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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夜 珂賽特的眼淚石一夜(3 / 3)

冬天,大雪降落群山,第二遍讀《悲慘世界》。獨自坐在教室,窗外嘰嘰喳喳的鳥叫聲,山雀啊山雀,你們幹嗎不做候鳥飛去南方?她一邊看著珂賽特與芳汀,一邊用彈弓打鳥,等到冉阿讓壽終正寢的那天,雪地裏堆滿羽毛和腐爛的小鳥。她給自己取名為珂賽特。

第三遍讀《悲慘世界》,珂賽特四年級了,越長越像芳汀的女兒。她用春天讀完第一部“芳汀”和第二部“珂賽特”,又用整個夏天花癡第三部“馬呂斯”,直到山上楓葉紅透,她才讀完第四部“卜呂梅街的兒女情和聖丹尼街的英雄血”,到再度飄雪的冬夜,她點燈讀完了第五部“冉阿讓”。

二〇〇八年的春節,媽媽沒有回來看女兒,說是大雪封山,阻斷了回家的鐵路。珂賽特四五年沒見過媽媽了,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雪,恰逢其時地給了一個溫暖的借口罷了。

過完年,外公在去縣城賣山貨的路上被摩托車撞死,外婆中風在床上,珂賽特照顧了她一個月,可外婆還是沒熬過清明就腳一蹬去了,再也沒人能照顧他們的外孫女了。舅舅和舅媽從上海回來奔喪,在兩位老人的葬禮上,請來女民間藝術家跳脫衣舞,總算收回了辦喪事的白包。那時,舅舅給珂賽特在東莞的媽媽打了十幾個電話都是關機。

於是,珂賽特跟隨著舅舅和舅媽,回到自己出生的城市,媽媽工作過的地方隔壁,彌漫著德納第客棧氣味的麻辣燙店。

這年春天,在上海,普陀區,澳門路,麻辣燙店,她決定重讀《悲慘世界》,第四遍。

“先生,我爭取這一遍能徹底讀懂這本書。”

珂賽特的目光在上海的子夜閃爍,就像在孟費郿的暗夜森林第一次與冉阿讓相遇,隻是雙眼的鞏膜白得有些嚇人。

“你的眼睛怎麼了?”

“不知道,先生,每次想要哭的時候,都有被辣椒嗆到的感覺,眼淚就會變成小石頭掉下來。”

她說,以前鄉鄰說像她這種會流石頭眼淚的女孩子,都是注定的天煞克星,不但會克死父母,還會連累全家人乃至整個村子。自從外公外婆死後,就再也沒人喜歡她了。舅舅和舅媽,還有麻辣燙店裏的兩個表妹,吃飯啊睡覺啊都要離她遠遠的。

“大概最近發生在老家的大地震,就是被我克的吧。”珂賽特弱弱地說。

“說什麼啊,珂賽特,那些話都是騙人的,別相信哦。”

“不,先生,請您也別靠近我,會給您帶來厄運的。”

“如果,我是你的冉阿讓呢?”

“您才不是呢,冉阿讓是個七尺大漢,滿臉胡須,體壯如牛……還有啊,先生,您現在還太年輕了!”

許多個深夜,我坐在麻辣燙店的角落裏,邀請珂賽特坐下來一起吃。老板娘說小姑娘還要擦桌子,我又多點了不少菜,外加幾瓶飲料,想著吃不完可以帶回去。老板娘用異樣的目光打量我,帶著幾分邪惡笑了笑,便讓珂賽特好好陪我吃。

“我能每天都來看你嗎?”

“是的,先生,如果您不怕倒黴的話,我很樂意。”

在珂賽特遇到過的所有人裏,我是唯一完整讀過《悲慘世界》的。她對於這本書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便一一翻出來向我求助。我不敢說我讀懂了雨果老爹,但至少我能看懂所有的注釋,告訴她大致的曆史和宗教背景,尤其是書中如繁星般不可計數的人名和典故。

她正忙著吃串串,食量大得驚人,與小身板完全不相稱,也許快要開始發育了。她穿著髒兮兮的舊襯衫,油膩膩的發絲垂落耳邊,腦後用橡皮筋紮著馬尾。

老板娘的兩個女兒正好出門,穿著新衣服,梳著整齊的辮子,貼著牆邊側目而過。對麵有棟六層樓的老工房,他們全家四口租了頂樓一套房子。至於珂賽特嘛,就住在我的頭頂一麻辣燙店裏有個小閣樓,堆滿雜物和食材。每晚她都在各種刺鼻的辣椒、香料、地溝油和食品添加劑的氣味中入眠。

“艾潘妮和阿茲瑪,她們都很討厭我。”珂賽特低聲在我耳邊說。

“你說什麼?”我沒聽懂那兩個名字。小女孩又說了一遍,我才想起《悲慘世界》中德納第夫婦的兩個女兒。艾潘妮有個好聽的名字,她還是暗戀馬呂斯的癡情女,一輩子都是珂賽特的情敵。

珂賽特說:“不過,我不恨艾潘妮,因為她的壽命不會很長,當她橫死之前,祈求馬呂斯吻她的額頭。而馬呂斯必然會答應她,我也不會責怪馬呂斯,因為他必須向這個不幸的靈魂告別。”

“你管她倆叫艾潘妮和阿茲瑪?那麼你的舅舅和舅媽呢?”我的目光盯著正在收錢的老板娘。

“是的,先生,那一位是德納第太太。她的力氣真的很大,有一回把吃霸王餐的流氓揍得鼻青臉腫。不過,她特別愛看電視劇,空下來就霸占著小電視機看韓劇。你知道嗎?德納第太太的偶像是裴勇俊,我去過一次她和德納第先生的臥室,貼滿了那個男人的照片。”

“那麼德納第先生呢?”我遠遠看著在店門口抽煙的老板,這樣說起一個近在眼前的人,讓我於心不安,但說實話,很有意思。

“那隻被逮住的老鼠是瘦的,但是貓兒,即使得了一隻瘦老鼠,也要快樂一場。”她說,“德納第先生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參加過九八年的抗洪救災,他說自己還救過一個團長的命,但很可惜沒有獲得一等功。”

在珂賽特的世界裏,每個人都是十九世紀的法國人,都有個《悲慘世界》裏的名字。上海就是肮髒的巴黎或外省小鎮。我坐在這裏品嚐的並非麻辣燙,而是蘑菇湯與法棍麵包,帶著濃濃小客棧味道的家常法國菜。

“那輛四輪馬車不錯!”

珂賽特很專業地誇讚了一句,我才看到麻辣燙店外的澳門路上,停著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有人騎著助動車和自行車經過,她趴在桌子上懶洋洋地說:“這些馬和驢子真難看啊,就像諾曼底鄉下耕地的牲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