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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夜 哭墳人的一夜(2 / 3)

致:愛泉公墓 1919號

落款“未亡人”。

神馬(什麼)玩意兒?惡作劇?信封上沒有郵票也沒郵戳。他剛想把信封拆了,看看裏麵裝著什麼秘密,卻看到信封開口一行小字:“寫給另一個世界的信,時候未到,你敢拆嗎?”

猶豫片刻,寧小軍把信揣進懷裏。就算不為了哭墳人的職業道德,也為了地底下的收信人吧,如果他(她)真的存在過的話。

這天晚上,他做了個奇怪的夢。

他夢見了她。

早上起來,渾身酸痛,盜汗淋漓。

冬至,全年僅次於清明的黃金旺季,簡直是哭墳界的“雙十一”。他接了九筆生意,還推掉了四筆外地的。清晨七點,天還全黑,他按照各個買家的個性化要求,分門別類,十幾個大包小包,像渾身掛滿炸彈的蘭博和小馬哥,丁零當啷地爬下樓梯。半個月前,為了準備迎接冬至哭墳旺季,寧小軍買了輛二手的奇瑞QQ,配上外地牌照,總共不到一萬塊錢。

天蒙蒙亮,開車上路,到處是掃墓車隊,一路堵到郊外。他利索地做完第一單哭墳,買家是農村出身的暴發戶,在外地做生意趕不回來,附加了個傳統要求,就是哭墳人必須披麻戴孝。寧小軍這身行頭齊全,參考了《周禮》和《朱子家訓》,基本就是製服。他跪倒在客戶的雙親墳前,醞釀了半分鍾情緒,開始號啕大哭,鼻涕與眼淚齊飛,紙錢共錫箔一色。他驚到附近許多掃墓的人家,紛紛投來讚揚和同情的目光,將他當作孝子賢孫。哭墳的整個過程,都被一台微型攝像機記錄下來,包括哭墳人與墓碑的合影及周邊環境,確保視頻真實有效。

寧小軍折騰了一整天,午飯都來不及吃,多數時間堵在路上,但也圓滿完成了八次哭墳服務。每次他都上傳到雲端,以免出什麼差錯,也為了讓買家盡快確認收貨給好評。

傍晚五點,白晝早早逝去,冬至夜像個鍋蓋,或者說像塊棺材板,牢牢封死了整個北半球的大地。傳說鬼魂出沒的時間,大家都早早回家了,許多飯店也提前打烊。

經過八次專業的哭墳,寧小軍雙眼腫得像對小籠包。他就著冰冷的礦泉水,隨便啃了兩個包子,開車駛向冬至的最後一單,超鉑金套餐的目的地。

手機導航顯示,這個愛泉路在靠近海邊的郊外。做職業哭墳人兩年來,他跑遍了全城的所有墓地,包括土葬、塔葬、樹葬,乃至海葬的,周邊許多城市的公墓也如數家珍。不過,今晚要去的愛泉公墓,寧小軍卻是聞所未聞。

晚上七點,他開著裏程超過十萬公裏的奇瑞QQ,噴著黑煙來到寒風呼嘯的海邊。這個時間地點,南極般荒涼。四周蕭瑟的樹木,海邊灘塗枯黃的蘆葦叢,不時驚起遷徙的候鳥。

明明已到了愛泉路,地圖顯示這條路不到兩公裏,但他開車轉了兩個鍾頭,就是沒找到愛泉公墓。

鬼打牆?

寧小軍不信邪,否則,怎有膽量從事哭墳這門職業?他想是否要回去,就說找不到公墓,大不了退款就是。可這筆超鉑金套餐的單子,會不會被打差評呢?真是頭痛!何況那個神秘買家,他可是知道寧小軍的名字和地址的,要是找上門來的話腫(怎)麼辦?

晚上九點,遠光燈照亮的路邊,突然出現一道大門。

寧小軍急刹車,看到“愛泉公墓”。

終於找到了啊,看起來很後現代嘛,極簡主義風格,跟本地流行的公墓完全不同。冬至夜,最後一單。他背著微型攝像機,往大門內張望,不用指望有人開門。晚上公墓都是閉門謝客,值班員要麼睡覺,要麼看電視打麻將。

他先在愛泉公墓門口自拍一張,顯示準時到達。他找到旁邊一棵枯樹,好不容易爬上去,翻過了並不高的圍牆。好在這個公墓沒有養狗,否則被發現就慘了。他拿著手電往裏照去,密密麻麻全是墓碑,這個規模和密度,可以在全中國名列前茅,怎會從沒聽說過呢?

寧小軍走進墓碑群中,根據編號尋找1919號墓。這像到了茫茫墳海,冬至深夜,寒冷徹骨,手電照出一個個金屬質感的墓碑。奇怪,這裏的墓碑沒有一塊是石頭的,全由不鏽鋼做成,那得花多少錢啊。看來葬的都是土豪。隻是墓地的空間都很小,每個墓碑前隻能容納一個活人的站位。不過,這年頭都是獨生子女,不像過去掃墓一大家子,再過些年恐怕也就隻有一兩個人來了。

又找了不知多久,感覺快要被這些不鏽鋼墳墓吞沒,他才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墓碑背麵的號碼:1919。

哈,終於到了。

他在冰冷的空氣中喘出一口熱氣,證明自己不是死人。轉到墓碑正麵,手電光圈習慣性對準照片,橢圓形相框,一張年輕女子的臉。

寧小軍怔住了。

他坐在墳墓前,有些褪色的彩照,死去女子的眼睛,有種特別的魔力……

不對,他認得她。

再看墓碑下麵的文字,大部分被灰塵覆蓋,依稀可見“聶青青”三字。

她的墳墓?她死了?怎麼會呢?

檢查墓碑後麵的號碼,沒錯。寧小軍想不通,有人購買了冬至夜的超鉑金套餐哭墳服務,卻讓他來為聶青青哭墳,這是一複仇?

她恨過我嗎?

沒有答案。

墓碑上的照片,妹紙(子)的臉,早已化為枯骨與幽靈—“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而這首蘇軾的詞,是他和她在高中最愛的。

寧小軍從小的夢想,是成為一個偉大的電影演員。注意,是演員,但不是明星。他可沒有一張明星臉。而他最擅長的表演項目,既是最簡單的,也是最難的一哭。

記憶中第一次哭,是在爸爸的葬禮上。年輕的媽媽抱著他哭,周圍親戚都說這母子太苦了,尤其小孩子。四歲的寧小軍,哭得驚天地泣鬼神。孤兒寡母,帶孩子的媽媽,脾氣自然不太好,沒事總是打孩子出氣。哭,成了他的家常便飯,似乎每天不哭一場,就不好意思麵對人民群眾。考進初中的那年,多次相親失敗後的媽媽,終於如願找到“真命天子”,正興衝衝要再嫁,人家還承諾會給寧小軍做個合格的繼父。結果那男的是個騙子,把媽媽多年積蓄席卷一空。她說到了地獄變成惡鬼也不會放過那個人。媽媽真的去了地獄,吞了幾百片安眠藥自殺了,是否在地下複仇成功就不知道了。寧小軍又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從爸爸的葬禮到媽媽的火化,之後每個清明、冬至、七月半、爸爸的忌日、媽媽的忌日,每年雷打不動的五次上墳……他一次都沒錯過,可以說,別人的童年是學校到家的兩點一線,而寧小軍是學校到家到墓地的三點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