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笑著：“隻要我娶了她，這事我全聽她的。”
“什麼?”夭用手指狠命地戳顓頊，“你你有點骨氣好不好?什麼叫全聽她的?你可是一國之君啊!”
顓頊慢悠悠地：“這可和骨氣沒關係，反正我若娶了她，一定凡事都順著她，但凡惹她不高興的事，我一定不會做。”
夭連狠命戳都覺得不解氣，改掐了：“那如果她看我不順眼，萬一她我的壞話，你也聽她的?”
顓頊笑得肩膀輕顫，夭有點急了，掐著他：“你回答我啊!”
顓頊一臉笑意的看著夭，就是不回答。
夭雙手舉在頭兩側，大拇指一翹一翹，像螃蟹一般做出“掐、掐、掐”的威脅淨勢，半玩笑、半認真地：“你清楚，到那一日，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兩個人都聽行不行?”
“不行!”
“也許你們倆的話都一樣。”
“不一樣的時候呢?”
顓頊：“也許沒有不一樣的時候。”
傍晚，顓頊來月頂，看到夭又懶洋洋地躺榻上。
他挑起珠簾，走到榻邊坐下：“你怎麼了?最近老是沒有精神的樣子，聽爺爺飯也不好好吃。”
顓頊溫和地問：“又想起璟了?”
“也想起了很多你的事。還記得嗎?有一次，我們一起出海去玩，豐隆、意映、篌都在，那時馨悅還很驕傲活潑也沒覺得過了多久可是豐隆、意映、篌都已經死了，璟也離我而去。”
顓頊對苗圃吩咐：“去拿些酒”。
顓頊斟了兩杯酒，夭舉起酒杯，一口飲盡，晃晃空酒杯，忽而一笑，神情十分溫柔：“我知道，在你眼中，豐隆比璟好了太多，你一直瞧不上璟，覺得璟目光短淺，隻想著為塗山氏賺錢，行事又優柔寡斷，連篌和意映都擺不平。”
顓頊想起了豐隆臨死前在他耳畔的喃喃低語，隻覺得胸中憋悶難言，將酒狠狠地一口灌下，沒有否認夭的話：“我的確曾經這麼想。”
夭：“你們都隻看到我救了璟，璟就賴上了我，可是實際上，是璟救了我。”
顓頊愕然的看著夭。
夭：“離開玉山時，我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之後碰到的那些事，我給你提過，卻沒仔細講過，不是因為我忘記了，而是那幾十年的日子隻有屈辱痛苦，我根本難以啟齒。被九尾狐妖關在籠子裏打罵折磨時，被他逼著吃下難以想象的惡心東西時，我活的連畜生都不如，我恨所有能恨的人，恨他們拋棄了我，讓我經曆這噩夢般的一切。我是熬過來了，但心已傷痕累累!我遇到璟時，他比最肮髒的乞丐都肮髒，本來隻是一念間的隨手相救，並不在乎他的生死。可當我發現他身上的傷時，好似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突然萌生了很強烈的渴望，渴望他活下去!似乎他能克服一切陰影，好好地活著，我就能看到自己痊愈的希望。我自己經曆過那一切，我很清楚，被那麼殘忍地折磨羞辱後，變得偏激、冷漠、多疑，很容易，想要依舊溫和善良、信任他人，卻非常非常難!但璟做到了!他讓我明白，不管別人怎麼對我們，我們都可以選擇讓自己的心依舊柔軟美好。哥哥，你覺得他處置篌時優柔寡斷，可你告訴我，如果有朝一日，我突然背叛了你、傷害了你，你能痛快地殺了我嗎?”
顓頊斬釘截鐵地：“你根本不可能背叛我，更不可能做傷害我的事!”
“璟對篌何嚐不是這樣的信念呢?篌是璟信任敬愛的大哥，在篌做出那些事之前，璟就如你今日一樣，堅信篌不可能傷害他。我本來以為，璟經曆了篌的背叛和傷害，無論如何都會變得冷漠多疑、心狠手辣一些，就如你和我的改變，但是他沒有!哥哥，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另外一種堅強嗎?看似和我們不同，但璟隻是以自己選擇的方式去打敗他所遇見的苦難。”
顓頊沉默不語，如果是以前，他縱然嘴裏不，心裏也不會認同，但現在他不確信了人。一個對下大勢分析得那麼精準的人，一個懂得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人，難道會不明白如何去複仇嗎?
夭：“璟清楚地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告訴他‘我不會付出，也不會相信’，他對我‘他會先付出，他會先相信’，這句話時，他已經為我做了很多。老實話，我雖然感動，也隻是感動一瞬，因為我壓根兒不相信!在我看來，做得了一時，做不了一世!何況人心善變，今日真，不代表明日真!哥哥，你在經曆那些事之後，還能出‘先付出，先相信’的話嗎?還願意去這麼做嗎?”
顓頊嘴唇翕動了一下，卻沒有出話。
夭：“我們是一類人，我們都做不到!璟一直在努力接近我，但我從來沒有真正信任他，可以，時時刻刻，我都做好了抽身而退的準備!雖然我從來沒有過，但我想璟一直都明白。哥哥，也許在你眼中，我什麼都好，可實際上，和這樣的我在一起，非常累!”
顓頊淡淡地：“他也許是為你付出很多，可我看到的是，他為了防風意映，把你傷到吐血。”
夭歎氣：“是啊!璟的確有做錯的地方，可我何嚐沒有錯呢?明明我可以和他一起處理好這事，可我偏偏什麼都不做，隻是袖手旁觀地看著，等著璟向我證明。那時我還不懂，相戀可以隻有一方的付出，相守卻一定要兩個人共同努力!我們犯了錯，所以我們承受懲罰。我們倆都是第一次喜歡一個人，犯點錯很正常，隻不過我們的錯被防風意映和塗山篌利用了而已。”
顓頊一直不敢去深思豐隆臨死前的話，可那些話一直縈繞在他心間，灼燒著他。此刻，壓抑在心中的所以情緒突然失控了，他不耐煩地：“就算璟千好萬好，你對我這些有什麼意義?不管怎樣，璟已經死了!”
“砰”一聲，夭竟然將手中的琉璃酒杯捏碎，碎片紮入了手掌。
顓頊忙拉過她的手，一邊清理琉璃碎片，一邊歉疚地：“對不起，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本來是看你不高興，想陪你喝點酒，讓你高興一點，我卻算了，不提了，不管你想什麼，都慢慢吧，我會仔細聽著!”顓頊低著頭，把碎琉璃一點點挑幹淨。挑完後，又仔細檢查一遍，才幫夭上藥。其實，這不過是普通的傷口，顓頊卻慎重地像是夭的手掌要斷了。
夭怔怔地看著顓頊，破碎的畫麵在眼前閃過----
左耳：“雄獸隻要看中同一隻雌獸，也會決鬥，越是強壯的雄獸，決鬥越激烈。”
鳳凰林內，顓頊將鳳凰花插到夭鬢邊，問道：“如果我找到了她，是不是應該牢牢抓住，再不放開?”
“當然!”夭肯定地：“一旦遇見，一定要牢牢抓住。”
左耳：“陛下和璟都看中了你，如果誰都不放棄，他們隻能決鬥。”
相柳笑笑，雲淡風輕地：“塗山璟的死，看似是兄弟相爭，實際背後另有人要塗山璟死，如果沒有此人的安排，塗山篌根本不可能靠近塗山璟。”
夭的淚珠猶如斷線的珍珠，簌簌墜在顓頊手上，顓頊抬起頭，焦急地問：“怎麼了?很疼嗎?”
夭一言不發，隻是落淚。
顓頊急得問：“夭，夭，你究竟哪裏難受，我立即傳召鄞。”
夭問：“是你派人去清水鎮幫塗山篌的嗎?”
顓頊微微一僵，又立即恢複了正常，不過短短一瞬，如果不是他正好握著夭的手，夭根本感覺不到。顓頊：“你為什麼這麼問?”
“我想知道真相。顓頊，是你派人去幫塗山篌的嗎?”
顓頊想否認，可是他的自尊驕傲不允許他否認，他沉默了半晌後，道：“是我!”
“竟然是你!”夭以為她已經經曆了世間一切的痛苦，可沒想到原來世間至痛是最信任、最親近的人拿著刀活生生地挖出你的心肝，敲開你的骨頭，五髒六腑在痛，骨髓在痛，每一寸肌膚在痛，連每一次呼吸都在痛，以前的所以痛苦都不抵現在的萬分之一，痛得她隻想永墜黑暗，立即死去。夭閉上了眼睛，甚至無法再看顓頊一眼：“滾出去!”
“夭”顓頊緊緊地抓著夭的手，可是夭的力氣大得驚人，使勁把手從他的掌中掙脫了出來剛剛長好的傷口崩裂，鮮血染紅了他們的手。
“夭”
“滾!”夭怒吼，猛地掀翻了幾案，酒器落在地上，發出清脆刺耳的聲音。她臉色發青，身體簌簌直顫，猶如一葉即將被怒海吞噬的舟。
“夭，我你聽我”
“我讓你滾!”夭的掌上出現了一把銀色的弓，她開始搭箭彎弓，隻是眼睛依舊閉著，她緊緊地咬著嘴唇，咬的血都流了出來。顓頊一步步倒退著走到了門口，卻不肯跨出去，一道門檻就是兩個世界，一個有夭，一個沒有夭。
黃帝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一看夭和顓頊的樣子，立即明白她知道了璟的死因，忙一把把顓頊拽出屋子。他一邊掌間蓄力，戒備地看著夭，一邊急促地對顓頊：“立即離開!不要比夭殺了你和她自己。”
黃帝用力把顓頊推到暗衛中，對瀟瀟命令：“立即護送顓頊回紫金頂。”
瀟瀟不顧顓頊的掙紮，強行把顓頊推上了坐騎。
坐騎馱著顓頊，剛剛飛到空中，一聲椎心泣血的的悲嘯從屋內傳來。顓頊回頭，看到夭睜開了眼睛，她唇角是殷紅的血，手上也是殷紅的血，漆黑的雙眸冰冷，就好似在她眼中，一切都已死了，包括她自己!
不管多艱難絕望時，夭都在他身邊，每次他回頭，總能看到她溫暖堅定的目光，可現在她卻用最冰冷無情的目光看著他。顓頊就好似五髒六腑都被剖開了，痛得他整個人站都站不穩，軟跪在了坐騎上。“回去!我要回去!”他竟然想命令坐騎回頭，瀟瀟甩出長鞭，勒住了坐騎的脖子，強行帶著坐騎往前飛。
“夭!”顓頊的叫聲無限淒涼，傾訴著他願意用一切去守護她，也願意做一切讓她快樂無憂。可夭什麼都聽不到，她手一鬆，一隻銀色箭射入坐騎腹，一箭斃命，坐騎急速下墜，幸虧瀟瀟反應快，立即把顓頊拉到了自己的坐騎上。
又是一箭飛來，射中了顓頊的發冠，所有人魂飛魄散，失聲驚呼，顓頊披頭散發，呆呆地看著夭。明明靈力不弱，他卻絲毫沒有躲避的念頭，這一刻，顓頊竟然想起了母親自盡時的樣子，她心口插著匕首，痛得身子一直顫抖，卻笑著跳入了父親的墓穴。原來情到深處，真的會寧死也不願失去，他終於理解了母親的選擇。
顓頊用力推來瀟瀟，麵朝著夭的箭鋒站立，如果不能生同衾，那就死同穴吧!
暗衛們看夭又在搭箭拉弓，衝上去想擊殺夭，顓頊吼叫：“不許傷她!不許!誰敢傷她，我就殺了誰!”
黃帝擋在夭麵前，伸手握住了夭的箭，悲痛地叫：“夭，顓頊已經一時糊塗，你不能再糊塗!”
夭盯著黃帝，身子搖搖晃晃，喃喃：“你早知道!你們都騙我!”黃帝和顓頊是她世間僅剩的血緣至親，卻都背叛了她!
夭悲痛攻心、氣血翻湧，連射了兩箭，已經神竭力盡，手中的弓箭漸漸消失，身子直挺挺地向後倒去。黃帝抱住了她，對空中的顓頊怒叫：“你還不走?真想今日就逼死所有人嗎?”
顓頊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耳畔風聲呼嘯，就好像耳畔有人一直在悲鳴。這一生每個決定都有得有失，他從沒有後悔做過的任何事，可這一刻，第一次有了一個陌生的念頭，我做錯了嗎?
黃帝下令，給夭用了安心寧神的藥，夭幽幽轉醒時，已是第二日中午。
夭想坐起，卻全身酸軟無力，又倒回了榻上，這是過度使用力量、透支身體的後遺症。
苗圃扶著夭靠坐好，夭揉著酸痛的手指：“我這是怎麼了”顓頊悲痛欲絕的臉突然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顓頊經曆過各種各樣的磨難，早被千錘百煉得堅如磐石，即使做夢，夭也不可能夢到這樣的顓頊，她想起了昏厥前的一幕幕，“我我射殺顓頊?”夭也不知道自己想問什麼也許她是希望苗圃告訴她，一切都隻是噩夢!
苗圃蒼白著臉，低下了頭。
是顓頊殺了璟!而讓顓頊動殺機的原因是她!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真寧願永睡不醒!其實，她最應該射殺的人是她自己!夭大笑起來，可那笑聲比哭聲更讓人難受，苗圃急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黃帝走了進來，苗圃立即退出了屋子。
一夜之間，黃帝蒼老了很多，他默默看著夭，竟不知該如何開口，縱然他智計百出，能令下臣服，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夭。半晌後，黃帝：“顓頊已經鑄成大錯，就算你殺了他，也不可能讓璟活過來。”
夭痛苦地問：“你們是我最親的親人，卻一個殺了我的夫婿，一個幫著隱瞞欺騙!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你們要這樣對我?”
黃帝歎息：“對不起!我盡力化解了。顓頊是個聰明孩子，一直懂得如何取舍，我以為他能明白可我還是低估了他對你的感情。等知道璟出事時，什麼都已經晚了，我隻能暗暗祈求你一輩子都不知道。”
“自從知道有人害了璟，我就一直在想該怎麼對付他。殺了他?太便宜他了!我打算讓他做我的藥人。聽禺疆的哥哥曾是大荒第一酷吏，發明了無數酷刑，其實他可真笨，想要這麼人應該先學好醫術，隻有醫師才知道人體最痛苦的部位，也隻有醫師才能讓一個人經受了以前折磨，恨不得自己死了，卻依舊活著”夭悲笑起來，“竟然是顓頊，讓我恨不得連千刀萬剮都覺得便宜了他的人，竟然是顓頊!”
黃帝勸道：“人死不能複生，你殺了顓頊，除了讓下陷入戰火中，你能得到什麼?”
“我至少為璟報仇了!”
“報仇了，你就痛快了嗎?就高興了嗎?”
夭決然地：“是，我就痛快了!”昨日她挽弓射顓頊時，心裏唯一的念頭就是殺了顓頊，再自盡，讓一切都結束!
“究竟是痛快還是痛苦，你肯定會有答案!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你是誰?你的母親是為軒轅戰死的軒轅妭，你的父親是寧死也沒有放棄神農的蚩尤，你的父王是為了下萬民毅然放下權勢的白帝。你若為了自己，讓下傾覆、萬民流離，你根本不配做他們的女兒。”
夭冷笑：“不配就不配!你們都是名傳千秋的大英雄，你們願意承擔大義責任，是你們自己的事，我隻想做個自私的普通人，找個的角落，為自己的喜怒哀樂活著!睿智英明的黃帝陛下。如果你想阻止我去找顓頊報仇，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現在殺了我!為了你的下大義，你應該能狠下心動手!”
幾千年都沒有人敢對他如此話了，黃帝無奈，知道現在什麼都沒有用，他起身離去，走到門口時，突然回身，道：“你可以不考慮他們，但你至少該考慮一下璟。璟的性子如何你最清楚，他可願意讓你這麼做?|
夭的臉挨在枕上，冷冷地：“這話你應該去對顓頊，璟究竟做錯了什麼，他要殺璟?”
黃帝歎息，佝僂著腰，離開了、
屋內寂寂無聲，夭的倔強鋒利消失，眼淚無聲地滴在枕上。
幾日後，夭的身體恢複，她發現，所有她做好的藥都不翼而飛;所有她製藥的工具都消失不見;藥房裏存放的藥材，不管有毒沒毒，全部清空;就連藥田裏中的藥材也全被拔掉了。可以，現在的藥穀完全是空有其名，別藥，連藥渣子都找不到。
侍衛一十二個時辰，寸步不離的盯著夭，左耳和苗莆也被監視，夭根本無法離開月頂，更不可能進入防守嚴密的紫金頂，甚至，她連章莪殿都不能去，除了居住的藥穀，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鳳凰林，夭被黃帝軟禁了起來，可她既沒有試圖離開月頂，也沒有和黃帝吵鬧，每日裏隻是發呆，常常凝望著鳳凰樹下的秋千架，一動不動地做好幾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