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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情終伴青山老(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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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歎了口氣:“我不知道,如果我沒有偷下玉山,如果我一直在宮廷內長大,我想我肯定會恨你,可我曾經賣過炭、拉過纖、販過酒、養過馬、當過賬房、做過醫師……我曾經是沐浴在黃帝光輝中的下萬民之一,感覺過你的溫暖,所以我沒有辦法徹底地恨你。顓頊曾經深恨奪去他父母性命的祝融,最終卻為了中原百姓,饒過了祝融。大概就如顓頊據,這世間,有的男子隻是為一家而生,有的男子是為一族而生,而你和顓頊都是為下萬民而生,為了下千千萬萬的賣炭翁、纖夫、酒販子……你們必須舍私情、全大義。外爺,其實你根本無須問我是否恨你,因為不管我恨不恨,一切都已經發生。”

赤水之上,一艘刻著高辛青龍部徽印的商船平穩的行駛著。

船艙內,一頭白發的俊帝靠在榻上休息,蓐收和璟站在一旁,夭坐在榻側,將一碗湯藥奉給俊帝。

俊帝喝完後,對夭冷淡地:“我幫你取出駐顏花後,你們就下船。”

夭跪下:“父王因我而重傷,我想照顧……”

俊帝不等她完,就不耐煩地:“我了,和你無關,這是我欠青陽、昌意和軒轅王姬的,與蚩尤無關,與你更無關!真起來,蚩尤曾重傷我,我和他還有仇。”

夭十分難過,難道從出生起的萬千寵愛,難道荒漠裏的拚死保護,都隻是因為欠了舅舅和娘嗎?難道一點都不是因為她嗎?

俊帝凝視著夭額間的桃花胎記,心內百感交集,阿珩含淚封印駐顏花的一幕猶在眼前,卻已與他生死永隔。他伸手從夭額間撫過,一道紅光閃過,桃花胎記消失,一枝嬌豔的桃花落在夭手上。

俊帝閉上了眼睛,對蓐收:“送他們出去。”

蓐收客氣地請夭和璟離開,夭隻得磕了三個頭後,和璟出了船艙。

三人站在甲板上,蓐收看水清闊,四下無人,問道:“幾千年前,陛下的靈力已經是大荒公認的第一,千年來,能傷到陛下的人唯有蚩尤,可這一次,陛一卻重傷歸來。我不是想探聽發生了什麼事,隻是想知道,需要我做提防嗎?”

夭:“傷到陛下的……不是人,而是那片荒漠。”

蓐收知道赤水之北的千裏荒漠。年少時,他也曾一時意氣,和夥伴一起闖過荒漠,比賽誰能殺死旱魃,結果,幾人差點死在裏麵,那片荒漠的可怕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過,自昨日起,荒漠就下起了大雨,蓐收靈力高強,自然能感覺到恐怖的炙熱消失了,想來明年春到來時,這片荒漠就要有青翠之意,遲早會變得鬱鬱蔥蔥。

蓐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知道,身為臣子,不該探聽的就不要探聽,既然俊帝不是被人所傷,他就鬆了口氣,恢複了嬉笑。蓐收笑道:“不是我不想留二位,但……”他故作無奈地攤攤手,“反正我們就此別過了,日後二位大婚時,我再帶上厚禮,登門道賀。”

夭的幾分離愁別緒全被蓐收給氣跑了,啐了他一聲:“身居高位,卻沒個正經!”

璟的坐騎白鶴收到召喚而來,繞著船徘徊。璟向蓐收道別,攬著夭的腰躍上了坐騎的背,白鶴幾聲清鳴,扶搖而上,隱入了雲霄。

璟問夭:“我們是回神農山,還是去東海?”

夭看著璟背上的包袱,:“去九黎。”爹和娘生前唯一的願望就是想做一對平常的夫妻,廝守到老,可惜他們能號令千軍,卻無法給自己一個家。

半日後,白鶴飛到了九黎,傳中,這裏到處都是瘴氣毒蟲,凶禽惡獸,物產十分貧瘠,出名的東西就兩樣,第一是蚩尤,第二就是蠱術,都惡名昭著。

夭是第一次來,可因為娘親的講述,感覺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綠竹樓,她甚至知道綠竹樓上懸掛的是碧螺簾子。

璟跟著塗山氏的商隊曾來過九黎,幾個大寨子都知道,驅策白鶴向著蚩尤寨飛去。

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不是它多麼宏偉,而是因為,整個寨子裏,都是巧簡樸的竹樓,唯有這個祭台是用白色的大石塊砌成。

夭躍下坐騎,打量著熟悉又陌生的祭台。古樸的祭台透著歲月的滄桑,四周懸掛著白色的獸骨做的風鈴,發出叮叮當當的悅耳聲音。幾千前,娘親和爹爹都曾在這裏聽過。

幾個巫師走了過來,戒備警惕地看著夭和璟,一個年紀略大的巫師用生硬的中原話:“這裏不歡迎外客。”

夭用生硬的九黎話:“我的父親是九黎人。”

幾個巫師的表情緩和了許多,可也許是被欺辱得太多了,依舊很戒備,剛才問話的巫師用九黎話問:“你阿爹在哪裏?”

“他……死了!”

夭看向璟,璟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遞給夭,夭抱在懷裏:“我帶了他和我娘回來,我想他們願意回到這裏。”

巫師們看著夭手中的包袱,眼中是深沉的哀傷。因為九黎是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每隔二三十年,九黎的少年和少女就會被送出山去做奴隸,他們中的大部分都一去再無消息,永遠回不了家。

巫師問:“你阿爹是哪個寨子的人?我們可惟為他吟唱引魂歌,你把他的骨灰撒在他的寨子周圍,他就能回到家。”

“他就是蚩尤寨的,我想……”夭四處眺望了一下,指著祭台東南麵山坡上的桃林,道:“他和我娘的家就在那裏。”

幾個巫師悚然變色,剛要驅策蠱蟲攻擊夭,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喝道:“住手!”

“巫王。”巫師們恭敬地後退。

巫王走到祭台,細細打量夭:“姑娘確定你爹娘曾住在那裏?”

“我娘,他們的竹樓距離祭台不遠,在一片桃花林中,這附近隻有那個山坡上有桃花林。”

巫王吟唱出了一長串蠱咒,蒼老的聲音抑揚頓挫,就好似吟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夭背誦過,隻是從不知道可以這樣吟唱,她隨著巫王一起吟唱起來。

巫王眼中淚光浮動,他身後的幾個巫師都驚駭敬畏地看著夭,這首蠱咒歌是九黎最傑出的巫王所作,能完全吟唱完的隻有曆代巫王。

有過蛇莓兒的先例,夭並不意外,對巫王點了點頭,向著桃林行去。

巫王:“姑娘,你可知道那個山坡是九黎族的聖地?那裏供奉著蚩尤,千年間,隻有蚩尤和他的妻子西陵巫女在那裏住過。”

夭的腳步停住,原來,在這裏,母親的身份隻是爹爹的妻子。過了一瞬,她繼續向著山坡走去:“現在知道了。”

“姑娘如何稱呼?”

“西陵玖瑤。”

夭是蚩尤的女兒的事在外麵鬧得沸沸揚揚,可因為山高路險,九黎族和外麵的消息不通,並不知道外在的事,此時,巫王格外激動,看著夭和璟的身影隱入桃林後,下令道:“傳召所有巫師,準備大祭祀。”

來之前,夭曾以為,桃花林內的綠竹樓應該已經很破舊,甚至倒塌了,可沒有想到,綠竹樓完好無損。四周的毛竹籬笆修葺得整整齊齊,繞著籬笆,開滿了各色鮮花:薔薇、牽牛、芍藥、玉蘭、紫茉莉……井台旁放著兩隻木桶,軲轆半懸,就好似主人隨時會回來,打上一桶水。

夭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

正廳內有香案蒲團,牆上懸掛著一幅蚩尤的木雕畫像,他一身紅袍,腳踩大鵬,傲嘯九。

夭將包袱放在香案上,仰頭看了好一會兒畫像,微笑著對璟:“這就是我爹。”

璟跪下磕了三個頭,上了三炷香。

夭倚靠在窗前,望著桃花林,道:“剛才推門的一瞬,我竟有一種錯覺,似乎我揚聲一喚,爹娘就會應答。”

璟走到夭身後,摟住了她:“累嗎?”

夭半閉上眼睛:“是有些累,我並沒有我表現得那麼堅強,所有的辱罵、鄙視、敵意……我都有感覺。”

璟:“已經七十多年過去,可有時看到身上的傷痕,我仍舊會覺得痛苦屈辱。有感覺才是正常,能感覺到痛苦,才能感覺到甜蜜,證明我們的心還活著。”

“話是這麼,可我希望自己能堅強一點。”

“傷心時的哭泣,痛苦時的逃避,都很正常,一時的軟弱並不意味著不堅強,而是在休養傷口,積蓄力量。”

夭笑:“好吧!有了你的這番辭,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縱容自己軟弱了!”

璟也笑,握住了她的手。

從祭台的方向傳來低沉悠揚的吟唱,夭:“有人在唱歌,他們在做什麼?”

“祭祀。我想他們在歡迎你爹娘回家。九黎人對死亡的看法和中原不同,他們認為生命來自地,死亡並不是結束,而是一種回歸。”歌聲告慰著死靈、引導著亡魂,有滄桑卻無悲傷。

夭默默聽了一會兒,拿起香案上的包袱----裏麵裝著泥土,是夭離開赤水之北的荒漠時,特意挖的。

“璟,借用一下你的坐騎。”

白鶴翩翩飛來,夭坐到白鶴背上。

白鶴騰空而起,夭看到了祭台,二十多個巫師穿著古樸隆重的祭祀衣袍,在祭台前載歌載舞。他們也看到了空中的她,卻沒有在意,依舊又唱又跳。

白鶴繞著九黎的山巒河流緩緩飛旋,夭打開了包袱,裏麵裝著桃花林中的泥土,也許因為浸染了幾百年的落花,泥土是一種緋紅的顏色。

夭抓起一把,攤開手掌,任由山風把泥土吹散。

紅色的泥土隨風飄散,猶如點點落血,落入了山巒河流中。

巫王領著巫師,一邊叩拜,一邊歌唱。

多年後,九黎的山中有紅楓如血,其形矯矯、其色灼灼,常有青藤攀援而生。也不知是哪個巫師的,紅楓是蚩尤的鮮血化成,九黎人代代相傳,把紅楓視為神樹。

夭醒來時,已日近晌午。

她不敢相信地看看日頭:“我竟然睡了這麼久?你也不叫我。”

璟一邊擺放碗筷,一邊:“難得你睡個好覺,當然由著你睡夠了。”這一年來,夭縱使笑,眼內也藏著一縷悲傷,到如今,終於心結盡解,踏踏實實睡了一覺,璟當然不忍心叫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