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獙君歎道:“白帝不但教出了幾個好徒弟,還撫養了個好女兒。”
相柳:“我聽夭,她曾在玉山學藝七十年,看得出來,你們是真關心她,不隻是因為黑帝的拜托。”
獙君坦然的:“人生悲歡,世間風雲,我和烈陽都已看盡,若紅塵中還有什麼牽念,唯有夭。”
“此話何解?”
獙君道:“我出生時,母親就死了。我被蚩尤無意中撿到,送到了玉山,夭的娘養大了我。烈陽還是一隻琅鳥時,被蚩尤捉來送給夭的娘親,幫他們送信。”
“原來如此。”
獙君眯著狐狸眼,問道:“聽你在外麵的名聲很不好?”
相柳笑了笑:“比蚩尤還好點。”
獙君沉默的盯了一眼相柳,問道:“夭和你之間……隻是普通朋友?”
相柳唇角一挑,揚眉笑起來,看著桃花舟上的夭,道:“夭心心念念的人是塗山璟。”
獙君鬆了口氣:“那就好。”
相柳自嘲的:“沒想到我的名聲,連蚩尤收養的妖怪都會嫌棄。”
獙君搖搖頭,“不,我沒有嫌棄你,相反,我很敬重你!你心如琉璃剔透,連我的歌聲都不能迷惑你,名利權勢更不可能迷惑你。”獙君凝視著相柳,眼神十分複雜,看的好像是相柳,又好像不是相柳,“不是你不好,隻是??????”獙君長歎一聲,“即使塗山璟已經死了,我依舊慶幸夭選擇的是他。”
相柳笑笑。對獙君的話全未在意:“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獙君道:“隻要我能做到,必盡全力。”君子交,淡如水,可君子諾,重千金。
“我要了結一些我和夭之間的未了之事,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請你隻是看著。”
獙君一口應道:“好!”
相柳招了下手,的狌狌鏡從夭懷中飛出,落在了相柳手中,他凝視著狌狌鏡,遲遲沒有動作。
獙君隻是站在一旁,靜靜等候,沒有絲毫不耐。
相柳笑了笑,對獙君:“這是狌狌鏡,裏麵記憶了一點陳年舊事,也不知道夭有沒有消除,”他伸手撫過,狌狌鏡被開啟,一圈圈漣漪蕩開,鏡子裏浮現出了相柳的樣子。
在清水鎮的簡陋屋內,相柳因為受了傷,不能動,夭逮住機會,終於報了長期被欺壓的仇。她用灶膛裏拿出的黑炭在相柳臉上畫了七隻眼睛,加上本來的兩隻眼睛,恰好是九隻眼睛,嘲諷他是個九頭怪。
當時,夭應該是一手拿著狌狌鏡,所以隻能看到夭的另一隻手,她戳著相柳的臉頰,用十分討打的聲音:“看一看,不過別生氣哦,岔了氣可不好。”
相柳睜開了眼睛,眼神比刀刃還鋒利,夭卻一邊不怕死的在相柳臉上指指戳戳,一邊用著那討打的聲音:“一個,兩個,三個??????共九個。”
夭用黑黢黢的手指繼續在相柳的臉上蹂躪,畫出腦袋,九隻眼睛變成了九個腦袋,夭嬉皮笑臉地:“我還是想象不出九個頭該怎麼長,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的本體吧!”
相柳鐵青著臉,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著夭,嘴唇動了動,無聲地:“我要吃了你。”
九命相柳的狠話在大荒內絕對很有分量,能令聽者喪膽,可惜他此時臉上滿是黑炭,實在殺傷力大減。
……
相柳看到這裏,無聲的笑了起來,他無父無母,從一出生就在為生存掙紮,從沒有過嬉戲玩鬧,成年後,惡名在外,也從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夭是第一個敢戲弄他,卻又對他沒有絲毫惡意的人。
相柳凝視著他滿臉黑炭的樣子,發了好一會兒呆,才喚出了第二段記憶----為了替顓頊解蠱。夭和他達成了交易,他帶夭遠五神山,給自己種蠱,解完蠱後,他們被五神山的侍衛發現,為了躲避追兵,他帶著夭潛入了海底。
遼闊的海底,有五彩斑斕的貝殼,有色彩鮮豔的魚,有芬芬蒼蒼的大草原,有長得像花朵一樣美麗的動物,還有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海草??????相柳白衣白發,自如隨意的在水裏遊著,白色的頭發在身後飄舞,夭隨在他身旁,好奇的東張西望著。
也許因為夭第一次領略到大海的神秘多姿,也許因為一切太過奇詭美麗,她竟然趁著相柳沒有注意,用狌狌鏡偷偷記憶下了一段畫麵,當時,她應該一直跟在相柳的身側,所以畫麵裏的他一直都是側臉,直到最後,他扭頭看向她,恰好麵朝鏡子。
夭肯定是害怕被他發現,立即收起了鏡子,相柳的正麵將露未露,眼神將睇未睇,一切戛然為止。
……
相柳還清楚的記得,第一次發現狌狌鏡裏的這段畫麵是,他的意外和震驚,沒有想到夭會偷偷記憶他,更沒有想到一向警覺的他竟然會一無所知。可以,那一刻他心神徹底放鬆,夭完全有機會殺了他。
相柳凝視著鏡中的自己,輕輕歎息了一聲,陪妖去五神山,好像就在昨日,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手捏法決,想要毀掉狌狌鏡裏所有關於他的記憶。獙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滿麵驚詫:“這是夭珍藏的記憶,你不能??????”
相柳靜靜的看著獙君,獙君想起之前的承諾,慢慢的鬆開了手。
相柳催動靈力,鏡子裏的畫麵倒退著一點點消息,就如看著時光倒流,一切都好像要回到最初相逢時,可誰都知道,絕不可能!
相柳麵無表情的看著鏡子,獙君卻眼中盡是不忍。
知道所有關於他的記憶全部被毀掉,相柳才微微一笑,把鏡子原樣放回了夭的懷裏,就好像他從未動過。
相柳坐到桃花舟旁,凝視著沉睡的夭,輕聲:“地上梧桐相持老,上鶼鶼不獨飛,水中鴛鴦會雙死,情人蠱同命連心,的確無法可解!當年我能幫顓頊解蠱,隻因為顓頊並非心甘情願種蠱,你根本沒有真正把蠱給他種上,我卻是心甘情願,真正讓你種了蠱!你三番四次要我解蠱,我一直告訴你解不了,我知道你不相信,可我的確沒有騙你,我是真解不了蠱!”
相柳拿起了夭的手,以指為刀,在兩人的手掌上橫七豎八的劃出了一行咒語,血肉橫飛,深可見白骨。“我雖然解不了蠱,卻可以殺了他。”相柳唇角含笑,僅僅握住了夭的手,雙掌合攏,血肉交融,再分不清究竟是誰的血肉,“不過,你可別怪我騙你,是你沒有用!”
相柳開始吟唱蠱咒。
隨著吟唱,一點,兩點,三點??????無數的藍色的熒光出現,就像有無數流螢在繞著他們兩人飛舞,夜空下,瑤池上,漫流螢,映入水中,水上的實,水下的影,實影相映,真假混雜,讓人隻覺上水下都是流光,美如幻境。
相柳手中突然出現一把冰雪凝成的鋒利匕首,他把匕首狠狠插入自己的心口,獙君幾乎失聲驚呼,忙強自忍住。
相柳拔出了匕首,鮮血從心口噴湧而出,所有熒光好似嗜血的蟲,爭先恐後的附著到他的心口,一點點消失不見,就好似鑽進了他的身體中。
很久後,所有熒光都消失了,相柳麵色慘白,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拿出靈藥,卻不是給自己療傷,而是撒在了夭的手上,她的傷口迅速愈合,完好得再看不出一絲痕跡,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相柳微笑著,對夭:“你的蠱,解了!從今往後,你和我再無一絲關係!”
相柳輕輕地把桃花舟推到了獙君麵前:“明日清晨,她就會蘇醒。”
獙君完全明白了,夭和相柳種了同命連心的情人蠱,所以相柳能救夭,等夭生機恢複,相柳又為夭解了蠱。其實,他並不是解了蠱,而是用命誘殺了蠱,這種同歸於盡的解蠱方法,也隻有九命相柳能用。
獙君拿出隨身攜帶的玉山靈藥:“需要我幫你治療嗎?”
相柳笑:“謝了,不過這些藥對我沒用!”
獙君不安的問:“你的傷……我能為你做什麼?”
相柳淡淡道:“不必如此,你應該明白,麵對軒轅大軍,多一命少一命,無所謂!”
獙君黯然。
相柳:“你倒的確能幫我做一件事。”
獙君立即:“好!”
“如果日後有人問起夭體內的蠱,你就隨便撒個謊!”相柳笑了笑,好似雲淡風輕的:“夭曾,此生此世永不想再見我,今夜之後,我和她再無關係,我也永不想再見到她!”
獙君怔怔的看著相柳,一會後,一字字道:“我會請王母幫忙,就蠱是王母解的,你放心,今日之事,除地之外,就你我知道,我永不會讓夭知道!絕不會辜負你的安排!”
相柳蒼白著臉,捂著心口,笑著欠了欠身子,獙君無言以對,隻能鄭重的回了一大禮,表明他一定堅守承諾,決不失言。
相柳看看色,東邊的已經有了微微的亮光,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告辭了。”
獙君早已跳脫紅塵,超然物外,此時竟有幾分不舍:“聽聞最近戰事非常吃緊,你這次來玉山隻是為了救夭?”玉山雖然不理外界紛爭,但最近顓頊舉全國之力攻打共工,共工軍隊危在旦夕,獙君還是知道一點。
相柳笑道:“不過是忙中偷閑,出來玩一趟而已!”完,他對獙君笑抱抱拳,躍上了雕背,剛要離開,又突然想起什麼,揮揮衣袖,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舞而下。
雪花落在白色的海貝上,海貝快速的消融,上麵的血咒也都漸漸變回了血。不一會兒,海貝和血都融入了瑤池,隨著水波蕩漾,消失不見。
這一次,所有關於他的痕跡都被徹底消除了,就如美麗的雪,雖然真實的存在過,也曾耀眼奪目,可當太陽升起,一切都會消失,變得了無痕跡。
相柳最後看了一眼夭,驅策白雕,迎著初升的朝陽,向著東方飛去。
漫朝霞,焚彩流金中,他去如疾風,白衣飛揚,身姿軒昂,宛若人,獙君想“珍重”,可一句簡單的送別語竟然重如山嶽,根本不出口,這一別,也許就是碧水洗血,青山埋骨,永無重逢時,不知為何,獙君想起了一首古老的歌謠,他眼中含淚,用激越悲涼的歌聲為相柳送別:
哦也羅依呦
請將我的眼剜去
讓我血濺你衣
似枝頭桃花
隻要能令你眼中有我
哦也羅依呦
請將我的心掏去
讓我血漫荒野
似山上桃花
隻要能令你心中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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