遠在我之上。他加上沈雲琛親自上場,誰也不敢有什麼反對。

這一件大事卸下,我便可以專心在福公號的事情上。木戶姐過,日方已經在籌劃此事,又有老朝奉居中協作,假如他再次和日本人合作,事情便無可挽回了。

這十件柴窯國寶,無論落到誰手裏,都將對古董市場產生巨大影響。更何況它關係到我祖先、我爺爺的命運。於公於私,我都必須得去把它們找回來。

黃克武痛快地一揮手:“這件事你也不用發愁,我去跟文物主管部門反映,讓他們出船出人出錢,組織出海。國家每年撥款那麼多,得花到正地方才成!”

“那最好不過。我已經委托專家去解析,很快就能知道那三個坐標,剩下的我會想辦法。我們還有機會。”我迅速回答。老朝奉肯定也沒拿全坐標,手裏最多有三個,所以這是一場看誰先把坐標搜集全的競賽。

這幾件大事定下來以後,屋子裏暫時恢複平靜。我心緒如麻,覺得事情千頭萬緒。可黃克武並沒談話結束,所以我也不好走。

黃克武端詳了我很久,忽然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剛才在談話時,你應該感覺到哪裏不對勁了吧?”

我也笑了:“您特意讓煙煙出去,也是為了方便我提問吧?”

黃克武沒有做聲,就那麼望著我。我深吸一口氣,把一直以來的疑惑問了出來:“為什麼你們都叫我爺爺許叔,我的輩分到底是什麼?”

黃克武似乎早就在等待這個問題,他仿佛正在從肩上卸下一個巨大的包袱:“這件事兒,本來我不想。不過現在也瞞不住,為你們倆好,還是明白的好。”

我眼睛一眯,等著他下文。

“這事,也和姬鈞相關。”

我一陣愕然:“這也跟他有關係?”

黃克武道:“五脈雖然合稱明眼梅花,不過五姓乃是許衡的四個弟子外加兒子傳下來,中間雖然互有姻親,但並無血緣關係。傳承千年下來,輩分和年齡之間總有差異。許叔比我、劉一鳴以及藥來大一輩,但下一代卻差著將近二十歲。我們跟著許一城解決東陵案後,他的孩子許和平才出生。”

這是常有的事,我一朋友,得管一個四歲娃娃叫叔,輩分和年紀之間常有錯位。

黃克武繼續道:“許叔死後,整個五脈都認為他是罪人,連帶著對許嬸態度也有轉變,有偏激的人甚至要求她也得坐牢。我們三人雖覺不妥,可當時年紀太,人輕言微。加上心中對許叔也有懷疑,並沒有多花心思。許嬸是一個要強的人,麵對著巨大壓力,她沒有向五脈乞求,毅然從協和醫院辭職,抱著孩子遠去西安……”

到後來,黃克武聲音轉,眼中愧疚深重。我對家族史不甚了解,聽到我奶奶還有這麼一段經曆,既欣慰又憤恨,雙拳不由得攥起。

“為什麼遠去西安?”

“因為姬鈞在那兒。”黃克武到這裏,麵色發沉,“五脈敵視許嬸,可姬鈞那會兒卻把自己裝扮成許叔的親密戰友,在明麵兒上仍舊扮演好人。那麼惡劣的環境之下,許嬸別無選擇,隻能依靠他。為了避免和五脈有什麼瓜葛,惹出仇家上門,她把許和平故意降了一輩,管姬鈞叫叔。反正年齡差距正合適,這樣一來便不容易被人發現了。”

我呃了一聲,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檔子事。

黃克武道:“這是後來我們才知道的。在當時,隻知道許嬸去了西安,然後不知所蹤。五脈曾經派人去西安找過,不過因為這個輩分上的微妙差異,始終沒找到。”

我心中一動:“時間是一九三七年,去的人是藥來?”

黃克武挺驚訝:“你怎麼知道的?確實是他。當時他第一次獨自出門,前往西安掃貨。我和老劉偷偷拜托他去尋訪一下,結果他無功而歸。”

這就完全對上了,我心裏。藥來的四個故事,和五罐之間的淵源太深了,繡墩故事對應“細柳營”,水盂故事對應“西廂記”,高足杯故事對應樓胤凡,現在第四個故事也合上了榫頭。藥來去西安,除了淘到子玉造蛐蛐罐,原來還肩負著找我家人的任務。

這四個故事,均頗有深意。藥來特意點出這故事,到底是想暗示什麼?難道那一次開元通寶大騙局,是姬鈞搞的鬼?

黃克武繼續道:“姬鈞原來還算規矩。自從一九三七年中日開戰之後,他有了日本人做靠山,行動開始肆無忌憚。盜掘古墓,巧取豪奪,造假販賣。許嬸是個是非感極強的人,她大概也覺察到姬鈞的真麵目,便憤然斷絕來往,和許和平一起又回到北京。不過回京之後,她從來沒主動聯係過我們,我們雖然略有耳聞,但覺得見麵也尷尬,也沒主動去聯絡,許嬸去世我們也沒去看。兩邊就這麼各過各的,直到‘文革’……”

黃克武沒有繼續下去,怕傷我的心。我父親許和平在“文革”期間被老朝奉陷害,夫妻雙雙自盡而死,剩下我一個孤兒。

“本來呢,輩分這事,隻要不來往就無所謂。沒想到木戶姐意外地送還佛頭,把你給引出來了。我們幾個老的頭疼了很久。論輩分,你比煙煙他們高。可是如果我們要把這事明白了,必須牽扯到姬鈞,牽扯到我們幾個當年的不地道……我們一合計,反正你年紀和煙煙、藥不然他們差不多大,就這麼含糊過去,不特別明了。”

黃克武得有點心虛,直拿眼神看我。我氣不打一處來,這也太兒戲了,哪有這麼編排人的!

劉、黃、藥三人對許家尤其是對我奶奶的態度,我雖然很不爽,但可以理解。畢竟那個時候我爺爺還未洗刷冤屈。但既然明知有輩分差異,為了麵子故意不,這不是坑人嗎?

“那您就放心讓我跟侄女談戀愛?”我提高了聲音,怒目以對。

黃克武眼神躲閃,全無剛才要督促五脈反攻的氣勢:“嗯……許家幾代單傳,跟其他四脈是沒有血緣關係的,你倆年紀相當,輩分什麼的無所謂。”

我忍不住撫住額頭:“好,好,我算您有理,輩分無所謂,我們繼續談——可您幹脆別告訴我真相不就得了?現在您怎麼又想起來了?”

黃克武唉聲歎氣:“煙煙這段時間不是一直陪著我嗎?病房裏也沒別的事,就是閑聊,著著就講起從前的事。她纏著我要聽許家的事,我給她講許一城當年如何如何,一不留神走嘴了,叫了聲許叔。那丫頭多機靈,逮著這個漏洞使勁追問。我實在磨不過她,隻好把實情給了。”

怪不得煙煙對我態度那麼奇怪,原來是這麼回事。男朋友忽然變成了叔叔,換了我也得崩潰。剛才黃克武叫她出去,也是為了避免尷尬。

我揉揉太陽穴,這以後,可怎麼辦哪。

黃克武忽然嚴肅道:“其實就算煙煙不問,我也會跟你。因為你要查五罐,姬鈞是個繞不開的檻。許家的輩分差異,很有可能會挖出很重要的線索。”

“等一下,姬鈞有後代嗎?”我忽然想到一個重要問題。

“不知道,至少我沒聽過。”

我眉頭緊皺,心想他的後代,該不會是姬雲浮吧?不然我父親許和平當初去西安,怎麼會那麼巧,找到姬家的人?可姬雲浮對玉佛頭案的興趣,純粹是自發的,我目睹了他搜尋的全過程。若他是姬鈞的後人,這些資料簡直唾手可得,何必費那麼大勁?

可惜他已然身死,真相如何已不可知。一想到他的去世,我格外覺得遺憾,那是多麼出色的一個妙人。而殺他的人,卻是藥不然。

等一下!我念頭一轉。

哎?姬雲浮不是有個妹妹嗎?叫什麼來著?對了,姬雲芳,我們為姬雲浮善後的時候接觸過。我還留著她的電話,可以去問問看。

我們這一談,談了差不多三個時,黃克武已十分疲倦。於是我們果斷終止了談話,今我聽到的信息,夠我消化好久的了。

有專門的護士服侍黃克武吃藥上床。我推門出去,看到煙煙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心不在焉地玩著脖子上掛的蒲紋青銅環。那玩意兒,可是陪著我們去過好多地方呢。

“煙煙。”我叫了一聲。她慌忙站起身來:“你們談完了?”

“談完了,辛苦老爺子了。”

“談得怎麼樣?”她問。

我雙手插在褲袋裏,輕輕歎息:“拚圖的碎片足夠多了,可是都散落各處,東一榔頭西一棒子,聚不成形,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你可別太累,不要一個人扛著。”

我搖搖頭:“許家的事,隻能許家人自己扛——不過你也不必擔心,順利的話,很快就能解決了。”

黃煙煙勉強笑了笑,你注意安全才好。我忽然抓住她的肩膀,把臉湊了過去。煙煙驚慌失措,以為我要幹啥,想要掙脫,我卻死死按住,鄭重其事地:“煙煙你安心地照顧你爺爺,等我逮著老朝奉以後,咱們好好談談將來的事兒。”

我刻意回避掉那個敏感的字眼,用了個委婉的法。輩分差異這種事實在太尷尬了,實在不適合現在談。黃煙煙怔了一下,旋即雙肩鬆弛下來。她本來以為我要跟她攤牌,一聽到抓住老朝奉後再,如釋重負。

我們倆都是一般心思,這事根本不知該怎麼辦,那就能拖一陣是一陣吧。

煙煙要留下陪床,於是我獨自一人離開了01醫院。

一出醫院大門,我抬頭一看,頭頂正是星光璀璨。我怔怔地看了許久,發覺千萬道星光勾勒出幾個熟悉的輪廓。在夜幕之上,我看到了我爺爺、我奶奶、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一直在上慈祥地望著我,守護著我,我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許家承受了太多苦難,但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的責任。許衡沒有,許信沒有,許一城和許和平也沒有,我許願,也絕不會退縮。

而且我一定要比他們做得更好,因為這一次,我會把這段漫長的恩怨徹底做一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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